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虞話一出口,  就后悔了。
    因為溫折這次再未遲疑半分，和她說：“等你出院，我就去洗掉。”
    “啊…”沈虞張了張唇,  腦子里一團(tuán)漿糊。忽然就意識到，自己把自己作到了一個騎虎難下的境地。
    她訕訕別過頭,  沒吭聲,  絕口不應(yīng)這件事。
    溫折微涼的手輕輕放在她后頸,  “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沈虞正欲松開抱溫折的手,  剛動，便疼得一擰眉。醒的時候還不覺得,  這會子全身像被碾過般的疼痛,  徹底席卷上來。
    不自覺撒嬌：“疼。”
    溫折皺眉,  抬手，指尖輕輕蹭了蹭她的臉頰。且不說后腦的一大片淤血，女人裸露的肌膚也是青青紫紫一片，精致的臉頰也有血痕，觸目驚心。
    他伸臂,  掌心小心翼翼輕撫她脊背，啞聲道：“你暈了一天一夜。”
    “但我感覺好像過了很久。”
    沈虞掀起眼皮,  窺見男人眼底的血絲和疲憊。他衣襟凌亂，狀態(tài)看起來并不比她好多少。
    她鼻子一酸。
    “還好,  大部分是皮外傷。”溫折聲音很低：“只是有些疼，小虞得先忍一忍。”
    只是，關(guān)于腦部的ct結(jié)果還沒出來，后續(xù)還需和醫(yī)生詳談。
    沈虞安靜地聽他說著話,  難得乖巧。
    只是溫折說到一半,  目光復(fù)雜地落在沈虞后腦包著的白色紗布。如果不出意外…那里的頭發(fā)應(yīng)該是被剃掉了。
    他看著沈虞蒼白的小臉,  咽下已經(jīng)到口中的話。她向來愛美到了極致，如果現(xiàn)在告訴她這個殘忍的事實，很可能要鬧，到時候哄也哄不過來。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溫折安靜地抱著沈虞，那顆懸在胸腔的心，到此時才堪堪落下地。
    但沈虞的心卻并不寧靜，眸色復(fù)雜地盯著地面，疼痛和初醒的混沌讓她無法靜下心來思考。
    選擇繼續(xù)裝失憶，完全出于下意識的舉動。但當(dāng)看見溫折的疲憊和擔(dān)心后，胸腔中的負(fù)罪和愧疚瞬間達(dá)到了頂峰。
    她張了張唇，觸及到溫折深邃的視線，坦白的話幾乎已經(jīng)到了口中——
    其實，我全都已經(jīng)想起來了。
    心跳似乎到了喉間，下一秒，病房的門突然被推開。
    梁意手中拎著一個飯盒，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從外頭進(jìn)來。結(jié)果剛進(jìn)門便看到抱在一起的兩人，她“呀”了一聲，連忙掩耳盜鈴般擋住眼睛，連連道：“你們繼續(xù)，繼續(xù)，當(dāng)我是空氣。”
    聽出她話中的揶揄，沈虞臉一紅，連忙放下環(huán)抱住溫折的手。溫折扶著沈虞，讓她躺好，隨后轉(zhuǎn)身望向梁意，客氣頷首。
    梁意到現(xiàn)在還怵溫折這冷淡的氣質(zhì)，連忙點頭示意，轉(zhuǎn)而和沈虞說話：“我給你帶了些吃的。”
    “粥和綠豆糕。”
    沈虞接過飯盒，梁意擔(dān)心地看著她：“拿不拿得動，我來喂你吧？”
    溫折卻先她一步，坐在床邊，“我來就行。”
    他像個主人般，朝梁意一抬下巴，淡淡道：“你坐。”
    梁意：“……”喂那是她的閨蜜啊！那是她二十年的姐妹啊！你這剛上位二十天的男人憑什么搶她的女人！
    盡管滿肚嗶嗶機(jī)，梁意面上卻不敢表現(xiàn)半分。
    她坐到一邊，默默觀察著病床邊的兩人。原本那個張揚肆意的大美人沈虞，在溫折身邊乖得和只貓似的，美眸一眨不眨地，連一秒也不舍得從人家臉上移開。
    而初見那個高不可攀的男人，竟也會如現(xiàn)在這般，滿身冷淡化成繞指柔，待一個女人如珍如寶。
    梁意有那么一瞬間，終于明白了沈虞為什么會說出“不撞南墻不回頭”這種話。
    這樣的男人，擱誰身上，誰不迷糊啊。
    兩人氛圍溫馨，梁意看著看著，也終于意識到身處其間的自己，是個多亮的電燈泡。
