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白炫音風(fēng)塵仆仆回到皇城,一襲戎裝還來不及換,便入了琳瑯閣。</br> 候了一宿的寧安帝沒等到自己驍勇善戰(zhàn)的統(tǒng)帥,反而聽聞白炫音入了花街柳巷,摔了上書房兩盞琉璃燈,大半夜咬牙切齒地下了宵禁令。</br> 大理寺卿從床上爬起來滿大街地封秦樓楚館,待巡到琳瑯閣瞧見睡在溫柔鄉(xiāng)里聽琴奏樂的白帥時,可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哆哆嗦嗦了半晌,吭哧了一句話出來。</br> “白帥,圣上正等著您進(jìn)宮面圣,回稟軍情呢。”</br> “老子挑了北漠三座城,明兒個論功行賞就是,大半夜的,他不睡覺,折騰我做什么?!”白炫音躺在桃兒的腿上,吃著葡萄,一臉痞樣。</br> 大理寺卿抖得更厲害了,一旁雅樂聲未停,他抬眼瞥了瞥,瞧見彈琴之人,驀然吞了口苦水。敢留白炫音夜半聽曲的,整個大靖朝,也就只有這位大靖第一琴師謝子卿了。</br> 能稱得上國之第一琴師,可不僅是琴彈得好。謝子卿一身功法已至化境,當(dāng)年北漠叛亂,大靖無將可守,塞北三城危在旦夕,謝子卿橫空出世,一曲敵三軍,生生逼退了北漠?dāng)?shù)萬大軍。天子欲對其裂土封侯,他倒好,一身素衣來了帝都,轉(zhuǎn)頭卻入了琳瑯閣。自此琳瑯閣聲名大噪,天下權(quán)貴趨之若鶩,只為聽謝子卿一曲,求得幾分善緣。謝子卿一年只奏一場,便是在每年正月十五,想不到他大半夜的竟肯為白炫音單獨奏琴。</br> 大理寺卿一雙綠豆大的眼睛在兩人身上轉(zhuǎn)了轉(zhuǎn),心中猜測千回百轉(zhuǎn),面上卻半點不顯。</br> “回去睡你的大覺,明兒一早本帥自會去宮里問安。”白炫音懶懶一擺手,揮退大理寺卿。</br> 一個是大靖手握兵權(quán)的三軍統(tǒng)帥,一個是名滿天下的宗師大家,大理寺卿默默退出了琳瑯閣。</br> 從始至終,謝子卿垂眼彈奏,半分眼星子都沒落在眾人身上,出塵縹緲,仿佛世事與他無關(guān)。</br> 琳瑯閣外,副將一臉囧:“大人,咱們就讓白帥歇在這兒一宿?”</br> 大理寺眼一瞪:“你敢把她提出來?”</br> 副將頭搖得似個撥浪鼓。</br> 大理寺望著燈火璀璨的琳瑯閣,瞇著眼:“這謝子卿膽兒也忒大了,雖說白帥和陛下的婚約早就廢了,可他也、也……”</br> 大理寺卿嘟囔了半晌,那“膽兒忒肥了”幾個字始終沒敢說出來,臊眉耷眼地領(lǐng)著兵將們悻悻走遠(yuǎn)了。</br> 宮里的寧安帝得知白炫音留在了琳瑯閣,又摔碎了一套白玉瓷器,卻只能紅著眼獨坐上書房一宿。</br> 他能如何呢?當(dāng)年為了鞏固權(quán)位娶了南秦的公主,他親手下旨廢了他和白家的婚約,逼得白炫音十六歲就披甲上陣。一晃十來年,白炫音替他守下北疆門戶,成了他的股肱良將,兩人之間,只剩君臣之禮可守。</br> 寧安帝深深一嘆,年輕的帝王鬢邊已有零星幾絲白發(fā)。</br> 凌瑯閣內(nèi),謝子卿一曲彈畢,白炫音長舒一口氣,隱在燭燈下蒼白的臉色才恢復(fù)了些許紅潤。大理寺卿長居于俗事安寧之處,哪聞得到她滿身血氣,根本不知這個三軍統(tǒng)帥邊疆歸來已是強(qiáng)弩之末。</br> “謝了。”白炫音朝謝子卿懶懶一笑,揮退侍女,解下戎裝,露出滿身血跡的里衣。</br> 謝子卿面色未改,只道:“你若再入北漠,縱有我年年為你療傷,這身病軀也撐不了幾年了。”</br> “能撐幾年是幾年吧。”白炫音毫不在意拎起一壺酒,行到窗邊一口飲下,望向?qū)m城的方向,“我總不能看他一個人獨自苦撐,有我在,他的帝位才更穩(wěn)。”</br> 謝子卿一言不發(fā),只望著白炫音,脫凡出塵的眼中沒有一絲情緒。</br> 白炫音走回床榻,朝謝子卿擺擺手:“來,天還早著呢,咱們下一局,這回我定能贏你!”</br> 謝子卿嘴角一勾,輕嘲:“妄想。”</br> 白炫音自當(dāng)年在軍獻(xiàn)城被謝子卿救起,就極少見他笑過,一時不由得愣了愣,堅硬如鐵的心竟也有了一抹漣漪。