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曾經(jīng)屬于光明神陣營、卻并非他的追隨者、只能稱得上是盟友的神祇, 如今提出開啟領(lǐng)域之戰(zhàn)，與東大陸諸神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以此結(jié)束數(shù)千年來的恩怨, 在這之后就退出紛爭。
    所以, 年齡不過一百多歲的自己，為什么會被約戰(zhàn)？
    天空之神究竟想要得到怎樣的答案？
    東大陸諸神都安靜地看著她。
    馬修的神情隱藏在烏黑的金屬面甲之后，他佇立在繚繞的黑色煙霧中，無人能解讀他的情緒，一邊的色|欲之神懷中還抱著鐮刀, 他將甜蜜的離別一端支在地上，彎月般的刀刃就橫在肩頭，黑發(fā)青年微微皺著眉看了過來, 似乎想說些什么, 最終也沒有開口。
    旁邊的災(zāi)厄雙子神紛紛皺起眉, 雙胞胎的表情倒是相當一致，似乎都覺得這件事有點棘手，瘟疫之神揪著懷里的寵物, 只有饑荒之神從欄桿上跳下來，晃著背后麥穗般的金色發(fā)辮, “你可以拒絕, 你又不是神族。”
    她說的似乎沒錯。
    然而，如今戰(zhàn)神已經(jīng)退場, 倘若克蕾雅一定要戰(zhàn)斗, 在場的諸位次神都沒有她的對手——
    艾希婭投來一貫高傲如俯視的眼神, 她的膚色向來是大理石般的蒼白，并不顯得虛弱只是給人感覺十分難以接近，手腕上還纏繞著吐信的金蛇，漆黑的裙擺在風(fēng)中飛揚卷動。
    蘇玟都能感覺到她在剛才那場戰(zhàn)斗中遠沒有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從容。
    黑暗神在造物時失去了太多的力量，千年來還一直庇護著整個東大陸，不久前神域的人已經(jīng)能鉆空子窺伺自己與凱茲的戰(zhàn)斗——
    蘇玟并不想讓艾希婭再去打一場了。
    有一瞬間，她希望伊利亞斯在這里，然后她又開始唾棄產(chǎn)生這樣想法的自己。
    銀發(fā)少女仰起頭，輕盈地躍入虛空，煙青的風(fēng)霧在周身流轉(zhuǎn)而起，其中夾雜著細碎的雪花，身邊寒氣縱橫。
    此時此刻，雙方的數(shù)十位神明、外城塔樓堡壘橋梁上千千萬萬的士兵，數(shù)不清的眼睛在注視著她。
    少女恍若未覺，只是向著對方輕輕一頷首，“克蕾雅冕下。”
    她并不是主神，以這樣的方式打招呼其實有些失禮，然而天空之神的追隨者們卻未曾面露怒意，只是平靜地關(guān)注著參戰(zhàn)的雙方，以及周邊正緩慢地重新凝聚的領(lǐng)域壁障。
    金發(fā)藍眼的神祇也向她頷首，仿佛完全將對方當成了與自己平起平坐的人。
    克蕾雅也是一身工藝精湛的銀藍色輕甲，漂亮的浮雕在胸鎧和臂甲上蔓延，手邊涌動著風(fēng)霧般的煙青光輝，然后在光霧中逐漸凝結(jié)出一桿華彩輝煌的青色長|槍。
    她正緩慢地將長|槍上揚，槍尖所過之處，空間仿佛漣漪般蕩漾開一圈圈的裂紋，那是在魔力干擾下法則破碎的象征，然后，山崩海嘯般的氣勢無形無聲地擠壓而來，面對這樣深不可測又蘊藏著無盡威壓的氣勢，一般的敵人很難再升起與之對抗的想法，或許會直接丟盔卸甲投降。
    “蘇玟閣下，我對您聞名已久。”
    “我也早就對天神冕下印象深刻。”
    銀發(fā)少女將掌中的雙刃刀轉(zhuǎn)了一圈，刀刃擊穿空氣，劃出一片漫空飛舞的潔白雪花，淡淡的冰霧在微風(fēng)中飛旋翻涌，她的身影在冰雪中變得越發(fā)虛幻，仿佛隨時都會消融在朦朧的風(fēng)雪中，輕而易舉地避開了對方那種如同山岳傾倒般沉重、又像是海天般虛空飄渺的威壓——
