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第 43 章
林稚晚和池宴在臨江待了八天,直到外婆過了頭七。</br> 去墓園看外婆那天,閩州連綿多日的雨勢漸歇,中午那會兒闊別許久的太陽終于冒頭,墓園樹上有啾啾的鳥鳴聲,周圍也不少前來掃墓的人。</br> 外婆去世,林稚晚在閩州的親戚并不多,多年不走動也疏遠了,陳阿婆也拒絕了她去臨江的建議,決定回閩州鄉(xiāng)下老家養(yǎng)老。</br> 不出意外,未來的人生里,林稚晚將很少踏足這片生長過的土地。</br> 她來看看外婆,有很多話要說。</br> 外婆生前愛俏,喜歡侍弄花草,一片花圃里種滿了艷粉的玫瑰花,后來林稚晚讀花卉相關的書籍,才知道原來外婆種的都是卡羅拉月季。</br> 如今她也將錯就錯,捧了一束顏色艷麗的拉羅拉月季,放到外婆墓前,墓的旁邊是趙潤詞,她永遠停留在三十幾歲的年紀。</br> “外婆,我要回臨江了,”林稚晚手指摩挲著墓碑上臉龐豐腴笑容滿溢的老太太,臉上露出一點兒笑:“等明年這個時候我再來看你。”</br> “本來想把你接回臨江的,可是想來你也不喜歡去一個陌生的地方,”林稚晚又抬手摸了摸媽媽:“還是你們在一起會開心些。”</br> 頭頂跑過來一只喜鵲,扯著脖子叫得歡快,是好兆頭呢。</br> 林稚晚想了想,又說:“我想之后也把爸爸接過來,在臨江十幾年,爸爸的生活習慣還沒變,你們在一起有個伴兒。”</br> 話匣子打開,林稚晚滔滔不絕,說了好些話,最后看了池宴一眼,說:“也讓你們女婿說說話。”</br> 池宴今天照舊穿了一身黑色,黑色風衣配黑色夾克,襯得身材愈發(fā)頎長利落,下頜線清晰流暢,眉眼低垂著,神色也分外柔和。</br> 被林稚晚叫了聲,他抬起頭,彎腰低下身子,對外婆說:“外婆,您放心,答應過你的我一定會做到。”</br> “沒了?”</br> 池宴聳了聳肩膀:“沒了。”</br> 林稚晚不勉強他。</br> 時間也差不多,林稚晚也站起來,兩人往山下走。</br> 風里還是有點涼,林稚晚重感冒剛剛好,池宴擔心她的身體狀況,一手搭在她的肩膀給人往自己懷里拉了拉。</br> 兩人把話說開,擁抱都變得大方親昵,毫不掩飾。</br> 林稚晚性子怯生生的,在墓園這么嚴肅的場合她有些不好意思,縮著肩膀往后躲:“你別,外婆和媽媽還看著呢。”</br> “是么?”池宴恢復了不著調:“外婆要是看著,就得讓我把你抱起來。”</br> 林稚晚:“你膩不膩啊?”</br> 池宴:“情侶不就是要膩在一起么?”</br> 想了想,又覺得不恰當,換了個說辭:“夫、妻。”</br> 林稚晚:“……”</br> 他果然就是太陽,熱烈且頑劣,令人避無可避。</br> 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正在被愛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林稚晚又忸怩了一下,然后順勢讓攬著。</br> “那天你和外婆都談了什么?”她問。</br> 池宴說:“能不說么。”</br> 林稚晚:“不能。”</br> “……”池宴發(fā)現這姑娘很會行使做妻子權利:“你這么專/制么?”</br> 林稚晚無理取鬧:“我外婆的話我怎么不能聽?”</br> 池宴又笑了聲,陷入那天的回憶。</br> 外婆身上那種油盡燈枯之感他是有所察覺的,是以外婆支走林稚晚將最后的時間留給自己,池宴深感詫異,又感覺是在情理之中。</br> 他們說了什么?</br> 外婆問了他的家境,又問了家里股權分配的結構,并要求他承諾永遠不跟林稚晚分割財產。