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發(fā)少年的身影消散在星光中。
    蘇玟恍恍惚惚地離開了遺跡的正殿, 她不斷地駐足回首, 卻再也不曾見到那個人的幻象。
    成為自己, 然后成就自己。
    她不太確定這句龍語是不是該這么翻譯，但是蘇玟從沒有哪一刻這么慶幸自己學(xué)了這門語言——
    她在心里將東大陸的神明們謝了一遍又一遍。
    雖然有些遺憾見面時間過于短暫, 但她也很滿足了, 畢竟對于從小厭惡教廷的自己來說，霜風之歌幾乎就是一個英雄般的偉大存在了。
    哪怕他輸了。
    再說……也許他們還會再見的。
    而且到此為止, 其他的試煉者們依然未曾踏足這片領(lǐng)域——
    她在陰暗的回廊里穿梭, 走過一重重廢棄的宮殿，因為這些地方已經(jīng)被人探索過許多次, 在過去的數(shù)百年里, 也有人想要發(fā)掘珍貴的寶藏和神器, 然而龍族們絕不會把這些堆在宮殿里，或者簡單地藏在某個角落中, 所以絕大部分人都無功而返——
    蘇玟在考慮另一件事。
    黑夜之神說她成為了準神，現(xiàn)在看來這不是一個有目的性的謊言，但她確實一直不太清楚成神后的階位跨越標準。
    對于魔法師而言，他們的階位升級的核心內(nèi)容, 就是能熟練使用對應(yīng)等階的魔法，當然這種所謂的熟練是指的百分百的成功率，以及吟唱后立刻完成的程度——大部分魔法師做不到默咒瞬發(fā)同階魔法，不過少部分人經(jīng)過多次練習也許可以做到, 此外, 許多黑暗種族未必能通過塔文帝國魔法公會制定的理論考試, 卻可能在魔法本身的掌握上勝過人類精靈。
    不過有時候也不一定是因為他們與生俱來的天賦，只是因為他們實戰(zhàn)機會更多。
    話說回來，關(guān)于半神，絕大部分九階法師的夢想就是成為半神。
    在這個階段，名利財富對他們來說唾手可得，只有成神這一目標仍然如水中倒影般虛幻，總覺得似乎看得見，但是很難真正抓握在手中。
    哪怕作為一個次神的學(xué)生，蘇玟對這些概念的理解依然很模糊，因為受到自身境界的限制，在成為半神前，她一直不太確定那到底意味著什么。
    對于大陸種族來說，成神是精神肉|體雙重臻至一種完美境界的意思。
    人們想要成為半神有很多辦法，最常見的就是修煉元素魔法然后與魔獸戰(zhàn)斗，百分之九十九的半神都精通魔法，無論他們平時喜歡怎樣戰(zhàn)斗，因為與元素精靈溝通的過程中，法師的身軀會受到元素力量的洗滌，在這期間逐漸擺脫血肉之軀所帶來的限制。
    至于人們?nèi)绾闻卸ㄗ约菏欠癯缮瘛?br/>     對于咒術(shù)師來說，許多人是通過一場痛苦的精神力角逐而晉升，在睡上三天三夜之后脫胎換骨，他們能感受到力量上限大幅提高以及精神火焰的強度改變，事實上這種變化對于所有半神來說都是一樣的，他們的靈魂火焰要遠遠明亮于普通的大陸種族，而且?guī)缀鹾茈y因為肉|體的損傷而熄滅。
    當然，也要看造成損傷的人是誰。
    假如半神只是第一步的話，準神的存在就似乎有些微妙，因為以東大陸的神明分布來說，次神們身邊都有一些準神，大多數(shù)是他們從神域帶來的神族，只是這些人通常不在戰(zhàn)區(qū)而在城市里，馬修曾經(jīng)語焉不詳?shù)卣f過他們的職責，蘇玟那時候聽不太明白，現(xiàn)在想想，他們大概是在監(jiān)控深淵的動向。
