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驀地響起一片附和的聲音，夾雜著驚訝、感動或狂喜——
    黎淺看見陸正業(yè)上前，難以克制激動的情緒，跟這個坐了輪椅多年的兒子擁抱在一起，而陸夫人也靠著陸景霄，控制不住地淚如雨下！
    黎淺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退了一步，卻正好撞到身后的人。
    她一轉(zhuǎn)頭，便又對上了陸天擎的深邃的目光。
    那一瞬間，黎淺的心里很空，很疼——
    為什么會這樣？在這一天，陸正業(yè)夫婦的態(tài)度終于緩和的這一天，在陸天擎有希望跟父母冰釋前嫌的這一天，陸景霄站起來了……
    也許這對整個陸家而言都是一件大喜事，可是對陸天擎而言，不是。
    他要重新得到陸正業(yè)夫婦的接納和認(rèn)可，前提就是他是陸正業(yè)夫婦唯一可仰仗的希望。可是如果陸景霄站了起來，那么，一切都將會變得不一樣。
    在人群里的所有人都驚嘆于陸景霄雙腿的時候，人群外，黎淺靜靜地跟陸天擎對視著，卻是難以克制的滿心難過，甚至連眼神里也流露出了同樣的情緒。
    陸天擎看著她的模樣，卻忽然伸出手來將她攬進懷中，人群背后，他低下頭來，輕輕吻了她一下。
    因為陸景霄帶來的轟動，原本是團圓佳節(jié)的中秋晚宴，幾乎完全成為了慶祝他康復(fù)的宴會。
    沒有人還記得中秋節(jié)，也沒有人還記得吃月餅賞月，更沒有人記得他們今日原本是準(zhǔn)備要跟小兒子重歸于好的……
    陸正業(yè)夫婦一整晚都陪在陸景霄身邊，因此大部分人也都是集中在那邊的。
    黎淺跟陸天擎一起，和幾個年輕的坐在一起，總是忍不住抬眸去追尋陸正業(yè)夫婦的身影。
    可是她每一次抬頭看到的都是陸正業(yè)夫婦陪在陸景霄身邊流露出的會心笑意，從頭到尾，他們再也沒有往陸天擎所在的方向看過一眼。
    黎淺收回視線，輕輕握住了陸天擎的手，很快被陸天擎反手握住。
    “天擎，這景霄的腿，好得還真是時候，對吧？”跟他們坐在一起的陸紹謙的哥哥陸紹謹(jǐn)忽然低低開了口，“殘了這么多年，如今爺爺?shù)纳眢w日趨虛弱的時候，他突然就好了，真是……”
    旁邊的思唯聞言，忽然看了陸天擎一眼，隨后才又看向陸紹謹(jǐn)，“你的意思是說，大哥在這時候好了起來，很可能會取代四哥成為陸氏的接班人？”
    “我可沒這么說。”陸紹謹(jǐn)笑著聳了聳肩，“探討探討而已。”
    “我覺得不會。”思唯說，“大哥雖然好了，可是他坐了那么多年輪椅，一直深居簡出，在商場上什么人也不認(rèn)識，怎么繼承陸氏啊？”
    “那可未必。”同樣坐在一起的陸紹謙忽然也開了口，“爺爺?shù)纳眢w應(yīng)該還是不錯的，不至于要這么快選定接班人，留給大哥的時間應(yīng)該還是挺多的。”
    思唯朝他做了個鬼臉，“怎么可能那么容易！”
    “幼稚！”陸紹謙瞥了她一眼，滿臉嫌棄。
    他們年齡本就接近，一言不合就掐了起來，一時也顧不上先前的話題了。
    黎淺忍不住又轉(zhuǎn)頭看了陸天擎一眼，卻見他神情一如既往地清淡，便微微往他懷中靠了靠。
    她不擔(dān)心他能不能拿到繼承權(quán)，也不擔(dān)心他最終能在陸氏得到多少，她只擔(dān)心，他內(nèi)心那片孤絕荒蕪的土地，從今往后，只會寸草不生。
    這天晚上，除了一門心思撲在陸景霄康復(fù)了的腿上的陸正業(yè)夫婦，其他人多多少少還是會將注意力放在陸天擎身上，因為除了愛子心切的陸正業(yè)夫婦，所有旁觀者都心知肚明，陸景霄重新站起來之后，對誰的影響最大。
    可是陸天擎從頭到尾都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不妥的情緒，除了回到夢園之后，黎淺直接就被他抱上樓，壓到了床上。
    雖然平常他話就不多，可是今天晚上話卻更少，仿佛將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床上，連多說一句話都是浪費。
    結(jié)束之后兩個人都沒有動，黎淺緩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緩緩抬眸看向他。
    陸天擎這才抽身而去，坐在了床邊。
    黎淺自身后抱住他，靠在了他的背上。
    陸天擎點了支煙靜靜地抽著，黎淺安靜許久，才終于開口問道：“你不開心，對不對？”
    陸天擎聞言，沉默片刻之后，忽然笑了起來，“我殘廢了十多年的哥哥突然好了起來，我卻不開心，是不是很過分？”
    “你明明早就知道了這件事。”黎淺靠在他肩頭，偏過頭看著他的側(cè)臉，“他是不是從頭到尾都是裝的？”