    她索性找話題，嚴(yán)肅了表情，問沈虞：“小虞，你怎么會從那么高的樓梯上滾下來？”
    沈虞本來在咽粥，一激動，粥嗆在嗓子里，咳出了聲。溫折連忙放下碗，站起身替她輕輕拍著脊背。
    他纖長眼睫垂下，擋住眸中的戾氣橫生，替沈虞回答：“我收到的消息，是有人蓄意謀害。”
    “什么？！”梁意眉頭一擰，怒道：“誰啊？哪個要下地獄的癟三？”
    她氣得拿手在臉側(cè)扇著風(fēng)：“法治社會還有人敢做出這種事？這不是謀財害命嗎？這不得把牢底坐穿？”
    溫折垂首，仍在替沈虞順氣，抽了紙巾替她擦嘴，輕聲道：“慢點。”
    沈虞咳了好一會，瞇了瞇眼，回答：“有兩個人。”
    “一個是我的同學(xué)，程朗，他動了手，但沒推我。”
    “另個推我的…我沒看清。”
    溫折重新拿過飯盒，給她喂粥，“先吃飯。”
    沈虞氣性上來，一邊吃一邊不忘罵：“等我出院，我絕對不會放過…唔。”
    嘴里又被喂了一口粥，沈虞想瞪溫折，卻被他肅著臉教育：“吃飯別說話。”
    “…哦。”
    梁意看著被管得大氣不敢出一聲的沈虞，心中嘖嘖。
    她安靜地看沈虞吃完飯，沖在這守了一天一夜的溫折道：“我在這里照顧小虞。”
    “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溫折沒有拒絕。
    他看了眼床上的沈虞，俯身在她額上吻了一下，輕聲叮囑：“先讓梁意在這照顧你，我晚上再來。”
    沈虞連忙點頭，掩在被中揪緊的指尖松了松。說出真相的勇氣，在被打斷后，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溫折走后，梁意終于得以坐到沈虞身側(cè)。
    她摸了摸沈虞臉上被摩擦出的血痕，拉住她的手，心疼道：“我的小虞最近這么多災(zāi)多難啊。”
    “改天咱們?nèi)R里拜拜吧。”
    沈虞苦笑：“這么一說，好像這幾個月是挺倒霉的。”她怔愣著，心中百感交集。有太多的話想和梁意傾訴，但似乎怎么也找不到突破口。
    最終，她輕輕開口。
    “小意。”
    “嗯？”
    “我全都想起來了。”
    “想起來什么…臥槽！”梁意驚得差點沒從凳子上摔下來，“你是說，上次車禍丟失的記憶？”
    沈虞抿唇，唇色蒼白而淺淡。
    梁意不自主腦補出一出狗血大劇：“你不會和我說，你還是更愛初戀吧。”
    她壓低聲音：“這么狗血的？”
    沈虞看著她，然后，咽了咽口水，道：“你有沒有想過，可能比這個還狗血。”
    在梁意被震住的眼神中，沈虞輕輕放下個重型炸彈。
    “我剛剛想起，我的初戀，就是溫折。”
    ……
    梁意石化在原地，因為過于震驚，半天都沒有動作。漫長的三十秒后，她兩眼一翻，按住胸口：“天啊，我真是，真是，心臟病都被你嚇出來了。”
    她彎腰摸了把沈虞的額頭，“你真的不是在編故事？”
    但沈虞的表情又確實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思，梁意按著胸口坐下，抬手示意：“你先別說話，等我，等我緩緩。”
    一分鐘后。
    梁意終于理清了所有思緒。她震驚地呢喃著：“怪不得，怪不得你車禍那次…這樣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草，這真他媽，大情種啊，他這是得多愛你才能再接受你啊。”
    逐漸接受現(xiàn)實的梁意終于找到頭緒，問出了最關(guān)鍵的一個問題：“所以，這件事…他知道嗎？”
    沈虞看著她，然后，緩慢地?fù)u搖頭。
    “你不準(zhǔn)備和他說嗎？”
    沈虞抱著膝蓋坐著，“我不敢說。”她的聲音里是藏不住的沮喪和忐忑。
    “我以前真的很混蛋。”聲音越來越低：“他越對我好，我越害怕。”
    “現(xiàn)在那些不好的過去全部被我記起來了。”沈虞閉上眼睛，卷翹眼睫不停顫抖：“如果告訴他，我該怎么和他相處下去？”
    “我害怕，害怕現(xiàn)在觸之可及的幸福會變成泡影。”
    梁意聽得心一把揪起來，撫慰地輕拍沈虞的肩，“寶貝，聽我說。”
