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117章
沉重的黑云覆蓋著無光的蒼穹, 威壓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如同無形的浪潮,悄無聲息地撞擊在黑暗之都堅不可摧的壁障間。
在艾希婭力量籠罩的范圍之內,縱然是三位主神同時出現, 并且有意放出了威壓,也難以真正傷害到黑暗種族的戰(zhàn)士們——雖然許多士兵確實能在精神上隱隱感到壓迫,但是也僅此而已,不過倘若他們離開了這座城市, 面臨神祇們刻意釋放的威壓,吐血昏厥甚至死亡都并非沒有可能。
蘇玟心情復雜地站在塔樓之頂, 眺望著遠方天穹中神祇們的身影, 還有彌漫著血紅迷霧的山脈, 平地涌起的狂風在寂靜的群山中肆虐,魔獸們都縮在洞穴中瑟瑟發(fā)抖, 他們的精神力場中充滿了發(fā)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外城的塔樓重重林立, 遍地是相互勾連的天梯橋梁,石料灰暗而堅固, 足以承受黑暗種族的士兵們密密麻麻擠在期間, 他們許多人都背負著又大又沉的金屬兵刃,從上方看去, 下面全都是黝黑涌動的人影, 刀劍斧槍的利刃上偶爾滾動過一縷寒芒。
在外城最高的中央塔頂樓, 距離這城市壁障最近的地方, 蘇玟幾乎能感覺到颶風般的氣流嘶吼而至, 重重地撞擊在無形的透明的防御屏障之上,如同潰破的水流般四散開來。
這力量的交匯就發(fā)生在咫尺之近的眼前,幾乎觸手可及。
下方的戰(zhàn)士們恍若未覺,他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還有人在大喊大叫,總之在最初的震驚之后,人們都開始興奮地等待著即將到來的、神祇之間的曠世大戰(zhàn)。
紅露珠一戰(zhàn)之后,東大陸的神明們很少在人前現身,他們的肉身在那一戰(zhàn)中負傷需要修養(yǎng),神域諸神也是一樣的,那些年輕的黑暗種族士兵們就無緣目睹諸神之戰(zhàn),大部分都是半神之間的戰(zhàn)斗,而且血誓之日二十年一度,戰(zhàn)區(qū)的競賽里又少有半神去挑戰(zhàn)別的半神,即便是有,那種情況下也是從觀眾席到過道甚至墻頭都人滿為患。
三位主神、以及數十位次神們的身影,從遠方飛馳而來,掠過安瑟勒瑞斯永遠陰暗的天空,如同挾裹著火焰的流星般閃耀,最終停駐在外城前方的曠野之上,后方就是霧氣縱橫的血霧山脈,這里仿佛是專門為大戰(zhàn)開辟的場地。
紅發(fā)青年率先踏出神祇的序列,身上的白金甲胄光彩輝煌,身影耀眼如烏云中的星辰,手中布滿利刺的黃金戰(zhàn)錘高高舉起,仿佛迫不及待要碾碎敵人的尸骨。
“路克雷西——”
戰(zhàn)爭之神并沒有大吼出聲,他十分冷靜地開口,偏偏聲音精準地穿過壁障,送到了每一個觀眾的耳中,其中蘊藏的讓人膽寒的殺意也毫不掩飾。
“出來與我一戰(zhàn)。”
緊接著,在外城的中央之塔上,東大陸諸神的身影相繼浮現出來,艾希婭一臉冷漠地站在前方,身邊環(huán)繞著表情各異的次神們,準神和大惡魔們沉默著跟在后面,火炎之神依然不見蹤影。
“他們就是挑了這個時候,對吧?”蘇玟不太確定地問道,“他們知道伊利亞斯不在東大陸——”
“也不完全是,”咒術之神依然藏身于濃郁的黑霧中,聲音溫和悅耳,卻莫名透著一絲極為罕見的憂慮,“你不是神族,親愛的,并不清楚我們的一些‘風俗’。”
銀發(fā)少女白了他一眼,倒是露出一副愿聞其詳的樣子。
馬修微微壓低了聲音,意味深長地說:“主神挑戰(zhàn)次神本來就是毫無榮耀可言的戰(zhàn)斗,哪怕是最厲害的次神——人們通常認為那是星辰之神厄斯提婭或是感知之神奧佩羅斯,他們兩人一起上也不可能戰(zhàn)勝愛神冕下。”
蘇玟微妙地眨眨眼,“你用洛芙作對比,意思是她就是最弱的主神了?”
