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我們可以選擇守護
叮當, 訂閱不夠遇到結界啦,補定可破 “……什么破玩意!”
美人氣急敗壞地罵出聲。
風雅個鬼,古艷個頭。
半綰長發(fā)是因為仇薄燈發(fā)冠拆了一半卡住了, 垂首低眉是因為他一抬頭,就要扯到頭發(fā)。這是仇薄燈第三次試圖拆下用來固定額飾的金環(huán),鬼知道他是怎么把解發(fā)冠這種小事,拔高到進退維谷的地獄難度。
——他不僅成功地再次扯痛了自己的頭皮,還徹底讓金冠在長發(fā)里絞死了!
太一劍“笑”得打跌, 在白天柳家小姐蹲的桌上滾來滾去。
難以想象, 一把破劍竟然能這么活靈活現(xiàn)地表達出“幸災樂禍”這種情緒。
仇薄燈沉下臉, 運起原身那一點微薄的靈力,快刀斬斷亂麻地把金環(huán)、發(fā)簪、額飾等等統(tǒng)統(tǒng)捏斷,這才成功地拆了出來。
叮叮咚咚,一堆現(xiàn)在再看不出原本是什么東西的碎金被他稀拉嘩啦丟了一桌子。
太一劍在碎金里滾來滾去。
“……”
仇薄燈一邊將飽經磨難的長發(fā)攏到身后,一邊不動聲色地磨了下牙。
他要多親切有多親切地關懷起太一劍:“看到你這么有活力, 我就放心了。”
太一劍直起劍身, 警覺地后仰。
“我們分工明確,好吃好喝好睡我來, 驅鬼斬妖除魔你上。這柳家剩下的事, 晚上就交給你了。”
太一劍搖成了撥浪鼓。
把“你做夢”傳達得淋漓盡致。
“別跟我來這套,”仇薄燈看到張榜就記起來,為什么自己對“枎城”這個地名有點熟悉了, 原書里借主角之口,講過一樁‘枎城祝女為傀所害’的舊事,“《東洲紀實》里說你是‘天授之劍’,得極北之辰的精粹化靈。你呢,要是一開始就真老老實實當把破劍, 我也不能逼良為娼是不?”
他伸手戳太一劍。
“這么活潑,說自己連個小鬼都對付不了?騙誰呢。”
啪嘰。
太一劍順著仇薄燈的指尖,柔柔弱弱地摔了下去,一動不動又成了破破爛爛劍一把。
“也行。”仇薄燈寬宏大量,“那我們今天晚上一起完蛋,不過,現(xiàn)在枎城人人都知道,太乙小師祖帶著鎮(zhèn)山劍,出馬除妖,事情要是沒成……”
太一劍動了一下。
“以后的話本就是這么寫:太乙宗腦子有坑,把個只會放大話的敗類供成祖宗,鎮(zhèn)山至寶太一劍,原來就是根燒火棍。仙門第一不過是自吹自擂的牛皮。我嘛,罵我的海了去,再多一樁也不算什么。至于太乙的萬年聲譽——”
他一撩眼皮,干脆利落:
“關我屁事。”
太一劍跳起來,在桌上咚咚砸了兩下。
“好了,現(xiàn)在你知道我是什么德行了吧?”
仇薄燈笑吟吟地出了口被莫名其妙帶到枎城的惡氣,向后一倒,扯過被子,還不忘說聲“晚安”。
太一劍敲桌砸地鋸木頭折騰許久,仇薄燈就是雷打不動。
劍都要被他氣死了!