</br> “怎么?”謝子卿拾棋望來,白炫音心神被喚回,連忙坐回榻上,心里嘟囔一句:“禍水。”</br> “誰是禍水?”謝子卿蹙眉看向白炫音,白炫音眼瞪大,脫口而出:“我說韓肖是禍水,累得老子當(dāng)牛做馬!”</br> “噢。”謝子卿放下一子,不置可否。</br> 白炫音落了幾手棋,忽然抬頭望向謝子卿:“神仙?”</br> 謝子卿手一頓,看向白炫音,眼中是恰到好處的驚訝:“什么?”</br> 白炫音擺擺手,干笑一聲:“沒什么沒什么。”</br> 難道方才我說出了口?不是在心底埋汰想想?</br> 白炫音想著大概自己一路狂奔千里,又一身重傷,或許是自個兒方才記錯了,眨眨眼又陷入棋局廝殺中。</br> 謝子卿勾勾嘴角,眼底微有笑意。</br> 朝陽初升,破曉的鐘聲在皇城四野響起,年輕的世家子弟們在街道上嘯馬而過的歡笑聲若隱若現(xiàn),白炫音伸了個懶腰,放下棋子。</br> “好了,天亮了,我去給韓肖述職了。”</br> 白炫音換了一身朝服,朝謝子卿擺擺手。</br> 驍勇善戰(zhàn)的大將軍滿心滿眼只想著快些入宮去見帝王,根本無暇看一眼身后那雙眷戀深情的眼。</br> 桌上的古琴微微一晃化為一柄古劍,靈光一閃,古劍化成少年。</br> 少年立在謝子卿身后,面有不忍。</br> “神君,您這又是何必呢?您做再多,她也不記得您。”</br> 謝子卿立在窗邊,望見白炫音一騎絕塵,掩在袖中的手緩緩握緊。</br> 又是數(shù)年,大靖邊疆連連告捷,北漠十五座城池盡歸大靖所有。</br> 皇城里卻并不安寧,安寧帝一生只娶得一后三妃,皆是朝中重臣之女,卻只有三位公主。未免大靖后繼無人,宗師皇親在皇帝的子侄中挑得眼花繚亂,朝堂紛爭連連。</br> 白炫音卻在漠北的城池里,退去戎裝,一身素裙,不問世事。</br> 伴在她身邊的,仍然只有一位琴師謝子卿。</br> 帝北城一處院落中,倚在榻上的女子接過皇城送來的消息,隨手扔下,眼中早已沒了年少時的情緒起伏。</br> 她面容清瘦,神態(tài)安詳,嘴唇略帶淺色,望著樹下坐著的琴師:“我今日想聽《鳳求凰》,子卿,為我彈一首吧。”</br> 謝子卿仍是一身白衣,他淡淡應(yīng)了聲‘好’。</br> 院內(nèi)琴音縹緲,仿若神音,一曲完畢。白炫音緩緩閉上了眼,在她伏在椅上的手落下的一瞬,卻被一雙手穩(wěn)穩(wěn)接住。</br> 白炫音和謝子卿相識一世,這是她第一次碰到謝子卿的手,溫暖、有力、莫名的熟悉。</br> “阿卿。”白炫音微微睜開眼,望著青年幾十年如一日的容顏,“這么多年,謝謝你了。”</br> “謝謝你當(dāng)年在帝北城救了我,謝謝你完成我這一生的夢想。北虜驅(qū)除,大靖十年內(nèi)不會再起戰(zhàn)火了。”</br> 白衣琴師一言未發(fā)。</br> “下輩子,別找我了。”</br> 謝子卿握著白炫音的手倏然一抖。</br> 白炫音抬手撫上青年的眉角,眼中悲涼而難過:“我不記得你,我努力過了,可我什么都想不起來。”</br> 相守一世,白衣琴師必不是為了她白炫音而來,可無論她如何努力,夜夜不寐,她都想不起和謝子卿的任何事。</br> “她已經(jīng)不在了,我不是她,若有來世,我也不是她,放棄吧。”白炫音緩緩閉上眼。</br> 謝子卿抱著她漸冷的身體,渾身顫抖,藏了一世的哀慟再難掩住。</br> 他還是留不住,五百年前留不住阿音,如今也留不住白炫音。</br> 謝子卿喉中嗚咽悲鳴,伸手探向白炫音額間,抽走了她的記憶。</br> 下一世,少女降世在商賈之家,幼繼家業(yè),富甲一方,安詳終老。</br> 又一世,少女托生帝皇之家,少年掌權(quán),輔佐幼帝,臨朝十五載,以攝政王葬于皇陵,一生富貴。</br> 無論哪一世,她身邊始終有個溫柔而沉默的琴師,他沒有聽她的話,他守了她一世又一世,可在每一世她死后,他都抽走了屬于自己的記憶。</br> 所以女鬼阿音每一世回到奈河橋回憶自己的一生時,從來不知道曾有這么一個人陪伴過自己。</br> 碧波粼粼的忘川前,鳳隱望著這一幕幕,眼中早已無淚,修言鬼君仍舊坐在奈河橋頭,眼含悲憫。