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道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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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十一月之后,大雪便未有停過,天越發(fā)冷了,祝云瑄染了一次風寒后,斷斷續(xù)續(xù)一直沒有痊愈,早朝又停了,他連奏疏都不再批閱,全交給內(nèi)閣去處理,對政事變得格外懈怠。
已經(jīng)七個月的肚子裹在厚重的衣裳下,并不顯眼,祝云瑄吃得少,腹中孩子小得可憐,方太醫(yī)許多次看著他的肚子欲言又止,到底沒敢說出來。
祝云瑄并不在乎這個孩子,說得再多,都只會惹他厭煩而已。
甘霖宮閉門封宮已有多日,所有來求見的臣下官員都被擋在門外,皇宮之外各種流言開始瘋傳,多日之后,擔心不已的淑和大長公主親自進了宮來,才終于見到了祝云瑄的面。
祝云瑄將大殿里伺候的宮人盡數(shù)屏退,見到大長公主,蒼白的臉上難得地浮起一抹松快的笑意:“姑母別擔心,朕好著呢。”
“可陛下你這樣……”
大長公主哪能不擔心,一肚子的擔憂尚未說出口,祝云瑄便搖頭打斷她:“真沒事,風寒早就好了。”
“你這些日子一直不上朝又不見外臣,外頭什么傳言都有……”
“朕知道。”
傳他重病不起的,傳他被梁禎軟禁的,什么樣的流言都有,已經(jīng)不是第一回這樣了,但這次因為他才處置了梁禎的兩個親信,緊接著便病倒封了宮,更是叫人諸多猜測。
如今流言已然傳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即便祝云瑄不走出這個宮門,也猜得到外頭是個什么樣的情形。
“……那你還這般不緊不慢的,就不怕生出什么風波來嗎?”
祝云瑄的眸光微沉,嘴角卻上揚起一個不明顯的弧度:“朕是有意為之的……”
裝病、不上朝、封閉宮門,甚至有意將那些流言蜚語散播出去,不過是為了讓群臣相信,梁禎當真將他這個皇帝給軟禁了起來。
聞言,大長公主更是憂心不已:“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祝云瑄抬眸,望向窗外飄飄渺渺的雪霧,幽深黑瞳里有一瞬間滑過了一抹迷茫,而后便是沉不見底的黯色:“姑母,再有幾日,兄長和定國公就要到京中了。”
大長公主雖是女流之輩,到底是皇家公主出身,幾乎瞬間就意識到了他想做什么:“你有把握嗎?”
“自然是有的……,姑母,這事還需要你幫朕一個忙,朕信不過別人,唯一能信的只有姑母了。”
大長公主毫不猶豫地點頭:“只要能幫到你,我老婆子就算是豁出去這條命都行。”
祝云瑄輕聲一笑:“不會叫姑母豁出性命去的,朕只是要姑母幫朕送一道密旨出去,在兄長他們進京之前,送到定國公的手中就行了。”
“這事簡單,我會派身邊最親信之人去送,今日就出發(fā),定會幫你把事情辦好了。”
“好。”
祝云瑄的神情更放松了些,將藏在床頭暗格里的密旨取出來,遞給大長公主,大長公主展開,看清楚密旨上的內(nèi)容,神色愈發(fā)凝重:“這能成嗎?”
祝云瑄道:“事在人為,怎么都得試一試。”
大長公主不再問了,將圣旨卷起藏進了自己的袖子里:“你放寬心,我既答應(yīng)了你,就定會將這道密旨,妥妥當當?shù)厮偷蕉▏种小!?br/>
祝云瑄點頭:“朕信姑母的,朕等著姑母的好消息,多謝姑母。”
大長公主離開后,高安將安胎藥端過來,祝云瑄瞥了一眼便冷了目光:“去把方太醫(yī)叫來。”
老太醫(yī)很快來了,跪在地上不抬頭,也能感覺到從頭頂罩下來的寒氣:“老臣……”
“都多久了?朕要的打胎藥呢?你是打算一直與朕拖下去,直到這個孽種出世嗎?”
“陛下……七個多月的孩子便是打了,于您也與生下來無異,您又何必……”
‘砰’的一聲,祝云瑄直接摔了手邊的茶碗:“你這意思,難不成是要朕將這東西生下來再掐死?朕要你這無能的廢物太醫(yī)有何用?!”
“陛下!那到底、到底也是一條活生生的命啊!”
祝云瑄壓抑著心口翻涌而起的怒氣,沉聲下令:“朕再給你半個月的時間,若是還想不出法子,掂量著你脖子上的腦袋吧,滾!”
打發(fā)了方太醫(yī)下去,見祝云瑄依舊不肯喝藥,高安只得吩咐人將藥碗端出去倒了。Xιèωèи.CoM
片刻之后,許久未有在這甘霖宮出現(xiàn)的梁禎進門來,開口便問祝云瑄:“陛下為何不肯喝藥?”
祝云瑄冷淡道:“與昭王有關(guān)嗎?”
“陛下身子可還好?為何這么多日都沒上朝?”
