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殿外,聽得青衣所言的宴爽眉頭一皺,望向了御座上的元啟,輕輕嘆了口氣。</br> 為什么青衣會提前把這件事說出來,莫非時機(jī)已經(jīng)到了嗎?</br> 她閉上眼,千年前的情景猶若昨日。</br> “為什么你不肯相信阿音,她沒有說謊,鴻奕是被魔族所控才會做下那等錯事,魔族真的現(xiàn)世了!”</br> 清池宮里,宴爽滿眼血淚,怒喝于那個始終不言不語坐在王座上的人。</br> “為什么你不信她,為什么你要剔她仙骨,除她仙籍,親手把她送到華姝那個蛇蝎女人的手里,古晉,你到底在做什么!”</br> “好,你什么都不說,我這就去九重天宮敲響青龍鐘,那些人害了阿音,冤枉阿音,我偏不讓他們在天宮里做舒舒坦坦的神仙,我要讓他們愧疚一輩子。”宴爽握著金鞭的手磨出了血來。</br> “宴爽!”嘆息的聲音從王座上傳來,仿佛泣了血般喑啞。</br> 虛弱的腳步聲一步一步響起,最后停在了宴爽身邊。</br> 白衣仙君身上猶帶著血跡,那血跡斑斑駁駁,好像從羅剎地那日起,便再也沒有在他身上褪去過。</br> 他持起宴爽的手落在自己腕間,喑啞的聲音仿若來自地獄。</br> 宴爽觸到元啟手腕的一瞬,猛地睜大眼,眼底浮現(xiàn)不敢置信之色。</br> “就是因為魔族已經(jīng)現(xiàn)世,所以我才什么都不能做。”</br> “什么都不要說,什么都不要做,保住你的性命。”</br> “別讓阿音……”那聲音破碎得已經(jīng)不忍再聽,但仍堅定有力地響起,“白死。”</br> 一千年后,御宇殿上,青衣的聲音和當(dāng)年那道破碎的聲音在宴爽耳中重合,她睜開眼,目光堅韌而清澈,重新望向了大殿里。</br> “重新調(diào)查大澤山之事?”御風(fēng)率先打破了御宇殿上窒息的沉默,略顯不忍道:“青衣仙君,你的意思是當(dāng)年大澤山之亂尚有別的原因?”</br> 青衣頷首。還不待他說話,一旁的華姝已冷冷望向常韻道:“青衣仙君,還有什么別的說法,當(dāng)年可是天宮十一位上仙親眼看見那妖狐追殺于你,大澤山一門上下更是被他親手所屠,難道這都是假的不成?”</br> 大澤山一山皆歿的悲烈至今想起仍讓人心悸,華姝這般直接粗暴地把當(dāng)年之事道出,御座上的兩人陡然便沉了臉色。</br> 青衣亦是神情一冷,他看向華姝,緩緩道:“上尊說的一句不假,確是屬實。”</br> 他眉宇冷冽,讓華姝心底一緊,怒道:“既然屬實,那還有什么好查的,我仙族遲早會攻入妖界,為你師門報那血海深仇。”</br> “既如上尊所言,當(dāng)年受妖皇追殺的是我,被屠的亦是我的山門,我今日為何不能站在此處一言當(dāng)年究竟。”</br> 青衣神色微冷,看向華姝似有譏意:“大澤山的公道,自有我?guī)熓遄鲋鳎A姝上尊,我大澤山弟子尚在,不勞上尊費心。”</br> 華姝臉色一怒,見元啟微冷的目光望來,到底不敢再得罪青衣,只能長袖一拂入席。</br> 青衣見她不再爭論,拱手朝御風(fēng)等上尊看去:“諸位上尊,華姝上尊剛才所言是諸位上尊千年前親眼所見,確實不假,但……”他聲音一頓,沉痛莫名,“卻不是所有事實。”</br> 不是所有事實?還有什么是他們不知道的?</br> 幾位天宮上尊心底一凜,陡然想起千年前的幾樁往事來。那年大澤山之亂,眾仙將妖皇擒入鎖仙塔要處以天雷之刑時,大澤山的那個女弟子阿音也曾經(jīng)有過不一樣的說辭。