</br> “我雖是鬼王,卻不能改凡人命途,他在你第十世輪回時找到了你,你的命是他扛了鬼界冥雷,以真神之力生生改掉的。”</br> 鳳隱掩在袖中的手早已血肉模糊,轉(zhuǎn)身便走。</br> “鳳皇,放棄吧。”修言攔住她,“他是混沌之身,肉身消散,元神已毀,你再執(zhí)著下去,那他當(dāng)年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義?”</br> 鳳隱看向修言:“若是沒有意義,那這幾萬年敖歌耗盡心血護(hù)著你的魂魄做什么?”</br> 修言神情一僵,反身坐回橋頭,撐著下巴無語:“就是你們一個兩個的都這么執(zhí)著,三界才有這么多情深不壽的傳說。死就死了唄,誰人不過一抔黃土。你不放棄又能如何,你已經(jīng)在三界尋了百年,可找到他一絲魂魄?”</br> “明日師君飛升,神界將開,我辦不到,總有人可以救他。”</br> 鳳隱消失在奈河橋,留下一句剛硬凜冽的話。</br> “哎,小鳳凰,若是上古真神有辦法,何須你這百年蹉跎啊。”修言長嘆一聲,晃著腿繼續(xù)在奈河橋頭迎來送往。</br> 第二日,神雷涌動,上古界門在梧桐島上空大開,青銅橋自天階盡頭落在梧桐島上。</br> 鳳染化為火鳳直奔九天而去,上古界門關(guān)閉的一瞬,一道神光直沖天際,又是一團(tuán)火焰沖向上古界門,但這團(tuán)火焰就沒這么好運。九天玄雷自神界而出,一道道毫不留情地劈在鳳隱身上,漫天紅血,靈力激蕩,九州震動,三界矚目。</br> 青銅橋上的鳳染神色大變,就要沖出界門,一只手?jǐn)r住了她。</br> “就算你這次攔住她,她也不會放棄,下三界中能想的辦法她都試過了,神界是她唯一的機(jī)會。”</br> 青年溫潤的聲音響起,鳳染回轉(zhuǎn)頭,眼眶微紅。</br> “我知道。”鳳染長長嘆息,“不入神界,她不會放棄。”</br> 鳳染看向云海下鮮血染盡的鳳隱:“可若她熬不過玄雷,必粉身碎骨,那阿啟當(dāng)年做的一切犧牲,又有什么意義?”</br> “永失所愛,獨存于世的孤獨,又有什么意義呢?”景澗拂過鳳染眼角的淚。“鳳染,</br> 當(dāng)年在羅剎地,是我錯了。白玦真神,元啟,還有我,我們都錯了。”</br> “以后我再也不會為你做決定,生亦同,死共赴。”景澗眸中溫煦如昔,握住鳳染的手,看向云海之下,“相信鳳隱,她心中有生的信念,那是阿啟留給她的。”</br> 界門之下,青銅橋間,玄雷一道道劈下,火鳳于九天展翅,硬生生扛著四十九道天雷,一階階踏過青銅橋,滿身是血站在了神界之門上。</br> 霎時,萬道神光自鳳隱周身涌現(xiàn),照耀九州大地。在天帝鳳染飛升的這一日,鳳皇強(qiáng)行穿越上古界門,成為數(shù)十萬年來唯一一個不受神召而踏入神界的上神。</br> 鳳隱立在青銅橋上,毫無停歇地朝神界正中的方向而去。</br> 打破神界規(guī)則,觸怒真神豈會沒有代價,她能感受到體內(nèi)的骨血在崩潰,靈魂之力在摧枯拉朽的燃燒。</br> “鳳隱!”鳳染阻止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小鳳凰破釜沉舟地沖向摘星閣的方向。</br> 摘星閣中,上古沉眸望著石階下渾身是血跪著的小鳳凰,神情難辨。</br> “你該知道,本尊不愿見你。”上古淡淡開口。</br> “求神尊救他。”鳳染以頭磕地,哽咽道:“所有的一切都是鳳隱的錯。”</br> 上古轉(zhuǎn)身,不再看她。</br> “鳳隱,他是本尊唯一的骨血,本尊若能救,豈會等到今日。”</br> 鳳隱希冀的目光在上古道出這一句時陡然熄滅。這世上無論是誰告訴她元啟已滅她都不肯信,可唯有面前之人,說出這句話,掐滅了她最后一絲希望和生機(jī)。</br> 鳳隱一口心血吐出,怔然而絕望。</br> “如果您都不能,阿啟該怎么辦?”撐了一千年的小鳳凰號啕大哭,血淚自眼中流出,“神尊,阿啟該怎么辦?”</br> 上古閉上眼,手中化出一道碧燈,她將碧燈揮落在鳳隱面前:“回去吧,你還沒有到入神界之時。”</br> 鳳隱顫抖地?fù)崦虩簦劬従忛]上。