</br> 按照池家的商業(yè)規(guī)模,這個要求確實過分,可外婆到生命盡頭,所求的不過是給唯一的外孫女一個保障,哪怕是口頭上的也足夠安心,池宴答應了。</br> 之后一些,無非是要池宴好好待她的話。</br> 池宴一五一十地講給林稚晚聽。</br> “其實不用的,”林稚晚說:“這對你不公平,我們相愛是好的,分開也是正常的,用利益捆綁對你不公平,我們早就走出互相試探的階段了。”</br> 親眼見到身邊親人一個接著一個離開,她好像對生命里人來人往修煉出了一種平和與麻木,豁達地向池宴闡述自己的觀點:“我們用盡全力在一起,真切地快樂過,這已經是人間的上上等。”</br> 哪能奢望什么永遠呢,人生那么長新鮮的事物那么多,愛在當下就夠了。</br> 她是拿著愛情新腳本的女性,從來不會認為一場無疾而終的戀愛或者婚姻結束后,女方吃了多少虧需要多少經濟補償。</br> 她擁有創(chuàng)造財富的能力,即使長期處于一種害怕再次被掃地出門的惶惶狀態(tài)里,依舊堅持自己本身就擁有價值。</br> “結果并不重要。”她說。</br> 池宴淺淡的眼眸盯著她,語氣堅定:“結果重要。”</br> 如果不重要,我們這漂泊的十幾年又算什么?</br> “那好吧,”林稚晚妥協了:“都很重,但我們要注重過程。”</br> 池宴這會兒完全沒有讓她半步的意思,他微微俯身,像是要望穿她的眼睛:“我偏要過程和結果都完美。”</br> 他太過堅定,遵循內心的旨意,夸父追日那般守護一生一次的心動。</br> 林稚晚猶豫著要不要妥協。</br> “而且我在外婆面前發(fā)過誓了。”池宴打消她的疑慮。</br> 林稚晚徹底懵掉:“你說了什么?”</br> “我以我的姓名、我的身體、我的全部榮耀、貫穿一生的信仰、創(chuàng)造財富能力以及過去現在和未來向你發(fā)誓,我將永遠對你忠誠,不會使你蒙受半點委屈和欺騙,”池宴的眼神認真且堅定,像是盛夏里燎原的野火,燒光林稚晚的遲疑和怯懦,他說:“我賭上一生去愛你,至死不渝。”</br> 從前,林稚晚不相信任何諾言,認為那只是文學作品里渲染悲戚的手段而已。</br> 可看著池宴的眼睛,她鼻尖發(fā)酸。</br> 那感覺怎么說?</br> 颶風天,她登上一艘破漁船,在海上顛沛流離好些年,終于找到她的海岸。</br> 她手握成拳頭,碰了下他的拳起的手,類似于一種承諾。</br> “你賭得很大,”她鄭重其事地說:“但我提前宣布,你賭贏了。”</br> 身后,喜鵲跳到墓碑上,銜起一朵卡拉羅月季,躍上枝頭。</br> /</br> 飛機抵達臨江是黃昏左右。</br> 池宴平時雖然也不常在公司,但歸根結底是時間管理得當,和風的工作沒有耽擱半點兒。</br> 這次離開八天,公司有很多事等待決策,他直接從機場取道和風產業(yè)園。</br> 林稚晚沒用人接,自己在機場打出租車回到吾悅江瀾。</br> 全國范圍內的大規(guī)模降雨過去,臨江市也出現了罕見的晴天。夕陽斜照,傍晚的天空如同打碎的流心蛋黃,橙色余暉溫和。</br> 臨江市閩州來回一遭,林稚晚的心態(tài)有了很大變化,因為有外婆的原諒以及和池宴的交心,使她能重新感覺到世界對她的愛意,并也能如此回報世界。</br> 她先是跟朋友們報了平安,然后登上工作微信號和郵箱處理了一些工作。</br> 現在正是工作日,安米看到她上線,立馬過來問她:【晚晚姐,你最近哪兒去了,擔心死我了】m.</br> 還有KIKI和孟月也陸陸續(xù)續(xù)發(fā)來問候。</br> 陸方霓還在片場拍戲,也趁著空閑時間給她打了個電話。</br> “寶兒,你到臨江了嗎,我明天可以調休一天,我們一起出來玩一玩。”