</br> 難道……</br> 驚雷等人頓時變了臉色,他性子急躁,已是按捺不住,朝青衣道:“青衣仙君,到底還有什么隱情,你說來便是,眾仙皆在,自會還大澤山一個公道。”</br> “是。”青衣頷首,目光沉沉,“當(dāng)年妖皇受庇于大澤山,在入神之際屠戮山門……”他長吸一口氣,似是憶起當(dāng)年慘烈,緩緩道,“這是事實,但并非是妖皇故意所為,他當(dāng)時是為魔族所控,才會做下這一切。”</br> 青衣一句落定,御宇殿上落針可聞。</br> 常韻神色一變,緩緩?fù)鲁鲆豢跉鈦怼_@些年連陛下都已經(jīng)放棄了自證清白,想不到最后竟是大澤山的弟子道出了真相。</br> 眾仙不約而同朝神色冷峻的元啟看去,不知怎的有些心虛。當(dāng)年大澤山那阿音女君的下場可謂慘烈至極,她的存在至今仍是仙界的一個忌諱。</br> “青衣仙君。”殿上一直未曾出聲的昆侖老祖開了口,神色亦鄭重非常,“你剛才所言可有證據(jù)?”</br> “有。”青衣道,“小仙便是證據(jù)。”</br> 不待眾人詢問,他繼續(xù)道:“當(dāng)初鴻奕在大澤山大開殺戒,師父師叔和諸位師兄耗盡靈力將我和宴爽公主送出來,可我們在半途就被鴻奕追上。諸位上尊,以鴻奕當(dāng)時的神力,殺我和宴爽公主不過吹灰之間,你們難道沒想過我二人是如何在他手中活下來等到諸位前來的嗎?”</br> 果然,一眾天宮上仙眼底露出疑惑之色,靜待青衣說下去。</br> “鴻奕在追殺我們的途中暫時脫離了那魔族所控,自傷于其寂滅輪下,我和宴爽公主才能等到諸位上尊。”</br> 聽得青衣之言,眾仙眉頭皺緊,不敢辨其話中真?zhèn)巍R慌缘娜A默突然開了口:“青衣仙君,這不過是你一面之詞,那妖狐若是真的為魔族所控做下錯事,當(dāng)初為何要從天宮逃走,而不是留下自證清白?”</br> 華默開口一針見血,全然不信青衣之意,一眾仙君連連點頭。</br> 青衣苦笑:“當(dāng)年我和宴爽公主重傷被救,昏睡在天宮,那時鴻奕無人可證清白,森羽怕鴻奕死在天宮雷劫之下,遂才將鴻奕救走。”</br> “荒謬。”華默哼道:“若他早肯自證其身,我們滿天宮的人還會冤枉他不成。”</br> 青衣神情一變,朝華默看去,認(rèn)真道:“華默陛下難道忘了一件事?”</br> “何事?”華默心底一凜。</br> 青衣的目光在滿殿上尊和掌教的面上脧巡而過,最后落在孔雀王身上,聲音沉痛:“我那小師姑曾力證鴻奕受控魔族之手,苦苦哀求天宮眾仙寬宥妖皇受刑時限,為我大澤山找出真正的兇手,那時,你們是如何待她的?”</br> “剔仙骨,除仙籍,七道天雷加身。”青衣長吸一口氣,閉上了眼,“沒有人相信她,她被困在這九重天宮受盡恥笑,最后背著一身罵名死在了羅剎地,尸骨無存。”</br> 青衣聲音哽咽,雙手垂在身側(cè)緩緩握緊,望向御座上的兩人,一膝跪地:“今日,我求的不只是我大澤山滿門被屠的真相,更要為我阿音師姑沉冤昭雪,她是我大澤山的弟子,縱死也不會勾結(jié)真正屠戮大澤山的兇手,更不會背棄師門!請元啟神君、鳳皇、諸位上尊查出千年前屠殺我大澤山的真正兇手,還我大澤山一個公道!”</br> 少年仙君半跪于地,雙眼血紅含淚,聲聲悲憤,哀慟之言響徹御宇大殿。</br> 御座之上,元啟眸色深沉,眼底的情緒晦暗莫名。</br> 鳳隱掩在鳳袍里的手狠狠握緊,她從未想過,她百世為人,受盡輪回之劫,竟還會有這么悲痛難抑和驕傲之時。</br> 她終究從來不曾忘記過自己是大澤山的弟子,那只水凝獸死后千載的罵名,到如今記得的,仍只有她的袍澤。