    蘇玟心里清楚對方并不打算與自己全然硬拼魔法，那也不是神族領(lǐng)域之戰(zhàn)的風(fēng)格，不過在不打破壁障的前提下，一定程度使用魔法還是相當常見的。
    她的目光在對方手中的神槍上掠過，視線在流淌著青色光輝的鋒利槍尖上微微一停頓，看到密 度極高的風(fēng)元素在不斷起舞旋轉(zhuǎn)，化成一場微縮的小型風(fēng)暴，這種力量被壓縮到極致，一旦釋放就造成毀滅性的后果。
    天空之神的武器名為毒牙，因為克蕾雅親自擊敗了風(fēng)語氏族的族長，即最強的風(fēng)系巨龍。
    少女輕輕垂眸，“霜風(fēng)之歌一戰(zhàn)，足以讓整個西大陸銘記您的名字。”
    附近能聽到她們對話的神祇們表情都有些微妙。
    哪怕教廷再如何掩蓋真相，事實就是霜風(fēng)之歌以少敵多最終落敗，對于參戰(zhàn)的四位主神以及一大堆次神來說，誰也不會認為這是一件光彩的事，從過程上來說根本毫無榮耀可言。
    克蕾雅也沒因此動怒，也不知道她是聽過太多這樣的諷刺，還是涵養(yǎng)太好所以沒表現(xiàn)出來。
    天空之神根本不接這個話茬，而且領(lǐng)域的壁障已然徹底生成。
    毒牙一寸一寸地上揚，槍尖爆發(fā)出璀璨的青色光輝，無形的勁氣在有限的領(lǐng)域內(nèi)彌漫紛飛，這把龍牙打造的神器，每一次挪動，周遭的氣流都會停滯一瞬，然后再次猛烈暴漲，被壓縮到極限的力量充盈了槍身，不過眨眼間，領(lǐng)域里狂風(fēng)呼嘯，發(fā)出鬼泣般尖利的嚎叫聲，將霰雪和冰霧吹得支離破碎。
    蘇玟的身影重新出現(xiàn)在原地，那些狂風(fēng)停在她身前兩米之外，躁動的風(fēng)元素悄無聲息安靜下來。
    “謝謝你，閣下。”
    克蕾雅向她微笑了一下，“……我已經(jīng)得到我想要的第一個答案了，也是最重要的那個。”
    “哦，”后者安靜地看過來，霜藍的眼眸透過宛如沸騰冰霧，越發(fā)顯得銳利冷酷，“那是什么？”
    “按照人類的標準來說，所有的龍族其實都是全系魔法師，然而他們的本命力量與他們所能使用的其他系別的魔法又有不同，只有與他們戰(zhàn)斗過——或者多次戰(zhàn)斗過的人，才能體會到其中的區(qū)別，”天空之神很耐心地解釋，“另外，哪怕是同一系的龍族，他們在魔法領(lǐng)域所擅長的部分也并不盡然一樣。”
    這個所謂的“戰(zhàn)斗”，也許是過于柔和的用詞了。
    “我認為說是‘屠殺’過龍族的人才更清楚其中的差別，”銀發(fā)少女微微扯了扯嘴角，“所以說您絕對是個中翹楚——如果你們神族也有姓氏的話，說不定你就該被獎勵一個‘巨龍屠殺者’的名號。”
    領(lǐng)域之外，天神的追隨者們紛紛變了臉色，卻也沒急著痛斥這種失禮的行為，有人倒是低聲嘟囔著“冕下也是被光明神騙了”。
    克蕾雅卻似乎并不在意，她的神情幾乎是毫無波動的，蔚藍如晴空的眼眸里沒有絲毫怒意，“龍族本來就是有缺陷的種族，從力量上來說，他們與我們同為神明，然而我一直覺得他們不配。”
    她沒有明說的是，只要短暫的交手，她就能看出對方的本命屬性，雖然這個小姑娘乍一看是冰系，然而剛才那一下已然證明，這個龍裔的本命力量不僅是冰系。
    那么——
    天空之神微微一笑，“霜風(fēng)之歌是唯一的雙系古龍，他的魔法天賦空前絕后，孤身力戰(zhàn)我們四人，可惜的是，他還是太年輕，太沒有耐性了。’”
    銀發(fā)的龍裔面無表情地盯著她，藍色虹膜中漆黑的豎瞳陡然緊縮。
    “他臨死前的哀嚎依然在我耳邊回蕩。”
    神明并不在意，隨手一揮，毒牙的利刃劃破蒸騰的冰霧，漫空紛飛的霜雪在強勁的氣流中碎裂成齏粉。
    眨眼之間，兩人的距離已經(jīng)徹底消弭。