到最后,太一劍把自己掛他床頭,劍尖蕩悠悠,一會指向仇薄燈恨不得直接刺下去,一會又指著地面。
入夜。
寒風忽起。
凈室的燭火一跳,陡然變得豆粒般大小,色澤幽藍。
桌案投在地面的影子忽長忽瘦,流水般膨脹收縮,拉成了一道長而瘦的“人”影,打屏風床前地里一節(jié)節(jié)聳起。詭影想披了一身蛛網,無數(shù)細細的透明絲線垂落下來,自動向床上的生人血肉飄去。
太一劍懸而不動,仇薄燈熟睡不醒。
確認了沒有危機,無數(shù)銀絲瞬間張開,就要刺進活人的血肉。
錚——
昏暗里,雪光一閃,一滅,再次出現(xiàn)的時候,詭影已經被太一劍貫穿。白日里破破爛爛的劍身此刻蒙著一層月華,鐵銹猶存,劍刃殘缺處卻爆出細而刺眼的光芒,向左右切出,所有銀絲在瞬間齊齊斷掉。
寒氣森森的劍尖以毫厘之差,抵在仇薄燈翻身后暴露無防的后心。
啪。
詭影像驟然被刺破的氣球,渾身冒出騰騰黑煙,隨即迅速癟了下去。
仿佛有人反應過來迅速地隔空扯線,被凈化得只剩一張皮的詭影從中間裂成兩半,紙風箏般輕飄飄地向后倒飛而出。太一劍立刻調頭追擊,詭影卻一下子靈活地游魚一樣,忽東忽西險而又險地躲避劍芒。
凈室狹小,太一劍劍身修長又非全盛,屢屢讓這東西避開。
抓住一個破綻,詭影擠進窗戶縫隙,全速向外逃去。
噗呲。
凈室內的燈火突然直接滅了。
由明轉暗的瞬間響起一道風聲。
它是那么的尖銳,簡直像有無數(shù)片細小的刀刃在同一刻把空氣割裂得七零八碎。
一道暗金的微光在空中拉出流星般的虛影。
下一刻,細刃破木的聲音與金屬震蕩的嗡鳴混雜在一起同時爆發(fā),眼看就要逃出生天的詭影突然定格在窗隙里,再也動彈不得。
太一劍陡然斜轉,凌空斬下。
劍刃破空的氣勢比先前追殺詭影還要凌厲三分!
“冷靜!”
不知道什么時候翻身坐起的仇薄燈象征性地舉起雙手投降。
他的里衣衣袖垂落,露出得左手手腕處空空如也,白天扣在他腕骨上的鐲子不見了。凈室里的燭火在剛剛全滅了,太一劍斜劈而下,以毫厘之差懸停在仇薄燈面前,劍身在他臉上映出一隙窄而長的亮痕,自眼角掃向殷紅的雙唇。
光與影的極致交錯。
這一刻的仇薄燈比被釘于窗上的詭影更像邪祟。
太一狂暴地嗡鳴著,聲音低而喑啞,仿佛憤怒不安地威脅什么。
“都說了冷靜些。”
仇薄燈打斷它,伸出自己的左手,十分真誠地解釋。
“我只是飛鏢扔得不錯,所以見什么都想丟一下。”
詭影被黃金古鐲釘死在窗上。
古鐲由一組連續(xù)交纏的夔龍組成,白日扣在仇薄燈腕上的時候,龍鱗細密平滑,看起來只是件精美的裝飾。但一脫離仇薄燈的手,夔龍像瞬間活了過來,龍鱗瞬間全部豎立展開,每一片都細薄如刃,末端帶著尖刺,旋轉時彎向一側,形如累累鋸齒。
被它釘住的瞬間,詭影直接化為了灰燼。
兩條黃金夔龍燒死了詭影后,又自個飛了回來,重新在仇薄燈伸出的手腕上盤好,龍口中的獠牙凸出,與前龍的尾刺交錯,一連串細小密集的“咔嚓”聲后,徹底鎖死。誰也說不準那些龍鱗什么時候就會在腕上炸起,割開血肉。
比起裝飾,更像一個危險且敵友不明的手銬。
仇薄燈饒有興致地撥弄著這重新蟄伏的兇器,隨口問:“這玩意,是‘我’原先就戴著?還是我這個‘邪祟’奪舍后才戴的?”
隨著古鐲回到仇薄燈腕上,太一劍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但仍指著他。
“還挺好看的,戴著也行。”仇薄燈轉著鐲子,不再倒騰了,“沒關系,我不在乎這個。”
小學時,語文老師布置命題作文“你長大后要做什么”,在一眾教書育人、妙手回春、發(fā)明創(chuàng)造等積極向上的作文里,仇薄燈是異軍突起的一枝獨秀。他洋洋灑灑數(shù)千字,不厭其詳?shù)仃U述了人生百年的安排:海底兩萬里的旅游、南非大草原的部落狩獵、北極極點的極光攝影、窖藏千年的古酒品鑒……他甚至還附帶了一份極為詳細的行程計劃表。
概括起來就是:
饌玉炊珠肥馬輕裘,最頂級的吃喝玩樂。
語文老師年逾古稀,高情遠致,從未見過此等不思進取之人,氣得當眾痛斥他不知道還有個詞叫做“坐吃山空”。
仇薄燈應聲敲桌高唱:“今朝有酒今朝醉,千金散盡還復來。”
曲調鏗鏘,慷慨激昂。
把混吃等死的精神發(fā)揚到極致。
“覺得我是什么妖邪鬼祟,要盯著防著,悉聽尊便。”仇薄燈懶懶散散地靠在描金活屏上,“只除了一件事……”
“以前,管家李叔有次帶我去游樂園,后面來了輛車,車里還有些陌生的哥哥叔叔們。李叔說,帶我玩?zhèn)€捉迷藏的游戲,回頭就有人接我回家。我說好,讓他把我抱起來,我懶得走路。”
劍光微晃,落在他的眼眸里。
“李叔對我很好,把我從三歲照顧到七歲。我湊到他耳邊,悄悄跟他說了一個秘密:我一直很喜歡他……后來呢,有人問我喜歡什么。我告訴他,你知道,人的頸動脈被咬開后,從心臟輸出的血會在空中開成一朵剎那間綻放到極致的花嗎?你要讓我再見一次嗎?”