</br> “青衣仙君,本王知道大澤山一門死得冤枉,阿音女君也沒落個好結(jié)局,可魔族現(xiàn)世茲事體大,除了你,還有誰能證明當(dāng)初妖皇是被魔族所控?”</br> 孔雀王聲音悠悠,恰在這時,一道清麗的聲音在殿門處響起。</br> “還有我!”一道火紅的身影跨過殿門,走到了青衣身旁。</br> 眾人抬眼望去,鷹族公主宴爽腰纏金鞭,仍是千年前那般鐵血颯爽的模樣。</br> 宴爽朝元啟、鳳隱和一眾仙尊拱手行禮,恰好避過了華默父女。</br> 華默未想到宴爽會突然出現(xiàn),眼神一暗,掩下眉間怒意。</br> “元啟神君、鳳皇陛下,當(dāng)年我和青衣是唯一從大澤山逃出來的人。妖皇雖殺了大澤山滿門,可他當(dāng)時確實是被魔族所控,幸得最后一刻恢復(fù)神智以寂滅輪自傷,我和青衣才能僥幸逃生。”宴爽神色沉穩(wěn),看向御風(fēng),“御風(fēng)上尊,當(dāng)初鴻奕是被您率天宮上仙以仙陣所擒,后又關(guān)在您的鎖仙塔里,您應(yīng)該知道,鴻奕身上不止受仙力所傷,更有妖力傷口,可對?”</br> 滿殿仙人聽見此話,朝御風(fēng)看去。</br> 御風(fēng)點頭:“不錯,當(dāng)年妖皇被擒之時,身上確實不止被仙力所傷,確有妖力攻擊后留下的傷口。”</br> 當(dāng)年鴻奕被禁鎖仙塔,御風(fēng)也曾看見過他身上的傷口,但當(dāng)時鴻奕、青衣、宴爽皆重傷昏迷,沒有人知道大澤山發(fā)生了什么,眾仙群情激奮,一心處死鴻奕,他便沒有深究。</br> “就算如此……”</br> 華默剛要開口,就被宴爽開口截斷,她望向華默:“就算如此,華默陛下也覺得只是我和青衣片面之詞,沒有證據(jù)是嗎?”</br> 華默被宴爽一哽:“你……!”</br> “陛下別忘了,當(dāng)年瀾灃上仙慘死,眾仙齊聚大澤山時,閑善掌教曾經(jīng)說過的一件事。”</br> 御風(fēng)等仙尊想起當(dāng)年之事,頓時神色鄭重起來。</br> “公主是說閑善掌教曾言有魔族出沒大澤山之事?”</br> 宴爽頷首:“當(dāng)初阿音就是傷在那魔族手上。大澤山有護(hù)山大陣的保護(hù),魔族仍能出入大澤山如無物,足見那魔族魔力之深,若今日我們還不能找出大澤山被屠的真相,誰又能保證我們的山門和族類不會成為第二個大澤山。”</br> 宴爽到底做了上萬年鷹族公主,她明白比起大澤山的冤屈,這些仙門掌教和仙尊更在意自己的仙門和天宮的安危,魔族現(xiàn)世的危險,不亞于妖族的入侵。</br> “元啟神君?”見殿上陷入僵持之中,御風(fēng)朝元啟看去,如今殿上能對千年前這樁公案做出決斷的,只有元啟了。</br> 于公他是清池宮的主人,仙界的神君,于私他是大澤山的弟子,沒有人會比他更想查出當(dāng)年的真相。</br> 元啟一直望著殿上半跪的青衣,不論殿中如何爭論,他的目光始終沒有從他身上移開過,直到御風(fēng)上尊一聲喚,他才緩緩抬起了頭。</br> 他望向滿殿上仙的目光直讓人心底一悸。若說剛才青衣仙君那聲聲悲言若泣血,元啟神君這一眼里,竟只剩下鐵血。</br> “大澤山開山立基六萬載,我?guī)熥饢|華澤被三界,我諸位同袍德行蒼生,大澤山六萬年來從未出過不義不信之輩。如此山門,千年前一朝被屠,到如今連唯一剩下的弟子所言之話,諸位都不信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