    另外，準神和半神之間的力量差距極為明顯，不需要像是林西那種程度，最普通的準神也能戰(zhàn)勝最厲害的半神，因為他們至少擁有了與成年神族同級的力量，此外，準神和次神之間最大的不同就是，次神有神格而準神沒有——
    神格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力量，讓他們的靈魂可以保持獨立狀態(tài)，即使肉身被徹底毀滅得一干二凈，也可以重新塑造一具皮囊然后再行復(fù)活。
    次神和次神級又有區(qū)別。
    譬如說伊洛娜的力量已經(jīng)達到了次神級，然而沒有神格，所以她不能真的被稱為次神。
    至于神格從何處得來，對于神族的次神們而言，那是他們生而被賦予的力量，如同父神的贈禮。
    假如次神的神魂也被破壞，那么他們會回歸神格所象征的本源力量，在這種狀態(tài)下將會失去意識，但是，他們所效忠的主神們依然可以重新召喚他們，只是這么做會大費周章，而且，據(jù)說只有他們最初的主人才能做到。
    也就是說，如今死去的黎明之神和黑夜之神，只能被太陽神復(fù)活。
    日神依然在某個時空斷層中獨居一隅，別說復(fù)活自己的叛徒 追隨者們，他對現(xiàn)在的戰(zhàn)爭和深淵似乎也失去了所有的興趣，根本不愿理會神域和神族的死活。
    我成為準神了嗎？
    蘇玟很確定的是自己的精神力量一直在不斷加強，倘若仔細回想的話，在她長出雙翼和尾巴的時候，這種變化都有出現(xiàn)，所以上一次“進化”也許是因為背上的刺？
    長刺則是因為——
    是龍語嗎？
    說到這個，她又不得不面對龍裔的問題，倘若是真的——無論她傳承了哪一位巨龍閣下的血統(tǒng)，好吧，百分之九十九是冰系，但這都不是最重要的。
    在原大陸崩潰的這幾千年里，龍裔們縱然覺醒了也無處可去，因此大陸上已知的龍裔們，許多人的結(jié)局都相當悲慘。
    除了少部分戰(zhàn)死的、不知所蹤的、被光明神手下哪個次神砍頭的，剩下的那些——
    理智崩潰，精神瘋狂，自戕自焚，屠村屠城甚至都不算罕見。
    蘇玟頭疼地想著，人們也許認為這一切都很荒謬，但對她來說，有那么幾個瞬間，假如那就是龍裔們陷入癲狂之時的體驗，她就能理解他們?yōu)槭裁磿偟袅恕?br/>     精靈和人類，這兩個是最可能成為巨龍伴侶的種族。
    龍裔們在覺醒之前，也不過就是普通的人類或者精靈，他們的身體素質(zhì)和魔法天賦也許比同族們稍微優(yōu)秀一點，但也僅此而已，依然是正常范疇之內(nèi)的。
    但是，一旦覺醒血統(tǒng)就會面臨瘋漲的力量——
    蘇玟在感應(yīng)到微弱的精神力波動時隱去了身形。
    她輕而易舉地將自己融入了風元素，呼嘯的冷風悄然穿過空曠長廊，轉(zhuǎn)過一道道穹頂刻畫著各系巨龍的回廊，冷淡的星光穿過破碎的水晶鑲窗，蒙塵的黃金偶爾反射出一星光點，仿佛隱沒在海灘砂礫中的鉆石。
    在原大陸的鼎盛時期，古龍們依然存活的時代，無盡圣殿是魔法和財富的至高天堂，這里究竟曾經(jīng)擁有怎樣壯麗神圣的景象，從那些高純度的黃金建材上就可見一斑。
    銀發(fā)少女的身影自風霧中翩然浮現(xiàn)。
    她有些迷茫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毀掉黑夜之神肉身的那一刻，也是這樣的感覺。
    無盡澎湃的力量在四肢百骸間洶涌，她清晰地感知到那些元素精靈，冰系風系水系，然后是其余各系，他們之間仿佛促生了某種神秘的聯(lián)系，讓她意識到他們可以如臂驅(qū)使般聽命于自己。
