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華姝入大澤山的這一日是個艷陽天,阿音在上水殿的殿角上和青衣正在曬太陽,孔雀鳴叫聲遠遠響起,清脆悠揚,響徹天際。她抬眼望去,十來只五彩孔雀正一字排開朝大澤山飛來,碩大的孔雀羽翼遮蔽了半座山頭,甚是張揚霸道。為首的五彩孔雀上立著一個綠衣女子,輕紗蒙面,瞧不清容顏,只覺她眉目間有些素冷傲然。</br> 阿音瞇了瞇眼,翹著腿杵著下巴踢了踢一旁的青衣:“哎,青衣,那就是孔雀族的公主吧?”</br> 青衣伸長脖子望,一副心水的模樣:“是啊是啊,阿音,那位女君腳下踩著的是孔雀族的一品神禽,肯定是華姝公主啦。聽說這位公主的本體羽毛碧綠通透,比天宮里頭上等的翡翠還要漂亮,真想見一見呀!”</br> 青衣年紀雖小,卻喜好讀書,來大澤山的這些年除了鉆研棋譜,就是藏在書閣看各種古籍野史,可謂三界百事通。</br> “百鳥島華姝代父王賀東華上君飛升之喜,還請貴門撤去守山大陣,允華姝入山拜見。”</br> 那十來只孔雀停在大澤山外,為首的華姝朝山門的方向盈盈一拜,清澈婉轉(zhuǎn)的聲音響徹大澤山上下。遠遠望去,孔雀族的公主妍態(tài)卓越,確有遺世獨立之姿。</br> 青衣一望便看呆了眼,小眼睛眨巴眨巴著,一副稀罕美人的模樣。</br> “瞧你沒出息的樣子,再稀罕也就是一只孔雀,難不成還能變成一朵花啊?咱們大澤山什么寶貝沒有,你淡定點,等會兒別讓人小瞧了去。”阿音戳著青衣的腦袋,語重心長地埋汰。</br> “阿音,你有這個時間教訓我,還不如去拉拉咱們的小師叔。”青衣噘了噘嘴,朝山門的方向指去。</br> “哇!咱們家小師叔今日俊呆了!”青衣一望,昂著頭眼底忍不住興奮。</br> “大澤山古晉,受掌門之令,特來迎華姝公主。”潤朗清冽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怎么聽著那份兒精神和平時格外不同。</br> 阿音循著青衣的手看去。澤佑堂上空,古晉身御仙劍正騰空而起,鎏金的錦冠將他黑發(fā)束起,一身玄白仙袍襯得他眉目朗星,容顏如曜日熠熠。</br> 阿音習慣了他在禁谷里邋里邋遢整日不修邊幅的模樣,猛地瞧見這樣卓然清雋的少年,忍不住一怔,眼底露出毫不掩飾的驚訝。</br> “阿音,你說是不是,咱們小師叔今日俊呆了!我看比天宮里頭的瀾灃上君還要倜儻風流!”青衣眼神放光,繼續(xù)嚷嚷。</br> “哎喲!”吃了個悶叩的青衣痛呼一聲,委屈地看向阿音,“嘛啦!阿音,打我干啥?”</br> 阿音拂了拂袖擺,收回蹺著的二郎腿,站起身瞇著眼朝山門方向越來越靠近的兩人望去,嘴角勾起:“青衣,他是你的小師叔,不是我的。要我提醒你幾遍你才長記性!雖然我破殼得晚,入門得遲,可咱倆不是一個輩分。”</br> 她說著揉了揉青衣被敲紅的額角,牽起他的手,朝澤佑堂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走吧,咱們?nèi)ズ煤贸虺蜻@位孔雀族的公主,你們家?guī)熓逍男哪钅盍耸畞砟甑男纳先恕!?lt;/br> “可我瞧見你的時候,你就是一顆蛋嘛!明明比我小,怎么一下比我長一輩兒,沒有道理嘛!”