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恩帝國南境正值春日, 溫暖的陽光穿透枝葉的縫隙灑落在森林里, 妖精們雙翅上精美的翅痣和蜿蜒的翼紋被照亮, 遠遠看去暈染開一片美麗而夢幻的光澤。
    那些似乎象征著他們氏族的圖案。
    蘇玟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個妖精首領(lǐng), 或者按照他們的說法, 這應(yīng)該被稱為領(lǐng)主, 她在萬象之城的藏書室里讀過相關(guān)的信息, “星痕氏族？”
    妖精領(lǐng)主看上去只是一個臉容清純的少女，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當然她實際上的年齡至少是四位數(shù)。
    在妖精之間，通過翅膀辨別對方的家族和領(lǐng)地是相當普遍的事, 不過他們并不認為外人也有這樣的眼力。
    那位領(lǐng)主閣下皺起眉, 仿佛氤氳著星光的銀發(fā)在風(fēng)中飛揚，此時有些審視地看過來, “你是誰？”
    他們之間依然隔著一層厚重的魔法屏障, 蘇玟不太確定自己是否能將之毀滅，畢竟她能感覺到其中蘊藏的強大的魔力，更別說上面那些咒文還是龍語, 聯(lián)想一下這個紅寶石上的署名，她頓時有了一個驚悚的猜測。
    “你們……”
    蘇玟猶豫著問道, “你們是不是挖了霜風(fēng)之歌藏起來的寶藏？”
    妖精們：“……”
    年輕的妖精們面面相覷不知道怎么回事, 至于那個妖精領(lǐng)主, 自從蘇玟第一次喊出古龍之名時, 臉色就不怎么好看。
    妖精領(lǐng)主飛在空中, 背后四對透明的膜翅輕輕震動, 手中的魔杖上泛起一層銀紅色的光澤, 她冷冷地俯視著魔法屏障之外的銀發(fā)少女，“離開這里。”
    蘇玟莫名其妙地抬起頭，妖精領(lǐng)主那雙灰色眼眸中涌起星點光輝，似乎是精神力提升的征兆，她不屑地彎起嘴角，毫不畏懼地對視回去，霜藍的虹膜中豎瞳驟然縮緊——
    妖精領(lǐng)主渾身巨震，她眼中流出兩行血淚，精神火焰從暴漲到近乎熄滅的萎靡，幾個妖精急急忙忙地飛上來扶住她，才沒讓人直接摔倒地上。
    那根魔杖脫手墜落，被另外一個妖精接住。
    妖精們?nèi)紝δХū谡现獾你y發(fā)少女怒目而視。
    “滾回東大陸，該死的妖術(shù)師！”
    “骯臟的混血——”
    幾個年輕的妖精忍不住了，率先開口責(zé)罵，甚至有人拔出了身上的兵器。
    蘇玟極度懷疑他們這個樣子能不能接住自己一劍，她聳了聳肩，“你們有什么毛病？是她太過自信想要和我拼精神力，催眠不成被反噬難道還怪我嗎？”
    有個妖精憤怒地反駁道：“是你先入侵了我們的領(lǐng)地！”
    “是嗎？”銀發(fā)少女抱起手臂，“這里是諾恩帝國南境，只有野玫瑰城的拉瓦耶夫家族和諾恩皇室才敢說這是他們的領(lǐng)地。”
    妖精們一時語塞，畢竟他們確實不擁有這片森林，“但是你攻擊了魔法屏障——”
    “我是個咒術(shù)師，感覺到附近有精神力所以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東西——”
    妖精們?yōu)檫@樣的言辭感到生氣，最前面那個妖精用法杖指著她：“你怎么敢這樣說話？！”
    一縷陽光傾瀉而下，徘徊在魔杖的紅寶石上，折射出璀璨的熠熠華彩。
    瑰麗的光澤向四處散射，落入少女清澈的冰藍色眼眸中，波瀾不興的海面頓時涌起風(fēng)暴，漆黑的豎瞳一再收縮擴張，貪婪兇戾的氣息四溢！
