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問鼎 (八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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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帥……”石重望著自家將軍目光中充滿了迷惑。混的時間稍長的老江湖都知道所謂綠林道義福禍與共那都是糊弄剛?cè)胄械纳系白拥耐嬉狻U嬲G林規(guī)矩卻是有便宜我先上拼命由你來。誰知道今天自家將軍犯了什么迷糊居然非要為竇建德做一回孝子忠臣?
“別啰嗦了去收拾隊伍!”石瓚橫了他一眼沉聲命令。然后又嘆息著推了推他的肩膀“即便老竇沒了河北這片地方也輪不上咱爺們說得算。去吧老竇雖然不大夠意思可換了別人咱爺們的處境還未必如現(xiàn)在呢!”
石重剛才想提的就是拋棄竇建德借機取而代之的建議。聽石瓚如此一說知道自家將軍心意已決只好咧了咧嘴苦笑著去執(zhí)行命令了。望著他的背影離開石瓚又深深地吸了口冰涼的晚風將其化作滿腔的無奈噴了出來“他***老子現(xiàn)在好歹也是個將軍!見了硬茬就跑今后還怎么在道上混!來人給老子向柴紹下戰(zhàn)書就說今夜老子不會偷襲他讓他放心大膽的造橋。明日一早老子在河這邊跟他決一死戰(zhàn)!--”
“是大帥!”石瓚親衛(wèi)隊正張楚上前領(lǐng)命轉(zhuǎn)身而去。大帥今天到底怎么想的他猜不清楚。但張楚本人卻十足十地贊同對方最后那幾句話‘老子好歹也是個將軍見了硬茬子就跑今后還怎么在道上混?’
通過正在搭建臨時浮橋的士兵之口石瓚這邊出的挑戰(zhàn)很快就傳到了柴紹的耳朵里。后者聞之先是一愣然后搖頭而笑“嚇跟老子玩這一套啊真是被豬油蒙了心。告訴弟兄們該搭橋的繼續(xù)搭橋該睡覺的繼續(xù)睡覺。明天一早本將軍帶著他們?nèi)ジ顢橙说哪X袋!”
帳中諸將轟然而笑都道對岸的蟊賊自不量力。柴紹想了想點手叫過剛剛被自己提拔起來的定遠將軍陳良誠低聲吩咐道:“今晚警戒的差事就有勞你和你麾下的騎兵了。多布幾重哨崗別指望賊人言而有信!”
“屬下遵命!”陳良誠抱拳施禮心中對柴紹充滿了感激。事實已經(jīng)證明在狹窄的橋面上騎兵的戰(zhàn)斗力很難揮完整。貿(mào)然上前只有被人屠戮的份兒。而在河灘上往來巡邏為大軍站崗放哨的差事則沒有送死的風險。并且自己麾下那些剛剛遭受重大打擊的騎兵弟兄也可以借機恢復(fù)體力和士氣、
“都下去休息吧已經(jīng)到了這時候了就讓賊子多活一個晚上又能如何?”柴紹疲倦地揮揮手命令將士們各自退下。
將領(lǐng)們接連忙碌了好幾天早就累得筋酸骨軟聽柴紹如此體恤道了聲謝紛紛起身出帳。當中軍大帳又靜下來之后左翊衛(wèi)大將軍柴紹沖著跳動的燈火搖了搖頭咧嘴苦笑“呵呵老子還真是虎落平陽啊連個蟊賊都敢跟老子玩疑兵之計了!呵呵呵呵算你有種要是放在一年前……”
要是放在一年前他才不會管石瓚用的是什么計呢直接帶兵撲過去就是。反正最后的勝利肯定是屬于自己的差別只是麾下弟兄折損多少的問題。可現(xiàn)在不行人正走背運的時候折不起那么多的本錢。一個左翊衛(wèi)的職位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把弟兄們打光了自己今后也就不用再帶兵了。
想到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他又思念起已故的妻子來。如果婉兒還活著無論跟自己怎么鬧看在她的面子上也沒人敢打自己的主意。可現(xiàn)在想這些還有什么用呢?她都死了快一年了。尸體都沒能找回來沉睡在墳冢里享受祭祀的不過是幾件平時穿的鎧甲罷了!