仇薄燈低笑一聲,突然俯身把臉龐貼近太一劍。
“覺得我是妖邪,想殺我,就堂堂正正直接來。別給我整什么背后捅刀。”
“否則我就把你一點點磨碎、一點點嚼了。”
太一劍的輕鳴戛然而止。
冷光里,仇薄燈的眉梢流露出一絲壓抑不住的瘋色和狠戾。
“你……信不信?”
他聲音輕柔甜蜜,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太一劍“咻”猛向后倒躥,一頭撞到了墻上。
寂靜片刻,房間里爆發(fā)出一陣大笑。
“不會吧?”
仇薄燈拍著床案,樂不可支。
“居然真的被嚇住了?”
他前仰后合,剛剛的瘋色狠厲一掃而空,笑得肩骨搖曳,笑得沒有燈火的房間忽然滿室生輝,黑暗里自顧自地開出一朵張張揚揚的花,一抹朱砂不管不顧地潑進了濃墨里,滿目肆意。
“開個玩笑而已——”
他閃身避開怒氣沖沖飛撲過來的太一劍時,不小心再次自己扯到自己的頭發(fā),頓時“哎呦”了一聲。
“什么破地方!天亮就找柳老爺討錢回太乙去!”
………………
第二天,日上三竿。
一群人等在院子里,遲遲沒見凈室開門。
“哎呦呦!”柳老爺急得直跺腳,他倒不怕仇薄燈昨天是在吹牛,而是怕這位太乙祖宗在自家出事了,“仇仙長這是……”
玄清道長憂慮地道:“別是出事了。”
婁江皺著眉頭,敲了幾次門,又喊了幾聲,沒人應。
刀客雙臂環(huán)抱,在他看來昨天玄清道長和婁江竟然坐視仇薄燈把人清走,自己待在凈室“驅邪”,簡直就是奴顏屈膝討好太乙宗的丟臉行為。見門沒開,他陰陽怪氣地道:“這不明擺著嗎?”
“怕丟臉,半夜翻/墻跑了唄。”
“進去看看。”婁江說著,就要直接推門。
就在這時,門“啪”被人從里邊猛地拽開。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最主要,你可能打不過。
左月生機靈地只在肚子里把后半句補全。
婁江一把揮開這不省心的倒霉少閣主,橫劍于前,冷冷地盯著對面落在枎枝梢上的“祝師”:“城祝司的祝師祝女全死了,無一幸免。死亡時間全是昨天。”
“什么!”
葉倉失聲。
仇薄燈本來正皺著眉盯著太一劍,聽到這句話不由得也看了婁江一眼。
“你是誰?”婁江厲喝。
阿洛。
仇薄燈在心里替少年祝師答了一句。
看來他問祝師姓名的時候,婁江還沒趕到。
祝師揭穿也不見有一絲慌亂,就好像他本來就沒有怎么認真去做偽裝,又或者……他其實一開始根本沒把枎城的所有人放在眼里,所以偽裝得怎么樣無足輕重。婁江質問的時候,他只是安靜地看著仇薄燈。
直到仇薄燈看了婁江一眼,他才把視線移向如臨大敵的婁江。
婁江握劍的手驟然僵硬。
仇薄燈覺得祝師的那雙銀灰色的眼睛像雪,像湖,沉靜得能倒映出整個世界的影子。
可在婁江看來,那哪里是雪啊?
那分明是永不解凍的玄冰!是漠然一切的刀鋒!映不出人也映不出物,在他眼里什么都沒有價值什么都不存在。對方只是隨意地瞥來,婁江的后背就瞬間被冷汗打濕。那一瞬間,比剛才沖出滿城傀儡的包圍,還要危險。
婁江袍袖下的左手青筋暴起。
“我不需要告訴你。”祝師平靜地回答。
所以很久沒人喊你名字是這么一回事?
仇薄燈又好笑又好氣。
好你個家伙。
明明是你不屑告訴別人,那剛剛他問的時候,一副“小白菜呀,地里黃呀,三歲呀沒了娘”的樣子是做給誰看呢?虧他以為自己戳到了別人的傷處,特地紆尊降貴地幫他拍拍過往的灰塵——當仇少爺?shù)氖质钦l都能勞駕動的嗎?
