第六十二章 南洋孤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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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了三日,終于在第三日傍晚,停船靠了岸。
祝云瑄牽著孩子走出船艙,望著眼前籠罩在晚霞漫天下的秀美海島,輕瞇起雙眼,終日起伏不定的心緒,終于徹底平靜下來。
梁禎在他身后小聲提醒他:“陛下,船上跟著的都是我的親信,這里大多數(shù)人并不知曉你的身份,不用擔(dān)心。”
祝云瑄淡淡點頭,目光四處掃過,這座海島比他想象中要大不少,島上還有山和湖,山腳下繞湖而建了城鎮(zhèn),當(dāng)年蕭君泊帶著那些兵丁逃來這里,二十多年的細(xì)心經(jīng)營下,從一無所有到如今,儼然已在這座海島上自成一國了。
“陛下請吧。”梁禎笑吟吟地抱起暥兒,領(lǐng)著祝云瑄下了船。
碼頭上有不少人來接他們,為首的是一個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面色冷肅,上前與梁禎招呼過后,打探的目光便落在了他身旁的祝云瑄身上:“少將軍,這位是……?”
梁禎笑著與他們介紹:“榮伯,這是我夫人和孩子,他們初來乍到,有些不適應(yīng),還請見諒。”
祝云瑄的眼瞳微縮,梁禎偏過頭,笑望著他:“阿瑄,這位是榮伯,是父親的義兄。”
祝云瑄冷眼瞅著面前的梁禎,梁禎與他擠了擠眼睛,短暫的僵持后,祝云瑄轉(zhuǎn)頭與那榮伯點了一下頭,便算是打了招呼。
對方看向他的目光里依舊帶著打量之意,倒是其他人聽到梁禎說的瞬間嘩然,七嘴八舌地與祝云瑄寒暄起來,還搶著想要去抱暥兒。
梁禎將他們擋開,笑著道:“各位叔伯行行好,就別嚇著孩子了,先回去吧。”
下了碼頭,他們便上了車,往將軍府而去。
車門闔上,梁禎壓低了聲音笑問祝云瑄:“陛下,生氣了?”
祝云瑄沒理他,推開了車窗看向外頭,這里城鎮(zhèn)的建造風(fēng)格與閩州那邊的很像,但多少還是雜糅了一些異域特色,一路過去,人來人往十分的熱鬧,每一個人看到將軍府的馬車,都會自覺停下來與他們打招呼,看似對那位故去的蕭將軍,連帶著車中這位少將軍都十分的尊崇。
而且,這里并不像祝云瑄之前所想全是兵丁,街頭還能看到不少婦人和孩童。
梁禎主動與他解釋:“這座島物產(chǎn)豐富,陛下喝過的那種茶葉是這里的特產(chǎn),賣到南洋別的島國頗有市場,這二十多年家父帶著這些人就靠著這個,攢下了一份家業(yè),養(yǎng)活了全島的人,還陸續(xù)幫這些兵丁都娶上了媳婦,你看到的這些婦人,都是從南洋其他地方嫁過來的。”樂文小說網(wǎng)
祝云瑄皺眉:“為何過去這么多年,他們的消息一點都未傳回大衍朝廷?”
梁禎嘆道:“是他們主動避開與大衍商人打交道,又一貫低調(diào),才沒人將他們,與當(dāng)年葬身海上的大衍兵聯(lián)系到一塊。”
“……可這里終非故土,他們在大衍都有父母親朋,有的應(yīng)該早就成過家的吧?”
梁禎笑了笑:“當(dāng)初是大衍朝廷將他們推出來送死,他們又怎敢再回去。”
祝云瑄的神色微黯,沒有再問下去。
將軍府就在城鎮(zhèn)最中心,依湖而建,雖遠(yuǎn)不及大衍那些真正的深宅大院,也頗為像模像樣。
暥兒早就餓了,進(jìn)門沒多久梁禎就吩咐了人傳膳,一家三口坐在一塊,這么多日終于用上了一頓像樣的膳食。
菜色都是偏大衍北方口味的,也有一兩道南洋這邊的特色菜,暥兒卻只盯著那些捏成兔子狀的點心,雙眼放著亮光:“小兔子……”
梁禎夾了一個到他碗里:“暥兒喜歡就多吃些。”
小孩兒趕緊搖頭:“不能吃小兔子的。”
祝云瑄又將點心夾回了碟子中,皺眉提醒梁禎:“別叫他吃,要不一會兒哭得不能停你來哄。”
梁禎失笑:“小寶貝既然這么喜歡兔子,干嘛不給他養(yǎng)幾只真的?”
祝云瑄隨口解釋:“總兵府之前養(yǎng)過兩只,后頭不小心給養(yǎng)死了,暥兒為此病了一個月,從那以后兄長再不敢給他養(yǎng)了,只做些假的給他玩。”
梁禎“嘖”了一聲:“定國公兩口子,這是把我兒子當(dāng)嬌生慣養(yǎng)的閨女養(yǎng)呢。”
沒等祝云瑄說什么,他又伸手捏了一下暥兒的小鼻子:“養(yǎng)什么兔子,父親以后給你養(yǎng)豹子老虎。”
小娃娃眨了眨眼睛,天真地笑起來:“好。”
祝云瑄抬眸看向梁禎,眼中有什么情緒一閃而過,梁禎笑著給他夾菜:“陛下多吃些,我特地叫廚房準(zhǔn)備的,原本外頭那些人還等著給我們接風(fēng)洗塵,被我給推了,要不這頓飯都吃不清凈。”
“……他們都是你父親的部下?”