    它們會任由她的軀體融入其間，她可以變成風和雪在這茫然虛空中肆意徜徉，也可以讓它們毀掉自己眼中所見的一切。
    倘若一個普通的人類或者精靈忽然有了這樣的力量，不，只要能有隨意釋放高階魔法的程度，再加上龍血統(tǒng)的影響，讓人的想法變得偏執(zhí)，情緒難以掌控——
    如今的遺跡依然十分龐大宏偉，眼中所見的道路曲折悠長，整個無盡圣殿雖然沒有太多層，但是如同迷宮甚至蟻穴般錯綜復(fù)雜，每一間宮殿每一條回廊的占地面積又特別大，因此對于人類法師們來說，探索的速度似乎會顯著降低。
    但是，這里積聚著濃郁無比的魔法元素，密度幾乎是大陸的十倍以上，這就意味著釋放魔法的速度和威力都會大幅度提高。
    哪怕是魔導(dǎo)師們的戰(zhàn)斗，也會變得極為壯觀。
    在一間類似休息室一樣的側(cè)翼宮殿里，一場水深火熱的戰(zhàn)斗剛剛結(jié)束，兩個魔導(dǎo)師氣喘吁吁地靠在墻壁，空氣里彌漫著腐爛腥臭的氣息，尸體的碎塊像是一車翻倒臭魚般散發(fā)著糟糕的氣息。
    那似乎是一頭失去理智的混血龍族，看體型大概只是幼年期，但是對魔導(dǎo)師們來說也足夠致命了，好在這里出現(xiàn)的黑化龍族通常都只是一種力量的投射，他們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活物。
    破碎的尸體正慢慢滲入地面，從血跡到碎裂的鱗片都消失不見，仿佛從來不曾出現(xiàn)過。
    空氣里還有墜落的灰燼和閃耀的火花，兩個火系魔導(dǎo)師隔著一段距離沉默對視著，他們相仿的面容上逐漸都浮現(xiàn)出厭惡和恨意。
    冰涼的微風自回廊方向吹拂而來，驅(qū)散了空氣里的惡臭。
    威爾斯親王的雙胞胎，在人前對彼此冷淡卻不失禮貌，在人后憎恨對方恨不得將之生吞活剝。
    “這就忍不住了嗎，迪恩。”
    蒂娜有些急促地喘息著，剛才的戰(zhàn)斗消耗了她大半的體力，一頭深金色的卷發(fā)凌亂無比，幾縷發(fā)絲被汗水打濕貼在臉上，外袍也被撕得破破爛爛。
    她的手上戴著幾顆魔法戒指，然而那 些封印了魔法的寶石，如今光澤都黯淡下來，這意味著損壞或者至少短期內(nèi)里面的魔法不能再被使用。
    她顯然注意到了這一點，又抬手摸了下耳朵，摘下耳墜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上面的防御護盾果然也徹底沒用了，氣急敗壞地丟了出去。
    “我其實不想這么做，蒂娜。”
    另一邊的金發(fā)青年沉聲說，雖然他的呼吸也十分紊亂，而且形容也稱得上狼狽，身上的魔法道具有一大半都被廢了。
    “除了父母之外，你是我唯一的血親，父親不久于人世了，母親也身染惡疾——”
    “是啊，”蒂娜冷笑一聲，“你知道母親對我說什么嗎，她把我召回去，讓我陪著她，她為什么舍得她最心愛的兒子一個人在外域戰(zhàn)斗呢——因為她恨不得你趕快成為大魔導(dǎo)師，那樣你就是百分百的繼承人了！”
    迪恩十分無奈地搖了搖頭，似乎根本不理解她的想法，“蒂娜，我從來沒有想過成為親王之后要苛待你，你有天賦又美貌出眾，是威爾斯家族的珍寶，無論你嫁入哪個家族，都會給他們生下最優(yōu)秀的繼承人，因此大領(lǐng)主們愿意付出一切得到你這樣的妻子，財富，領(lǐng)地，甚至是最珍貴的魔法典籍——”
    蒂娜再次冷笑，而且笑得更加大聲了。
