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秋日守城
事情塵埃落定, 裴少津這把事情說與祖父、祖母聽,他撩衣擺跪,懇求祖父祖母恕罪, 言道:“孫兒擅自作主,不孝不敬, 請祖父家法懲戒。”
老兩口對視,神中『露』些許落寞, 息之后嘆了一聲,而后慢慢釋然。
老爺子說:“罷了罷了,念你是愛姐心切, 依照父親的回信辦事……此番不算大過錯,就此打住罷。”想了想,又低聲喃喃道, “我們老了,細數(shù)過往,實辦了不少糊涂事。”
老展開裴秉元的回信, 光落在那句“待秋后豐收,倉百姓家有余糧,治水與豐盈收之功, 足以請功問賞,換若竹自由之身,只差一問賞的由頭……”,還有那句“若郡王府明知裴家無意結(jié)親,還敢一意孤行殿前問賞賜婚, 可連同徐家、陳家、司馬家,以舉家之力與其相抗,決不可妥協(xié)……”
從前, 她的大兒說話總是氣氣的,鮮會用如此決絕的語氣。
秉元說秋后請功問賞還差由頭,老心里想。
一急讓竹姐兒宮的由頭。
老老手摩挲拐杖,打定主意后,對裴少津道:“津兒,把你小娘也叫過來罷,我有話說。”
沈姨娘跟少津,匆匆趕來。
“奴婢老祖宗問好。”
借少津去找沈姨娘的空檔,老已經(jīng)老爺子商量過注意。
老問沈姨娘道:“我近來身子骨大不如前,恐怕需要臥床休養(yǎng)一陣,自打了周嬤嬤那檔事后,旁的仆人我都信不過,想讓你到我跟前伺候……你可愿意?”
沈姨娘日日跟老問安,老身子若有不妥,她必定是第一知曉。老為何要佯說自己身子不好了呢?
沈姨娘看到老案旁的那頁信紙,當即明白過來。淚水奪眶而,沈姨娘跪應道:“奴婢愿意,伺候老祖宗本就是奴婢職責所在。”
老又對少津道:“少津,你去通知姐姐,就說祖母抱病在床,平日里若有閑,常回來看看。”又道,“這段時日我留在府上養(yǎng)病,足不戶,其他人家若是來帖請邀,一應都退了罷。”
“孫兒省得了。”
沈姨娘用帕巾擦干淚水,磕頭道:“奴婢替竹兒謝過老祖宗,謝老祖宗替孫女籌謀。”
老道:“從前是我糊涂,未替竹丫頭抵擋分毫,叫她一人去吃了許多苦頭,如今歲愈發(fā)老了,只替她做些小事了……早做打算而爾,未必見得奏效。”
自此以后,老留在院中靜養(yǎng),由沈姨娘伺候。
……
……
倉州里,良田中的水稻已抽稻穗,稻香一片。
春日里施肥及時,夏日里未被江水河沙摧殘,今的稻穗比往都大,掛粒粒青谷,只待灌漿結(jié)熟,一片金黃時,即可收割。
家家戶戶的老、農(nóng)『婦』,輪番守在田埂邊,生怕田里的水多了或少了,保持淺淺一層最好。谷粒結(jié)得夠不夠豐滿,全仗這時候。
壯男丁則組成“民壯”,主跟州衙差役們一『操』練,精神頭足。
州衙里,裴秉元愁眉凝思,倉州豐收在即,他身為一州父母官,有別的擔憂。
即便州里已經(jīng)組建了一支民壯,為了看守糧食,家家戶戶的男丁主報名,即便蘇州府知府大人派來不少衙役加強巡邏,可裴秉元仍是心存憂慮,害怕在最關(guān)鍵的時候,鎮(zhèn)海衛(wèi)與賊寇聯(lián)合,再度上演縱敵搶糧的大戲。
若是防范不足,讓賊寇得逞,整一的功夫可就白費了。
苦思不得其解。
裴秉元夜里歸家時,仍是悻悻,胃口不大好。
裴少淮看父親有心事,他最近正好想到一些主意,想說與父親聽,于是叩門進了書房。
“父親。”
“淮兒你來了。”
夜里燭光不夠,書房內(nèi)有些昏暗,不夠亮堂,搖曳微光下,裴少淮看到父親兩鬢白發(fā)又多了。水利、收成、水寇、鎮(zhèn)海衛(wèi)……這多棘手的時候,確實耗費心神。
裴少淮問道:“父親有心事?”
“還是守城的事。”裴秉元說道,“秋收時日臨近,百姓等糧食過,賊寇也等搶糧食過,我這心里愈想愈是沒有底,總覺得準備得不夠,又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其實裴秉元做得已經(jīng)夠多了,臨時組建的民壯隊伍,可是比往人數(shù)多兩倍不止。治水之道是他實踐『摸』索來的經(jīng)驗,而兵家御敵,他沒有多經(jīng)驗。
“關(guān)于看守糧食,孩兒這日有些新想法,可供父親參考。”裴少淮道。
巧了,他父親剛好都考慮到同一件事了。
裴秉元前一亮,他知曉兒子的想法素來是頗有效的,兵家見識又曾得過兵部尚書的贊譽,于是高興道:“淮兒請說,為父恭聽。”
裴少淮來到案前,先在紙上寫下了一句話:“作之而知靜之理。”
解釋道:“倘若知曉賊寇上岸搶糧的規(guī)律、時日,衙役民壯提前防備,即可搶占先機。孩兒以為,賊寇的一條規(guī)律,可為父親防御所用。”
“是何規(guī)律?”