    “你們吞了霜風(fēng)之歌的寶藏？”
    蘇玟感覺自己的腦子有些混亂，而且她越想越覺得這就是事實，龍族們對于寶物狂熱的收集癖一直不是什么秘密，這也是她能很快接受自己是龍裔的原因之一——
    她從小就有這樣的喜好，只是隨著年齡增加越發(fā)明顯，尤其是當年被那個天使剖腹復(fù)活，也就是所謂的血脈覺醒之后，這方面的影響越來越大，而且變得難以抗拒，甚至?xí)噥y理智讓她進入某種近似于發(fā)瘋的狀態(tài)。
    譬如說現(xiàn)在。
    最前面的妖精少年被她看得毛骨悚然，抖了兩下就抱緊了法杖，強撐著才沒有移開目光，“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么！他和我們會有什么關(guān)系？我從來沒有見過龍族！你既然是妖術(shù)師，應(yīng)該知道我說的是真話！”
    她追溯多蘿西的畫作找到了這里，雖然沒有見到那些開著銀色花朵的樹，但想必入口就隱藏在魔法壁障之后的某個地方，而且教廷既然也對此感興趣，一筆象征巨額財富的寶藏的可能性極大。
    蘇玟越想越覺得是這個道理，一時也沒有考慮另一件事，關(guān)于為什么自己小時候會夢到霜風(fēng)之歌藏金庫的秘密地點。
    她只知道妖精們現(xiàn)在的態(tài)度十分可疑。
    “你說的是真話， ”銀發(fā)少女微微瞇起眼睛，“但是你們這位已經(jīng)昏過去的領(lǐng)主閣下恐怕就不是了，她心里一定十分清楚，鑒于霜風(fēng)之歌的名字是用龍語書寫的，而且還是真龍才能使用的上位龍語，你們本來不應(yīng)該能閱讀這種文字。”
    那個領(lǐng)主知道自己是咒術(shù)師，而且還是個神，所以放棄了狡辯撒謊的想法，不敢說她不知道寶石里的文字是什么——
    蘇玟想到這里越發(fā)覺得血氣上涌，莫名的怒火開始焚燒她的理智，夾雜著無法抑制的貪欲，她腦海里已經(jīng)勾勒出堆積的黃金和斑斕的寶石，它們無人問津地躺在密林洞窟中，然后被妖精們翻來撿去。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你們……”
    銀發(fā)少女有些失控地劇烈喘息著，臉頰上逐漸浮現(xiàn)出霜花般的鱗片，尖利的犬齒緩緩拉長，四肢的肌肉開始膨脹，手腳化作了恐怖的利爪，背后的衣襟傳來撕裂聲。
    毫無征兆地，刺骨的寒風(fēng)陡然吹卷而起，空氣中甚至冒出了細碎的雪花，她的臉容在變形中扭曲，那雙冷澈的冰藍色眼眸卻越發(fā)凜冽。
    蘇玟聽見自己殘存的理智在發(fā)言——
    縱然霜風(fēng)之歌的寶藏不屬于我，然而無主的財富人人都可以得到，憑什么這群撿漏的妖精就能享受？！
    妖精們的目光逐漸變得驚恐。
    對方先前將精神力壓抑在半神級別，他們就真的以為這是個東大陸來的妖術(shù)師，為了某種大家心知肚明的原因，然而此時此刻，這暴漲的力量和撲面而來帶著毀滅氣息的威壓——
    幾個年輕的妖精嚇得拉緊了同伴的手，甚至有人哭了起來。
    “沒事，”一個年長的妖精輕聲安慰自己的孩子，“她不可能打破壁障，這可是冕下親自設(shè)置的！”
    年幼的妖精哭著捂住了眼睛，“但她好可怕——”
    “她會吃了我們嗎？”
    “我聽說龍裔都是吃人的瘋子——”
    半龍半人的混血神祇踏前一步，背后的雙翼全然舒張，鐮刀般的翼骨閃爍著冰冷的光澤，霜雪般的鱗片上流溢著絲絲縷縷的寒氣，冷酷的狂風(fēng)在翼翅的扇動間旋轉(zhuǎn)而起。
