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真實(shí)
老管家不放心,于是讓張武駕車送王厲圖回坪縣,他看著王厲圖垮下來的肩背,心里酸澀得無法用語言形容。
老將軍作孽,老夫人也作孽,如果當(dāng)初老夫人同意老將軍納了郭秀方,如果老將軍沒有生下王安寧與王雨婷,將軍也不至于如此。老將軍,老夫人和郭秀方互相折磨了半輩子,這苦果卻讓將軍一人嘗了。
喪子,死妻,亡父,亂*倫,這一年的時間讓王厲圖承受如此多的事情,鐵打的心也要碎了。望著遠(yuǎn)去的馬車,老管家在內(nèi)心默默祈求上天,讓王厲圖后半生順?biāo)煜矘罚瑒e再折磨這個可憐人了。
*
習(xí)武之人,善察蛛絲馬跡,張武看著從京城門口一直伸展到前方未被落雪覆蓋的車轍印,開口問:“將軍,京中有人來嗎?”
王厲圖沒有聲響。
張武停下馬車,轉(zhuǎn)身對著車廂說道:“將軍,有可疑蹤跡。”
王厲圖恍然聽到可疑,于是打開車廂,朝他問道:“什么?”
“這道車轍,從京中一直到了此處,您瞧前邊還有,我估摸著咱們離他們不遠(yuǎn)。”
已經(jīng)快到坪縣了,什么人會半夜往那里去,王厲圖緊了緊腰間的長劍,“追上去。”
張武甩了兩下馬鞭,馬車快速向前駛?cè)ィ欢鄷r就在風(fēng)雪里看到了前方馬車的輪廓,隨著距離拉近,前方馬車慢了下來,王厲圖和張武都捏緊了兵器,準(zhǔn)備動手。這時候,前方傳來了丞相的聲音,“將軍怎么在此處?”
王厲圖讓張武獨(dú)自駕車回京,他上了丞相的馬車,“回京看一趟家里。”
丞相聽他這么說,便想起了他家里的老夫人,“老夫人可還安好?”
“安好,謝丞相掛懷。”
天黑路滑,馬車也不好走,兩人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yán)餂]再說話,直坐得腰酸才到了莊子。
此前,王厲圖和趙福兩人都怕王厲圖不方便的時候丞相突然襲擊,所以這十多日王厲圖總是將乳汁備好,讓趙福喂清和吃,有一點(diǎn)兒成效。在王厲圖不能及時喂食的時候,清和玩兒似的也能在趙福懷里吃下半碗乳*汁。
王厲圖和丞相進(jìn)到屋子里的時候,趙福和衣躺在床上,和臂彎中的孩子正睡得香。
丞相看女兒和外孫都睡得兩頰紅撲撲的,就笑開了。這個莊子里,就只有這個屋子暖和,王厲圖離開一天,趙福就帶著孩子,窩在這個屋子里一天。真不錯,臉皮厚一點(diǎn),才不受罪,于是他開口道:“將軍見諒,我這就把小女挪走。”
王厲圖見他干說話,不動手,就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說:“丞相請。”
丞相身體一頓,他就是客氣客氣,王厲圖竟然這么不體恤趙福?他摸了摸清和的頭發(fā),開口道:“我乖孫這么小,身子骨還挺好,在那么冷的屋子里也能長這么好,真是好福氣啊。哎,不是我說,我看這孩子就是跟將軍您有緣,我瞧著他可有點(diǎn)兒像安寧呢,瞧他這張嘴,跟安寧太像了!我聽趙福說起安寧有身子的事情了,你說會不會是那孩子……”
聽他越說越離譜,但王厲圖卻不敢抬頭,他連忙打斷丞相的話,“丞相不走嗎?我看著雪下得更緊了。”
丞相說:“將軍困了嗎?你困了就去睡吧。我等會兒就走。”
王厲圖已經(jīng)起身了,“那好,我先去睡了,丞相請自便。”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消失之后,丞相才親了親清和的臉頰,低聲道:“乖孫,今晚上好好睡啊。哎呀,乖孫長得跟爺爺一模一樣,真俊啊!”
