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燕承詔
裴老爺子同意讓少津赴宴, 叮囑孫子小心行事,打聽明白安平郡王的意圖,早些回來。
少津點點頭。
父親和大哥都不在京都, 他身為伯爵府男丁,理應(yīng)站出來守護(hù)好伯爵府。
裴少津去了逢玉軒, 躊躇許久,同小娘說了此事, 道:“我省得小娘恨極了安平郡王府,孩兒也是一樣的,當(dāng)年若不是他威『逼』, 姐姐早上安穩(wěn)日子了。”
轉(zhuǎn)而又道,“只是……”
“我明白道理。”沈姨娘收住苦楚,盡量平靜道, “你祖父歲數(shù)大了,你父親、你大哥又不在京都,安平郡王送帖意不在請宴, 這件事既有蹊蹺,你身為裴家子孫,理應(yīng)去一趟。”
說著說著, 語間有些哽噎,繼續(xù)道,“你不僅是竹兒的弟弟,還是裴家二少爺,你理應(yīng)去的……你姐姐若是知曉, 定會夸你長大了。”
裴少津見到小娘如此,心里跟著一起難受。
五年了,他所看的每本書, 寫的每篇文章,似乎都是為了把自己磨得更鋒利。段夫子常常點評他的文章“立意率直,然鋒芒盛”,要求他下筆,多添些古意蘊(yùn)意掩一掩鋒芒。
文章可以改,心『性』恐怕沒那么容易更改。
裴少津安慰小娘道:“小娘,五年即將期滿,姐姐隔年興許就能承恩出宮了。”
沈姨娘失落搖搖頭,說道:“順平公主送嫁在即,你姐姐是貼身侍讀,貴人豈會這個候放她出來?耽誤了這一回,再等又是五年……再者,以你姐姐的『性』子,也未必肯這個候出來。”進(jìn)了宮中,總有許多身不己的事。
順平公主覓得佳婿,順利嫁人,竹姐兒身為公主身邊最親近的女官,勢必會受賞再進(jìn)一階。
一個從五品的女,也說得上耀眼了。
沈姨娘抹抹眼角,起身道:“我去請示老祖宗,看看你準(zhǔn)備甚么禮件帶去。”
平日里總是低眉順受的沈姨娘,這微微挑了挑眉,宣泄自己心中的不快,關(guān)禮件的事,似乎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主意。只不她是個妾,想動家中財物還得有老太太點頭。
數(shù)日,沈姨娘帶著下人,少津捧來了一個檀木盒子,盒子雕刻著瓜蒂藤蔓,象征綿延息。
裴少津打盒子,只見里頭臥著一尊紅玉雕塑,雕的是“榴百子”,枝頭上幾顆紅石榴熟透而裂,『露』出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石榴籽。
這尊雕塑只是手藝精巧,玉質(zhì)算不得多好。
沈姨娘眼角再次多了幾分犀利,說道:“皇親貴族的門第,講究多子多福,津兒送此去再合適不了。”
“孩兒明白了。”裴少津應(yīng)道。
老王爺、郡王妃得了此物自然會歡喜,至尚書府如何想,裴若棠又會如何想,是否會怒氣到自己,沈姨娘、少津就不得而知了。
少津是去慶賀郡王府長孫百日宴的,何須顧及尚書府?
不管是盒子的瓜藤,還是盒子內(nèi)的紅玉石榴,都與這百日宴相合得很。
……
……
百日宴那日,少津一身柳青『色』的直裰,半肩繡著些竹葉暗紋,腰間包邊銀帶上只掛了塊圓形玉玨,腳蹬黑緞長靴,從馬車下來,步步風(fēng)。
白玉膚質(zhì),墨意眉目,好一個翩翩。
王府大門,老王爺、郡王妃站在最前面,世子、裴若棠站在其,百日的王府長孫睡在紅『色』襁褓里,郡王妃親自抱著。
這等場景就很值得玩味了。看來,裴若棠想把孩子養(yǎng)在自己膝下的打算,是無法實現(xiàn)了。
不,裴若棠也是有幾分心計的,她款款大方站在世子身邊迎接賓客,談吐不俗,未『露』出絲毫不喜,確有大家閨秀、正房娘子的氣度。但又不添些捂肚扶腰的小動,有些弱不禁風(fēng),讓人心憐意。
“景川伯爵府來賀——送紅玉石榴一對——”大管家吆喝道。
裴少津不急不緩,收住了心緒,特意讓隨行小廝將禮件捧到安平王爺跟前,揖謙道:“恭賀王爺喜得長孫,伯爵府略備薄禮,聊表千里鵝『毛』意,祝王府多子多福,綿延息。”
他只同王爺、郡王妃說了,沒世子、裴若棠任何眼神。
接著,少津當(dāng)著裴若棠的面打了那檀木盒子,“榴百子”得以示人。
一直端著的裴若棠,初見到裴少津來賀,已經(jīng)心詫異,心態(tài)有所不穩(wěn),如今再一看這內(nèi)內(nèi)都含著戲謔意的禮件,臉頰微微抽動,手心已被指甲戳出血印——伯爵府是甚么意思?是暗諷她沒辦法為王府得長子嫡孫,失了算盤?還是嫌她眼中釘不夠多,祝側(cè)妃多幾子來氣她?
