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烈火如歌Ⅱ_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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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第一盛事!
江湖中沸沸揚揚,黑白兩道都在揣測,這樁喜事一結,天下局勢將會有怎樣的變化呢?但無論是何種揣測,接到喜帖的群豪們都已經(jīng)準備好了賀禮,路程遠些的已然動身起程了。
那時,如歌正倚坐在桂花樹下。
秋日,靜淵王府。
落葉金黃。
如歌的紅衣在落葉的風中微微飄揚。
她的手指輕輕觸摸著掌心那朵寒徹入骨的冰花,冰花晶瑩剔透,光芒流轉,碰著它的花瓣,會讓她淡淡地想起一個冰雪般美麗的人。
靜靜地,有接近的聲音。
她轉過頭。
一輛木輪椅。
輪椅中,青衣男子溫潤如玉,眉宇間有淡淡的光華。他雙腿似不能行走,但恬淡自若的氣息讓周圍的世界霎時寧靜如恒。
笑容象魔法一般點亮了如歌的面容!
她跳起來,扶住他的輪椅,輕笑道:“忙完了嗎?整日在屋里處理公文,對你的身體不好呢!”雖說他體內(nèi)的寒毒已被吸盡,可是身子依然需要細心的照顧啊。
玉自寒微笑。
她瞅瞅他,又道:“怎么穿這么薄?天氣轉涼了,要多穿些才是!”
“好。”
如歌的臉皺起來:“我知道!你在笑我對不對?!像個老婆婆一樣啰嗦……”想一想,她蹲下來,瞪住他,“不過,就算變成個啰嗦鬼,我也要纏住你這個不知道照顧好自己的人!師兄,你認命吧!”
玉自寒低下頭。
唇角的微笑有融雪的溫柔。
然而——
他看到了手中的那封信。
笑容慢慢斂住。
手指在信上收緊。
如歌察覺到他的異樣,問道:“怎么了?”
玉自寒眼底掠過一絲擔憂。
“有壞消息嗎?”
她望著那信。
他搖搖頭。
“戰(zhàn)楓七日后成親。”
他告訴她。
忽然卷來一陣秋風,焦黃的落葉在庭院的地上旋轉。
如歌眨眨眼睛,笑道:“也就是說,我們需要趕回烈火山莊了。師兄,我們送什么賀禮合適呢?”
“歌兒……”玉自寒輕道。
“師兄,你在擔心嗎?”她趴到他的膝頭,晶瑩的面頰依偎在他青色的衣衫上,笑道,“以前的事情,我已然全部忘掉;他成親不會困擾到我。”
玉自寒輕輕摸著她的腦袋。
他有種奇怪的感覺。
如歌不再是以前的如歌。
自從一個月前,當他昏睡三天醒來后,再見到的如歌仿佛一夜間成熟美麗了起來。她依然對他微笑,依然關心著他,但卻有一種感覺,好像她的笑容再不能通透到眼中。
“歌兒,告訴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她變得不再會開懷地笑,變得不再有單純的快樂。
“什么也沒有啊,”如歌躲開他的眼睛,笑著說,“師兄好像變得很多疑呢,你看,一切不是好好的嗎?哪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雪呢?”