</br> 元啟,如若你已消散世間,那我活于世,當(dāng)真是沒有意義。</br> 鳳隱慘然一笑,幻出火鳳本體,它懷中摟著那盞碧綠的燈,化為點點飛灰,消失在摘星閣下。</br> 鳳染和景澗趕來,只來得及看見這無比慘烈的一幕。</br> 神界又歸寧靜,仿佛那只小鳳凰從未來過。</br> 暖暖的日頭落在竹窗前,雀鳥飛鳴,喚醒了沉睡的人。</br> 鳳隱猛地睜開眼,眸中從黑暗至光明,陽光略微刺眼,她瞇了瞇眼,瞧見眼前的一切,神色怔然。</br> 這是哪兒?她不是已經(jīng)死在摘星閣了嗎?</br> 鳳隱沖出竹屋,身體猛地一頓。</br> 山谷、梧桐、小溪、百花,這里是她在這世上唯一不敢踏足的地方,大澤山禁谷。</br> “阿音小師姑!”一道清脆的響聲自谷頂而來,一個青團(tuán)乘云摔落在竹坊前。青衣抱著比他人還高的木桶歡快地朝鳳隱本來,獻(xiàn)寶似的將木桶放在鳳隱面前的石桌上。</br> “青衣……”鳳隱喃喃喚他。</br> “我給你和小師叔送醉玉露來啦!”青衣圓圓的小臉甚是諂媚,十分老成地邀功,“師祖還沒吩咐呢,我就送來了,青衣是不是很乖啊!”</br> “誰?”鳳隱顫著聲,“你給誰送醉玉露?”</br> “你和小師叔啊?”青衣睜大眼回。</br> 鳳隱一低頭,看見了醉玉露中倒映的自己。</br> 碧裙小髻,圓潤的臉龐,她不是鳳隱,她是……她是阿音!</br> “喲,你今年倒早,說吧,又瞧上我什么寶貝了?”青年調(diào)侃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仿佛千萬年般久遠(yuǎn)。</br> 鳳隱猛地回頭,元啟一身白衣,靠在梧桐樹下,目光懶懶。</br> 元啟一身布衣,目光清澈,只一眼,鳳隱就知道他是阿晉,不是元啟。</br> 眼淚毫無預(yù)兆奪眶而出,濺落在地。</br> 青年神色一頓,快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阿音?你怎么了?”</br> “你去哪兒了?”鳳隱捶打著青年,緊緊握住他的衣襟,語不成調(diào),渾身顫抖,“你到底去哪兒了?”</br> “我、我去后山給你劈柴火了。”古晉惶急地抹掉鳳隱臉上的淚,“我……”</br> “我找了你好久,我找了你好久……”嘶啞的嗚咽聲在山谷中回響,鳳隱什么都聽不見,死死抱住古晉,仿佛抓住了整個世界,“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br> “我在這兒,我在這兒。”古晉抱住少女,任她哭泣宣泄,只一遍又一遍輕撫著她的青絲,“阿音,我一直在這兒。”</br> 青衣愣愣地望著這一幕,仿佛明白為什么,又仿佛不明白。他悄悄飛走,將這一方天地留給了樹下的兩個人。</br> 日落月升,直到銀輝掃滿谷底,鳳隱才止住哭泣。她不知道為什么從黑暗中醒來會在大澤山谷底,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她是阿音,不是鳳隱,她什么都不愿意想,只亦步亦趨地跟著古晉,古晉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br> 鳳隱幾乎在古晉出現(xiàn)的一瞬間就成了阿音,當(dāng)年的阿音。沒有鳳皇的光芒,斂了一身凜冽神威。無論面前的一切是什么,她不在乎,甘之若飴。</br> 古晉被阿音的黏糊弄得啼笑皆非,但卻很是享受小神獸的依賴。他每日醒來,睜開眼便能看到一雙水潤潤的大眼,掌心永遠(yuǎn)握著一雙柔軟的小手。</br> 兩人就這么在大澤山谷底生活了起來,就像很多年前一樣,或許,這就是很多年前。</br> 宴爽和阿玖偶爾會來串個門,斗嘴幾句,一住就是十天半個月,趕都趕不走。阿音總是氣鼓鼓,覺得這兩個聒噪鬼擾了她和古晉的清凈,古晉反而像是換了一個人,竹坊里總是備著宴爽最愛的醉玉露和阿玖最喜的仙兔。</br>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阿音也不記得這是她醒來后第幾年時光。