不久之前她才和愛神共游圣城,提起洛芙也沒有太多遙不可及的感覺,而且某種程度上講,愛神冕下在某些事上精明過頭了,雖然也不會讓人很討厭她,找機會損她兩句卻是沒問題的。
馬修恐怕也是這個意思,蘇玟后知后覺地想著,兩人站在諸神之間談話,她這一吐槽頓時有好幾位神明瞥過來。
顯然這就是大家默認的事實,關于哪位主神是最弱的——
“我沒這么說,”馬修輕飄飄地帶了過去,“我很尊敬每一位主神。”
嘴上說著尊敬,實際上心里完全不把他們當回事,除了黑暗神之外,蘇玟這么想著,聽到咒術之神繼續(xù)說:“不過,弗雷特冕下既然向路克雷西發(fā)起挑戰(zhàn),顯然是因為洛芙冕下的原因,為了愛情而起的戰(zhàn)斗,旁人無從置喙。”
蘇玟也能理解到這一層,“這后面還有個‘但是’?”
“但是,”馬修停頓了一下,“按照神族的規(guī)矩,任何前提下的挑戰(zhàn),都可以由被挑戰(zhàn)者之外的兩種人來應戰(zhàn)。”
蘇玟猛地明白過來。
神族們對于某些關系看得很隨便,譬如說婚姻,然而還有一些關系讓他們十分重視,譬如說主人與從者。
這樣的單挑儀式中,除了被挑戰(zhàn)者之外,還有兩種人——即被挑戰(zhàn)者的追隨者、被挑戰(zhàn)者宣誓效忠的對象,可以應下戰(zhàn)斗。
路克雷西作為一個次神,他身邊的追隨者大多是半神魅魔,零星幾個準神也不是擅長戰(zhàn)斗的類型,他們如果要迎戰(zhàn)恐怕一瞬間就會被 勝利頌歌碾成渣子。
更何況色|欲之神雖然私生活混亂,然而他向來善待手下,絕對不會做出讓追隨者送死的決定。
蘇玟倒是明白了剛才馬修的話。
在這種前提下,伊利亞斯在不在東大陸確實都無所謂,因為他本來也不能為路克雷西接下戰(zhàn)斗。
但是,假如火炎之神在場的話……
她現在感覺特別矛盾。
一邊希望伊利亞斯回來,哪怕她不知道對方的位置以及正在做什么,只是認為那樣就會讓人安心許多,一邊又覺得這種想法特別的糟糕,只讓她想唾棄自己的無能。
蘇玟越想越難受,直到被挑戰(zhàn)的正主走近過來。
黑發(fā)青年依然披著一件寬松的絲綢外袍,他不曾掩飾自己的本體,一邊臉容美如畫卷,另一邊皮膚潰爛枯骨暴露,他用那只完好的手掌握著鐮刀,腕上的金鈴在風中寂寂無聲。
路克雷西迎著諸多同僚們的目光,對于自己即將赴死的戰(zhàn)斗倒是相當灑脫,“主人,我一直十分感謝您愿意相信我,洛芙冕下從未給過我戰(zhàn)斗的機會,是您讓我得以成就自己——以我想要的形式。”
次神們沉默不語。
災厄雙子神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忽然間,厄運之神似乎想說些什么,卻被自己的兄弟阻攔了,災難之神微微搖頭,打消了前者想要給對戰(zhàn)神暗中施加詛咒的念頭。
神族們對于榮耀有著崇高的追求,領域之戰(zhàn)相當神圣,以任何手段破壞公平性都是十分糟糕的,哪怕現在的戰(zhàn)斗本來就毫無公平性可言。
瘟疫之神抱著懷中毛團子一般的小倉鼠,看上去很平靜,然而她的寵物已經縮成一個圓滾滾的毛球,似乎感應到主人不悅的心情,佩緹斯幾次想要開口都放棄了,顯然她也有辦法攪亂這場戰(zhàn)斗,或者說能為同僚——不說勝利,但至少能增加活命的幾率。
“但是你會輸的。”
蘇玟第一次見到饑荒之神費米茵。