玉自寒終于問了出來。
他的寒咒被雪吸出來,可是雪卻好像在人間蒸發(fā)了一般,再無蹤影。宮廷里也沒有了雪衣王的消息。
雪……
如歌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那夜,雪的身子漸漸透明,幻化成萬千道光芒,一點一點自她懷里消失……
“他走了。”
如歌的聲音很輕,輕得恍若十月的飛雪,不及落地便已融化。
她苦笑道:“他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歌兒……”
玉自寒清遠的雙眉微皺。
如歌笑得溫柔,她輕輕握住他的手:“師兄,你知道嗎?我希望大家可以快樂地生活。不管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過去了就讓它過去,或許很冷酷,可我真的不想讓過去的事情困擾住我所珍惜的人。”
她微笑地凝望他。
滿天晚霞柔柔照著她和他交握的手上。
玉自寒的青衫被風吹得揚起。
他溫柔地拍拍她的腦袋,決定以后再不去提起這個話題。他知道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然而,如果這是她所希望的,那他就永遠不知道好了。
她笑著低下頭。
淚水悄悄涌進她的眼中。
深秋的桂花樹下。
沒有花香。
紅衣的如歌靜靜趴在玉自寒的膝頭。
……丫頭,不要忘記我……
如歌的喉嚨里一片咸澀的哽咽。
對不起,我不會放縱自己去想你。因為,如果我憂傷,愛我的人們也會憂傷。
第二部第一章
大喜的日子。
烈火山莊張燈結彩,紅紅的喜字到處都是,紅彤彤的燈籠映照得夜晚的天空像白晝一樣明亮。
酒香伴著菜香,在夜風中濃濃飄來。
賓客們來自大江南北,他們在金火堂堂主慕容一招的招呼下,于各自的酒席中落座,興致高昂地恭賀著談笑著。每個人應該坐在哪一張酒席,鄰近的酒席又應該坐什么樣的人,慕容一招都安排得極有講究。否則,如果素來不和的江湖朋友坐在了一起,就算礙于烈火山莊的面子不至于惹出什么事端來,可也十分沒趣。
慕容一招邊紅光滿面地招呼著賓客,邊暗自吃驚地打量著庭院前方主座上興致高昂的烈明鏡。
十幾年了,他從未見烈明鏡這般開懷過。
烈明鏡坐在白虎皮搭背的紫檀靠椅上,濃密的白發(fā)梳理得很整齊,他拂著胡須笑,那笑容簡直是慈祥的,臉上的刀疤似乎都消失在了笑容中。
如歌也很吃驚,她回頭望望身邊的玉自寒,笑道:“你瞧啊,爹開心得好像他才是新郎倌。”
玉自寒微笑。
今晚師父神清氣爽,的確是難得的好心情。
烈明鏡面孔板起來:“亂說什么!”
如歌聳聳鼻子,笑得輕松:“爹,你不用唬我,女兒知道你這會兒心情好得很,才不會生氣呢!”
烈明鏡瞪她片刻,忽然朗聲大笑:“好!不愧是我玲瓏心肝的乖女兒!爹不生氣,爹今晚真的很開心!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穿破長空,在燈火通明的夜色中激蕩。
酒席中。
天下無刀城的刀無暇、刀無痕,少林的流眉方丈,武當?shù)乃裳雷诱嫒耍脶业膬粼茙熖允俏⑽⒁徽曄虼笮Φ牧颐麋R看去。
烈明鏡稱霸武林幾十年,鮮少在眾人面前如此放縱自己的情緒。
戰(zhàn)楓的婚事,怎令得他這樣開懷?
莫非真如傳聞所說,烈火山莊與天下無刀城結親后,烈明鏡就會將莊主之位傳于戰(zhàn)楓?
刀無暇與刀無痕對視一眼。
慕容一招若有所思。
姬驚雷笑著拍開酒壇的封泥,仰頭暢飲。
裔浪一身灰衣,在烈明鏡的笑聲中,他低下頭。
灰色的眼睛迸出一抹暗光。
如歌輕嘆道:“爹,你未免也太偏心了吧。難道,楓師兄在爹心里就那么重要?”
烈明鏡揚眉道:“歌兒,你在吃醋?”好濃的酸味……
如歌撒嬌道:“是啊!我要爹心里只有我!楓師兄成親讓爹這樣開心,我都做不到呢。不行,我嫉妒啊!”
玉自寒的目光溫柔如春水。
他明白如歌。戰(zhàn)楓成親,愛女如命的師父雖然為弟子開心,可是,依然會放不下女兒的心結。她的撒嬌卻能讓師父曉得,戰(zhàn)楓的影子已經(jīng)從她心里消失了。
烈明鏡呵呵笑著,拍拍女兒的手背:
“乖女兒,你是爹最疼愛的寶貝,爹會把世上所有的好東西統(tǒng)統(tǒng)給你!”
如歌笑道:“謝謝爹。”
這時。
“新——人——到——!”
一聲喜氣洋洋的宣告,將當晚喜宴的氣氛推向高潮!