    “你現(xiàn)在太亂了，這件事先別打草驚蛇，等你想好了，做好了萬全準(zhǔn)備再和溫折坦白，好不好？”
    沈虞眼眸微動，“你說的對。”
    “等我準(zhǔn)備好了，我再和他坦白。”
    梁意點頭，直到她的目光落在沈虞的后腦——
    包著厚厚紗布的腦袋，沒了濃密的黑發(fā)。
    沈虞是貨真價實的大美女，連頭發(fā)都特別會長，美得別有風(fēng)情，平時別提多珍惜這滿頭長發(fā)。
    但看沈虞如今這模樣，顯然…是還不知道。
    怕人真的哭得崩潰過去，梁意默契地沒提這回事。
    不但沒提，還安慰沈虞：“小虞，溫折是真的很愛你。”
    哪怕禿了，也愛。
    沈虞扭頭看她，臉上飄上層紅暈，低頭抿唇甜甜地笑。
    “我從沒想過，從沒想過還有這么一天，我還能重新和他在一起。”
    “如果這是一場夢，請也不要把我喊醒。”
    -
    溫折出了醫(yī)院，便讓李宗驅(qū)車送他去了派出所。
    袁朝辦事向來穩(wěn)妥，在電話那頭匯報：“程朗和沈彎彎仍在留守察看。”
    “二人均否認(rèn)了謀害行為，并且互相指認(rèn)。同時沈彎彎拒不配合警方詢問，強烈要求保釋。”
    溫折漫不經(jīng)心松了松衣領(lǐng)，從喉間溢出聲冷笑，“警局怎么說？”
    “這件事確實棘手，證人許雯沒看見行兇過程，程朗又帶傷，有正當(dāng)防衛(wèi)的可能。當(dāng)然，最終還要參考沈虞小姐的口供…”
    溫折打斷他：“知道了，我馬上到。”
    沈彎彎被關(guān)在派出所已有一天一夜，無休無止的審訊和逼問即將把她逼瘋。
    “我再說一遍，我沒有蓄意謀害！”沈彎彎表情厭煩：“當(dāng)時程朗和沈虞產(chǎn)生爭執(zhí)，我上前想要拉開他們，結(jié)果不知怎么，她突然摔下去了。”
    “我申請保釋！讓我爸來和你們說。”
    沈彎彎一口咬死她沒有害人，并另一個審問室內(nèi)，程朗始終堅持他沒有推人，是沈彎彎下毒手害了人。
    兩人口供不一致，現(xiàn)場的目擊者只有事后到來的許雯，案件到了一籌莫展的地步。
    直到沈光耀趕到警局，提出要保釋沈彎彎。
    負(fù)責(zé)這個案件的林警官上下打量他幾眼：“受害人沈虞和嫌疑人沈彎彎都是你的女兒？”
    沈光耀答：“是。”在商場沉浮久了，沈光耀也有不怒自威的氣勢：“我相信彎彎不可能做出蓄意害人的事，定是有人蓄意栽贓。”
    案件進(jìn)展陷入僵局，直到另有警察來到林警官耳邊說了幾句什么。
    “現(xiàn)在沈虞已經(jīng)醒了。”林警官道：“她的男朋友親自來了趟警局，他不同意你帶走沈彎彎。”
    沈光耀明顯懵了：“男朋友？”
    一個父親不去看望在醫(yī)院受傷的女兒，反而跑到警局來保釋另一個女兒，連其有個男朋友都不知道。
    林警官皺起眉頭，吩咐：“先讓溫先生進(jìn)來吧。”
    門口走進(jìn)一道頎長身影，來人身高腿長，容顏如玉般英俊，林警官朝他點頭示意：“溫總。”
    沈光耀久居金融界，哪能不知道眼前的年輕人便是如今圈內(nèi)風(fēng)頭正盛的點金圣手——
    溫折。
    “幸會幸會。”臉上露出客氣笑容，沈光耀朝溫折伸出手，客套道：“我竟不知溫總是小女的男朋友？”
    聞言，溫折掀起眼皮，淡淡瞥他一眼，并未伸手回握：“客套就不必了。”
    沈光耀臉上笑容一僵，被一個小輩這樣下臉，他壓下胸腔中的怒氣，改變了臉色：“不知道溫總來警局干什么？”
    “小虞的事情，我要一個交代。”溫折道：“在沈彎彎沒有擔(dān)下罪名之前，還請沈總不要自作主張保她出去。”
    沈光耀：“溫總這是什么意思？彎彎怎么可能…”
    “我不聽這套。”溫折橫眼過去，淡道：“我只信小虞。”
    沈光耀不怒反笑：“溫總這手未免伸得太長了吧？我若非要保呢？”
    溫折哂笑一聲：“那你可以試試。”
    他語氣平靜：“就算你保她出去了，我敢保證，沈彎彎也未必有在里面過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