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樓高百尺
“你既執(zhí)如此, 朕便準了。”
“臣叩謝隆恩。”
京中有閑置的府邸舊宅,圣上下旨后,工部營繕清吏司自會工修繕。府邸修成需要耗時日, 半載總是有的。
“工部營修這段時日,你打算如何?”圣上關(guān)切問道。
圣上既然把燕承詔放在南鎮(zhèn)撫司緹帥這個位置上, 負責刺探,自然對燕承詔了如指掌。
“微臣暫住南鎮(zhèn)撫司。”燕承詔應(yīng)道。
移府另居等同于宣告與兄長不和, 他豈還會回郡王府住?
圣上似乎早有打算,言道:“這罷,朕這里有件事你辦正好合適。”
“臣聽命。”
“浙江、福建帶外有倭寇, 內(nèi)有水賊,當百姓受擾已久,若想順利開海, 倭寇水賊已到了不可不治的步。出了春,朕欲任命你巡海總兵,領(lǐng)江陰、廣洋、橫海、水軍四衛(wèi)舟師, 賜將牌,浙江、福建瀕海九衛(wèi)悉聽節(jié)制,出海巡捕海寇。”圣上言道。
大慶并無嚴格的巡海制度, 此等規(guī)模的巡海,三五載次,皆無定數(shù)。
往多任命臨海司水師將領(lǐng)總兵,領(lǐng)水師出海。如今卻反常態(tài),任命錦衣衛(wèi)緹帥總兵, 可見圣上有別心思。
燕承詔善監(jiān)察刺探,未必見得善領(lǐng)馭水師。
圣上給了燕承詔足夠的時間思索,半晌, 才又問道:“你可敢試?”
燕承詔不假思索,應(yīng)道:“微臣愿試。”
“善。”圣上又道,“春后,朕會另外委派左右副總兵助你臂之力,領(lǐng)馭水師之事,你不必擔憂。”
“臣領(lǐng)命。”燕承詔應(yīng)道。等巡海趟回來,新府邸也修繕完畢了。
他明白圣上的深,此番南下,暗中刺探調(diào)查司衛(wèi)所內(nèi)幕才是他的主要職責。
燕承詔告退,打算回南鎮(zhèn)撫司選得力干將并帶著。寒日過便是春,所剩時日不長了,他們需要事先適應(yīng)船上生活。
燕承詔拱手退步,出了御書房后才轉(zhuǎn)身,矯健快步往殿外走。圣上看了眼燕承詔的背影,繼續(xù)批改奏折。
燕承詔離開,內(nèi)官才又進御書房,靜待側(cè)伺候圣上。
折子翻開,來自太倉州知州,圣上神情仔細了幾分,通篇讀完,問內(nèi)官道:“后宮里有個女官名裴若竹,你可曾聽說過?”
“回陛下,奴婢聽說過。”老內(nèi)官應(yīng)道,“原是順平公主身邊的侍讀,做事盡心,在后宮里頗得美譽。”
圣上微微頷首,順平公主是他最省心、最疼愛的位女兒,又問:“平兒嫁了后呢?”
“好似了皇后娘娘宮中,做掌管古今書籍金石書畫的簡單活計。”老內(nèi)官應(yīng)道,“后宮里的女官沒有上千也有大幾百之數(shù),奴婢這腦子,沒能記得過來。”
圣上了然,沾墨,揮筆在奏折上寫下:“準。”
老內(nèi)官瞧了瞧外頭,天『色』將暗,御書房內(nèi)燈影見稠,遂問道:“陛下,晚膳時辰快到了,您今兒到哪位娘娘的宮中用膳?”
