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大澤山古晉,見過景昭公主。”</br> 歸墟山巔的清風(fēng)吹散又起,金龍花飄落滿地。許久,安靜的青年終于拱手,朝景昭行下半禮。</br> 景昭長他兩萬余歲,于情于理,是長輩。</br> 當(dāng)年種種悲劇,錯在蕪浣,景昭亦不過是承載悲劇的人,下場孤零。他痛失父神,遷怒于她,何用?</br> 百年之后,已經(jīng)長大的元啟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因為一時義憤便要逼得景昭低頭、無法無天的清池宮小神君了。</br> “古晉?”景昭念了念名字,目光仍駐留在古晉的那雙眼睛上。m.</br> 太像了,她在蒼穹之境陪他百年,這少年仙君的一雙眼睛,幾乎得盡了他的風(fēng)采神髓。</br> “你小小年紀(jì)便仙力深厚,東華老上君果然識人有方。我久不出歸墟山,想必你在三界內(nèi)也聲名不菲吧。”</br> “公主謬贊,師父說我性情不穩(wěn),少年張狂,這百年都讓我在大澤山隱居修煉,是以晚輩甚少出入三界。”</br> 元啟幼時和白玦的模樣幾乎一模一樣,他下界入大澤山拜師時天啟以神力封印了他的混沌之力,就連模樣也給他改了,只是這一雙眼的神韻像極了白玦,連神力也封印改變不了。</br> “噢?”景昭面有訝異,“老上君倒是過慮了,少年人本就該肆意張狂些,年紀(jì)輕輕的一派老成做什么?你師父近來如何?”</br> “師父數(shù)月前已得成大法,飛升上古神界了。”</br> “想不到才百來年,老上君便羽化成神飛升上古界了。將來見到,怕是要尊稱一聲上神了吧。”</br> 景昭一愣,眼底泛上復(fù)雜之意,她并不欲多談上古神界之事,只淡淡數(shù)語帶過。頓了頓又自嘲一笑:“不過老上君既已成神,超脫三界,怕是和我也無再見之期了,我還在意這些做什么。”</br> 她說著朝古晉看來:“剛才你這師妹說你們?nèi)霘w墟山是有所求,歸墟山久不涉三界,山內(nèi)有什么東西是你們想要的?”</br> 腰間的火凰玉隱隱發(fā)熱,定是感應(yīng)到了梧桐樹心中鳳隱散落的魂魄。古晉朝景昭身后的梧桐樹看去。</br> “不知公主可曾聽說過數(shù)年前鳳族小鳳君降世之事?”</br> 見古晉提及鳳族,景昭面上的神情便淡了幾分,想是憶起了當(dāng)年天后被逐出鳳族、景澗戰(zhàn)死的往事。</br> “自然聽過,那位鳳族的小鳳君還未破殼而出,鳳皇在梧桐島大宴的請?zhí)退蜐M了三界,如今百來年都過了,算算日子,那只小鳳凰應(yīng)該早就出殼了吧。你來我歸墟山,和它有什么關(guān)系?”</br> “不瞞公主,古晉少時頑劣,十年前代師尊入梧桐島賀小鳳君破殼之喜,卻不慎闖入梧桐古林打碎了小鳳君的魂魄,讓它從此陷入沉睡,我被鳳皇和師尊禁于大澤山十年,數(shù)月前得了鳳隱魂魄的消息才下山入世。”</br> “噢?我百年前入歸墟山后甚少外出,倒不曾聽說過此事。”景昭的目光在古晉面上脧巡而過,“你倒是有能耐,小小年紀(jì)便闖下如此大禍,鳳族向來護短,鳳染的性子更是潑了天去,你打碎了她徒弟的魂魄,居然只被她禁在大澤山十年?”