    “原話奉還，王子殿下，你也有著出色的外貌，鑒于我們是雙胞胎，而且同為魔導(dǎo)師，你的天賦也不差，我想除了你說的那些人之外，另一半大領(lǐng)主們也愿意付出一切得到你這樣年輕漂亮的丈夫，你也可以用自己的身體為我們家族多拉攏一個盟友。”
    不知道究竟哪句話戳到了他，迪恩氣得臉色鐵青，抓住魔杖的手指猛然攥緊，“……我是男人！”
    蒂娜扯了扯嘴角，“我知道啊，所以我說的是丈夫。”
    ——她其實并不算是特別擅長言辭的那種人，因為平時也沒有誰敢和她吵架，不過，在父母的面前，剛才那些話她不敢說，因此在心里憋了許多年，全都講出來真是太舒服了。
    “你本來可以成為同樣尊貴的領(lǐng)主夫人，”金發(fā)青年牽起嘴角，眼神毫無溫度，“像是我們的母親一樣——”
    “數(shù)十年來忍受私生女的存在，只敢殺了丈夫的情婦而不是那個雜種，甚至也不敢對父親抱怨哪怕一句嗎？”
    “你不會以為母親就沒有情人吧？”
    “那又怎么樣，她不會把私生女帶回城堡冠上姓氏——哦，不，成為親王妃以后，她連自己的姓氏都沒有了。”
    “所以呢？帝國有無數(shù)的女人都——”
    “那是因為她們愿意，或者她們不愿意卻沒有選擇的權(quán)力，”蒂娜咬牙切齒地說，“我不是，父親一直沒決定這件事，母親卻無數(shù)次勸我將繼承人的位置讓給你，讓我不要和你爭，只因為你是男人——這是我聽過最荒唐的笑話，她自己難道不是女人嗎？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悲劇在我身上重演，或者她甚至不知道她就是個悲劇！”
    “你瘋了，蒂娜。”
    “你才是腦子有問題，迪恩，我一定會讓你死得很難看，不過在我戴上王冠的時候，我也會想念你的。”
    金發(fā)少女手臂顫抖著舉起了魔杖，火系晶核爆發(fā)出刺目的焰光，火元素如同洪流般洶涌而起，一浪一浪在空中浮現(xiàn)，雀躍的精靈歡快舞動著纏繞在她的身畔，組成了一道道交織的火環(huán)。
    “打敗我來證明你比我強啊，王子殿下，假如你——”
    蒂娜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截流淌著圣火的劍刃穿透了她的胸口！
    她不可思議地回頭，正望見一個大天使面無表情地浮在空中，雪白的羽翼上閃耀著點點光輝。
    那人輕松地抽出了長劍，蒂娜倒在地上，殘留在傷口中的圣火不斷吞噬著血肉內(nèi)臟，她的身軀因為痛苦而痙攣起來！
    她只是有龍蜥血統(tǒng)的人類，受到這樣的致命傷十有八九會死掉——
    而且家族的血統(tǒng)說出來仿佛是源自龍族，實則來自龍與魔獸的后裔，因此圣火能對她造成傷害，也許不會特別嚴重，但在遭遇重創(chuàng)時就是雪上加霜。
    蒂娜因為痛苦而蜷縮起來，緊接著，她似乎意識到這動作不符合自己的身份，強行撐著地面站起身，“……為什么？”
    大天使似乎根本不屑和她說話。
    迪恩慢慢走了過來，“因為埃米莉閣下早就看出你不是真心愿意向光明神效忠，你只是為了與我爭奪位置，與你不同，我早就通過了儀式，我已經(jīng)是埃爾維斯冕下的信徒了，而且，我們家族有皇室血統(tǒng)……接下來我要獲得的可不僅是親王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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