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紅闌夜火
街道深處膨脹出一團(tuán)黑影, 向站在十字路口的五個人吞,轉(zhuǎn)瞬即至。
沒有實體,沒有形骸, 四八, 無處不在。
眼看五人就要被黑霧攜裹, 不渡和尚拋起佛珠,鐘重重, 金光眾人罩在其中。
赤紅的舌, 淡黃的膿瘡……十幾張貼在罩面的灰青臉龐迅速液化, 化為粘稠黑液向下流淌。那些臉龐原本就可怖, 液化時眼睛下掉巨嘴上移, 五官全部錯位, 只一眼,能讓人惡心得胃里翻江倒海。
“見鬼!”陸凈仰頭與三枚攪拌在一起的眼珠視,頓時發(fā)麻,“這是么玩意!”
“恭喜你, 答了。”
仇薄燈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語氣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還后退了一步。
“就是見鬼了。”
陸凈心里頓時就是“咯噔”一下,仇少爺是個萬丈高空說跳就跳的瘋子,這鬼東西究竟是么?居然連仇少爺都不敢面?
“穢煞。”婁江低說, “原是滋生在胡巷茅廁處的臟祟, 數(shù)量過多后,積聚成煞。正面攻擊實力不強(qiáng), 但其上附著的污穢,卻污染定魄期以下的修士,使之生瘡痢, 靈臺濁污。一旦同時出現(xiàn)的穢煞超過兩只,就能應(yīng)龍司弟子構(gòu)成致命威脅。”
“陸十一,該發(fā)揮你定魄期的修為了!”
“茅廁”二字一出,仇薄燈毫不猶豫地再次后退,反手抓住陸凈,讓頂了自的位置。
陸凈猝不及防之下,和貼在金鐘罩上的往下流淌的穢煞來了個面面,險些直接吐出來。
怪不得仇少爺二不說地后退……這玩意都覺得惡心,更別提仇薄燈這種龜毛金貴的太乙一枝花了。要知道,初在枎城,仇少爺連地面上淌血都嫌棄,寧愿踩墻頭走……陸凈硬著頭皮,拔出兩柄短刀。
“和尚,”陸凈提刀,神色艱難,“你這金鐘罩靠譜不?不半路破了,濺我們一人一身膿吧……嘔。”
“阿彌陀佛,”不渡和尚雙手合十,“菩提明凈子,陸施主不用擔(dān)心。只是……”
看向婁江。
“婁施主,貴閣出現(xiàn)穢煞,未免太過蹊蹺。”
婁江的臉色很不好看。
燭南下鎮(zhèn)晦風(fēng)之穴,又地處滄溟,常有潮雨,易生穢鬼。因此一直以來,山海閣極重潔凈,設(shè)“野廬司”以清街掃巷,設(shè)“赤友司”以掌除蚊蠅,設(shè)“明曲部”以司此部閣律,店鋪凡有積污渠道者,重罰之,罰而不改者,鞭之,驅(qū)出燭南。
閣律森嚴(yán),厲行久矣。
以燭南城池的情況,是玄武龜息,怒雨滂沱,也不該這么快就滋生數(shù)量眾多的穢鬼,更不該誕生穢煞!
“等等!”
半算子忽然地喊了起來,指著一個向。
“你們看那里!”
濁污般潑在金鐘罩上的穢煞經(jīng)向下流淌得差不多了,透過光罩,們看見半算子指的向,樓閣屋檐從黑云中重新浮現(xiàn)起起伏錯落的輪廓,輪廓周圍泛著紅光。那一片建筑燃燒了起來,火焰扶搖直上,仿佛一只紅色的孔雀昂首迎向漫天暴雨。
那里是……
紅闌街!
……………………
溱樓。
羅衣抱著琵琶蜷縮在角落里,死死地盯著外面那些人影,們走來走,一言不發(fā)。
就像……
就像被/操控的傀儡!
羅衣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今日天氣忽變,陰天暗地,但在燭南生活的人習(xí)慣了變幻無常的天氣,也沒有太過害怕。后邊山海閣的弟子過來通知,玄武提前龜息時,家稍微驚訝了一下,就又一如既往地繼續(xù)該做么就做么了。
紅闌街的客人比平時還多。
概是因為鎖海后,外來的客商無事可做,在這凄風(fēng)苦雨的日子里,與其待在客棧住處孤身一人,不如來暖衾紅帳里尋歡作樂。
羅衣被一名肥胖的客人捏了把腿,惡心得反胃,不想再接待客人,就悄悄躲到了角落里。躲著躲著,不知不覺睡過了。醒來之后,猛然發(fā)現(xiàn)溱樓內(nèi)靜得過分。她一開始以為是自睡迷糊了,向外一瞧,卻發(fā)現(xiàn)溱樓里依舊人滿為患!