</br> 景昭眼底露出疑惑,望著古晉那雙眼,眉色一正,心底陡然生出個荒謬的念頭……鳳染如此輕罰,難道這少年仙君是……</br> “當(dāng)年晚輩鑄成大錯,鳳皇震怒,幸得師尊親臨梧桐島,承諾以整個大澤山之力尋回鳳隱魂魄,為晚輩求情,鳳皇這才從輕發(fā)落。”知道景昭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份,古晉不欲橫生枝節(jié),解釋道。</br> 聽得古晉的解釋,景昭心底疑竇漸消:“鳳染向來敬重東華,有你師尊為你求情,難怪她會輕罰,你師尊倒是疼你。”</br> “是,師尊待晚輩一向?qū)掑丁M磔厪姆庥《龊蟊阋恍膶せ伉P隱的魂魄,師尊飛升前告訴晚輩鳳隱的魂魄藏在散落于三界的梧桐樹里,其中歸墟山內(nèi)的這一棵,恰好有小鳳君失落的其中一魂。還請公主看在和師尊的舊誼上讓我拿回鳳隱的魂魄,也好讓晚輩對鳳族有所交代。”</br> 青年堅毅的眉眼讓景昭有些晃神,她朝歸墟山內(nèi)抬眼望去:“當(dāng)年歸墟山繁花似錦,想不到也會有這么寂寥空曠的一天。你們兩個也算是百年來我在這兒唯一見到的仙族小輩了。世事既已與我無關(guān),我為難你們又有何意。”她看向古晉,“這棵梧桐樹是三萬年前我二皇兄景澗降世時母后從鳳族移來的,是我皇兄的生辰禮,我允你拿走鳳隱的魂魄,但你不能傷了此樹的根基和樹心,你可能做到?”</br> 景澗當(dāng)年戰(zhàn)死在羅剎地,是整個仙族的英雄。古晉在鳳染的耳濡目染下對這個昔日的仙族二皇子格外敬重。聽見景昭之言,當(dāng)即便點頭道:“公主放心,我只拿回鳳隱的魂魄,絕不傷這棵梧桐樹半分。”</br> “好,你是東華的弟子,品性我自然信得過。”景昭頷首,讓到一邊。“你們拿回鳳隱的魂魄后盡早離去,歸墟山百年未有外人出入,我也不便待客。”</br> 見景昭讓到一旁,古晉上前兩步,取出腰間火凰玉將其驅(qū)動至半空。在火凰玉靈力的牽引下,淡金色的魂魄從梧桐樹中緩緩升起,但因魂魄受梧桐樹心蘊養(yǎng)已久,這縷魂魄升起時竟將樹心一同從梧桐樹內(nèi)帶了出來,見此情形景昭眉頭一皺。</br> 古晉拂手,仙力催動著火凰玉朝靈魂而去,鳳隱的魂魄與火凰玉相觸,發(fā)出愉悅的歡鳴,咻的一下飛入了火凰玉中。但那道仙力沒有散去,反而托著樹心緩緩飛向了梧桐樹。</br> 景昭皺著的眉頭松開,看向古晉眼底帶著一抹贊許。</br> 古晉收回火凰玉,轉(zhuǎn)身朝景昭拱手:“多謝公主,讓晚輩能順利尋回鳳隱其中一魄。”</br> “東華老上君澤被仙界六萬年,當(dāng)年更是鼎力助我父皇拱衛(wèi)仙族,你是他的弟子,這小小的請求,不算什么。”景昭揮了揮手,“既已得了鳳隱的魂魄,你們便出山吧,有化界珠在,山門處的封印攔不住你們。”</br> 景昭說完,不再理他們,徑直朝花海中的竹坊走去。</br> “是,晚輩告辭。”</br> 古晉和阿音拱手告退,阿音正好瞥見景昭淡漠的臉上稍縱即逝的寂寥,不由得有些心酸。</br> 歷盡繁華的仙族公主,獨自在這空蕩的歸墟山隱居百年,想必是寂寞的吧。</br> 見阿音有些晃神,古晉握住她的手,念著仙訣欲駕云朝山門而去。