忽然有一日,琉璃焰火在大澤山頂峰燃起,山門的熱鬧透過層層云海,落在了山谷中。</br> “今天是元宵啊。”古晉靠在梧桐樹下,瞥了一眼正在啃雞腿的阿音,“阿音,想不想下山去玩玩兒?”</br> 阿音嘴里撐得鼓鼓的,眼一彎:“想想想!”她忽然又搖頭,“不去了,咱們就在谷里吧。”</br> 阿音連忙揮手:“谷里挺好的,我哪兒都不去。”</br> 古君像是沒瞧見少女眼眸深處藏著的不安,伸手揉著她柔軟的小髻:“我一定會帶你回來。”</br> “真的?”阿音小聲問,像是在確定什么一般,“我們還會回來?”</br> “當(dāng)然!”古晉笑笑,湊近阿音臉頰,用鼻子在她臉上蹭了蹭,“阿音長大了,晚上自然不能宿在外面。”</br> 阿音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正想敲打這個登徒子,一鷹一狐飛落在梧桐樹下。</br> “喲,老不正經(jīng),堂堂仙門巨擘,凈出些心術(shù)不正的壞心眼兒!”阿玖鼻子一哼,損人毫不留情。</br> “人家小兩口喜歡,干你什么事?”宴爽拆阿玖的臺已經(jīng)成了習(xí)慣,仿佛懟這狐貍已經(jīng)成了她生活喜樂中必不可少的一樁事兒。</br> “男人婆!誰讓你多嘴了!”</br> “我就說!阿音喜歡,干你什么事兒!”宴爽嗓門如洪,整個山谷里都是她響亮的喊聲。</br> 阿音鬧了個大紅臉,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br> “我和阿音要去山下過元宵,你們想來就跟上。”古晉站起身,把阿音拉起來就朝山外飛,“最好不來,礙眼!”</br> “誰說我不去!我要去,小白臉,你甭想拐阿音走!”阿玖顧不得和宴爽爭吵,連忙去追兩人。</br> “自作多情!”宴爽哼了哼,揮舞雙翅追上阿玖,在空中絆倒了狐貍兩次。</br> 阿玖眼見著古晉和阿音越飛越遠(yuǎn),氣得直跳腳,宴爽卻樂得嘎嘎大笑。</br> 瞭望山腳,佳節(jié)元宵,云山城張燈結(jié)彩,百姓熙熙攘攘。</br> 城中街道兩邊擺滿小攤,雜耍不斷,歡聲笑語,煙火氣十足。</br> 古君牽著阿音在城中亂逛,阿音瞅著掌心始終握著她的手,臉上的笑容就沒停下來過。</br> 古晉忽然停住,阿音一個不察撞上了青年的背,明明一身神骨刀槍不入,阿音卻瞬間紅了眼眶,嬌弱得眼淚都快流下來了。</br> “疼”。阿音扁著嘴,眼眶紅紅。</br> 古晉連忙替她揉額間,又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還疼不疼?”</br> “好一點點了。”阿音滿意地哼了哼。</br> 古晉笑起來,在阿音鼻上刮了刮:“小家伙!”</br> 阿音傲嬌地別過眼,這才看見古晉停在了一個面具攤前,攤子上仙佛百獸的面具皆有,白胡子老頭攤主正笑瞇瞇地望著兩人。</br> 古晉拿起一個狐貍面具戴在臉上,清了清喉嚨:“阿音,還不快隨本君回狐貍洞!”</br> 阿音撲哧一聲笑:“不回,不回,做你的春秋大夢!”</br> 古晉取下面具,笑容滿面:“哦?那阿音要去哪兒?”</br> 阿音順手取下鳳凰面具放在自己臉上:“你猜?”</br> 古晉忍俊不禁,故意板起臉:“鳳凰窩嗎?”</br> 阿音面具后的笑容僵住,倏然沉默。</br> 古晉猛地湊近小鳳凰,嘴角一勾:“哎呀,阿晉的小娘子生氣咯!”</br> 阿音猛地摘下鳳凰面具,橫眉冷對:“哪個是你的小娘子!”</br> 阿音嘟著嘴轉(zhuǎn)身就走,古晉連忙跟上,他偷瞄了一眼阿音的臉色,偷偷摸摸又牽起了她的手,阿音嘴角翹了翹,眼底俱是笑意。</br> 古晉牽著阿音的手行到河邊,這里人潮攢動,百姓們正在放河燈。</br> 見阿音一臉好奇,古君拉著她朝人群中擠。</br> “走,我們也去試試。”</br> “我們就是神仙,還祈什么愿啊?”</br> 古晉在阿音頭上敲了敲:“笨蛋,神仙祈的愿才最靈驗。</br> 古晉拉著阿音走到人潮涌動的桌前。