圣上看了看手邊剛批完的奏折,應(yīng)道:“就皇后那兒罷。”
“是。”
……
數(shù)日之后,竹姐兒得許出宮,宮中傳旨,景川伯聽旨。
“恭喜伯爺,家人團聚。”老內(nèi)官傳完旨,賀道。
“勞苦蕭廠官了。”
沈姨娘日日翹首待,終于得了這個消息,本應(yīng)欣喜若狂的她,此時強使自己盡量鎮(zhèn)定下來,喜形于『色』,有序辦著件件在心間籌劃了千百遍的事。
自打知曉竹兒有望出宮開始,夜深人靜時,她側(cè)靠硬枕,靜靜思索打算——女兒出宮了,她該做甚么。
遍遍想。
要打算得周。
沈姨娘同兒子說道:“你快寫信,快馬加鞭,趕在臘月前送到太倉州,告訴老爺、夫人這個好消息……竹兒哪日從哪個城門出來,受了甚么賞賜,要說清楚了。”歲末臘月,讓老爺夫人高高興興過個。
“孩兒省得。”裴少津應(yīng)道。
沈姨娘又忙著老太太的院里,感謝老祖宗替孫女著想,竹兒才能這順利出宮。借著老太太的口,沈姨娘吩咐嬤嬤到錦昌侯府、司徒將軍府、徐尚書府通報聲,讓親家們知曉,順帶請蓮姐兒、英姐兒回來趟,商量起給迎接竹兒出宮的事。
這么大家子在幫竹兒,有甚么事也要家子商量才好。
明日還要讓少津趟徐尚書府,代父親先謝過徐大人,竹兒這在宮中,受了不少禮部的幫助。
……
裴少津伏案寫信,心中歡喜難抑制,寫出來的字快了幾分。
寫著寫著,信還未寫完,裴少津突然收住筆,起身,似乎想起了某件重要的事。他走到偏房里,挪開了扇屏風,『露』出墻壁本『色』。
打開窗戶,光亮照進來,只見墻上用小石子畫了道道痕跡,半是黑石痕,半是朱石痕,格格升高——是他小時候與姐姐丈量身高時劃下的。
朱『色』痕總是比黑『色』痕高出截,姐姐比他大好幾歲,自然比他高許多。
直記錄到五前,姐姐入宮了,逢玉軒里只剩下十余歲的他,裴少津無興致丈量身高、留下劃痕,又不敢看這道道的痕跡,免得睹物思人,更不舍得抹它們,只好叫下人搬來扇屏風擋住了。
收回思緒,裴少津從院外隨撿了顆小石子,比著自己的頭頂,在墻上新添了道劃痕。
比舊的劃痕高出了許多許多。
味著他比姐姐高出了許多許多,不是躲在姐姐身后那個小包子了。
從今后,他可護著姐姐了。
裴少津回到案前,繼續(xù)寫信,寫完收筆。
他又單獨給大哥寫了封信,寫道:“……大哥說得對,沒有見過星辰浩瀚之人,方不顧所謂抓住流螢微光……”
“……詩仙所云非假,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身攀百尺高樓而不懼,唯盼與兄長他日匯聚于高樓之上,摘星辰之光,經(jīng)久不熄……“
……
皇宮里,竹姐兒已收拾妥當,明日出宮。
她靜坐著,等待皇后娘娘的傳召,畢竟是多的“主仆”,她識得皇后的『性』子。
“裴司言,皇后娘娘召見。”
竹姐兒循著熟悉的走廊、庭院,來到皇后娘娘的寢宮。
“奴婢拜見皇后娘娘。”
“快快起來。”皇后娘娘笑盈盈道,“前日子,若不是圣上用膳時提點了幾句,我忘了你進宮已滿五,差耽誤了你。如今平兒已經(jīng)出嫁,你也該回家了……這幾你做了不少事,辛苦你了。”
“奴婢分內(nèi)之職。”
“你此番出宮,與家人團聚,本宮替你歡喜。”皇后言道,又叫人端來禮件,“裴大人是個好父親,你的婚事,想來有家人替你『操』心,你尋個好郎君,本宮就不『插』手了,思來想,還是賜你實在的罷……這是本宮命匠人打造的釵冠,還有京郊外幾十畝的水田,是本宮的點心。”
