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挑撥離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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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殿,朝會。
從方才起,祝云瑄已經(jīng)聽了小半個時辰,梁禎與首輔曾淮為了煢關(guān)新總兵的人選爭論不休,倆人各自堅持著昨日的觀點不肯退讓,曾淮面紅耳赤越說越激動,而梁禎一臉云淡風(fēng)輕,對方說三句他才回一句,卻句句尖酸,絲毫不給這位新任首輔大臣留面子。
嚴(yán)士學(xué)跟在曾淮身后幫腔,兩位內(nèi)閣輔臣加起來,都說不過牙尖嘴利又厚臉皮的梁禎,個個氣了個仰倒。
旁的人俱袖手旁觀,無一人愿出聲,祝云瑄的眉頭越蹙越緊,目光緩緩掃過眾人,落在梁禎身上,頓了頓,打斷了堂上無休無止的爭議:“既無定論,便讓兵部和吏部一塊舉薦人選吧,商定之后將名單報上來朕再決定。”
兵部尚書并吏部尚書趕緊出列,恭恭敬敬地領(lǐng)命。
梁禎抬眸望向祝云瑄,輕揚了揚唇角,祝云瑄轉(zhuǎn)開視線,不再看他。
兩日后,兩部合議的舉薦名單呈到御前,一共三人,俱是兩京大營的將領(lǐng),梁禎力推的京南大營副總兵徐森的名字赫然在列。
兵部尚書垂首,誠惶誠恐地稟道:“原煢關(guān)丁副總兵剛愎自用,行事過于冒進,實不宜升任主帥,另一姜副總資歷尚淺,臣等都以為,應(yīng)當(dāng)從京中另調(diào)派人過去,此三人都是性格穩(wěn)重,又有多年領(lǐng)兵經(jīng)驗的老將,定能擔(dān)此重任,還請陛下定奪。”
祝云瑄冷冷看著面前來稟事的一眾官員,個個低垂著腦袋,一副謹(jǐn)小慎微的恭肅之態(tài),只是他們當(dāng)中,到底有幾個人,是真正向著他這個皇帝的,怕也只有他們自個最清楚。
“這幾個人,都是你們自己擬定的?”
兵部尚書回道:“是臣等商議過后定下的。”
沉默片刻,祝云瑄忍耐著怒氣,道:“容朕再想想,你們都先退下吧。”
人走之后祝云瑄抬手一拂,將面前桌案上的筆筒、硯臺、鎮(zhèn)紙全部掃下地,殿內(nèi)的宮人立時跪下,高安苦著臉勸道:“陛下息怒……”
“息怒?”祝云瑄怒極反笑,“朕怒不怒有人在意嗎?他們個個陽奉陰違不把朕當(dāng)回事,他們還記得朕才是皇帝嗎?!”
話音落下,梁禎已走進了門來,正看到這一幕,揚了揚眉:“是哪個不長眼的惹了陛下,讓陛下這般生氣?”
祝云瑄抬眸,望向梁禎的目光里盡是冷厲,咬牙切齒很不能噬其骨:“昭王當(dāng)真是好本事,滿朝官員,還有多少人是未被你籠絡(luò)的?”
梁禎輕笑:“陛下這話臣怎么聽不明白?”
“你少跟朕裝!朕讓兵部、吏部推舉煢關(guān)新總兵人選,為何他們會與你一丘之貉,提的都是兩京大營中你的親信?!”
梁禎不以為然:“陛下,臣說過了,于這件事情上,臣絕無私心,丁洋不合適就是不合適,非但他本身的性格擔(dān)不了這煢關(guān)總兵的大任,而且……”
“而且什么?!”
“陛下就非要臣把話都說明白嗎?”梁禎直視著祝云瑄,沉聲說道,“而且,他與煢關(guān)另一副總兵姜演,都是定遠侯的親信手下,跟著定遠侯出生入死誓死效忠,您將定遠侯調(diào)去南邊,這西北的關(guān)口卻依舊留給他的心腹,他如此手握重兵,身邊還有一個死而復(fù)生了的前太子,陛下您就當(dāng)真一點都不擔(dān)心嗎?”
祝云瑄一愣,臉色愈發(fā)難看,黑沉沉的雙眼被怒氣完全浸染:“昭王不用在此挑撥離間,朕信不過別人卻絕對相信定遠侯,用不著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梁禎哂笑:“定遠侯是君子,那臣是什么?陛下可知有句話叫做人心易變?當(dāng)年廢太子被冤賜死,后假死出逃,他就當(dāng)真一點都不覺意難平嗎?您身下這個位置本該是他的,如今他有定遠侯幫襯,若是當(dāng)真起了心思,您又要怎么辦?”
祝云瑄厲聲呵道:“你住口!朕的兄長是什么樣的人朕最清楚不過,豈容你在此肆意揣度污蔑!”
梁禎非但沒有閉嘴,反往前走了一步,言辭愈加大膽,咄咄逼人:“臣知陛下與廢太子手足情深,可這手足之情,放在皇位權(quán)勢前又能值幾斤幾兩?若是今日坐在這帝位之上的是廢太子,陛下您還能做個賢王輔佐君上,想必他也定也會寬待您。”
“可偏偏如今做了皇帝的是您,他從一人之下的皇太子到見不得光、不得不改名換姓,茍且偷生的亡命徒,如此落差,他就當(dāng)真能做到心無芥蒂就此放下嗎?您這樣毫無保留地信任他和定遠侯,若是被他尋著機會,您又能篤定,他不會趁機反咬一口,生出不臣之心?”