他拿起桌上的筆,看了阿音一眼,然后在紙上端端正正寫下幾個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br> 阿音神情一愣,又見古晉在這一行字下寫上古晉和阿音。月下,阿音看著古晉的側(cè)臉,青年的神色專注而認(rèn)真,她一時有些失神。</br> 古晉把紙折好,選了一個最漂亮的紙船,插上上面,遞到阿音面前。</br> “我許的愿,一準(zhǔn)最靈驗,月老若不準(zhǔn),我拆了他的姻緣洞。”</br> “騙人。”阿音的聲音忽然有些喑啞,“你又在騙我。”</br> “不騙你。”古晉執(zhí)著地握著紙船,“我從來都不會騙你。”</br> “可你……”明明就騙了我很多次……</br> 你用性命換了大澤山滿門,卻背負(fù)一切讓我誤會。</br> 你從來沒有離開過我,那一千年輪回,你一直在我身邊,可你取走了我的記憶。</br> 你說過會永遠(yuǎn)陪著我,卻留我一個人在世間。</br> 阿音不敢接紙船,不敢說話,只愣愣地望著古晉,眼眸深處哀慟難言。</br> “阿音。”青年的笑容靦腆而羞赧,輕輕問,“嫁給我,好不好?”</br> 眼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阿音點著頭:“好。”</br> 古晉粲然一笑,猛地抱起阿音,忍不住轉(zhuǎn)起來。</br> “太好咯,阿音答應(yīng)嫁給我了!”古晉抵著阿音的額頭,眼中滿是幸福,“你答應(yīng)了,可不許反悔。”</br> “不反悔。”阿音輕聲道,“阿晉,無論世間變成什么模樣,無論你是誰,只要你在,我永遠(yuǎn)都會在你身邊。”</br> 阿音臉上的柔弱不安消失,眼中深情無限,這一瞬間,她是鳳隱。</br> 古晉卻好像看不見阿音的變化,他牽起阿音的手,珍惜而又小心翼翼地將紙船放入河中。兩人看著小船和無數(shù)河燈化為瑩瑩之光飄向遠(yuǎn)處。</br> “我也是,只要你在,我就會永遠(yuǎn)在你身邊。”古晉清雋的聲音響起。</br> 燈火萬千,焰火綻放,他們眼中,只剩彼此。</br> 不遠(yuǎn)處,阿玖靜靜望著這一幕,眼眶微紅,眸中似有釋懷,似有祝福。</br> 宴爽突然碰了碰他的肩膀:“喂,死狐貍,別哭。”</br> 阿玖哼了哼;“男人婆,誰哭了。”</br> “我這次出門的時候,瞅見我爹釀了幾壇好酒藏在鷹島樹下,你要不要和我去偷出來?”</br> 阿玖轉(zhuǎn)身就走。</br> “喂,你去哪兒?”</br> “偷酒啊。”狐貍聳了聳肩,“鷹王的好酒,不喝留著過年啊?”</br> 少年眼底風(fēng)光霽月,笑意盈盈,他瞥了河邊一眼:“她得償所愿,本少爺也得舒心啊,天下好酒這么多,總不能只守著大澤山那幾壇醉玉露過日子吧。”</br> 宴爽咧嘴一笑,追上前在阿玖胸前捶了捶:“通透啊兄弟,想得開就好!”</br> “男人婆,別在本少爺身上動手動腳!小心我捏碎你的翅膀!”</br> “喲,口氣不小,敢不敢和本公主大戰(zhàn)三百回合!”</br> “打就打,誰怕誰啊!”</br> 一狐一鷹打打鬧鬧著走遠(yuǎn),古晉望著兩人的身影,嘴角輕揚。</br> 時光流轉(zhuǎn),黃粱一夢,若如此,也好。</br> 大澤山谷底,梧桐樹下,古晉懷里擁著阿音,看漫天星光。</br> 阿音忽然回過神:“咦,阿玖和宴爽呢?走丟了?”</br> 古晉笑笑:“放心,丟不了,那兩個冤家去鷹王那兒偷酒喝去了。”</br> 阿音長長舒了口氣,重新躺在古晉懷中,喃喃道:“真好。”</br> “嗯,是很好。”古晉下巴在阿音發(fā)上磨了磨,忽然有些困,眼緩緩閉上。</br> 阿音明明在他懷中,卻仿佛看見一般猛地握住古晉的手:“阿晉,別睡。”</br> 身后沒有回答的聲音,阿音的手微微顫抖:“求求你,別睡。”</br> 眼淚一滴滴落下,阿音不敢回頭,喉中連嗚咽聲都不敢發(fā)出。</br> 一雙手從身后捂住了她的眼睛。</br> “阿音。”元啟縹緲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不要哭。”</br>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相信我,我從來沒有離開過你。”