樹梢、屋檐的燈籠映得半天火紅。
深秋的楓樹仿佛醉了般艷紅。
鮮紅的楓道上。
戰(zhàn)楓與刀冽香穿著大紅的喜服。
刀冽香的嫁衣上繡著金燦燦振翅欲飛的鳳凰,綴滿珠玉的鳳冠流蘇若隱若顯遮住她英秀的容顏。
戰(zhàn)楓也是紅色的喜袍。
他幽黑得近乎發(fā)藍的卷發(fā),冷漠而不羈地在肩頭翻飛;雙目中亦是一片冷漠的黯藍;右耳的藍寶石,在燈籠的紅光下,卻折出冷凜的寒光。
這冰冷的幽藍色,與他大紅的喜袍看起來那樣的怪異和不搭調(diào)。
眾多喜娘、丫鬟、孩子們簇擁著這一對新人,她們笑著鬧著,將小米、花生、花瓣、糖塊向新娘子頭上灑去……
笑聲和恭賀聲在庭院里潮水一般響起……
烈明鏡朗聲大笑……
刀無暇眼中掩飾不住的得意……
如歌心中一片寂靜。
她看著戰(zhàn)楓與刀冽香之間牽著的那條大紅的綢帶。
綢帶中間,挽了朵花。
紅色的綢帶連著戰(zhàn)楓和刀冽香,在眾人的賀喜聲中,在滿樹搖唱的楓葉下,他和她慢慢走過來。
……
夏日的荷塘邊。
碧綠的荷葉,滿池的荷花。
藍衣的小戰(zhàn)楓問紅衣的小如歌:
“你為什么喜歡穿紅衣裳?”
小如歌笑得很臭美:
“因為漂亮呀!”
“為什么紅衣裳就漂亮呢?”
“笨!”
小如歌羞他。
小戰(zhàn)楓生氣地瞪她。天下沒有一個人可以說他笨!只是,她“呵呵”又笑起來,笑得比荷塘里的荷花還要粉嫩透明。小戰(zhàn)楓的臉紅了。
小如歌笑著:
“你真笨啊!你忘啦,新娘子成親的時候都穿紅衣裳啊!新娘子是世上最美麗的人,一定是因為她們都穿紅衣裳!呵呵……”
“你又不是新娘子……”
小戰(zhàn)楓的腳踢打著荷塘里的水。
“等我長大了就會變成新娘子啊!”想一想,小如歌苦著臉,“啊,那還要等好久呢,我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啊……”
小戰(zhàn)楓別扭地說:“那么想當新娘子啊。”
“是啊!”小如歌用力點頭。
“那……”小戰(zhàn)楓為難了半天,終于說,“……那你當我的新娘子好了……”
“呀!!”小如歌興奮地跳起來,險些撲進荷塘里,小戰(zhàn)楓扶住了她。她快樂地扯著他的袖子,搖著說,“是你說的啊,不可以反悔啊,否則我就再也不跟你玩了!”
小戰(zhàn)楓懶得理她。
荷塘里,粉紅的荷花靜靜嶄放。
兩雙小腳蕩出一圈圈透明的漣漪。
小如歌歪著腦袋,忽然想到個問題:“為什么要我當你的新娘子呢?”
小戰(zhàn)楓眨眨亮藍的眼睛:“因為你本來就穿紅衣裳,我可以省下銀子。”
小如歌怔一怔。
然后,她猛地用腳一拍水,水花濺了小戰(zhàn)楓一頭一身!
童年的笑聲蕩漾在開滿荷花的池塘邊……
……
燈籠的光亮映紅了楓葉。
滿樹楓葉。
鮮艷如火。
戰(zhàn)楓和刀冽香已然走到了張燈結彩的庭院最輝煌處。
一片楓葉輕悠悠飄下。
輕悠悠飄落在戰(zhàn)楓的肩頭。
“一拜天地!”
烈明鏡白須飛揚,嘴角含笑,就像一位慈祥的父親;刀無暇搖扇輕笑,刀無痕飲下一杯酒;玉自寒輕輕覆住如歌的手掌,唇邊清如遠山的笑容是對戰(zhàn)楓的祝福。
賓客們的笑聲,孩子們的起哄,讓夜晚忽然變得喧鬧起來。
戰(zhàn)楓行禮時,看到了一個人。
她于光亮處。
隔著五步的距離。
戰(zhàn)楓感覺到了她的變化。
她長大了,稚氣與天真少了很多,模樣似乎也有些不同,眉眼間多了種絕美的氣韻。她只是淡淡站著,卻仿佛有烈焰般的光彩逼得人睜不開眼。
“二拜高堂!”