憑心而論柴紹跟婉兒之間并沒多少夫妻之情。他們這樁婚姻完全是為了聯(lián)絡(luò)兩個家族而設(shè)當事雙方都心知肚明。并且兩個人的性格也都太強勢了彼此之間很難相互包容。作為一個風流倜儻名滿京師的少年才俊柴紹需要的是紅袖添香溫柔似水的女嬌娘而婉兒最擅長的卻是排兵布陣舞刀弄槍。她眼里不是沒有溫柔但那溫柔卻絕不會為自己而生。曾經(jīng)在某年某月某個瞬間柴紹在看到過婉兒的嫵媚。可就在一轉(zhuǎn)身之后她臉上就又恢復(fù)了唐公之女應(yīng)有的端莊。
那是在幫妹妹李萁出主意的時候吧!柴紹至今還記得萁兒當時為什么而離家她們姐妹二人說的是哪段往事。可當自己突然出現(xiàn)在身邊時姐妹二人都立刻改變的話題顧左右兒言他。真是氣人!不就是年少時那點破事兒么誰還沒年少輕狂過?憑自己柴大俠的心胸還會在乎這些沒影子的勾當?!
想著想著柴紹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朦朧中他現(xiàn)自己又回到了幾年前夫妻二人從長安城逃出來的那一刻。人困馬乏之際他無意間唱了句‘虞兮虞兮奈若何?’然后就看到妻子淡淡地笑著轉(zhuǎn)過身對著自己建議“相公盡管離開婉兒自有脫身之計!”
“我不是那個意思!”柴紹非常生氣大聲替自己辯解。但夜色中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了再無聊地糾纏下去夫妻兩個誰也走不了。于是他轉(zhuǎn)過身策馬沖向了岔道。本以為婉兒很快就會服軟追上來誰料直到胯下坐騎累死身后也沒聽見任何呼喚聲。
“我當時真的沒想丟下你!”一轉(zhuǎn)眼柴紹又現(xiàn)自己來到了長城腳下。突厥人如螞蟻般攻了上來自己和婉兒身邊卻已經(jīng)沒了任何侍衛(wèi)。“相公盡管離開!”還是同樣的話同樣的笑容。然后婉兒便揮舞著橫刀沖向了距離自己最近的敵人。一支冷箭從背后突然射來射進婉兒柔軟的身軀。柴紹大吼著撲上去殺散突厥人搶回妻子心中痛若刀絞。依稀間卻聽見婉兒低聲叮囑“別給我報仇你自己好好活著!”
“我要殺了你——”柴紹知道那枝箭來自誰的箭囊放下妻子大聲悲鳴。嘩啦一下天崩地裂整個長城都著燃燒了起來烈焰剎那吞沒了天地之間所有。“我要殺——”柴紹大喊大叫睜開眼睛卻現(xiàn)自己的手正觸在蠟燭上被蠟淚淌了滿掌。
“大將軍——”親兵們?nèi)紱_了進來圍著柴紹形成了個小圈子。“沒事沒事我做夢了!”柴紹疲倦地揮揮手命令親兵們散開。“什么時辰了天亮了么?”
“寅時三刻了天還擦著黑!”家將柴戎向外看了看低聲回應(yīng)。
“我居然睡了這么久?”柴紹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光向帳外一掃現(xiàn)果然已經(jīng)能影影綽綽能看見遠處營帳的輪廓。伸了個懶腰他慢慢站起身子活動筋骨一邊來回在軍帳里漫步一邊繼續(xù)詢問道:“橋搭好了么?對岸什么動靜?”
“丑時左右就搭好了距離對岸河灘只有半丈左右。基本可以一躍而過。”家將柴戎是自幼就跟了他的非常懂得此刻主人最需要什么一邊伺候著柴紹洗臉一邊低聲匯報昨夜生的最新情況“敵軍信守承諾沒有動夜襲。把登岸的河灘也給咱們空出來的一大段。但依照段參軍估計賊將打的是半渡而擊的主意!”
“就憑對岸那幾千號人馬?”柴紹撇嘴冷笑接過柴戎送上來的熱手巾胡亂在臉上擦了幾把“除非個個都是陌刀手!如果竇建德養(yǎng)得起五千陌刀手的話他早就統(tǒng)一河北了何必非等到現(xiàn)在?”
“嘿嘿嘿嘿!”柴戎尷尬地撓了下自己的腦袋“大將軍說得對小的犯糊涂了!”
“為將者謹慎點兒沒錯!”柴紹將手巾丟還給對方笑著鼓勵。“還有什么新情況。派出去的斥候都回來了么?你直接說給我聽懶得再翻那些報告!”
“其他就沒什么了!李、羅兩位將軍那邊還沒有音訊!”受到鼓舞柴戎的話越來越有條理“斥候們昨晚還送回來了對岸的情報敵軍大概有五千到七千左右。領(lǐng)兵者姓石是竇建德麾下的高唐大總管。前天跟咱們拼命的洺州營也打聽清楚了。是盤踞在平恩、清漳一帶的賊寇程名振的部下現(xiàn)在暫時依附于竇建德!”