“你給朕閉嘴!閉嘴!”祝云瑄怒極,彎下腰手撐在案上,支撐著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赤紅的雙目狠狠瞪著梁禎,緊咬著牙根一字一頓道,“你給朕聽清楚了,這個皇位,朕本就是為了兄長才非要不可,兄長若是想拿回去,朕給他就是了,容不得你置喙!”
最后一個字音落下,祝云瑄閉起眼睛,身子軟倒下去,梁禎的雙瞳狠狠一縮,身體比腦子快一步?jīng)_上去,雙手接住他。
高安瞬間慌了神,手忙腳亂地吩咐人去傳太醫(yī),哭喪著臉望著被梁禎抱在懷中的祝云瑄,嗚嗚咽咽地告訴梁禎:“陛下自登基后,每日睡不到兩個時辰,為了國事勞心勞力,前兩日就受了風(fēng)寒,也不讓傳太醫(yī),說不是什么大事,免得驚動了人又小題大作,奴婢實在是勸不動……”
梁禎冷下神色,將人打橫抱起,進去后頭的寢殿。
太醫(yī)匆匆趕來,診過脈說是受了涼,吃兩副藥便能好。
倚在榻邊的梁禎雙眉緊蹙著,問道:“為何陛下還未醒?”
太醫(yī)低著腦袋,大氣都不敢多喘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答他:“陛下方才是急怒攻心,一口氣沒提上來才會暈厥過去,他這幾日身子不適,又過于勞累受不得刺激,一會兒應(yīng)當(dāng)就能醒過來。”
“當(dāng)真無事?”
“陛下年輕底子好,熬得住,但也不能一直這樣,龍體要緊,還是得保重身子,下官會再另開個方子,只要陛下多加休息,配合著藥方將養(yǎng)一段時日便能無虞。”樂文小說網(wǎng)
梁禎點點頭:“你下去開方子吧。”
祝云瑄緊閉著眼睛縮在床里,似是連昏睡過去都不得安寧,梁禎幫他掖了掖被子,就這么守在一旁,不錯眼地望著他。
高安還在小聲哽咽,梁禎聽得不耐煩,低聲呵斥他:“再哭你就滾下去,你看看你,哪里有半點首領(lǐng)大太監(jiān)的樣子?你就是這么伺候陛下的?”
他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留著馮生那個老家伙好了,至少能幫自己盯著祝云瑄一些。
高安胡亂抹掉臉上的眼淚,就要退下,梁禎又叫住他:“本王問你,陛下是否當(dāng)真為了這煢關(guān)總兵的人選,十分頭疼?”
“是、是的……”
“那位曾閣老與他說了什么?”
高安躊躇著不愿說,梁禎斜眼橫過去:“怎么,不能說嗎?”
“……奴婢不敢妄自議論這些事情,還請王爺恕罪。”硬著頭皮回完,高安不肯再多說,躬身退下。
梁禎輕嗤,不說他也猜得著,那老家伙定是反復(fù)提醒祝云瑄,說他居心叵測,想要掌控?zé)﹃P(guān)的兵權(quán),才執(zhí)意要從京中調(diào)派人過去,祝云瑄本就防備他,如今有了那迂腐不化的老頭從旁輔佐,怕是更要拒他于千里之外了。
許久之后,他低下頭,在祝云瑄的唇上印上一個親吻,輕聲一嘆,罷了,這次便不與你作對就是了。
祝云瑄醒來時已近黃昏,見梁禎就坐在榻邊,臉上的神情立時又冷了三分,啞聲示意一旁候著的高安:“扶朕起來。”
高安將他扶坐起,遞上剛熬好的藥,祝云瑄接過,眼睛都未多眨一下,仰頭便盡數(shù)喝下肚。
梁禎緊盯著他的動作,待到他把藥喝完,才輕勾了勾唇角:“陛下登基才多久就病倒了,如此弱不禁風(fēng),不用別人做什么,這個皇位您又能坐多久?”
祝云瑄沉著臉望著他:“你說夠了沒有?”
梁禎無奈道:“陛下,臣并非想要惹您不快,您又何必如此?”
祝云瑄疲憊地閉了閉眼睛:“那你就退下吧。”
“以后每日亥時之前一定要歇下,臣會日日翻閱您的起居注。”
“你——!”
“太醫(yī)說陛下不宜動怒,還望陛下保重龍體。”
“那你就不要氣朕!”
祝云瑄紅了雙眼,看著他水光泛濫的一雙眸子,梁禎又想笑了,從前他就聽宮里的老人議論過,說這位五殿下活潑、爛漫,卻又最是嬌氣,如今做了皇帝,時時端著威嚴(yán),這骨子里的個性卻沒變,受不得委屈,一被欺負就淚眼汪汪,真真是色厲內(nèi)荏。
忍著笑,他道:“陛下這副模樣,被外臣看見了,便什么帝王威儀都沒了。”
祝云瑄冷道:“昭王以為自己就不是外臣嗎?”
梁禎沉聲一笑,不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