青衣嚷嚷,小臉憤憤不平。他見過阿音五六歲小包子大的模樣,稀罕得不得了,想活撿個寶貝小師妹。可惜他咋也沒想到阿音見了一面師祖爺后蹭蹭蹭就長成了十五六歲的少女,還變成了他的師叔。</br> 這隔著輩分,有些事兒就不好施展啊!哎!青衣垂頭喪氣滿心不甘愿地被阿音牽著飛向了澤佑堂。</br> 大澤山山門處,五彩孔雀上立著的華姝看著面前仙袍錦帶的少年,眼底的驚艷被恰到好處地掩住,并未被人察覺。</br> 百鳥島身處北海海外,這幾年和鷹族相爭又多戰(zhàn)事,華姝操心族內(nèi)之事,所以近段時間仙界內(nèi)對于古晉的傳頌之詞她并未聽說。更何況當年鳳隱魂飛魄散后,華姝有心對古晉回避,這些年就更不會打聽在意他的近況。未想今日她代孔雀王來大澤山祝賀,竟會是古晉來迎接。難道古晉在大澤山內(nèi)的地位竟已如此尊崇?</br> 華姝壓下心底的念頭,眉微微一挑,聲音一抬已行了半禮:“來的可是古晉仙君?”</br> 古晉點頭,抬手回禮,一派大家之風,眼底的歡喜卻怎么都掩不住:“華姝公主,多年不見,公主可還安好?”</br> 當年肥碩笨重的渾圓冬瓜十年后變成了清雋俊美的少年讓華姝頗為感慨,她輕輕一笑,聲音玲瓏剔透:“得古晉仙君掛念,華姝一切安好。”</br> 風拂過,將華姝臉上面紗吹起,露出她嬌媚盛麗的容顏。</br> 華姝仍如十年前一般美冠仙界,只是眉目間似有一抹難掩的愁慮和疲憊。古晉想著百鳥島遠在千里,一路奔破難免疲憊,忙道:“公主,師兄在澤佑堂等你,請隨我入山。”</br> 他說著旁退一步揮手,守山大陣的天幕上散開一角,強盛的仙力在天幕周圍纏繞,渾厚的神識威壓迎面而來。</br> 華姝眼底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驚嘆,不由得贊了一句:“不愧是東華老上君親手布下的守山結(jié)界,這等神力,怕是仙界內(nèi)也只有天宮可比。”</br> 古晉聽得一怔,他每次見到的華姝皆清冷自矜,即便十年后他模樣仙力脫胎換骨也未讓她有絲毫動容,想不到她卻對大澤山的一個護山大陣如此稱贊向往。他想起剛才華姝眉目間的疲倦,心底泛起疑惑。難道是百鳥島出事了?</br> 古晉早已不是當年莽撞的小子,雖然心底好奇,但仍客客氣氣地把華姝一行領(lǐng)進了大澤山。</br> 澤佑堂里,華姝取下面紗,將孔雀王的賀禮奉上后便和閑善閑竹寒暄。古晉如今是大澤山長老,堂上掌門身側(cè)也給他布了一把青藤木椅。東華飛升后他隨閑善閑竹接待過不少仙府掌座,每次都有禮有節(jié)游刃有余,唯有這次,他盯著華姝一眨不眨笑得溫溫和和親親切切,連閑善這個一向只修仙修道的古板老道士都瞧出了端倪來。</br> 華姝百年前就已位列上君,仙力強橫,姿容之美冠絕仙界,又是孔雀一族的公主,幾百年來入百鳥島求娶華姝的仙君不計其數(shù),連東海龍王和天界幾位重權(quán)在握的司職天君都曾為愛子求娶過華姝,孔雀王早已應允愛女自行擇婿,可惜仙族堆成了山的才俊貴胄,華姝一個都沒瞧上。</br> 即便甚少出山,閑善亦知這位孔雀族的公主挑郎君是出了名的眼光高。以華姝的心氣,怕是沒有上君之位,連入她眼都難。閑善心里嘆了一句,想著古晉這次怕是要跌個跟頭了。