    在金石交錯的清脆鳴響中，刀刃與槍鋒交擊數(shù)十次，每一次都伴隨著元素精靈們消失與涌現(xiàn)的身影，相互撞擊的力量震動著領(lǐng)域的壁障。
    蘇玟一邊分神去感受著領(lǐng)域的承受上限，一 邊還要應(yīng)對克蕾雅手中那桿如同毒蛇般的長|槍，她本身就不擅長武技，而且對這個該死的領(lǐng)域完全不熟悉，又怕自己力量超過上限而直接輸?shù)簦植淮_定自己在全力之中是否真的能打碎壁障。
    她佇立在兇猛的狂風(fēng)急雨中，洶涌而來的青芒連綿不絕宛如一片光霧，飛射的氣流接二連三在身邊崩裂開來，數(shù)次留下了肉眼可見的血痕，只是又在體質(zhì)的影響下快速愈合，然而這絕不是什么好的現(xiàn)象。
    蘇玟努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但她越是想要穩(wěn)定情緒就發(fā)現(xiàn)這個行為越發(fā)艱難。
    她又為對方的話語而憤怒了。
    天空之神是殺死霜風(fēng)之歌的兇手之一，而且是毫無疑問的主力。
    她總是想到無盡圣殿里憂郁仰望星空的少年，那個人回眸時萬物息聲的寧靜，還有那近乎錯覺般的溫柔眼神——
    怒火再次焚燒了她的理智。
    兩把神器的撞擊聲震山野，回音在陰郁的天幕下激蕩交疊，風(fēng)元素凝成的氣浪如同洶涌的怒潮，撞在岸堤般的冰霧飛霜之上，卻只是在小幅度范圍之內(nèi)形成了沖撞的爆炸，余波撞擊在壁障之上只是堪堪泛起一圈圈漣漪，并沒有任何肉眼可見的損傷。
    兩人對元素精靈的操控越發(fā)精確，逐漸到了讓次神們嘆為觀止的程度。
    克蕾雅對這一現(xiàn)象并不滿意。
    她又一次看到銀發(fā)少女的手臂上浮現(xiàn)出血痕，后者的衣袖全然被勁風(fēng)撕碎，肌肉流暢的雙臂間布滿縱橫交錯的傷口，只是大多都在飛速愈合。
    天空之神失望地一揮手中的毒牙，在這一瞬間，整個領(lǐng)域仿佛全然消失，暗沉的天穹和陰郁的云層變得虛無，仿佛這廣袤蒼穹中所有的生機，全都凝聚在槍鋒之上。
    她整個人的存在感降低到近乎消失的程度，然而又給人她是無處不在的，她仿佛變成了這無盡荒野之上的蒼空，那是一種超出想象的、無法匹敵的感覺——
    “你真的認為自己是神嗎？”
    這一槍如同匯聚了萬古時空的法則，帶著無可抵擋的氣勢、主宰蒼天的力量，眼見著就要將此刻仿佛變得無比渺小的龍裔撕裂開來。
    ——槍鋒上流轉(zhuǎn)著一星冰冷的霜藍色光點，如同流星般飛躍而起，沒入了她的胸口。
    這一幕并沒有被大多數(shù)人所察覺。
    時間恍若停滯。
    蘇玟處在一個十分奇妙的境界里。
    她眼中的萬事萬物都是真真正正停滯的狀態(tài)，然后無邊無際的黑暗迅速淹沒上來，如同噩夢般的黑色濃霧環(huán)繞在她的身畔，將所有的景物模糊成一團。
    隱約中，她看到前方有人影晃動。
    蘇玟猶豫著伸出手去，黑霧稍微散開，露出一道道豎立的欄桿，它們堅硬又冰冷，像是一道囚籠的墻壁，將兩人隔絕開來。
    那個人在囚籠的另一端望著她，面目浸沒在陰影中，唯有銀發(fā)在昏暗中泛著光。
    他們無聲地對立著。
    “你……”蘇玟聽見自己的聲音無比飄渺，“馬修說我的心里有一個怪物。”
    那個人微微歪過頭。
    他伸出骨節(jié)分明的白皙手掌，修長的五指穿過囚牢的縫隙，隔著一段距離，指尖虛空指向少女的心口。
    “沒有。”
    他的嗓音冷冽如冰晶碎玉，帶著難以形容的莫名的熟悉和親切感。
    蘇玟失神地去觸碰他的手指，“是你……”
    “你的心里沒有怪物。”
    銀 發(fā)少年握住了她的手。
    她望見涌動的黑霧如同退潮般散去，剝落出這片意識空間的真面目，這里是一片光亮又廣闊的空地，唯有自己站在正中間，被這漆黑的囚籠牢牢鎖在方寸之地，進退不得。
