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 97 章
太和殿位于紫禁城的正軸線上,正對午門、端門、承天門三道大門,金柱高檐,是皇城內(nèi)最大最高的殿宇。
天子登基、大婚、冊封皇后等諸多皇家大禮,皆在此舉行,太和殿代表皇家最高規(guī)格。
今日,傳臚大典便在此處舉行。
徐大人作為禮部尚書,留于宮中徹夜未歸,領禮部、鴻臚寺上下官吏連夜備辦,以保大禮不出差池。
四更天里,裴少淮穿上進士服來到紫禁城外。陸陸續(xù)續(xù)的,學子們基本來齊,昏暗光線下亦能看到個個臉上洋溢著紅光,身上衣袍嶄新、掇拾妥帖,進士帽后兩根絲帶隨風輕揚。
裴少淮找到了姐夫陳行辰和好友江子勻。
陳行辰臉上緊張多于興奮,他期盼自己名次能靠前一些,以便順利館選留京。
裴少淮明白姐夫的心情,姐姐已懷胎九月,想來很快就要發(fā)動了,今日這份功名對姐夫而言,不單是一份前程而已。
江子勻則淡定許多,他先恭賀裴少淮名列前十,祝他能夠一舉拿下狀元郎,又笑說道:“能走到今日這一步,已超出原先的預期,不管結(jié)果如何我總是賺的。”
時辰差不多了,鴻臚寺少卿前來引導諸位新科進士入宮,在午門前集結(jié)。
隨后在太和殿待立。禮制莊嚴,雖尚未開始,但諸位新科進士不敢隨意吱聲、亂動。
裴少淮抬首望去,只見太和殿前一直到午門之外,一路鋪紅,兩側(cè)早早陳列好皇家儀仗和宮廷樂隊。等到天亮一些,裴少淮認出了徐尚書的身影,他此時正站在大殿外東檐下。
負責大典傳唱的三位傳臚官也已經(jīng)就位,從大殿丹陛西階到臺階末,等距站立,身著錦服,一把好嗓子靜待發(fā)功。
文武百官、京□□勛著官服入班。
這個時候,新晉進士們的心情也由興奮轉(zhuǎn)為緊張。
吉時已到,當朝天子著絳色皮弁服入殿,登寶座,徐尚書上前請示后,走到殿外洪聲高呼:“天開文運,賢才入朝,禮當慶賀——”
鞭鳴,樂聲起。
傳臚大典開始。
文武百官、新晉進士行五拜三叩頭禮。
沈閣老作為總讀卷官,將金榜捧出,置于丹陛上面的案桌上,并守在一旁。
樂聲再起。
徐尚書宣旨道:“乙酉年甲辰月丙申日進士科,天子策問天下俊才賢士,第一甲三人賜進士及第,第二甲七十七人賜進士出身,第三甲二百二十三人賜同進士出身……”
徐尚書宣讀了一甲三鼎之名,然太和殿前庭之大,非人人可聞。
到了最激動人心的傳唱環(huán)節(jié)。
裴少淮心里也在期盼著,苦讀十數(shù)年,誰不期盼能夠金榜題名得狀元?
只聞站在臺階最高處那位傳臚官高呼:“第一甲第一名裴少淮——”聲音極其洪亮又拖得極長,近乎是一字一頓。
裴少淮聽聞“裴”字時,心間噗通噗通加速跳動,未來得及多慮,又聞第二位傳臚官高呼:“第一甲第一名裴少淮——”
第三位傳臚官站在臺階末,朝著前庭百官高呼:“第一甲第一名裴少淮——”
這一回,聲音之大,仿佛是傳臚官湊到裴少淮耳畔旁呼出聲的,每一聲都在向裴少淮確認一個事實——他是第一名。
裴少淮這才醒過神來,自己真的得了科考狀元。過了最激動的時刻,裴少淮很快平復心緒,在眾人的目光中款款出列,記在紅毯御道上靜候。
一甲榜眼、探花亦傳唱三次,分別是馬廷文和鐘王岳。
看到兩人出列時頻頻亂了步子,裴少淮才知曉自己表現(xiàn)得過于淡定了,心想著自己是不是該表現(xiàn)得再欣喜一些?畢竟他拿這個狀元并非輕而易舉。
裴少淮居中靠前一步,榜眼探花分列兩側(cè),在序班官的引導下,來到太和殿殿階下。
傳臚繼續(xù)著,二甲只唱一遍,三甲則喚為“某某等二百二十三人”,唯獨三甲頭名可得傳唱。
值此傳臚時候,裴少淮看著腳前太和殿臺階,只見石階居中雕刻著升龍巨鰲圖——龍遨青云,鰲踏波浪,直上太和殿。
裴少淮平復下來的心緒又泛起了些許“得意”——“殿前曾獻升平策,獨占鰲頭第一名”,誠不欺我,原來他作為狀元所站的位置,確確實實單獨占下了一幅升龍巨鰲圖,他便在鰲頭跟前。
無怪世人皆道狀元進士及第是“平步青云”和“獨占鰲頭”。
傳臚完畢,裴少淮在二甲第二十名聽到了姐夫陳行辰的名字,令他更欣喜的是,他在二甲最后一名聽到了江子勻的名字。
二甲七十七名,未必能夠留作京官,但進士出身和同進士出身還是有不小區(qū)別的。
裴少淮領所有新科進士向天子行三跪九叩禮,傳臚大典接近尾聲。