    “不是。”陸天擎又吸了口煙，緩緩道，“應(yīng)該是最近這一年多才好起來的。”
    黎淺想想也是，如果他是正常人，那完全沒有必要在輪椅上坐十多年，到了現(xiàn)在才突然站起來跟他相爭。
    只是想到這里，她忽然又沉默下來，一直到陸天擎抽完了一支煙，她才又低聲開了口：“那當(dāng)初的事故，到底是不是你造成的？”
    陸天擎將手中的煙頭捻滅在床頭的煙灰缸里，動作幾近停頓，很久之后，他才又開口，簡簡單單說了一個字：“是。”
    黎淺目光落在他的動作上，一時沒有再說話。
    陸天擎回轉(zhuǎn)身來，低頭看她，“嚇到了？”
    黎淺緩緩迎上他的視線，仍舊是沉默。
    陸天擎伸出手來，緩緩撫上了她的下巴，低頭，幾乎與她鼻尖相抵，聲音也分外低沉：“我當(dāng)初就告訴過你，我不是什么好人，跟我在一起，我會將你拖入地獄。”
    黎淺垂眸，兩個人靠得太近了，什么都看不清，她的目光落在一處許久，在陸天擎幾乎準(zhǔn)備松開她起身離去的時候，她才忽然飛快地在他唇上印了一下。
    陸天擎動作頓住。
    黎淺又親了他一下，這才又開了口：“我也早就回答過你了。”
    就算是地獄，我也陪你一起去。
    不同于大部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的設(shè)定，陸景霄雙腿康復(fù)這件事很快就在江城傳開了。
    因為這不僅僅是對陸家而言的喜事，對于廣大吃瓜群眾來說，還是一樁喜聞樂見的八卦——看似已經(jīng)定下的陸氏繼承人，似乎有了重新競爭的趨勢。
    有好事者將這件事炒得沸沸揚揚，煞有介事地對陸氏集團內(nèi)部架構(gòu)的情況進行了全面而詳盡的分析，外行人看看熱鬧，內(nèi)行人則各自盤算著自己心里的門道。
    有分析說陸景霄雙腿康復(fù)本就是一個威脅，再加上陸天擎耽溺于美色，偏偏要跟聲名狼藉的黎淺走到一起，這也是一個相當(dāng)致命的缺失。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陸天擎卻一如從前，該上班上班，該下班下班，似乎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黎淺休息了一段時間，很快重新將找工作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思唯對此很是不屑一顧，“干嘛非要找工作啊，四哥又不是養(yǎng)不起你。”
    黎淺即便是陪著她逛街吃飯也不忘查閱郵件和信息，聽到這句話忽然笑了笑，“他是養(yǎng)得起我啊，萬一哪一天他不愿意養(yǎng)了怎么辦？”
    “怎么可能啦，我四哥才不是那種沒良心的人。”思唯說，“反而你看起來要沒良心一點。”
    黎淺瞥了她一眼，放下手機喝飲料。
    手機剛剛放到桌上忽然就響了一聲，思唯眼疾手快地?fù)屵^來一看，卻發(fā)現(xiàn)是一條銀行短信。
    “有人給你轉(zhuǎn)賬五萬塊。”思唯疑惑地看向黎淺，“誰啊？”
    黎淺接過來一看，很快就明了了，“是宋衍。”
    宋衍在離開江城之后，在明城重新安定下來，前段時間特地放假回來陪了她一段時間之后，便又回了明城。其實自從他離開，每隔一段時間黎淺都會收到一筆錢，有多有少，卻都是他的誠意。
    “他真是很努力，這才半年呢，又還給我五萬。”黎淺笑著說了一句，隨后才又看向思唯，“所以啊，我也要好好努力才是。”
    思唯微微哼了一聲，撐著下巴不說話。
    黎淺安靜了片刻，才又問道：“對了，最近家里是什么情況啊？”
    思唯一聽就知道她是在問什么，微微蹙了蹙眉，“跟從前差不多啊，只不過餐桌上多了個人而已。你知道大哥像個自閉癥一樣地獨居了那么多年，爸爸媽媽難免會多疼惜他一些……”
    黎淺聽了，微微沉默下來。
    思唯提起這件事來，大約也覺得有些郁悶。不是不為陸景霄的腿康復(fù)而高興，而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也覺得父母跟陸天擎的關(guān)系可能會越來越疏遠(yuǎn)。
    好不容易才產(chǎn)生的那絲轉(zhuǎn)機，恐怕都已經(jīng)消失在陸景霄的康復(fù)帶來的沖擊里了。
    好一會兒黎淺才又問了一句：“那爺爺呢？”
    “爺爺？”思唯聳了聳肩，“爺爺還是跟從前一樣啊，他對大哥的態(tài)度倒是沒怎么變，不過他本來也蠻疼大哥的嘛。淺淺，你是不是也擔(dān)心……四哥會得不到繼承權(quán)？”
    黎淺安靜片刻，搖了搖頭，“我不擔(dān)心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