戰(zhàn)楓同刀冽香向烈明鏡拜下。
烈明鏡大笑著揮手,快慰與滿足的神情令在場的所有人有些吃驚。
她,站在烈明鏡身后。
她在微笑。
她依然是鮮紅的衣裳,鮮紅得讓深秋的紅楓黯然失色;她的眼睛依然明亮,明亮清澈得象清晨泛著陽光的溪水。她的笑容是柔和的,仿佛穿透了他,想起遙遠的童年,一件有趣的往事。
她的笑容平靜美麗,好像沒有什么事情可以改變她的心境。
戰(zhàn)楓的瞳孔慢慢緊縮。
一陣冰冷的痛,緩慢地自他心上劃過。
“夫妻對拜!”
孩子們更加起勁地哄鬧,有膽大些的孩子們伸出手去,要把戰(zhàn)楓往新娘子身上推。
冷酷的氣息!
孩子們的手被冰冷的刀氣阻隔,身子好似掉入了冰窟中,一個孩子嚇得“哇——”一聲哭出來……
哭泣的孩子立刻被抱走了。
剩下的孩子們驚得渾身顫抖。
婚宴的氣氛頓時古怪起來。
原本的熱鬧喧嘩中,忽然竄進怪異的不和諧。
漫天楓葉急墜!
庭院中燈籠的火光驟然一暗!
寒光一凜!
一道秋泓般的刀光逼近刀冽香胸口!
電光火石間。
一條雪白的人影鬼魅般疾撲新娘子刀冽香!
那人出現(xiàn)得如此突然……
所有人都沒有來得及反應!
如歌驚——怔——!
然后,一陣冰冷的沉重慢慢灌下來。
雖然還沒有看清那白影的模樣,可是,她已經(jīng)猜到了那是誰!
倒吸口涼氣……
如歌滿心滿肺都是徹骨的涼意。
愚蠢的行為!這原本應該是她惟一的反應。可是,她忽然覺得悲哀。這種悲哀,不僅僅是為瑩衣,好像也有一部分是為她自己。這一刻,她忽然能感到瑩衣的心。
匕首“當——”一聲,跌落青石地上。
戰(zhàn)楓的右臂滲出血跡。
白衣人狼狽地摔跌在戰(zhàn)楓腳邊!跌倒的身影單薄而孱弱,象深夜里沁著涼氣的露珠。白衣裹著她嬌小的身子,仿佛一朵稚嫩的小白花。
她掙扎著抬起頭,滿臉淚水,在紅彤彤的燈籠下有驚人的脆弱。
戰(zhàn)楓眼神冷酷:
“是你。”
淚水淌過她的下巴,瑩衣凄楚道:
“你心中,不是只有我嗎?”
泣聲婉轉,恍如杜鵑涕血。
庭院中。
詭異的死寂。
火紅的楓葉在夜風中搖舞。
大紅的燈籠也隨著搖舞起來。
宴席中的火光忽明忽暗,閃爍不定。
烈明鏡眉心深皺。
裔浪示意山莊弟子將鬧事的瑩衣帶走。
瑩衣慘笑著,突然抓起地上的匕首,對準自己的胸膛,道:“有誰上來,我便自絕于此!”
裔浪冷笑,揮手令山莊弟子繼續(xù)。蠢笨的女人,若不是婚宴的緣故,她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是死人一個了。就算她真的血濺當場,見慣殺戮的江湖中人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山莊弟子逼近瑩衣……
瑩衣忽然凄聲大笑:“我死不足惜!只是,我若死了,這腹中的孩子也要一并去了!”
滿場嘩然!
烈明鏡目光暴長!
刀無暇折扇猛合,眼睛微微瞇起。
戰(zhàn)楓卻好像沒有聽見,孤傲的唇角隱出一抹古怪的意味。
瑩衣的眼中滿是楚楚的淚水,她凄婉地哀求著鳳冠霞帔的刀冽香:“刀小姐,求求你成全楓少爺和我好嗎?楓少爺是我的全部,沒有他我會死的!而且……我已經(jīng)有了楓少爺?shù)暮⒆印?br/>
大紅的嫁衣上。
金燦燦的鳳凰振翅欲飛。
珠玉璀璨的鳳冠下。
刀冽香的聲音無比冷漠。
“求我做什么?孩子是他的,又不是我的。”
瑩衣萬料不到刀冽香竟會這樣冷淡,不禁有些驚慌,淚水如小河般淌下:
“楓少爺并不喜歡你,他只是逼不得已……”
戰(zhàn)楓眼神如冰。
瑩衣尤自低泣道:“你如果不是天下無刀城的三小姐,楓少爺是絕不肯娶你的……我知道……楓少爺喜歡的只有我……和我們將來的孩子……”
刀冽香用手指撥開珠玉的面簾,一雙沉郁的眼睛,淡淡望住戰(zhàn)楓,道:“戰(zhàn)公子,請管好你的女人。”
婚宴變成了鬧劇。
眾賓客都極為尷尬。
烈火山莊與天下無刀城的聯(lián)姻,其目的雖然每個人都心知肚曉,可是就這樣當眾被赤裸裸地挑明,卻是誰也預料不到的。
如歌嘆息。
她已經(jīng)不想再看下去了。輕蹲下來,她用唇型對輪椅中的玉自寒道:“我有些累了,回去好嗎?”