</br> 身后的溫?zé)嵋稽c點消失,阿音絕望地閉上眼,陷入黑暗。</br> 鳳隱睜開眼,又閉上,又睜開,入目是梧桐島鳳皇殿冷硬的宮殿,懷中是上古揮給她的那盞碧燈。</br> 黃粱一夢,這里不是大澤山,她不是阿音,也沒有古晉。</br> 鳳隱死氣沉沉,鳳眸中沒有一絲生機(jī)。</br> 她苦澀地牽出一抹自嘲,神總是如此殘忍,她活不能,死不能,連沉溺在夢中也不允許。</br> 鳳隱起身,抱著碧燈走出宮殿,朝梧桐古林深處而去,她站定在梧桐古樹下,這里是她和元啟一切因緣開始的地方。</br>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相信我,我從來沒有離開過你。”夢中元啟的話一遍遍在鳳隱耳邊回響。</br> “騙人。”鳳隱望著碧燈,聲音嘶啞,“我會忘記你。千年萬年,我總有一天會忘記你。”</br> “那是他的記憶,用混沌元神創(chuàng)造的記憶。”一道聲音忽然響起,幽冥而淡漠。</br> 鳳隱猛地抬頭,見一人懶懶靠在梧桐祖樹旁,眸中有戲謔。</br> “魔!”鳳隱掌心頓時化出神劍,眉眼肅冷。</br> 來人走向鳳隱,無視了鳳隱周身上下燃起的炙火,輕手一抬,鳳隱的神劍便化為虛無,他嘴角一勾,很是有些傲嬌地開口:“小鳳凰,準(zhǔn)確來說,是魔神。”</br> “初次見面,本尊名喚玄一。”</br> 鳳隱眼含驚愕,魔神?玄一?她并不懷疑面前之人說的話。孔雀王和華姝入魔時的魔力,不及此人身上萬分之一。</br> 世間怎么會有如此強(qiáng)大的魔物?!</br> “閣下從何而來,入我梧桐島,有何目的?”鳳隱忍著玄一強(qiáng)大的魔神威壓,冷冷開口。</br> “我啊……”玄一伸了個懶腰,“一個人活久了,出來走走。瞧瞧三界風(fēng)光,看看山川大河,瞅瞅那些個為了所謂的凡間生靈前仆后繼死來死去的糊涂鬼。”</br> “你!”鳳隱心中大怒。</br> “順便再救救我那個一面都沒瞧上的大侄子元啟。”玄一一轉(zhuǎn)頭,輕飄飄看向鳳隱。</br> 鳳隱倏然閉嘴,眼中怒氣驟然泯滅,她幾乎是風(fēng)雷電掣般湊到玄一面前:“怎么救,現(xiàn)在就救。”</br> 玄一眨巴眨巴了眼:“你信我?”</br> 鳳隱:“信。”</br> 玄一匪夷所思望向她:“我可是魔?”</br> “甭管你是什么,你說能救他,我就信你。”</br> “你堂堂鳳皇,求一個魔,就不怕被三界恥笑,神界追殺?”</br> “我打不過你,自然也殺不了你,殺你不是我的責(zé)任。”</br> “有趣。”玄一啞然失笑,“真是有趣,難怪炙陽讓我出來瞅瞅,如今的小娃娃,真是有趣。”</br> 玄一大笑,轉(zhuǎn)身朝梧桐祖林外走去,鳳隱大急。</br> “你說你能救他的!”</br> “鳳隱,你有沒有想過,你輪回轉(zhuǎn)世修煉千年,連上古都尋不到你的魂魄,堪不破你的因果,元啟是怎么找到你的?他又是如何在元神俱滅后還能創(chuàng)造夢境邀你入夢?”玄一回轉(zhuǎn)頭,看向鳳隱,“我那個傻侄子,的確從來沒有騙過你。”</br> 玄一手一揮,鳳隱腰間的火凰玉浮于半空:“千年前,你涅槃之日,三魂七魄散于世間之時,帶走了他的一魄。”</br> 鳳隱不可置信地望著火凰玉,嘴唇微動,仿佛不敢置信。</br> “從那日起,你的命數(shù)就被混沌之力籠罩,再無人能堪破你的因果。鳳皇只傳一脈是天地定數(shù),而你是異數(shù),所以千年前你涅槃之日就該魂飛魄散,恪守天命之道。元啟闖進(jìn)梧桐古林,不是害了你,而是救了你,因為從此以后你的魂魄和混沌之神的魂魄緊緊相纏。他不死,你不滅。你若活,他不亡。”</br> “為什么你要告訴我?”鳳隱握住火凰玉,難掩疑惑,“是我和元啟毀了魔族重臨世間,你既是魔神,這一切應(yīng)是如你所愿吧!”</br> “因為我從你們身上看到天命可改。”他望向天際:“很多年前,有個叫擎天的人告訴我,魔就是魔,永遠(yuǎn)不會被世間萬靈而承認(rèn),魔就是用來磨煉萬靈。”