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皇帝駕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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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深,寢殿之內(nèi)愈加陰冷昏暗,安靜之中只聞跳動的燭火,在黑暗中噼啪炸響。
望著痛苦悲憤不堪的昭陽帝,梁禎無聲冷笑:“慶惠太后知道你以帝王之身為我爹孕子,認定我爹會禍國殃民,又怕殺了他會傷了與你的母子情分,便將我爹送去了宮外的廟中,我爹在廟里偷偷生下了我,我才出生沒幾天,你的人便找到他,將他帶回了宮中。”
“你要他親眼看著你生產(chǎn),想以此感化他,可惜他不為所動,在你生下孩子昏睡過去后,你的皇后來了,她怕那個孩子會搶了她兒子的皇太子之位,叫我爹把那個孩子一塊帶走,我爹才回到廟里,皇后的兄長謝崇明就帶著人追殺過來。”
昭陽帝的牙根咬得咯咯作響,面容已猙獰扭曲,梁禎不以為意,繼續(xù)道:“我爹早有察覺,知道自己難逃一劫,不忍那個孩子跟著他一起赴死,請廟里的小和尚去安樂侯府送了個口信,要他們來把孩子抱走,可惜沒等到侯府的人過來,謝崇明帶著追兵已經(jīng)到了,慌亂之中我爹抱著孩子上了山,最終被逼得跳崖而亡。”
這些事情早在幾年前,梁禎被帶到昭陽帝面前時,安樂侯便已與皇帝稟明,之前皇帝一直以為,第二次將人放出宮殺害的,也是他的嫡母慶惠太后,所以當(dāng)年那位母后皇太后活了沒兩年便“病逝”了。
直到從安樂侯口中知道,事情是謝家人做的,與皇后也有干系,還看到了當(dāng)年的證據(jù),他才下定決心廢棄賜死了太子,都是為了他以為的,這個失而復(fù)得的親生兒子。
誰知到頭來卻成了一場空,他作為帝王隨意主宰玩弄著他人,最后卻終究成了被玩弄的那一個。
昭陽帝恨得幾欲發(fā)狂,瞪著面前的梁禎,只恨不能將他撕碎。
梁禎輕蔑一笑:“后來安樂侯府的人來了,廟中的老住持知道我爹的事情,便是他一直藏著我,我才未被你的人發(fā)覺,他不忍我留在廟中受苦,便將我交給了安樂侯府,侯府的人以為我是皇帝的兒子,是我爹給你生的,將我抱了回去,恰巧當(dāng)時的侯世子夫人生下才幾日的兒子夭折,我便成了他們的兒子。”
“所以,我真的不是你的兒子,你兒子早在二十年前,就跟著我爹一起跳崖死了,這或許,就是報應(yīng)吧。”
最后一個字音落下,昭陽帝一聲嘶吼,猛撲上來,竟是要與梁禎拼命的架勢,梁禎不緊不慢地側(cè)身避開,望著已經(jīng)栽倒地上去狼狽不堪的皇帝,一聲嗤笑:“陛下還是省點力氣吧,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何必再這般激動。”
昭陽帝的面上、身上全是血,狠狠瞪著梁禎,渾濁的雙眼里透著嗜血的狠戾:“朕要殺了……你……殺了……”
“你到現(xiàn)在還沒明白嗎?”梁禎搖頭,“陛下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你看你方才喊了那么久,有人搭理你嗎?”
昭陽帝悚然一驚,撕扯著嗓子大聲喊起來:“來人!來人!給朕來人!”
回答他的,只有窗外寒風(fēng)不斷卷過的呼嘯聲響,梁禎背光而立,微眸靜靜看著蜷縮在地歇斯底里、已毫無儀態(tài)可言的帝王,眼中的情緒辨不分明。
許久,只聽他幽幽道:“陛下舐犢情深令人動容,你既將這京畿皇城的兵權(quán)盡數(shù)給了我,我自當(dāng)好好利用,可惜我對你們祝家的皇位實在無甚興趣,你放心,坐上那個位置的依舊會是你兒子,至于是誰,我說了算。”
“混……”昭陽帝急怒攻心,又是一大口血吐出,終于昏死過去。
殿門推開,梁禎走出殿外,太監(jiān)馮生垂首立在門邊,梁禎與他抬了抬下頜:“陛下心神不濟,一直昏睡不醒,你們可得好生伺候著。”
馮生眸光一閃,低眉順眼地恭敬應(yīng)下:“諾。”
甘霖宮外,祝云瑄披著狐皮大氅抱著手爐正緩步行來,身后太監(jiān)手中的宮燈照在積雪上,映出一片曖昧暖光。
梁禎停下腳步,看著他漸行漸近,唇角上揚起一道幾不可見的弧度。樂文小說網(wǎng)
祝云瑄走近,四目相對,他淡淡點頭,梁禎笑問他:“殿下這個時辰來看陛下?”
