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妹妹
李鳶心中舊恨漸消,三兄妹又每日都去看她,表面上看起來,漸漸地有了從前的和樂氣氛,但李鳶不再管事,整日里與他們?nèi)司瓦@樣虛耗著。
這天吃過飯,王厲圖開了腔,“明天就是小年了,你們兩人怎么打算的?”
王雨柔說:“我前兩日跟三妹說了,我們兩個的意思是,想讓孩子接過來,在將軍府過年。也好多陪陪母親。”她看了眼李鳶問道:“怎么樣?母親。”
李鳶笑著說:“你大哥說怎樣就怎樣。”
“雨柔,你真不回去嗎?”
王雨柔垂頭說:“不回了。”前兒個胡府送信兒說,胡明成生了一個男嬰。此刻胡府肯定上下一片和樂,她回去凈是給人添堵,還是把兩個孩子接到將軍府過年吧。
“那好,我讓人將你的院子收拾出來。”
“不用了,我住雨婷那兒就行。”
“茂春肯定要來的。”王厲圖無奈說道,看王雨柔有些羞赧,他轉臉對王雨婷說:“真的不給茂春說你身體的事情?”
王雨婷勉強笑了笑,“不用了,現(xiàn)在比以前已經(jīng)好多了,說了也是讓他白白擔心。”
“好。”
*
王雨柔家的兩個孩子早早接來了,娘兒仨整日跑到王雨婷的院子里玩兒。
大年二十五,朝堂才放假,李茂春慌急慌忙帶著兒子就來了將軍府。李洲快一歲半了,穿著棉衣,朝母親蹣跚撲過去,“娘,抱。”
王雨婷看到兒子,笑了起來,伸出胳膊將他攬在懷里,卻抱不動他。李茂春連忙將兒子抱過來,說:“跟你怎么說的?娘抱不動你。”
王雨婷笑著摸摸兒子臉頰,“對不起。不過等娘以后好了,就能抱洲洲了。”
李茂春已聽王厲圖說過她身體的事情,開心道:“真的嗎?大哥說的時候,我還不信。”
“真的。大夫說好好養(yǎng)著,半年左右就好了。”
李茂春開心地攬著她,“那太好了。大的你沒怎么抱,小的你可得多抱抱。”
她疑惑問:“什么?”
“你又要當娘了。”
“什么?”
李茂春笑了起來,親上她的額頭,“高興傻了?我說,我們又有孩子了。”
“多久了?”
“已經(jīng)四個月了。我生完洲洲后一直偏胖,這次也沒吐,所以一直沒發(fā)現(xiàn)。大哥前兩日去家里,我聽說你病了,一著急就昏了過去,這才查出來的。”
“大哥知道了?”
“嗯。怎么了?”
“哦,沒什么。”她扯起一個笑臉,“我們不是說只要洲洲一個嗎?”
“我想著我們要孩子這么難,生了洲洲后,就跟以前一樣沒喝過藥,誰想到這孩子這么快就來了?大夫說長得挺好的。你不想要嗎?”自從知道有了身孕,他就老覺得腰酸,此刻抱了會兒孩子就有些受不了,他彎腰將孩子放到地上。
“沒有。只是,又要辛苦你了。”
李茂春笑道:“給你生孩子,再多都不累。”
她神色有些不好,“我有些累。你呢?要不要歇歇?”
“我不累,你累了就去歇著。”將她扶著躺下,她拉著他的手說:“你抱著洲洲,咱們一起歇著吧。”
李茂春應道:“好。”
看著孩子和李茂春的睡臉,王雨婷在心中權衡著,兩個孩子跟一個李茂春,到底值不值得一個王厲圖?
她想了很久,認為是值得的。
她的大哥那么好,誰都配不上!
就算是舍棄了自己的小家,她也要阻止大哥跟趙福繼續(xù)在一起!
父親跟郭秀方的事情,結局這么慘,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大哥步父親后塵。
她摸了摸李茂春肉感的小腹,心道,別怪娘心狠,娘只是為了拯救娘的大哥。
*
從二十二那日過后,王雨婷就再也沒見過王厲圖,事態(tài)朝著她不能掌控的方向進行,她有些著急。看了一眼吃過飯后又開始打瞌睡的李茂春,她捏緊了手中的藥粉包。
久病成醫(yī),一般的小病,她都能輕松“醫(yī)治。”
將藥粉倒進安胎藥中,她拉著兒子說:“洲洲和娘一起去看外祖母吧。”
李洲乖乖點頭,問:“娘剛才倒的是什么?”
她頓了頓,開口:“娘有些頭昏 ,但是藥太苦了,所以娘把藥放到了湯里。”她端起另一只碗,當著兒子的面兒喝了一碗茶。
“娘喝了就好了。洲洲不要跟別人說,娘不想讓舅舅和外祖母擔心,知道嗎?”