玉自寒點頭。
縱然在這樣喧鬧荒誕的時刻,他依然是寧靜的,溫玉般的光華在他青衣的身上緩緩流淌。望著他恬淡的笑容,如歌的心也寧靜了下來。
她推起他的輪椅,正準備悄悄離開——
夜色中。
卻傳來戰(zhàn)楓冰冷的聲音。
“殺了她。”
冰冷如刀的三個字。
然后,戰(zhàn)楓對司儀道:“婚宴繼續(xù)。”
瑩衣驚呆當場,面孔慘白,手中的匕首搖搖欲墜。
山莊弟子亦是大驚,但楓少爺?shù)拿钬M敢違抗,只好狠下心向那個單薄的女子圍去。
歡鬧的絲竹之樂再度奏起!
戰(zhàn)楓的面容平靜無波。
刀冽香唇角閃過嘲弄的意味,珠玉的面簾重新垂下。
恨意從瑩衣眼中迸射出來!
她咬牙飛撲向戰(zhàn)楓孤冷的身子,大吼道:“我懷了你的孩子!我腹中已然有了你的孩子!”
匕首怒刺向戰(zhàn)楓的前胸!
這一刻,她恨透了戰(zhàn)楓!她恨不得他死!
如歌閉上眼睛。
這一刻,她忽然知道了。
瑩衣也是真正愛著戰(zhàn)楓的。雖然她的手段很極端,可是她是真的愛著戰(zhàn)楓的。一個女人,如果沒有那么強烈的愛,就不可能能有那么強烈的恨。
當如歌睜開眼睛時。
匕首已經(jīng)到了戰(zhàn)楓的手中。
他抓著瑩衣的頭發(fā),將她的腦袋怪異地向后拉扯,他的話殘忍冷漠:“懷了我的孩子?”
“是。”瑩衣眼睛干枯,她的淚水已然流盡。
“我的孩子……”匕首抵近她的小腹,“長大后必定會是個魔鬼,不如現(xiàn)在就讓它死去吧……”
鋒利的匕首刺入瑩衣的小腹。
冰寒入骨……
瑩衣絕望恐懼地大叫:“不要啊!我的孩子!!!”
戰(zhàn)楓眼底幽黑。
匕首用力向那個柔軟的腹部刺去!!
烈火山莊的喜宴。
火紅的楓樹上紅彤彤的燈籠。
酒香。
菜香。
撒了一地的花瓣、糖塊、花生、棗子……
“放開她。”
烈焰般的聲音在死寂的庭院里響起。
“放開她!”
鮮艷如火的楓樹下。
一個鮮艷如火的女子。
她的嘴唇倔強地抿著,眼中似有烈火在燃燒,耀眼的紅衣激揚在落葉的風中。
她扶著瑩衣顫抖的身子,握住戰(zhàn)楓拿著匕首的右手,一字一句道:
“你、放、開、她!”
匕首刺在瑩衣腹中,血淌落下,染紅了青石的地面。
滿場驚愕。
眾人的目光皆望向一言不發(fā)的烈明鏡。
烈火山莊的大弟子、與天下無刀城聯(lián)姻的戰(zhàn)楓,竟然同莊主的獨生愛女在如此重大的場合發(fā)生沖突!
烈明鏡神色沉郁,臉上的刀疤深可見骨。
他凝視著僵持的戰(zhàn)楓和如歌,眼中有著無人能解的復雜。
終于——
他拍掌而起,大笑道:
“好——!”
烈明鏡身姿雄偉,白發(fā)濃密,他的目光似乎在一瞬間看到了當晚在場的每一個人!