“奴婢謝皇后娘娘恩賜。”
這份賞賜不輕,能讓竹姐兒出嫁時風風光光,也能讓人贊譽皇后恩深重。收下這份賞賜,這份主仆情也該結(jié)束了。
翌日,竹姐兒只帶了皇后的賞賜,還有那兩冊《詩經(jīng)》,封面上寫著“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兩句詩,余下的物件分了出。由禮部『操』持,送她出宮。
時辰還未到,裴家人已經(jīng)在城門外候著了,翹首待。
只見個偏綠『色』的轎子晃晃從宮中抬出來,到宮門外停下,簾布撩起,款款走下個女子,正是竹姐兒。
冬日白雪,高墻巍巍,身素綠的竹姐兒加快了步子向家人走。“衣錦還鄉(xiāng)”時,她卻換下了女官的六品官服,穿上了入宮時的那套衣裳——上是竹青『色』的翠煙衫,下是淡柳『色』的長羅裙。
衣裳光亮,不曾有半分陳舊感,可見竹姐兒不僅直留著這套衣裳,還精細打理著它。
入宮時是七月,穿的是夏裙,而此時是寒冬,昨夜大雪剛落,北風呼呼。
裴少津見到姐姐,大步奔向姐姐,邊跑邊解下自己的白貂大氅,順風甩,披在了姐姐的身上。
這時,其他人也跟了上來。
沈姨娘將小手爐塞到竹姐兒手里,又替到少津的位置上,幫竹姐兒扣上大氅,系緊。句話沒說,顆顆淚珠從臉頰滑落,落入雪中不見蹤跡。
沒有人問竹姐兒何天寒凍里只穿這么身單薄的夏裙。長長五,竹姐兒入宮恍若昨日,誰能忘了她離開家時的身影?
竹姐兒伸手,抹沈姨娘臉上的淚痕,道:“小娘,女兒回來了。”
沈姨娘點點頭,哽咽道:“你的祖父祖母,你的父親母親、弟弟姊妹,惦記著你,盼著你早日回家。”
“竹姐姐……”英姐兒紅著眼,肚子的話只化作了句,“我想你了……”
“我這不是回來了么?”竹姐兒的手輕輕撫過英姐兒的額頭、發(fā)髻,沒有了少女碎發(fā),梳了『婦』人發(fā)髻,言道,“英妹妹嫁了好人家,可學(xué)己所好,姐姐在宮里替你高興。”
又替英姐兒擦了淚水,又道:“紀雖長了,『性』子卻是點沒變,平日里瞧著歡快熱情,該哭時說哭就哭。”
竹姐兒轉(zhuǎn)過身,微微仰頭,望向身旁的八尺男兒,身姿挺拔,謙謙如玉,與竹姐兒記憶中的弟幾乎對不上號。
從十歲到十六歲,正是少津長得最快,變化最大的幾。
“阿姐。”
“你長大了,姐姐差沒認出來……”直克制沉靜的竹姐兒,話中有了哽咽,她知曉自己錯過了很多,可當她真正看到這錯過的——小娘引傲的青絲有了白發(fā),弟弟竄高了個頭,溫文爾雅,妹妹嫁了如郎君挽起發(fā)髻,父親外派任官掙功績……
還有很多她沒有辦法看到的。
令其容。
大姐蓮姐兒給送竹姐兒出宮的宮人發(fā)了賞錢,抹了抹眼角,上前招呼道:“今兒三妹妹回家,是個好日子,大家可快不要哭了。”
她上前牽著竹姐兒的手,邊引她上馬車,邊說道:“天寒凍的,快上車罷,有多少心窩子的話,咱回到家里,家人歡歡喜喜說。”
又忙著叫少津趕緊上另輛馬車避風,道:“你脫了大氅,也仔細別凍著。”
幾輛馬車迎著北風,離開了城門高墻,路往伯爵府回,在雪上留下幾道車轱轆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