    兩人十指交纏。
    同樣冷酷的溫度，在彼此之間就變得無比契合。
    “對于我們之外的人來說……”
    銀發(fā)少年抬起頭，眼眸如同冬日深林里的凝霜，又像是凍結(jié)的湖水，覆蓋著最絕望的風(fēng)雪，他的聲音在遙遠又溫柔，開口時動聽得宛如詩篇，又像是霜雪與狂風(fēng)奏響的一曲絕唱。
    “我們就是怪物。”
    兩雙如出一轍的冰藍色眼眸中，倒映出彼此相似的面容。
    這一瞬間，時空紊亂，法則崩裂，記憶的長河紛亂奔流，混沌與秩序沖撞出飛濺的火光！
    漆黑的牢柱紛紛斷裂，這看似堅不可摧的牢籠倒塌粉碎，整個意識空間在坍塌陷落，裂開的縫隙間飄落出紛飛的雪花，呼嘯的暴風(fēng)卷碎了萬物，吞噬了最末的光亮。
    “……”
    蘇玟如夢初醒。
    此時的東大陸已然入夜。
    天穹中的陰云逐漸散去，露出群星閃耀的夜空，在恢弘的城市和蒼茫的山野間，正值夏日的東大陸中部，悄然吹起刺骨的冷風(fēng)，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飄落而下。
    蘇玟的精神高度集中起來。
    她的思維和感覺悉數(shù)凝聚在一瞬，萬里清朗的星穹，穿過曠野的狂風(fēng)，漫空紛飛的飄雪，神祇們模糊的身影，元素精靈暗涌的潮流——
    時間的輪|盤宛如靜止，萬事萬物在此刻凝固。
    她聽見世間元素的絮語，聽見未知的遠方上有人虔誠祈禱，聽見遙遠位面上傳來無數(shù)的呼喚，數(shù)千巨龍遙望著東大陸，等待著一場戰(zhàn)斗的落幕和一個新時代的蘇醒。
    “……”
    神槍如同蒼天劈落的雷霆、挾裹著颶風(fēng)般的氣勢刺來。
    ——然后被人以手相接。
    銀發(fā)少女的身影在雪霧中浮現(xiàn)出來，冰涼的手爪攥住鋒利的槍刃，她微微仰著頭，銀灰色的長發(fā)在風(fēng)中飛揚，頭頂雙角向后伸長，變得更加尖銳，霜藍的面紋在臉頰的鱗片上蔓延，一直蜿蜒燃燒到胸腹四肢。
    她逆著一輪弦月展開了冰藍色的膜翼，那一瞬間，鋪天蓋地的沉重氣勢幾乎讓星夜黯淡，半透明的翼膜上蔓開的紋路顏色加深，甚至流淌起淡淡的輝光。
    ——這是龍族成年期結(jié)束、即將進入完全期巔峰狀態(tài)的象征。
    神祇們在領(lǐng)域之中對峙著。
    她們分別握住了神槍的兩端，先是憑借肉|體進行力量的角逐，短時間不分勝負，然后，克蕾雅凝望著那雙屬于天敵的眼睛，忽然感覺到手中以風(fēng)龍牙打造的槍開始劇烈地顫抖。
    周遭呼嘯翻滾的狂風(fēng)，悉數(shù)被吸入了龍牙槍刃之內(nèi)，槍鋒上流轉(zhuǎn)的風(fēng)元素越來越快，密度越來越高，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只是自顧自地旋轉(zhuǎn)奔騰，這些元素精靈們掙脫了枷鎖，如同驚濤駭浪，也如同無數(shù)滿懷惡意的鋒刃，它們憤怒著、狂暴著、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整把槍崩裂潰散成齏粉，元素凝成的風(fēng)流在空中旋動，神器煙消云散，唯有槍鋒的龍牙落入少女的掌中。
    她安靜地收起了那顆牙齒，“你輸了。”
    在滔天的元素浪潮沖擊下，領(lǐng)域的壁障被侵蝕出無數(shù)的空洞，伴隨著越發(fā)激增的漏洞，這個空間悄無聲息地坍塌，最終徹底粉碎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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