“哦!”柴紹低聲沉吟。“這個人我隱約聽說過當年馮老將軍就死在他手里!應(yīng)該還算個人物!他也在對岸么?對岸有沒有他的旗號?”
“這個斥候還沒打探清楚。前天跟咱們拼命的伍天錫倒是也在對岸。打的還是洺州營的大旗!”柴戎想了想盡可能詳細地匯報。
光是這點消息顯然無法滿足作戰(zhàn)需求。但柴紹也沒法指望更多千里奔襲人生地不熟斥候們能把敵軍情況打探到這種地步已經(jīng)非常難得了。正當他準備針對最新了解到的敵軍情況作一番斟酌的時候外邊猛然響起了一陣號角“嗚嗚嗚嗚嗚嗚”
清晨的寂靜里角聲顯得格外刺耳。柴紹一步竄出了軍帳手按刀柄喝問“怎么回事?誰在故意搗亂!”
天還沒有完全亮士卒們睡得正酣。被驟然炸響的號角聲吵醒后一個個狼狽不堪地竄出了帳篷。好在平素訓(xùn)練嚴格大伙倒沒有完全亂了陣腳。在當值軍官的呵斥下很快就重新穩(wěn)定下來整理好了隊伍。這時候負責在營外警戒的陳良誠也策馬趕到了中軍甩鐙離鞍躬身向柴紹報告“啟稟將軍對岸賊將鳴角向我軍邀戰(zhàn)。”
“多少人?如何動作?”柴紹眉頭一皺沉著臉追問。
“全軍集結(jié)在河對岸擺了個碩大的方陣!”陳良誠直起腰大聲回復(fù)。
“找死!”柴紹低聲罵道。把五千多人擠在一起連左右中三軍都不分純是一錘子買賣。萬一陣型崩潰主將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可越是這樣蠻干對李家軍來說越是麻煩。因為六座浮橋能同一時間殺過河的士卒畢竟有限很難形成局部突破。
“隨他鬧去吧。咱們不能讓人牽著鼻子走!”明法參軍段志玄上前低聲向柴紹建議。
這個主意很契合眼前實際。無論對方使用什么計策敵我雙方人數(shù)上的差距卻在那擺著呢。只要中規(guī)中矩地打下去早晚能將這個方陣擊垮。柴紹想了想覺得段志玄的話很有道理笑著一揮手大聲命令道:“沒錯他有千條妙計某有一定之規(guī)。讓大伙散去吃飯卯時三刻集結(jié)辰時按原計劃渡河。”
“散去吃早飯。卯時三個集結(jié)辰時渡河!”傳令兵的大聲呼喊當中被折騰醒的李家士卒打著哈欠咒罵著敵軍的親屬紛紛散開。距離集結(jié)時間還有一段功夫但回籠覺肯定是睡不成了。這種一緊一松的感覺最為熬人讓大伙渾身上下都感到酸澀。可對岸那幫缺德家伙卻得了便宜還賣乖嗚嗚嗚嗚嗚嗚嗚將挑釁的號角吹個沒完沒了。
角聲凄厲喑啞順著人耳朵里鉆進去然后化作一團團豬鬃毛扎扎地堵在心里。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李家軍將士寧愿餓著肚子現(xiàn)在就跟敵軍開戰(zhàn)也不愿意忍受這種摧殘。可他們?nèi)宋⒀暂p沒有資格質(zhì)疑主帥的決定。只能拖著疲憊的身軀慢慢地在晨曦中煎熬煎熬。眼皮上下打架。
不知道熬了多長時間終于對岸的號角聲噶然而止。緊跟著自家營地的戰(zhàn)鼓炸響開來。隨即是低級軍官罵罵咧咧地號令。“丟下碗丟下碗。整隊整隊你們這些吃貨。整隊準備渡河。殺他娘的!”
“渡河渡河!”雜亂無章的聲音回應(yīng)著吃過飯和沒吃過毫無差別。士卒們你推我搡低聲詛咒不知道在詛咒著該死的敵軍還是在詛咒自家上司。隊伍在忙碌中漸漸成形罵罵咧咧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河岸。河岸上薄薄的晨霧漸漸被陽光染成了淡粉盈盈繞繞反復(fù)蒸騰。
淡粉色的晨霧中李家軍緩緩逼上浮橋。排成一條條長龍齊頭并進。
淡粉色的晨霧將他們包裹。橋下淺灘是霧氣的源頭。從上游漂下來的尸體被干枯的蘆葦絆在河道中靜靜的一具挨著一具宛若沉睡。偶爾陽光穿透霧氣活人的影子立刻灑上死者的眼皮生者與死者剎那被粉紅色的晨霧連接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地獄何處是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