    年長的妖精們面面相覷，逐漸看出幾分不太對勁的地方，有人疑惑地開口：“她不會是……”
    “但是他們并沒有……”
    “或者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畢竟那已經(jīng)是幾百年前的事……”
    呼嘯的狂風(fēng)和冰刀般的霰雪翻卷飛舞，猛烈的撞擊在沉重的魔法壁障上，屏障上的龍文再次顯現(xiàn)，悄無聲息地吞噬了一切攻擊，并且沒有半點被削弱的跡象。
    蘇玟能聽見他們的每一句話，只是他們的聲音在狂躁的風(fēng)雪中有些破碎，再加上她現(xiàn)在還被劇烈的頭痛折磨，情緒越發(fā)混亂，“你們——”
    “我倒是想看看是哪位冕下的領(lǐng)域讓你們?nèi)绱税残摹?br/>     她聽見嘶啞的龍語自咽喉深處轟鳴而出，伴隨著元素精靈興奮的狂潮，冰風(fēng)兩系的精靈在砭骨的寒流中歡快地飛翔。
    霜藍色的領(lǐng)域里升騰著冷風(fēng)與雪花，冰刃旋轉(zhuǎn)出無數(shù)森冷妖異的凜冽弧光，半人半龍的神祇身影快如鬼魅，一瞬間穿過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年幼的妖精們尖叫著捂住了眼睛，其他人則是沉默地望著她。
    假如她真的打破了壁障，那么他們避無可避，但是——
    銀發(fā)的龍裔一頭撞在屏障上，鋪天蓋地的元素精靈自空氣中浮現(xiàn)出來，冰元素怒吼著撲向了堅不可摧的壁障，整個森林里都回蕩著劇烈的撞擊聲，肉眼可見的氣浪翻騰而出，附近的荊棘和樹木紛紛折斷，碎裂的藤蔓漫天飛濺，花葉簌然抖落，一時間樹林里塵土飛揚！
    屏障巋然不動。
    妖精們松了口氣。
    然后，他們看著外面那個發(fā)瘋的混血已經(jīng)撞暈過去。
    妖精們你看我我看你，一時不知所措，他們也不敢從這里面出去，半晌，妖精領(lǐng)主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見到外面昏厥的龍裔大驚失色，“她怎么——”
    年長的妖精們低聲湊到她耳邊說了幾句話，領(lǐng)主猶豫片刻微微搖頭，“不，冕下并不曾說過，所以，無論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都不能放她進來。”
    妖精們紛紛消失了，空氣里泛起一陣漣漪般的波動，屏障也消隱無形。
    恍惚間，蘇玟又夢到了那片樹林，奇異的銀色樹木枝繁葉茂，千萬朵銀白的六瓣花簇擁在一起，夜色溫柔得宛如詩篇，水銀般的月光傾瀉而下，明亮的星辰如同夜幕中灑落的鉆石，那些花朵就沐浴著星輝月影燦爛地盛開著。
    似乎有什么人在說話，他們說的是龍語，男聲清越明朗，如同春日破冰時的潺潺溪流，女聲溫 柔甜美，像是盛夏月夜中搖曳的風(fēng)鈴，她的龍語說得斷斷續(xù)續(xù)、發(fā)音生澀而且不斷重復(fù)，仿佛還是初學(xué)者。
    蘇玟終于聽清了他們在說什么。
    只是一場乏善可陳的龍語教學(xué)，前者在教后者一個龍族的冰系魔法。
    然后又是一陣混亂，蘇玟聽到另外兩道低沉有力的男聲，這兩人的聲線都成熟性感，是能讓小姑娘臉紅心跳的類型，不過有些斷斷續(xù)續(xù)的——
    “那群蠢貨……我……殺光……”
    旁邊的人似乎嘆了口氣，“你還是這么……這畢竟是霜風(fēng)之歌親手……她只是撞暈了……”
    前面那個人不屑地哼了一聲，“就算他本人……我一只手……擰斷他的脖子……”