雜役、婢女、藝伎、客人都還在,但所有人的瞳孔都是潰散的,都是深黑的,所有人的神情都是木然的,都是呆板的。
都變成了提線木偶。
羅衣覺得自在做一場嚇人的噩夢,可她手塞進(jìn)口里,咬住的時候,真切的疼痛提醒她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她害怕得幾乎要哭出,只能把頭埋進(jìn)膝蓋里,用力閉上眼睛……再睡一覺就好了……醒來就正常了……
擋在身前的屏風(fēng)被移開。
羅衣差點尖叫起來。
“你怎么跑到這里來?”有人在她身前,音熟悉。
羅衣就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猛地抬頭:“媚……”
她忽然喊不出來。
媚娘半蹲在面前,可她變得一點都不像媚娘了……平時的媚娘總是化很濃的妝,穿深色裙,戴著滿頭珠翠,而眼前的女人素凈著一張臉,漆黑的發(fā)扎成干脆利落的一束,沒有刻意修飾眉,眉如橫刀。
羅衣幾乎要不認(rèn)識她了。
羅衣輕微地著戰(zhàn)栗,隱約意識到外邊發(fā)生的一切,可能和媚娘有。媚娘伸出手,羅衣閉上眼。
咔。
沒有預(yù)想中的疼痛,羅衣只覺后背一空,整個人向后跌落。
“躲在里面,不要出來。”
她睜開眼,暗門緩緩上,最后的視野是媚娘如刀的眉,以及她背后的熊熊火。
整條紅闌街都在燃燒。
面容姣好的姑娘們端著寒銅小盅,一枚接一枚的赤松子傾倒在街上。之前仇薄燈一劍挑起十二枚赤松子,就燒掉了半條街。眼下赤松子從藝伎舞女手下飛出,點點如飛紅,一如花魁游街時侍女們花瓣灑向四面八。
飛紅落地,蓬成赤焰。
暴雨不絕,烈火不盡,木梁在這一刻被澆滅,又在下一刻被點燃,燃燃滅滅之間,黑煙滾滾。
溱樓門敞開。
衣衫華麗的客人成群結(jié)隊地走了出來。有的是腹的商賈,有的是老態(tài)龍鐘的小門雜派老,有的是正自年輕的少俠修士……們散進(jìn)雨里,尋著山海閣弟子的響笛而。
們成傀儡。
婁江前往枎城調(diào)查魂絲,從一開始就被迷惑了。
那只是戲先生玩的一個障眼法。左梁詩察覺到了溱樓的異樣,為了引開的注意,戲先生才拋出了枎城葛青這枚棄子。枎城的魂絲都生超過百年了,需要的魂絲早經(jīng)收集夠了。
溱樓是紅闌街最負(fù)盛名的銷金窟,每日往來的客人不計其數(shù),用來施展傀術(shù)的魂絲就被下在酒水茶點之中。
魂絲無妖氣無鬼氣,無法用普通的式察覺,山海閣又魂種現(xiàn)世一事秘而不宣,來尋歡作樂的人毫無戒備。而溱樓在下魂絲時,也有意識地避開山海閣弟子以及修為高身份復(fù)雜的人。
如蜘蛛結(jié)網(wǎng),縝密盤錯。
媚娘起身。
即使她再怎么畏懼那個自稱“戲先生”的男人,也不得不承認(rèn)說得是的:沒有比紅闌街更適合的種魂地。
這里匯聚苦命卑賤,也匯聚頹靡奢華。把流離種成偏執(zhí),把欲/望種成邪妄。最放縱也最墮落,鎏金鍍銀的朽骨腐花。
一如燭南本身。
人人皆知燭南紅闌街的盛名,可又有多少人想過,紅闌街這么多的人是從哪里來的呢?又有多少人想過,為么人多只是凡人?每一年,都有黑色的飛舟從燭南出發(fā),駛向清洲各地,收羅絕色的胚子。
凡人的女孩是最好的選擇。
因為能以最卑賤的價格買下,也因為絕不遭到拒絕……一家三口悄無息地消失,再正常不過。多青樓都掌握著一兩門粗淺的惑神術(shù),家破人亡的姑娘很快地就“遺忘”她的過,很快就能笑顏如花地迎接來客。
凡人如螻蟻,死生不由。
而又是誰給予了青樓主人這些模糊記憶,遺忘過的術(shù)法?