祖母替她籌謀了這么多,結(jié)因為肚子不爭氣,失了長子嫡孫這份依仗,裴若棠難免心不甘。
偏偏她怒而不敢聲,還要極力忍著、壓著,免得叫人見她失了態(tài),到處詬病她。
安平世子吃教訓(xùn),身無武官軍職,如今只剩一個世子身份,能不能承襲郡王爵位還要看父親的眼『色』、圣上宣旨,哪里還敢像以往那樣囂張跋扈,只能木木杵在父親身。
安平王爺心明意會的眼神一閃而,又馬上『露』出和煦的笑臉,叫人收下禮件,和裴少津寒暄道:“景川伯爺近來如何?”
“謝王爺關(guān)心,祖父一切都好,只是這幾日老腿的『毛』病犯了,無法親自來賀。”
安平王爺又對郡王妃道:“讓孫兒沾沾伯爵府的才氣,短短數(shù)年,一門三杰,文武百官皆盛贊不已。”
安平王爺這是夸大了,伯爵府確有崛起的苗頭,但還遠(yuǎn)談不上一門三杰。不,他的態(tài)度可以窺得一二。
正如裴少津所料,王府有意示好,緩和兩府關(guān)系。
至為何要在孫子的百日宴上,大抵是覺得當(dāng)年是因此事而起,如今希望再借此事表態(tài)罷。
賀宴,安平王爺派人特地將裴少津留了下來,請他到會客堂里稍候。
興許是老王爺有意安排,他聽見了老王爺和小廝在門對——
“二少爺呢?”
“回王爺,將軍他從南鎮(zhèn)撫司回來,轉(zhuǎn)身就出了門。”
郡王次子,封鎮(zhèn)國將軍爵位,從一品。下人或稱其二少爺,或簡稱其將軍。
“去哪了?”
“好似還是去了戲樓。”
“親侄子百日宴,他不聲不響出去,聽個勞什子的戲?”老王爺強(qiáng)調(diào)這句,卻沒有怒氣,便說明是專門講裴少津聽的。
又道:“光天白日,戲樓里就戲了?”
小廝應(yīng)道:“將軍自己雇了戲班子。”
“快馬叫他回來,就說伯爵府來人了。”
“是。”
前不一盞茶的功夫,一個二十三四歲的男子快步走進(jìn)來,沒有與裴少津做文人的那一套禮節(jié),而是徑直坐下,“啪”一聲將繡春刀置茶案上。
叫人裴少津續(xù)茶。
裴少津不動聲『色』打量眼前的鎮(zhèn)國將軍、郡王府二公子——燕承詔。
只見他身著大紅緞繡肩麒麟紋麒麟服,黑『色』質(zhì)地,衣擺上織有祥云、海水江崖等紋飾,肩上、兩袖織蟒。此,裴少津知曉了燕承詔在南鎮(zhèn)撫司的職務(wù)——緹帥。
是皇親,能有鎮(zhèn)國將軍爵位,又能在親軍都尉府授實職,燕承詔必定有人的本事,才能得圣上如此信任。
氣派的衣制下,是一張冷冰冰的臉龐,唇薄,眉眼微微上挑,似鷹。
“裴二公子明白父親送帖伯爵府的意思了罷?”燕承詔門見山問道。
裴少津頷首。
“你以為如何?”燕承詔又問。顯然他并不想摻和進(jìn)其中。
裴少津笑了,不懼,直言道:“莫非我知曉王府有意求和,伯爵府就應(yīng)當(dāng)承下來?”對上了燕承詔的目光。
又道:“我的姐姐只身入宮受苦已經(jīng)五年,我的長兄為了撐起門楣,日夜苦讀,提前數(shù)年參加秋闈,燕將軍覺得一句求和,便能抵這些,讓伯爵府放下成見?”
“看來父親沒同你說明白。”燕承詔皺眉道,干脆統(tǒng)統(tǒng)把條件道出,“令姐入宮確王府造成,父親知曉,為已晚,實屬無奈。秋,我奉圣上命護(hù)送順平公主出嫁,事成,依照舊規(guī)我可向圣上、皇娘娘問賞。令姐是因王府世子錯而入宮,我這個當(dāng)?shù)艿艿念I(lǐng)罪,幫令姐出宮,如何?”
燕承詔用的是王府世子,而非長兄,談及領(lǐng)罪二字,更是流『露』出些許厭惡。
可見,他并不屑在人面前掩飾他和長兄間糟糕的關(guān)系。
裴少津終明白燕承詔為何打一入門就帶著些不情愿的怒意,為何躲了親侄子的百日宴——上有一個糟糕的兄長,犯了錯事,父親卻要弟弟替兄長收拾殘局。
當(dāng)裴少津聽到燕承詔說能幫姐姐出宮,他的眼睛還是亮了亮,不知條件是何,不知姐姐愿意與否,但至少是個機(jī)會,有總比無強(qiáng)。但下一瞬,當(dāng)他想到“問賞”總是要有理的,立即想通了幾分,這恐怕不是甚么好事。
他問道:“燕將軍以何緣問賞?”
“你放心,我不是他。”燕承詔道,“我乃庶出,尚未婚配。”
聽聞早料想到的答案,裴少津還是定住了,不知如何應(yīng)答。
姐姐因不嫁王府而進(jìn)宮,如今若是因嫁王府而出宮,姐姐是萬不可能答應(yīng)的。
燕承詔起身,取回繡春刀,言道:“已說完,接下來不是裴二公子可以自己決定的事了,請裴二公子回府同家人商量罷,秋日前知會我便可。”
又道:“戲樓里的《紫釵記》才唱到灞橋餞行,恕不遠(yuǎn)送。”而快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