“鎮(zhèn)海衛(wèi)與賊寇相勾連,賊寇前,鎮(zhèn)海衛(wèi)勢必預先知曉消息,配合演好整場戲。”裴少淮應道。
裴秉元恍然大悟,有些激道:“我省得了。”又來回踱步自言自語分析道,“軍寇勾連,我等皆以為只有害處,卻從未想過利用此掌握先機,妙呀!水寇四處游竄,想要打入其內(nèi)部,恐怕不易,可鎮(zhèn)海衛(wèi)就杵在前,只需打探到他們夜里要,大抵就是賊寇之時……”
又見裴少淮在紙上寫下兩字:“合縱。”
史上,齊、楚、燕、韓、趙、魏六國聯(lián)合抵御秦國,稱為合縱。
裴少淮解釋道:“鎮(zhèn)海衛(wèi)占據(jù)理之優(yōu),得盡好處,一家獨大,周邊的其他衛(wèi)所難免心生覬覦,也可為父親所用。”
這回,裴秉元沒有馬上明白,他疑『惑』道:“大慶有律例,各衛(wèi)所之間不可逾界兵,其他衛(wèi)所豈敢兵支援倉州?”
“不可逾界兵,總可以海游弋巡邏罷?”裴少淮說道,“若是正好見到有架空賊船停靠在岸上,殺過去奪了賊船,也算功勞一件了。”
裴秉元當即了然,兒子的意思是,不僅要防御賊寇,還要斷了賊寇的后路。
水寇為何難治?因為他們來得快,跑得也快,搶到糧食馬上離開,登船速速遁走。
一旦到了水上,他們時散時合,游走靈活,根本無法傷到其根本。
若是有人在斷了他們的船只,賊寇留在岸上,便只有躲藏逃竄的份。
裴少淮又道:“賊寇們下不了水,便只躲,屆時,父親派人慢慢搜查抓捕就是了。”
裴秉元點頭,應道:“為父這日便去鎮(zhèn)守其他縣的衛(wèi)所,與他們商議,此法有分可行。”
又問:“淮兒可還有其他良策?”
“剩下的算不得良策,只算是些小伎倆罷。”裴少淮應道,“譬如糧食離海岸愈遠,糧食存儲得愈分散,賊寇們愈是難搶,即便搶到了,也要花上不少時日搬運糧食。”
父子二人就此件事細細長談,直到燭淚墜,堆成了小山,微弱的火光熹微將滅,二人反應過來,已是夜深人靜。
裴少淮離去前道:“父親行,身邊務必帶人,多加小心。”
“我省得,你放心罷。”
“父親若捕得百上千賊寇,也算功勞一件,加上夏日治水、秋日豐收,此功績足矣。”
裴秉元明白兒子指的是何事,遂點頭。
……
……
秋深時,田間稻浪,百姓彎腰曲背搶收稻子,再一筐筐運送回家,散放在各家各戶院里。
鎮(zhèn)海衛(wèi)里,興許是他們演過多場戲,已經(jīng)嫻熟無比,甚至沒將夜里的事放在心上,毫無防備之心。
如此,他們夜里縱容賊寇上岸搶糧之事,經(jīng)由線人之口,輾轉(zhuǎn)傳到了裴秉元的耳中。
夜里,四更天,城樓上鑼聲大響,又有衙役放響信號炮,如晴空雷鳴。
賊寇要攻城了,有三四千之數(shù),規(guī)模不大不小。
他們?nèi)f萬沒有想到,這一回城門大開,黑壓壓的一片民壯隊伍,一手舉火把,一手持農(nóng)家耕具,或叉子或鋤頭,不一而足。
息之后,城內(nèi)家家戶戶陸陸續(xù)續(xù)點燃油燈,一片通明。
再不是家家關(guān)門閉戶,生怕被賊寇惦記上,哀求賊寇去搶其他家,他們留點活命的糧食。
此事,賊寇頭目明白,他們被算計了。
“撤!”下令果斷。
這樣一群民壯,即便賊寇們迎難而上,與民壯死拼,嚇退民壯們,但損失勢必慘,其還留有余力去搶糧食?
如此一來,得不償失。
賊寇們逃得很快,因為他們早就『摸』透了線路,即便不舉火把,也輕車熟路。
民壯們?nèi)硕鄤荼姡瑓s也不敢貿(mào)貿(mào)然追城去。
等賊寇抵達海岸邊時,遠遠便看到海上火光沖天,失『色』,過去一看,果真是他們的船只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