歷代山海閣閣主不是沒有想過清查紅闌街,可誰也辦不到。銷金窟里無數(shù)秘密交易在這里進(jìn)行,金山銀山,天材地寶流進(jìn)多少閣中老的手中……真可笑,左梁詩堂堂山海閣閣主,到了溱樓竟也只能遵從這里的“規(guī)矩”。
媚娘提刀掠過火與雨的街,趕赴城外。燭南半空中,一道接一道地亮起華彩——那是山海閣閣老們祭起了自的法器,媚娘從其中數(shù)道下掠過,沒有掩飾身形,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金銀滋生惡鬼。
人心如穢。
這樣的燭南,就算街道溝渠清掃得再干凈又有么用?
………………………………………
“我在溱樓聞到過沉雪香。”仇薄燈注視著紅闌街向的火勢,忽然開口,“在那天引路的媚娘身上。”
“是她?”陸凈一愣,“可她不是凡人嗎?”
一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怎么悄無息地把字帖放進(jìn)婁江這個山海閣第一天才的房間里?
“這倒未必。”
開口的居然是不渡和尚。
一揮袖子,菩提珠向四面八爆發(fā)出強(qiáng)烈的光芒,金光所過之處,殘余的穢氣如積雪消融,甚至連雨都停止了一瞬。
“幾位施主都知貧僧修習(xí)了‘觀眾生’這一術(shù)法,”不渡和尚接住落下的佛珠。“入溱樓時,貧僧曾觀過那位媚娘,一無所獲。”
一無所獲?
陸凈下意識回頭看了仇薄燈一眼,不渡和尚的“觀眾生”,、仇薄燈以及左月生都是領(lǐng)教過的,差點為此“殺人滅口”。連秘密重重的仇少爺,不渡和尚都能看出點么,媚娘不過一區(qū)區(qū)溱樓老鴇,怎么令不渡和尚觀之一無所獲的?
“能讓貧僧相觀之術(shù)失敗,唯有兩種人,一者修習(xí)了極高深的靈識神通,二者修為遠(yuǎn)超貧僧。”不渡和尚說,“貧僧日心下生疑,借替幾位施主斷后的機(jī),留下試探過她。如果貧僧沒有斷定錯的,溱樓幕后另有主使者。”
“原來禿驢你那時候就發(fā)現(xiàn)她不勁了啊……”
陸凈羞愧,那天也看到了媚娘,腦子里卻只有“徐娘半老風(fēng)韻猶存”這個念頭。
“不僅是她。”仇薄燈說,“雅間四角小孔安的璃珠,與穹頂處的冰琉璃,都是用來窺視的。”
“原來如此。”不渡和尚恍然悟,“怪不得仇施主您要火燒溱洧樓。”
“么?!”陸凈驚了,“仇少爺你原來不只是在發(fā)酒瘋?”
“陸十一,有事沒事多吃幾個核桃吧。”
仇薄燈見街道被不渡和尚清理干凈,縱身躍上了門闕高處,掃視四。
黑夜中燭南城池的街區(qū)不斷有片片光輝灑出,山海閣的閣老老們似乎全部出動了。有們出手,借雨肆虐的穢煞節(jié)節(jié)潰退。但昏暗里,不斷地有另一些人騰空躍起,源源不斷,飛蛾撲火般地襲擊清理城池的老們,而老們在應(yīng)這些人的進(jìn)攻時,明顯有些束手束腳。
“那些人……”
婁江也到了高處查看情況,見到這一幕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覺不覺得有點眼熟?”仇薄燈提示,“枎城。”
“你是說……傀術(shù)?”
婁江陡然醒悟為么老們反擊時束手束腳。
燭南商賈天下,匯聚來自太多地的人,各門各派,各城各族。幕后黑手利用傀術(shù)驅(qū)使們發(fā)動襲擊,如果下死手,且不說傷及無辜,單就同時得罪這么多勢力的后果,就足以讓老們投鼠忌器。
局勢糟得連婁江都想破口罵。
“還有更糟的,”仇薄燈望向蒼穹,“這只是個開始。”
燭南城上,堆疊無數(shù)隨時可能坍塌下來的黑云,銀色的閃電在云層中滾動,但沒有雷鳴,一如潛伏在暗處還未徹底爆發(fā)的兇殺……穢鬼也好,傀術(shù)也罷,只是下象棋最先趟過河界的小兵小卒。
剛登上門闕的陸凈一聽這,險些直接掉下。
苦著臉:“仇少爺,好端端的,我們能別烏鴉嘴……”
“幾位。”半算子爬了上來,手里舉著個表面綴有三十六顆星的羅盤,“事不妙。”
陸凈痛苦地一把捂住臉:“又來一個真烏鴉嘴。”
“推星盤上,清洲應(yīng)的所有星象,全被黑瘴遮住了。”半算子臉色慘白,“黑瘴遮星,洲池皆晦,這是、這是……”
“是么,你說啊!”婁江一把揪住的衣領(lǐng)。
“這是荒擴(kuò)張,清洲淪陷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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