“嗯。”
牽著兒子的手走出去,她吩咐李茂春帶來的丫環(huán)連翹,“我?guī)∩贍斎ノ夷赣H那里。你等會兒叫夫君起來喝藥。”
“是,夫人。”
沒有提前稟告,所以她去的時候,見到了王厲圖,他正與李鳶說著什么,見她來到,便起身告辭。她對著擦肩而過的王厲圖問了聲大哥好,王厲圖嗯了一聲,腳步都沒停就快步離開了。
“三妹來了?你怎么不在院兒里照顧茂春?”
“他睡了。我看洲洲不困,想著你肯定和雪兒、蘭兒在母親這兒,所以我就帶他過來玩兒一會兒。”
“哈哈哈,我發(fā)現(xiàn),茂春來了之后,三妹的身體明顯好起來了,以往總是起不來床,現(xiàn)在是在床上躺不住。”
“二姐~”
王雨柔的心真的很大,即便知道李鳶不是她生母,但她認定了她是母親,所以還像從前一樣,跟王母絮絮叨叨說話。王雨婷本來就話少,因為心中有事兒,所以愈發(fā)靜默,藏在袖子里的兩手將手心掐得傷痕累累。
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屋門被猛地撞開,王雨婷隱去眼中悲痛,略帶驚訝地抬起頭。
回到屋里的時候,一股濃厚的血腥氣撲面而來,她的腳就定在了原地,不敢再往前走。王厲圖拽著她的手腕,將她拉了進去,地上跪著衣衫不整的連翹,哭得眼睛都腫成了核桃。
床上的李茂春滿頭大汗,露出來的皮肉無一處不是通紅的,他勉強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妻子,開口道:“對不住,我沒保護好,呃啊!”宮縮襲來,他咬緊牙關,渾身僵成一根木頭,直愣愣地在疼痛的海洋中孤零零飄著。
身上很疼,但隱約覺得心里更疼一些,他忍耐著那團稚嫩骨肉從體內(nèi)剝離的痛楚,滿心不舍,為什么前一刻剛伸展過手腳告訴我你有多康健,一瞬之后,你就要離開父親?
王厲圖說:“下藥之人心太狠了,大夫說這個孩子保不住,以后就都保不住了。”
王雨婷身體開始發(fā)顫,這個孩子是個累贅,她只想要他流掉這個孩子,沒想要他絕子,那味藥只是催情所用,她原想著,他因與婢女通奸而流*產(chǎn),她便能全身而退。
事情怎么會這樣?
王厲圖看她這個反應,心里有了譜兒,冷冷說道:“五六年了,怎么還用這種腌臜手段?你心腸當真如此冷硬,連自己的親骨肉都能下得去手?”
王雨婷淚眼磅礴,使勁兒搖頭,“不是,不是的。”
王厲圖拉住她的手腕,將她拽到床邊,低聲道:“你睜開眼睛看看,你的夫君,因為你,正在受著什么樣的痛苦?”
看她像個木頭樁子一樣站著,王厲圖低聲斥道:“還不快去陪著他?”
落下一個男嬰后,李茂春哭著看了會兒,就精疲力竭昏睡了過去,老夫人和王雨柔紛紛回了自己院落。王厲圖坐在外間,直視著推門出來一身狼狽的王雨婷。
*
“大哥。”
“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虎毒尚不食子。”
她沉默地看著王厲圖。
他嘆了口氣,“我將那婢女送走,她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你放心吧,茂春不會知道此事真相的。”
“讓他知道吧。”她走到他身前,“讓他知道枕畔之人是這么一個兇狠惡毒的人,讓他有一個發(fā)泄口,讓他休了我吧。”
“你打的這個蠢主意?還非要用一條無辜的生命來達到目的?”
“我是什么人,你不是清楚嗎?我是一條毒蛇,以前尾巴斷了,尚有忌憚之心。現(xiàn)在我的尾巴又長出來了,所以我什么都不怕。”
王厲圖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冷聲道:“以后,你好自為之吧。”當晚王厲圖就帶著連翹去了坪縣,徹底脫離了將軍府的諸多是非。
*
后世傳聞大將軍被削去兵權后心中郁結,沒過幾年就把勛貴的忠勇侯府托付到三妹的夫君李茂春手上,徹底歸隱了。
人們都道他不是歸隱,而是歸天了。大將軍祖孫三代上陣殺敵,聲名煊赫,享不完的榮華富貴。若不是去世,大將軍怎么舍得這滿門榮耀?這榮耀可不是他一人掙下的,還有他父親定遠大將軍和他兒子信安小將軍的功烈呢。
不管其間真相如何,人們只看到,大將軍府的牌匾被摘了下來,換做上皇欽賜的“忠勇侯府”,卻再也沒能見到大將軍,他的生死全無一絲痕跡。
后世之人,無不嘆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