然后他給趙福母子掖了掖被子,就起身了,明日還有早朝,他得快些回京。
*
趙福第二日在主房中醒來。
她睡得久了,胳膊酸麻,臉蛋兒沒有冷冰冰的感覺,于是用力伸了一下胳膊腿兒。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睡在了主房,她一激靈坐起來滿床尋找孩子,然后聽到王厲圖的聲音,“別找了,清和在這兒。”
清和已經(jīng)起床吃過早飯,正抓著王厲圖的頭發(fā)玩耍。
趙福這才張大嘴巴準(zhǔn)備打哈欠,打到一半,她就頓住了,連忙伸手捂住嘴,噌一下彎腰穿鞋,邊穿邊說:“將軍抱歉,我昨晚占了您的床。”
“無妨,我也占了你的床。”
趙福抬頭看王厲圖,發(fā)現(xiàn)他心情頗為不錯,正把清和的手放在嘴邊用嘴唇咬著玩兒,逗得清和咯咯笑出聲來。
王厲圖有些奇怪,這是趙福的第一感覺。他的生活被苦難填滿,鮮少有輕松的神態(tài),可他此時眉展眼明,溫柔地和孩子玩耍,好似變了一個人。
這種感覺很陌生,可趙福覺得他本該是這樣的,她喜歡這樣的王厲圖。被他的情緒感染,她笑著開口:“您心情不錯”,然后走上前去想摸摸清和的臉蛋兒。
王厲圖抱著清和躲開了,“先去洗手凈臉,早飯就在這屋里用吧。”
趙福想到自己剛才摸了鞋子,有些不好意思,“看到他我就想摸摸,忘了剛穿過鞋,我這就去洗漱。”她起身出去,河生看到她的身影,就從門房里給她端出了熱氣騰騰的臉盆擺到院子里。
因?yàn)槌科鹂吹搅碎_心的清和跟從沒見過的愉悅的王厲圖,趙福滿心歡喜,迅速洗漱完就快步回到了主房。王厲圖看到她脖領(lǐng)子處一圈濕痕皺了下眉頭沒說什么,河生抱著清和在玩兒,兩人坐下開始安靜地用飯,讓趙福覺得又回到了陪吃飯的時候,然后她伸手夾了一個小籠包給王厲圖。
王厲圖抬頭看了她一眼,也給她夾了一小塊兒雞蛋煎餅,在她詫異的目光下開口:“再不吃就冷了。”
趙福不知道王厲圖那天晚上回京做了什么事情,但是從那日起,王厲圖明顯變了,他不再是那個水火不侵的將軍,偶爾會與她跟河生拌上一句嘴,他身上漸漸多了許多煙火氣兒,讓趙福覺得新奇開心,她希望王厲圖永遠(yuǎn)這樣生活下去,不要再被苦難折磨。
她甚至想如果他們能一輩子生活在坪縣就好了。
*
轉(zhuǎn)眼間,就到了二十六,家家戶戶都守在家里過年,農(nóng)戶們的年貨都已經(jīng)開始擺上飯桌,丞相今日會來這里接她回丞相府過年,他同意將清和留在將軍府里。
趙福不想回家,她想留在這里,于是她吃過早飯后就窩在主房里沒離開,清和睡著后她還沒離開,王厲圖見狀吩咐河生:“你把夏桃找來。”
屋門關(guān)上的聲音響起,趙福才將臉轉(zhuǎn)向王厲圖,“將軍留在此處過年嗎?”
“嗯,京中事務(wù)上次已經(jīng)辦妥了,我準(zhǔn)備以后都定居在這里。”
“以后都不回京嗎?”趙福有些震驚地看著他問。
“差不多吧。”
王厲圖上次回京的時候,給宮里去了一封信,他說自己前半輩子忙忙碌碌卻成了一場空,后半輩子想要自由一點(diǎn)兒。他的上書中夾雜著一些軍中將領(lǐng)的派別,誰人堪用,哪個野心勃勃需要提防,他還在最后寫道:犯大周邊疆者,厲必誅之。
這是年少時,王厲圖與周承說過的話。那時周承偷聽到上皇議事,跟王厲圖提了一句,“突厥如此猖狂,我國邊境子民不堪其擾。”
王厲圖安慰周承,“我爹一定會打敗他們的。我爹很厲害,以后我也要像我爹一樣保家衛(wèi)國。不管哪族,犯大周邊疆者,厲必誅之。”
周承還開心地說要讓王厲圖做他的大將軍。
兒時稚語成真,可他們再也不是躺在一張床上打滾兒的孩子了,如今王厲圖也要離開他了。周承明白自己的猜忌和防備讓王厲圖寒了心,他想挽回這位兒時玩伴如今的左膀右臂,提筆卻不知道寫什么。
趙福看著王厲圖悵然的眉眼,心里有些酸澀,是她用清和牽絆住了他的腳步,可是一步錯,步步錯,這盤錯棋只能這么下下去。她捏著大腿肉振作精神,“我能留在這里過年嗎?”
王厲圖撫摸清和的動作一頓,問道:“丞相同意嗎?”
“他今天來就是接我回京的,不過我想留在這里過年,”迎著王厲圖的視線,她垂下眼簾繼續(xù)說:“這是清和出生的第一個新年,我想和他一起過。”
王厲圖點(diǎn)了點(diǎn)頭,“只要丞相同意,你就可以留下來。”
趙福笑著走過去握了握清和的小手,低聲道:“謝將軍。”
兩個人安靜地看著清和恬靜的睡臉,氣氛融洽和樂,這時候屋外傳來了腳步聲,兩人同時抬頭看向?qū)Ψ剑缓筅w福眼神閃爍了一下,道了一聲“不打擾將軍了”,在敲門聲響起之前便推門離開了。
王厲圖看著她的背影消失,走到桌邊坐下。
*
“不知道趙小姐怎么跟丞相說的,丞相帶著大包小包來,最后自己獨(dú)自回去了。這可真怪,他竟然讓趙小姐獨(dú)自留在鄉(xiāng)下過年。”河生嘰嘰喳喳地說著,王厲圖勾起唇角笑了笑,他把食指伸到清和面前輕晃,清和一把就抓住了。
王厲圖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頭,低聲道:“抓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