</br> 玄一嘴角揚起笑意:“我曾經(jīng)認(rèn)命,如今我打算試一試。”</br> “試什么?”</br> “試一試,看世間有沒有一日會變成萬靈既生,便是平等。”</br> 玄一一揮手,強(qiáng)大的魔力落在火凰玉上,火凰玉裂開一角,晶瑩剔透,玉石中心,一道微弱的靈魂焰火燃起,那是鳳隱最熟悉的靈魂之力。</br> 再抬頭,玄一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古林中,一切歸于寧靜。若不是地上碎掉的神劍和火凰玉中的那一魂,鳳隱幾乎不敢確認(rèn),方才有一個叫玄一的魔神出現(xiàn)過。</br> 掌心的火凰玉炙熱無比,鳳隱像是虛脫一般跪倒在地。</br> “混賬,你這個混賬,我再找不到救活你的方法,我就、我就……”鳳隱嗚咽難忍,把火凰玉死死捂在胸口。</br> 梧桐樹下,青年的魂影緩緩出現(xiàn),凝視著跪倒在地的鳳隱,輕嘆一聲。</br> “鳳隱,我一直都在,從未離開。”</br> 神界摘星閣,白玦望著梧桐祖林中的這一幕,神情唏噓。</br> “那日她闖入神界,你為何不告訴她真相?”</br> “我為什么要告訴她?”上古挑眉,“那混小子和你一模一樣,說生便生,說死便死,我憑什么要讓他如愿?那小鳳凰的性子比我還倔,做我的兒媳婦,我就不能調(diào)教調(diào)教?”</br> 白玦嘴角一勾,湊到上古身旁。</br> “你就老實承認(rèn),世間只有玄一能救那小子能怎么著了?”</br> 上古啞口無言,悻悻閉上嘴,輕哼一聲轉(zhuǎn)過頭。</br> “世間任何力量都是相生相克,混沌之神只能續(xù)生機(jī),元啟魂飛魄散,火凰玉中留著的那一魂死得透透的,混沌之力救不了他,唯有魔神之力能讓他魂息再生,他不出手,世間便無人能救元啟。”</br> “他若是想不通,永留九幽,我們也毫無辦法。”上古眉心一皺,“他重出九幽,卻又不帶煉獄中一兵一卒,你說他到底想做什么?”</br> “他救了元啟,我們該承他一情。既然他想要萬靈平等,我們助他便是。”</br> “天啟可回來了?”上古忽然想起一事問。</br> 白玦咳嗽一聲,瞥了瞥上古:“沒,怎么?惦念他?”</br> 上古好整以暇頷首:“惦念,往日里只覺得他聒噪,如今日子久了,才知道你也是個話多的。”上古伸了個懶腰,靠在榻上,“哎,真是懷念咱們神界第一美人啊。”</br> 上古話還未完,便被白玦牢牢壓在榻上,上古倏然收聲,臉色通紅。</br> “還不快起來,讓人瞧見了像什么樣子!”</br> “不起,有本事,你贏了我,把我打下神界,不然我就在這榻上壓一百年。”</br> “混賬!起來!”</br> 上古氣急敗壞的聲音在摘星閣響起,一眾神侍遠(yuǎn)遠(yuǎn)聽見,繞得老遠(yuǎn),恨不得百年不靠近這春色滿園的地兒。</br> 又是千年,元啟沖進(jìn)梧桐祖林,搖醒睡得昏天暗地的鳳隱。</br> “阿隱!阿隱!”鳳隱睡意蒙眬,迷迷糊糊睜開眼,“又怎么了?祖宗?”</br> “長卿不見了!”鳳隱一擺手繼續(xù)睡,“不見了就不見了,不用慌。”</br> “女兒不見了!”元啟嚷嚷得震天響,把鳳隱揉成了雞窩頭,“咱們女兒不見了!你怎么還能睡得著?!”</br> 鳳隱瞬間清醒,眼一瞇朝元啟剮來:“喲,到底是女兒重要還是媳婦兒重要?”</br> “女……”元啟幾乎脫口而出,卻生生轉(zhuǎn)了個彎,諂笑道:“自然是媳婦兒重要。”</br> “這還差不多。”鳳隱哼了哼,立起身,“走吧。”</br> “去哪兒?”</br> “最近仙門里哪兒有漂亮仙君就去哪兒?你那閨女滿三界的男君都快招惹完了,咱們梧桐島成山的寶貝都快賠空了你知不知道,這敗家混賬,也不知隨了誰的性子!”</br> 鳳隱一路罵罵咧咧,元啟一悶神,跟在身后小聲嘟囔。</br> “難道是隨了他天啟師公?哎,媳婦兒,等等我!”</br> 兩人吵吵鬧鬧的聲音在梧桐古林里回響,玄一不知何時立在祖樹下,望著遠(yuǎn)去的二人,眼中含笑。</br> 《番外》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