“平身。”
接著,聞傳諭道,“賜新科狀元裴少淮狀元冠帶朝服一襲,賜諸新科進士寶鈔五錠。”
再聞傳諭:“賜一甲三鼎夸官巡游皇城,禮部、順天府隨行。”官員若想巡游御街,世上唯有天子賜“夸官”。
所有人再拜再謝。
禮畢,樂止。
天子退朝,百官散去,然一甲三鼎的榮耀還遠沒有結(jié)束。
徐尚書領人捧著長長一卷金榜出宮,張貼在承天門左門外,以示天下,激勵大慶百姓求學向?qū)W。
“嗚嗚——”沉悶的開門聲響,裴少淮站在太和殿中線上,向南望去,只見三扇大門次第打開,三個巨大的門洞重疊在一起,最后一眼可以望見宮外,暢通無阻。
午門、端門、承天門今日為新科一甲三鼎而開。
“裴狀元,請領步。”榜眼馬廷文說道。
裴少淮點點頭,略提衣袍,邁出了第一步,榜眼、探花緊隨其后。
走過中庭又走過河橋,當高門穹頂掠過,裴少淮心間油然生出莊嚴肅穆感。
從承天門出來后,順天府尹和禮部官吏早早在那等著了,此處已搭好彩棚,等待三人換衣、簪花,而后開始巡游御街。
“請裴狀元更換御賜新衣。”
禮部官員端來一套狀元服,有白絹內(nèi)襯一件、圓領緋羅朝服一件、銀光寬腰帶一條、槐木笏一把、藥玉佩一幅、黑履朝靴一雙,還有一頂二梁烏紗帽。
上下一身配套周全。
有小廝入棚幫裴少淮換衣。
狀元可以換赤色狀元服,而榜眼和探花沒有,依舊穿著那套進士服。
兩人本是興高采烈的,當看到裴少淮換了一身狀元服出來,又忍不住艷羨。名次只差一二,待遇可差不少。
禮部官員又端來簪花,款式亦有不同,雖都是剪彩花樣,但裴少淮的枝葉是鍍金的。
金花簪于紗帽左側(cè),與黑紗紅袍顏色相襯,沒有絲毫突兀。
……
“圣上喜迎新進士,民間應得好官人。”
傳臚這一日,城中百姓早早等著金榜、等著狀元巡街,討記個趣兒。
金榜下自是水泄不通,個個都想知曉今年的科考盛況,也好有些談資。還有許多富貴人家專程派人前來蹲榜,若是看上了哪一位新科進士,對方亦有意,便可送鞭捉婿了。
等到開始游街的時候,百姓們又紛紛從金榜前涌向御街。
禮部、順天府衙一路鳴鑼開道,護著三鼎甲緩緩前行。
高頭駿馬上,裴少淮一襲緋色狀元服走在前面,最是吸引人的目光,當眾人看到他俊朗臉龐,還有那透著光的眉目,身姿矯健,只覺得是他襯得狀元服格外好看,而非狀元服使他添色。
今日君著狀元袍,他日誰人堪緋衣
“好俊的狀元郎!”
“不是說探花郎向來會更好看幾分嗎?看來今年是個例外。”
“狀元郎這么年輕,應該還沒有婚配吧?”
“快投花,我想看狀元害羞的模樣。”
御街兩側(cè)商鋪樓閣紛紛敞開窗扉,不知有多少未出閣的閨秀在偷偷打量著裴少淮,臉色緋紅。
又不知有多少已出閣的小娘子在嘆息嫁的太早。
今日狀元巡街,本就是讓大家都拋下束縛去“貪想”的。
學子貪想自己有朝一日也可以騎馬御街,女子貪想覓得才子良婿,百姓想沾一沾新科狀元的貴氣,未必求鯉魚一躍過龍門,或許只是求日子越過越好……
裴少淮高跨金鞍素鬢馬,單手牽韁繩,相貌堂堂,正是白馬金羈春風得意。
他根本沒有心思想其他的,因為圍觀的百姓太過熱情了,簡直是全方位向他投擲物件。
時值春日,百姓折來一支支花卉,向裴少淮拋來,花瓣拋碎一地,散落滿街,嘈雜中亦能聞到縷縷香氣。
御街姹紫嫣紅,新科狀元一朝看盡盛京花。
聽著好似很浪漫,可耐不住近乎所有人的花都往他身上投,還有那缺心眼的人,恨不得把整棵樹都折下來,投花變成了砸樹。
裴少淮只能小心閃躲著。
他感受到了百姓的熱情,出于禮節(jié),他朝眾人笑了笑。
依然一笑作春溫。
“這狀元郎在笑。”
“他喜歡,他高興。”
結(jié)果百姓投花的興致更高了。
好不容易過了開闊的街段,接下來的這一段路多是樓閣,豈料窗扉吱呀吱呀打開,漫天的帕子、香囊如雨落。正是——狀元著新衫,騎馬過御街,一眼望去滿樓紅袖招。
估摸樓閣里的人都是有經(jīng)驗的,早早占據(jù)了好地段。
更有甚者,居然有人把首飾投了下來。
裴少淮趕緊用寬袖抵擋,他哪里敢碰這些帕子香囊啊,這一份份可都是“姻緣”。
好在,樓閣上一把油紙傘撐開,素手松開,油紙傘緩緩而落,正巧落在裴少淮跟前,裴少淮順手一抓再一舉,擋下了紛紛揚揚落下的春心。
竹傘輕舉遮香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