祝云瑄道:“聽人說父皇又不好了,過來看看。”
“那殿下怕是要白跑一趟了,陛下方才又吐了一回血,昏死過去,這會兒便是你進去了,他也不知道。”
祝云瑄望了一眼燈火通明、人影憧憧的寢殿方向,神色平靜道:“既如此,那我便改日再來吧。”
“我與殿下一道回去。”
梁禎在宮里也有落腳的宮殿,離啟祥殿不遠,倆人一塊往回走,他們少有這般安靜共處的時候,并肩而行的身影在黑夜的雪地里拖出兩道長長的影子,不經(jīng)意地交融在一起。
行至啟祥殿外,祝云瑄再次與梁禎點頭,欲要進門去,梁禎倏然出聲,喊住他:“殿下。”
祝云瑄轉(zhuǎn)回頭,眼神中帶著慣有的戒備,望向梁禎,梁禎在夜色中愈顯幽沉的雙目里,滑過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抬起手。
祝云瑄立時神色僵硬地轉(zhuǎn)開臉,梁禎的手卻只停在他的肩上,為他拂去跌落肩頭的雪花,輕輕一笑:“殿下在緊張什么?”
祝云瑄不動聲色地平復(fù)下內(nèi)心在那一瞬間本能升起的排斥,淡道:“昭王多慮了。”
他不再多說,就要進門,梁禎卻再次喊住他,往前一步,與他相對而立,欺近過去。
祝云瑄好懸才忍住沒有伸手將人推開,臉色變得愈加難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梁禎笑看著他:“殿下以為我想做什么?”
祝云瑄神色更冷,沉默片刻,他道:“惟愿昭王是信守承諾之人。”
梁禎自若道:“那是自然。”
祝云瑄不再說了,轉(zhuǎn)身而去。
望著逐漸遠去的背影,梁禎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深邃雙瞳里有什么情緒沉得深不見底。
從那夜之后昭陽帝便一直昏迷未醒,太醫(yī)們束手無策,闔宮上下都籠罩在一種近似詭異的沉寂氣氛當(dāng)中,所有的眼睛都緊盯著甘霖宮的方向,越到這時,越是無人敢輕舉妄動。
直到第三日深夜,祝云瑄正半夢半醒間,忽然被人叫醒,高安跪在床邊焦急地提醒他:“殿下快些起來,甘霖宮來人了,陛下怕是不好了。”
睡意瞬間全無,祝云瑄匆忙起身更衣,出門直往甘霖宮的方向去。
一路過去到處都是腳步匆匆的宮人,亂糟糟地吵嚷著,巡邏的皇宮禁衛(wèi)軍也比往常多了許多,祝云瑄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得消停,直到在離甘霖宮一道宮墻的地方遇上梁禎。
梁禎依舊是那副不疾不徐、仿佛勝券在握的姿態(tài),祝云瑄看著躁動的心緒莫名更加焦躁,開口便質(zhì)問道:“那日你到底與父皇說了什么?為何他打那以后便一直昏迷至今?”
梁禎輕瞇起雙眼,靜靜看著祝云瑄眼角發(fā)紅、悲憤失態(tài)的模樣,沉聲道:“殿下眼下竟還有心情關(guān)心這些瑣事?不該與其他人一樣,趕緊去甘霖宮見陛下最后一面,等候遺詔嗎?”
祝云瑄閉了閉眼睛,他如何不知這個時候應(yīng)當(dāng)趕緊去甘霖宮,以免被人占了先機,可到了這一刻,即便從前對皇帝有再多的怨和恨,都變成了難以言說的復(fù)雜,他甚至不忍不敢去看。
那個人,終究是他的父皇。
“他最后……到底與你說了什么?”
梁禎意味不明地勾了一下唇角:“殿下不會想知道的,那些腌臜事,還是不要污了殿下的耳罷。”
“你——”
“殿下不要動怒,現(xiàn)下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梁禎走上前去,伸出手,祝云瑄垂眸,一方帕子遞到了他手邊。
見他不接,梁禎提醒道:“先擦擦吧,還不到哭的時候。”
祝云瑄看著他:“你呢?這般平靜不怕被人挑出錯來?”
梁禎不在意道:“我與殿下不同,殿下是陛下的兒子,我不過是個外臣罷了。”
祝云瑄抬眼望向他,話到唇邊遲疑片刻,到底什么都沒說,接過帕子。
此刻甘霖宮里里外外俱已跪滿人,到處是窸窸窣窣的啜泣聲。
寢殿之內(nèi),跪了一地的皇子皇女、后宮妃嬪和宗室王公,昨日便被傳召進宮的幾位內(nèi)閣重臣也在。
宸貴妃帶著九皇子在最前頭,趴在榻邊哭喊著昭陽帝,榻上的皇帝雙目緊閉著,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祝云瑄沒有冒頭,心神復(fù)雜地走到皇子堆中跪下,那頭梁禎在眾宗室王爺之后撩開衣擺,也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下去。
榻上的昭陽帝似有所感,緩緩睜開眼睛,眼珠子艱難地轉(zhuǎn)了一圈,落在人群之后的梁禎身上,似欲抬起手來,嘴唇動了動,發(fā)出的只有嘶啞的疴疴聲響。
他的脖子往上抬了抬,用力瞪著眼睛,下一刻又頹然地倒回床里,眼皮子耷拉下去。
為首的太醫(yī)跪著挪到榻前,搭脈片刻后匍匐下身,腦袋低垂到地上。
宸貴妃一聲慟哭,無數(shù)哀泣聲同一時間在殿內(nèi)響起。
祝云瑄閉起眼睛,淚水自眼角無聲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