“是啊,那些人當(dāng)中,除了家父,就屬那位榮伯官職最大,上島以后家父就與他結(jié)了義,相互扶持到現(xiàn)在。”
“但你并不信任他。”
祝云瑄說得篤定,梁禎也不否認(rèn),輕聲一笑:“陛下果然懂我,家父與這幫部下都是同心共膽的兄弟,可時間長了,偏安在這一塊小地方,人心總是易變的,更別說我這個三年前才來的外人,家父如今不在了,我真正敢信的,也只有自己從京里帶來的那些人,和家父留下的幾個忠仆。”
“他們這幾十年都再未回過大衍,也盡量避免與大衍人接觸,你卻帶著一幫子親信跑去閩州,也難怪他們不把你當(dāng)自己人。”
梁禎笑看著祝云瑄:“陛下當(dāng)真不知,我為何非去閩州不可嗎?”
祝云瑄的目光轉(zhuǎn)向正低著頭乖乖吃東西的孩子,頓了一頓,嚅囁道:“我以為……,你三年前說的都是真的。”
三年前梁禎與他說的是,此生都不再踏足大衍一步,他確實信了,也一直都是這么以為的,可梁禎永遠(yuǎn)是梁禎,總會有一個又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在等著他。
梁禎點點頭:“是真的,可我也說過,前提是,陛下這輩子都不想再見我。”
祝云瑄不再問了,低了頭默默用膳,梁禎輕勾了勾唇角,繼續(xù)給面前的一大一小夾菜。
用過晚膳,外頭天色還亮著,梁禎提議去外面走一走,領(lǐng)著祝云瑄抱著孩子出了門。
從將軍府后門出去,便是這座島上唯一的湖,再往前走一段就到了海邊,這個時辰依舊有不少孩童在海邊玩耍,這座島上統(tǒng)共也就幾千人,家家戶戶都彼此熟識,夜不閉戶,孩子們大的帶小的,都在一塊玩耍。
隨處可聞海浪聲夾雜著孩童的歡聲笑語,暥兒瞪著眼睛好奇地東張西望,瞧什么都新鮮,祝云瑄也在看那些孩童,梁禎問他:“陛下在想什么?”
“這些孩子……,就一輩子都這樣嗎?”
“這不挺好嗎?無憂無慮,不用被逼著念書,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見祝云瑄臉上露出不贊同之色,梁禎笑了一笑,才正經(jīng)說道,“其實沒有,這個島上但凡超過十二歲的男孩都得入伍,軍營就在山后面的海邊,這二十多年家父一日都不敢懈怠,不敢叫這些人過得過于安逸,而失了血性,怕他們有一天會沒了自保能力。”
祝云瑄皺眉道:“終非長遠(yuǎn)之道。”
“那陛下可愿意,給他們指一條明路?”
祝云瑄覷他一眼,沒有表態(tài),繼續(xù)往前走。
暥兒看著海灘上細(xì)白的軟沙子,也想下去踩,扭著身子不停想要梁禎放自己下來,被祝云瑄制止住:“想要玩明日白天再來,一會兒就起風(fēng)了,再往前走一段就回去吧。”
沒有得逞的小娃娃失望地趴回了梁禎的肩膀上,梁禎笑著輕拍了拍他的背:“聽話,明日帶你來撿海螺,比上次在海市給你買的還大。”
小孩兒瞬間亮了雙目:“真的嗎?”
“真的,父親從來不騙人,更不會騙我們暥兒小寶貝。”
梁禎面不改色地睜眼說瞎話,祝云瑄沒有揭穿他,眼中有轉(zhuǎn)瞬即逝的笑意。
天邊最后一抹余暉收盡時,他們才回了將軍府去,梁禎將祝云瑄父子倆送到房門前,進(jìn)門之前,祝云瑄最后與他點了點頭,牽著孩子就要轉(zhuǎn)身,梁禎卻又忽然伸手,猛地將他拉回來。
祝云瑄一愣,抬眸便對上了梁禎含笑的雙眼,梁禎貼近他,在他耳邊低語:“陛下,當(dāng)年離開京中時,我確實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回大衍的,這三年我也的確做到了,可是大衍傳回來的消息,是你一直不肯立后,我才會去閩州,原本只想要趁著你南巡過來,遠(yuǎn)遠(yuǎn)看你一眼,卻無意中知道了水師總兵府里還有第三個孩子,你說,我又怎還會放過你,你既給了我念想,便再不能推開我。”
暥兒仰著腦袋,不明所以地望著他們,祝云瑄沒有動,輕閉了閉眼睛,半晌之后低語道:“……你永遠(yuǎn)都是這么混賬。”
“我混不混賬,陛下以后便知道了。”
笑著說完,梁禎退開身,又抬手摸了一把暥兒的臉:“乖,跟你爹爹回房睡覺去。”
小孩爬上床,還在玩那些怎么也玩不厭的竹編兔子,祝云瑄將人按進(jìn)床里,低頭親了親他:“乖乖睡覺,明日再玩。”
暥兒亮晶晶的眼睛望著他:“爹爹,你以前送給暥兒的那些小兔子、小狗狗是父親做的嗎?”
“……嗯。”
“父親對暥兒真好,暥兒也好喜歡父親。”
祝云瑄低聲一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