“呵,朝堂之上有昭王你這位國之棟梁便行了,朕這個皇帝在沒在有何區(qū)別?”
祝云瑄的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梁禎只當未聞,放緩了聲音勸他:“無論如何,藥都是要喝的……”
“行了,”祝云瑄直接截斷了他的話頭,“昭王若是來與朕說這些廢話,便大可不必了,你退下吧,朕要歇下了。”
梁禎并未如他所愿,反走上前來,停在了祝云瑄身前一步之遙的地方,輕瞇起雙眼,仔細地打量起他臉上的神色。
祝云瑄微蹙起眉,正欲說什么,梁禎忽然捉住他的手腕,手指搭上了他的脈搏處。
“你做什么?!”
祝云瑄下意識地就要抽出手,梁禎卻沒有放,看向他的目光愈加晦暗:“陛下并未生病。”
“……朕竟不知,原來昭王還會替人看診。”
“只會一點皮毛而已,陛下脈象雖然有些弱,卻未有病兆,腹中孩兒尚且安好……”
祝云瑄有了身子后便一直病弱,這幾個月梁禎與太醫(yī)了解了不少藥理常識,去豫州整治瘟疫時更是學了許多,連望聞問切都知道了一些。
祝云瑄如今雖然身子虛,卻絕非外頭傳言的病重不能起,這一點他甚至不需要去與太醫(yī)求證,便能肯定:“陛下,您為何要稱病不上朝,還封了宮門?”
“朕倦了、乏了,覺得做這個皇帝沒意思,不想做了,可以嗎?”祝云瑄冷笑,“這樣不是正合昭王的意嗎?昭王如今想怎么把持朝政都行,沒有朕這個無用的皇帝礙著你,豈不正好?”
梁禎扣緊他的手腕,望著祝云瑄,黝黑雙瞳中有什么激烈的情緒在不斷翻滾著。
祝云瑄鎮(zhèn)定地回視著他,忍著手腕上傳來的痛意,一聲未吭。
片刻僵持后,梁禎雙眼中的波瀾重新歸于平靜,放開了祝云瑄的手:“陛下想歇便歇著吧,身子重也確實該多歇息,其它的都等過幾個月,孩子出世了再說。”
祝云瑄不再搭理他,起身回去內(nèi)殿。
梁禎去了偏殿,自從祝云瑄的身子越來越重之后,方太醫(yī)便一直住在這里,隨時等候傳喚。
桌子上到處是散亂混在一起的藥材,梁禎進來時,老太醫(yī)正在寫藥方,聽到腳步聲抬頭見是梁禎,老太醫(yī)的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慌亂,迅速將手下的幾張紙攏到一塊反扣過去,這才起身與梁禎見禮。
梁禎的視線從桌上那些凌亂的藥材中一一滑過,落到那幾張紙上,頓了一頓,伸手將之撿了過來。
“王爺……”
方太醫(yī)脫口而出,意欲阻止他,梁禎目光微冷:“怎么?本王不能看嗎?”
一張紙一張紙地仔細翻過去,他只會些皮毛,這上頭的內(nèi)容大多數(shù)都看不懂,卻依舊看出了些端倪來:“這是給陛下開的藥方嗎?為何這幾味懷孕之人不能用的藥也在其中?”
老太醫(yī)的額上已經(jīng)滑下冷汗,對上梁禎分外質(zhì)疑的目光,掙扎之后紅著眼睛跪到地上:“王爺……您去勸勸陛下吧!陛下執(zhí)意要將腹中胎兒打了,下官實在是、實在是沒法子啊!這些都是女子打胎的藥方,可用在男子身上只會一尸兩命,下官便是死也絕不敢拿給陛下用的啊!”
梁禎捏著那幾張紙的手漸漸收緊,沉默許久,啞聲問道:“陛下是何時要你做這些的?”
“兩個月之前,下官研究了生子藥配藥的藥方,卻無半點頭緒,那藥本就是亦藥亦蠱,霸道非常,孩子種下了便是種下了,哪里是說不要就能不要的,兩百余年來從未有過例外,下官無能,實在配制不出陛下要的打胎藥,更不敢隨便拿別的要命的東西,去糊弄陛下啊……”
兩個月之前……,原來當真從那時起,祝云瑄便打定了主意,要斬斷他們之間的一切聯(lián)系了。
梁禎沒有再問,轉(zhuǎn)身回去正殿。
祝云瑄已經(jīng)睡下了,高安守在一旁,見到梁禎進來,頓時警惕起來,不肯退下。
“你下去吧,本王不做什么,就在這里看著陛下,你還怕本王行刺陛下不成?本王哪舍得……”
他是看著熟睡中的祝云瑄說的,嗓音溫柔低沉,仿佛喃喃自語,眼中的光幾乎如水一般將溢出來。
高安愣了愣,猶豫之后到底是退了下去。
梁禎在床邊坐下,安靜地看著祝云瑄睡夢中亦不得安穩(wěn)的睡顏,手指輕輕摩挲上他微蹙起的眉宇,無聲一嘆。
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