</br> 在組里時間很少,陸方霓也不是隨時可以請假,推脫掉所有工作也只是想陪陪林稚晚,讓她開心一下。</br> 林稚晚溫和地笑了下,旋即想到她看不到,才開口:“你可不要翹班,被狗仔拍到了可要編排你耍大牌。”</br> 陸方霓猶豫:“可你……”</br> 林稚晚打斷她:“我有池宴呢。”</br> 電話那頭靜默三秒,旋即傳來一陣山崩海嘯般地尖叫:“真的是池!宴!么!”</br> “在一起了???”</br> “這次是他陪你回閩州還見了外婆?”陸方霓激動的聲音要掀開整個劇組。</br> 林稚晚腳趾扣地,又不好意思提醒她小聲點,只能應著:“嗯……啊……”</br> “那你們什么時候在一起的?我也沒見你們有多少互動啊……”</br> 林稚晚:“那你記得把我接去美國的那個恩人嗎?”</br> “知道啊,怎么了……臥槽?!!”陸方霓徹底震驚住。</br> 她和池宴的故事糾葛太長太深淵,遠遠不是一個電話就說的明白。</br> 林稚晚“啊”了一聲:“有時間跟你細說。”</br> 出租車停在1007門口,林稚晚付了路費,下車,開鎖,進門。</br> 意識到院內景觀設計和之前不一樣的時候,林稚晚的詫異遠遠不小于陸方霓猜到她和池宴的淵源早就開始。</br> 池宴這人很懶,又喜歡簡單,偌大的院內一直都理成草坪。</br> 可這會兒,院里赫然立著一棵椿樹,樹下的土剛被翻過,未清理干凈的草坪上仍有泥污。</br> 這樹干干燥粗糙,葉冠野蠻生長,枝椏伸向天空,年歲已久。</br> 是在林家老宅院里的那顆。</br> 林文和將它從閩州帶到臨江,池宴將它從林家?guī)Щ厮麄儍扇说募摇?lt;/br> 如此折騰,只因為她小時候朝這棵樹許愿。</br> 門口又傳來汽笛聲,池宴將車子停到院子里。</br> 林稚晚看他,驚訝道:“怎么回來這么早?”</br> 池宴又恢復了一貫的輕狂浪蕩,好看的眉毛一挑,語氣漫不經心地:“這男人呢,沒事兒還是早點回家好。”</br> 他頓了頓,不知道從哪里學來的:“守、男、德。”</br> 林稚晚:“……”</br> 池宴沒搭理她的無語,也抬眼看了看這棵樹,語氣懶懶:“動作挺快。”</br> “什么?”</br> 池宴:“林欽,我問他要,他就給了。”</br> 他將自己全部的心思都化作一句話,輕巧地說出來。</br> 林稚晚徹底地被感動到了,眼眶一濕,扭捏問:“你要它干什么。”</br> “還能干什么?”他揚了眉:“給你當許愿樹玩兒玩兒。”</br> 林稚晚:“……”</br> “不過,它可能不太靈。”</br> 林稚晚:“……”</br> 下一秒,池宴粗暴地在她眼下揉了下,痛得她眼淚徹底沒了。</br> “但是呢,你可以朝我許愿,”池宴頓了頓,聲音狠狠的:“不過寫一本概率論與數理統(tǒng)計練習題肯定不行。”</br> “……”</br> 林稚晚剛要張口,池宴就跟預判到她的想法似的,直接打斷:“微積分和代數也他媽不行。”</br> 林稚晚:“……”</br> 剛剛有了一點感動,氛圍徹底被他破壞掉了。</br> 林稚晚揉了揉眼睛,拍開他的手,往后退了兩步。</br> 池宴直接給她抱回懷里,薄唇輕啟:“想讓我離你遠一點,更是萬萬不行。”</br> 林稚晚:“……”</br> 真的好離譜啊。</br> 怎么有男人能如此輕而易舉地說自己不行。</br> 她腹誹的同時也清楚,池宴是怕她再一次沉浸到傷心的氛圍里。</br> 她也不想他擔心的,于是配合著問:“那你什么行?”</br> 池宴沉吟了下,突然勾起嘴角,笑得痞壞又無端認真:“晚晚,魚落網了。”</br> 林欽,要完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