    另一個人再次嘆息，“這不是……”
    他們又說了些什么話。
    “……我不明白……”那個人頭疼地說，“……我應(yīng)該……讓她知道……”
    蘇玟聽不太清楚，她的腦子很亂，只是依稀感覺對方的聲音很熟悉，然而她又累又困，那個該死的屏障仿佛有毒。
    模糊中有幾絲光亮墜落下來，她不太舒服地動了動腦袋，接著有人伸手擋住了她的眼睛。
    那個人生氣地詛咒了幾句，聽上去好像是一些不太常用的神語單詞，不過手上動作沒有停止，一直很溫柔地遮住落下來的亮光。
    燒灼般的熱意頓時在額前彌漫開來，卻并不過分滾燙，反而暖融融的十分舒服。
    蘇玟幾乎失去了意識，條件反射般伸手，指尖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位置，只覺得肌肉堅硬塊壘分明，觸感如同絲絨下的烙鐵，一時間想不起別的事，只是覺得這家伙身材很好。
    那個人：“……”
    他沉默地看著小姑娘昏昏沉沉地伸著爪子摸來摸去，最后還意識不清地晃著腦袋，用那對小巧冰冷的犄角蹭自己的掌心。
    后者側(cè)身躺著，銀灰色的長發(fā)逶迤在草地上，美貌的臉因為沒有完全消退的龍化而鱗片簇生，口中一嘴尖牙顯得有些猙獰，衣衫碎裂之后的身軀潔白無瑕、肌理優(yōu)美流暢，只是他們的姿勢一坐一躺，少女模模糊糊地伸著手，雙臂間沉重的兩團幾乎要蹭到他的大腿。
    “…………”
    他似乎有點無奈，又說了一句什么話，然后隨手釋放了一個魔法，看著破破爛爛的衣裙重新變得完整。
    “她和那時候一樣傻。”
    “這有什么？你還曾經(jīng)像個蠢貨一樣毀掉這小姑娘的儲藏室呢！”
    “……她把那些罐子都堆在一起！”
    “然后把自己說成被父親拋棄的孩子換取同情——”
    “我不是那個意思，”那個人有些無語，“而且，你把我扔出去，你說你暫時不想見到我，暫時就是至少一萬年。”
    “哦，那是有原因的。”
    “……”
    兩人又說了幾句，最終，那個更年長的男人嘆了口氣，聲音越發(fā)清晰，“伊恩，你想要得到，就要先學(xué)會失去，這個世界上許多東西都能被奪取，卻不包括人的心與感情。”
    另一個人似乎沉沉地應(yīng)了一聲，“我永遠不會……”
    后面的聲音逐漸湮滅在越發(fā)明亮的日光中。
    “你要吃點嗎？”
    “……不如她做的好吃。”
    “那你滾吧。”
    蘇玟猛地清醒過來。
    她正坐在一棵枝繁葉茂的樹木下方，背靠著樹干，身邊氤氳著清新的花木氣息，還有一股濃郁的烤肉香味，混合著各種香料，旁邊是一條并不算開闊的道路，有個人坐在路邊，身前擺著一副燒烤架，奇異的金色火焰熊熊燃燒著，將那一串一串的肉片烤得黃金油亮。
    此時天色陰沉下來，蒼空中云層堆積，森林里失去了光源越發(fā)昏暗，還隱約泛起了濕潤的霧氣。
    蘇玟頭昏腦漲地揉了揉眼睛。
    那個男人側(cè)身對著她，此時微微垂著頭，燦爛的金發(fā)流溢著耀眼的輝光，濃郁的金色睫羽垂落，半掩著深邃瑰麗的燦金色眼瞳。
    意識到有人盯著自己，金發(fā)男人抬起頭來。
    他有著十分健康的蜜色皮膚，五官完美得毫無瑕疵，此時正露出讓人意亂神迷的微笑，而且還相當友善地向她招了招手。
    蘇玟：“……”
    她的目光從對方的臉上移開，看向那些散發(fā)著醉人香味的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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