她是諸神中最不起眼的一個,平日里都在安瑟勒瑞斯的神殿深處沉睡,今天大概被同族的氣息所驚醒。
瘦弱的女孩倚在塔樓的欄桿上,踮起腳試圖看到下面,卻因為個子太矮而被遮住視線,只好爬上去坐著。
小姑娘仰著腦袋,一頭濃密的深金色卷發(fā)編起來垂在身后,像是沉甸甸的麥穗,然而她瘦得形銷骨立,小小的臉上只有一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整個人仿佛隨時都會在狂風中被吹散了架。
“戰(zhàn)神冕下雖然向來不怎么尊敬主人,但是他本來也不愿意光明神的陣營,后來,他一直在等待一個理由可以抽身離去,”路克雷西無奈地搖搖頭,目光不著痕跡地掠過佇立在一邊的銀發(fā)少女,“為了維持他那糟糕的自尊心,他不殺我絕對不會罷休,不過如果我回歸本源能讓主人少一些敵人,那么大概也算是值得……”
戰(zhàn)神和愛神之間的事在外人看來一團亂麻,蘇玟倒是知道,大概就是大家一起出軌,然而弗雷特過于雙標而已,畢竟也不見洛芙追著戰(zhàn)神身邊的次神們喊打喊殺。
想到這里她覺得特別惡心,恨不得自己上去完成這一場決斗。
然而,她并沒有資格接下挑戰(zhàn)不說,真的上了恐怕也是送人頭。
不過倘若戰(zhàn)神退出,連帶著一大群次神都會離開這場戰(zhàn)斗。
“炎神有他自己的敵人,”馬修站在她的旁邊,尖利的手甲按上少女的肩膀,微微俯身輕聲說:“所以只要能讓你所見到的這些神明退出埃爾維斯的陣營,那么一旦開戰(zhàn),我們就會減少許多犧牲——”
“他的敵人,”蘇玟咬了下嘴唇,“深淵,這是別人不能插足的戰(zhàn)斗嗎?主人——”
咒術之神不置可否,“主人也有她要做的事,最終將是一場戰(zhàn)爭而不是一場決斗,但假如現在能解決這些人,光明神和他的從神,數量屈指可數,至于深淵,并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與深淵決勝。”
這一刻,正值戰(zhàn)神第三次叫囂,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幾乎撼動了整個城市。
東大陸諸神臉色暗沉,顯然面對這種挑釁都很不滿,然而他們中卻沒有誰有資格或有力量接受這場戰(zhàn)斗。
呼嘯的狂風自天邊吹卷而來,神祇們的威壓凌空交錯,錯亂的力量震撼著天地,陰翳的云層仿佛都在戰(zhàn)栗。
“不用說了。”
艾希婭打斷了路克雷西。
至高無上的神祇躍出壁障,鬼魅般的深暗焰火憑空燃起,她的裙擺在黑火中粉碎,露出一身漆黑甲胄,鋒利的金屬棱線冷酷張揚,胸甲光澤冷銳,腰肢勁瘦雙腿修長,神明完美的軀體纖毫畢現。
她巋然不動地佇立在勁風中,手邊閃耀起冰藍色的異樣華彩,一桿霜藍與雪白交織的雙刃刀在光霧中浮現,空中卷起漫漫冰霧和細碎的飛霜。
“弗雷特,你的挑戰(zhàn)——”
艾希婭抬起手中的暴風雪之兆,刀尖直指臉色越發(fā)沉重的戰(zhàn)神,不屑一顧地彎起嘴角,微笑中透露出傲慢的光彩,“我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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