</br> 只是到底是自小看著長大的小師弟,華姝也確實是不錯的議親人選,閑善因著古晉的喜歡,言談間便待華姝更隨和了些。</br> 堂外阿音牽著青衣的手走進大門,正好瞧見古晉望向華姝的殷殷眼神,她哼了哼,默默在心底翻了個白眼。</br> 對自己整日一副高冷家長的模樣,對著這個孔雀族公主卻恨不得供起來,也不想想當年要不是華姝想看那塊火凰玉,他哪里來的這些年禁谷的拘禁之苦?真是記吃不記打!</br> 古晉在鳳隱涅槃之時出現(xiàn)在梧桐古林的真正原因他從未對人說過,當年在禁谷里他以為阿音尚未蘇醒,絮絮叨叨地回憶過往事,卻未想被裝睡的阿音聽了十成十。</br> 華姝自是感覺到大澤山的新掌門對她的變化,她瞧出了古晉的作用,不由得有幾分慶幸。她這次來大澤山本就有所圖,只是百鳥島和大澤山并無太深交情,貿(mào)然開口過于唐突,如今因著古晉的關(guān)系,倒是好開口了些。</br> “早就聽父王說過幾位長輩當年大戰(zhàn)妖族的赫赫事跡,華姝一直對大澤山心生向往,奈何今日才有機會拜見。今日見了幾位叔伯,才知父王所言不虛。大澤山人才濟濟,實令華姝心生敬仰。”華姝見閑善眉目愈加溫和,便朝堂上一旁的古晉望去:“就連古晉仙君如今也是人才非凡,幾年不見仙力更是突飛猛進,東華神君和兩位叔伯育才有道,咱們百鳥島真該好好學學。”</br> 華姝似是覺得自己言語不妥,神情誠懇道:“閑善世伯,古晉仙君按理說長我一輩,但他與我在梧桐島上早已相識,華姝冒犯一二,想與古晉仙君同輩相交,不知世伯可會怪罪?”</br> 一旁的古晉剛想開口,閑竹已然幫了他:“無妨,公主不必拘于俗禮,既然和阿晉早已相識,那便各交各的輩分吧。”</br> 閑竹搖著骨扇,朝小師弟拋了個“我懂我懂你甭急”的小眼神。</br> “哦?你與阿晉早已相識?”閑善摸著胡子,想著難怪急著出山尋鳳隱魂魄的古晉會突然延了行程,看來是特意留在山門等著見華姝。</br> “是,數(shù)年前梧桐島上曾和古晉仙君有過幾面之緣。彼時古晉仙君才思敏捷,智退宣澈仙君,讓華姝印象頗深。”</br> 華姝幾句帶過當年相識的緣由,絕口不提鳳隱涅槃魂飛魄散的禍事,旁人看來只覺她懂分寸明事理,不損古晉和大澤山的面子。</br> “公主竟還記得?”古晉終是忍不住,身體微微前傾開了口,眼彎了起來,“我還以為過了這么些年,公主已經(jīng)不記得我了。”</br> “怎么會,仙君并非能讓人輕易忘記之人。”華姝看向古晉,露出淡淡的笑容,清冷的面容如暖花盛開。</br> 華姝這話實在忒到位了,古晉心底聽著歡喜,還來不及敘舊一二,華姝淡淡的嘆聲已然響起。</br> “當年梧桐島后華姝便打算來大澤山拜見仙君,只可惜我孔雀一族和鷹族素來交惡,這些年兩族紛爭不斷,我只得留在父王身邊幫襯,便誤了來見古晉仙君的機會。”</br> “無事無事,如今見了也一樣。”古晉擺手,想起華姝眉目間的疲憊,關(guān)切道:“我見公主眉間不悅,可是為了兩族紛爭之事憂神。”</br> 華姝頷首:“確實如此。”她朝閑善和閑竹看去,欲言又止,半晌突然起身朝兩人拱手,“兩位世伯,實不相瞞,華姝今日來大澤山,實有一事相求,還望兩位世伯能夠應允。”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