</br> 恰在此時,一道火紅的幻影突然從阿音腰間躥出撲向了梧桐樹。</br> 阿音驚呼一聲,古晉暗道不好,急忙回轉(zhuǎn)頭,看見阿玖正一把抓住了梧桐樹心。</br> “阿玖!住手!”古晉沉聲喝去,卻已來不及,阿玖毫不猶豫地把梧桐樹心吞進了口中,它身上金色靈力大震,火紅的皮毛更是耀眼。</br> 樹心被吞,一旁的梧桐樹失了靈力源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枯萎,不過片息就化成了一棵毫無生機的枯樹。</br> “孽畜!”本已走進竹坊的景昭感覺到妖族的氣息,她沖出竹坊,正好看見阿玖吞下梧桐樹心的一幕。見梧桐樹被毀,她臉色大變,長袖一揮,仙力化成強橫的劍氣朝阿玖劈去。</br> 景昭百年前就是上君巔峰,一劍劍劈下來毫不留情,阿玖被追得落荒而逃,在山巔處躲得狼狽不堪。</br> “阿晉,怎么辦!”不遠處的阿音急得團團轉(zhuǎn),卻被劍氣逼在數(shù)米之外,無法近身。</br> 古晉神情冷沉,望著被追殺的小狐貍臉上泛著怒意。</br> 又是三劍劈下,一劍重疊一劍,密密麻麻的劍影將小狐貍整個籠罩,眼見著就要將阿玖斃于劍光中,一道仙力猛地插入,將景昭的劍氣拂開,攔在了阿玖面前。</br> 看清攔在小狐貍面前的人,景昭神色更冷:“我還沒來得及找你算賬,你倒是護著這只妖狐。你拿著東華的化界珠,必是他的徒弟不假,但你身為仙族,居然和妖族勾結(jié),你置你山門和師尊于何地!明明是覬覦梧桐樹的樹心,卻口口聲聲說是為了鳳隱的魂魄而來,好一個滿嘴謊言的小子,東華上君一世英名,怎么會收了你這種徒弟!”</br> 一旁的阿音聽見景昭的怒斥,面色焦急,便要為古晉解釋,古晉朝她揮揮手,示意她少安毋躁。</br> “公主息怒,晚輩的確只是為了鳳隱的魂魄而來,并無覬覦梧桐樹心之意。”</br> “哼。”景昭朝他身后的小狐貍指去,“這妖狐已經(jīng)奪了樹心,你還要狡辯?”</br> 古晉回轉(zhuǎn)頭,看向阿玖,小狐貍和他四目相對,眼底依然桀驁不馴。</br> “阿玖,把梧桐樹心還給公主。”</br> 小狐貍哼了聲,不為所動。</br> “你要梧桐樹心,我可以為你尋找其他的梧桐樹,但這棵不行。”</br> 古晉身后元神劍微動,發(fā)出輕弱的鳴叫。他朝阿玖伸手:“阿玖,君子立于天地,有所為有所不為。景澗二皇子的生辰樹,你不能動。”</br> 小狐貍沉默片刻,仍舊搖頭。古晉眉頭緊皺,眼底滿是失望。</br> “阿玖!別鬧了,快把樹心還給公主。”見阿玖冥頑不明,一旁的阿音也忍不住喝出了聲。</br> “不是我不還,只是這梧桐樹心已經(jīng)和我的內(nèi)丹合二為一。要拿出樹心,除非奪了我的內(nèi)丹。”</br> 清朗的少年聲音從紅狐口中吐出,紅狐周身一陣妖力浮動,小狐漸漸消失,模糊的人影從妖力中化出。</br> 妖力退去,一個俊美的少年站在枯萎的梧桐樹下。</br> 那少年瞳色血紅,一雙眼比妖界的弦月還要幽暗空明。</br> 他身著妖狐一族最古老的血紅戰(zhàn)袍,赤腳立在歸墟山巔,轉(zhuǎn)身之間,堪堪少年之姿,已是折了滿山之景。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