“不管你是誰,”婁江后背的肌肉始終緊繃,握劍的手不敢有一隙放松,“我已經用‘聆音’將這里的情況傳回山海閣。如果山海閣少閣主、太乙小師祖、藥谷谷主親子在此喪生,我保證,你絕對逃不掉仙門的追殺!若你就此退去,山海閣絕不追究此事。”
空氣驟然緊繃起來。
就連陸凈這樣的蠢貨,都察覺到了籠罩在頭頂?shù)乃劳鲫幱啊H~倉急著想問城祝司的人全死了是怎么回事,卻被左月生死死地捂住了嘴巴。不久前的嬉笑怒罵成了一場幻夢,就像枎木的銀冠下有大蛇盤繞一樣,幻夢下是帶來巨大危險的陰謀。
沒有人再說話。
祝師沉默。
他遙遙地凝視著仇薄燈腕上的夔龍鐲,不知道在想什么。
微風拂過樹梢。
仇薄燈突然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不是婁江身上滴落的血,是被風從地面帶上來的血氣……這很奇怪,因為他們在萬年古枎最高的地方,高得地面就算有廝殺,血氣也不會彌漫到這么高的地方。除非……除非此時的地面已經血流成河!
仇薄燈一偏頭,俯瞰整座城池。
不知道什么時候,整座城的街道都被火光填滿,從高處往下看,就像大大小小的街道上淌滿了鮮紅的血。
“仙門的承諾……”祝師輕聲感嘆,“真鄭重啊,可你們真的會記得嗎?”
他的聲音里帶著說不出的嘲弄和第一次暴露的冷冷殺意。
察覺到那一絲殺意,婁江毫不猶豫地祭起青帝鏡。
他一直緊繃著神經,劍橫胸前,一副隨時要斬出的樣子,但真正積蓄的殺招是被藏在袍袖下的青帝鏡。婁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完成蓄力一擊,對方帶給他的危險感太強了,僥幸的是,不知道為什么對方始終沒有直接動手,而是一直到現(xiàn)在才流露出殺意。
青帝鏡迎風變大,銅色斑駁的鏡面泛起水波。一只生滿鱗片的龍爪從中探出,抓向祝師。龍吟震天,滿樹風動,灰鳥的巢穴在瞬間化為粉碎,雄鳥護著雌鳥墜向樹下。祝師向后退出,避開這一擊,立在虛空中。蛟龍撲出銅鏡,緊隨撲至。
左月生再怎么讓人糟心,那也是山海閣閣主的獨子,閣主不至于讓他真的在外邊被人打死。婁江身上帶著的這塊青帝鏡,其實封印了一條蛟龍的魂魄!
“他還是人嗎!”左月生目瞪口呆。
他修為低,沒辦法判斷正在交手的一龍一魂到底處于哪個境界。只感覺到半空中山風海嘯,青色的蛟龍舒展開足有三十丈,騰卷間,帶起的狂風讓覆蓋了一整座城的枎木冠翻起雪白的浪。這么大一條蛟龍,它的對手卻無刀無劍,獨自一人。可就這么一人,他每一次揮袖,青蛟的龍魂就會暗淡上一分。
“走!”
婁江耳鼻都是血,大喊。
“蛟龍攔不住他!”
說話間,三更到了。
咚!咚!咚!
用以神祀的雷鼓被重重敲響,鼓聲宛如巨靈發(fā)怒,崩撼天地。
只見不知何時,玄清道長站在全城最高的塔上,披發(fā)跣足,聲如洪鐘地念著召喚上神的咒語。伴隨著鼓聲,天空中忽然人號馬嘯,電閃雷鳴,云層中逐漸出現(xiàn)一尊百丈高不怒自威的赤面六目上神像。
玄清道長所屬宗門,并不長于刀劍拼殺之術,但專于神祀布陣。修為高深者能夠在陣法的協(xié)助下,請神降世。所請的上神與鳴雷鼓的時間和鳴鼓人的修為有關。現(xiàn)在是夜半三更,被請來的神本該性情溫和。
但玄清道長秉性剛烈如火,布陣時又以自身精血成紋,硬生生在三更時分,請來了一位兇煞的武神!
赤面六目武神剛出現(xiàn)在云端,仇薄燈就感覺手中的太一劍上傳來一股巨大的力量,拽著他往樹下飛掠而去。
婁江一邊拽著左月生,一邊御鳳帶上其他人,他本來最擔心仇薄燈這位身份最高的頭號紈绔被落下,結果發(fā)現(xiàn)仇薄燈的速度比自己還快。
仇薄燈被太一劍扯著離開枎木頂端時,云層中的赤面上神似有所感,六目忽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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