“趁楓兒大喜之日,眾位朋友皆在場,我宣布——”
他望著如歌,朗笑道:
“——小女如歌將繼承烈火山莊莊主之位!她年齡尚輕,脾氣又沖,需要大家多包涵!這次喜宴的小麻煩,就交給歌兒處理好了!大家不要掃了興!來,喝酒!奏樂!”
事態(tài)的發(fā)展居然如此出人意料!
烈火山莊未來的繼承人竟然不是戰(zhàn)楓!
眾人強按住震驚,跟隨烈明鏡飲酒、歡笑,恭喜祝賀聲從庭院的各個角落響起……
這一邊……
如歌攙抱起暈厥的瑩衣,轉身而去,戰(zhàn)楓和婚宴被她丟在身后。
只有玉自寒陪伴著她一并離開。
寂寞的夜晚。
“禮——成——”的聲音遙遙傳來。
如歌突然覺得很冷。
******
山莊漸漸安靜下來。
紅燈籠依然掛滿樹梢屋檐,熱熱鬧鬧地亮堂著,大紅的喜字也依然燦燦地惹眼,象在提醒每一個人,今晚是戰(zhàn)楓與刀冽香的洞房花燭夜。
可是,卻沒有歡鬧聲。
只有安靜的風。
深秋的夜,象冬日一般寒冷。
月光很亮。
照在那一大片暗紅的楓林中。
如歌累極了,她倚著楓樹,累得似乎都睜不開眼睛。她的身子慢慢滑落,跌坐在落滿楓葉的地上。
月光下,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額角沁出細碎的汗珠。
瑩衣的鮮血浸染了她的衣裳,一片暗暗的褐色,似乎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依然繚繞在她周圍。
她累極了。
不想回去了。
就在這楓林里,她想靜靜睡一覺。
楓林中,有蟲鳴,似乎還有螢火蟲,微弱的光芒若隱若現(xiàn)。
如歌靜靜睡去。
紅裳在寒冽的夜里顯得分外單薄……
好冷……
她瑟縮著漸漸抱緊身子,眉頭皺了起來。
一團晶瑩的光,盈盈地,漫漫地,自她懷中流淌出來……
若仔細看去……
光仿佛來自她懷中的一朵冰花……
光如天山的雪……
映著春日的暖陽……
光芒漸漸盛了……
將沉睡的她溫暖暖地裹起來……
她的唇邊有了淺淺的笑。
睡夢里,她可以回到無憂的往昔。
楓林中。
如歌在做一個溫暖的夢。
荷塘邊。
戰(zhàn)楓眼底一片寒冷的冰河。
那已經(jīng)不能再叫做荷塘了。
沒有荷花。
沒有荷葉。
也沒有了水。
荒蕪的荷塘邊。
戰(zhàn)楓一身深藍的布衣,右手邊放著他的刀。他望著那片荷塘,不曉得在想些什么,幽藍的卷發(fā)微微飛揚。
忽然,他笑了笑。
一抹亮藍點亮了他孤冷的眼神。
……
那個夏日,就在這個荷花塘。
滿池碧葉。
滿池粉紅的荷花。
突然間,他和她全都羞澀得不曉得手腳該往何處放,漲紅的面頰似乎可以將湛藍的天空映紅。她的紅衣鮮艷,被他擁在懷中,緊張紊亂的呼吸在他耳邊響起。
她很緊張。
其實,他也很緊張。不知道她有沒有發(fā)現(xiàn)。
心臟跳得好似要蹦出喉嚨!
忘記了那時她在他懷里有多久。
只記得,他像孩子般奢望,就讓時光死掉,就讓這一刻永遠永遠停下來。
……
楓林中。
如歌忽然被什么驚擾了,身子一顫,溫暖的夢頓時碎了。
冰花的光輝消失在她衣襟中。
仿佛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
她睜開眼睛,沒來得及去回味自己究竟夢到了什么,就看到了楓林外荷塘邊那個深藍的背影。
亮亮的月光,將長長的影子投在荒蕪的荷塘里。
孤冷的背脊。
深藍的布衣。
戰(zhàn)楓。
和他的刀。
他背對著她。
她不知道他在那里有多久了。
她醒了嗎?
戰(zhàn)楓滿是刀繭的掌心,忽然涌出一股潮熱。
如歌站起來,紅葉“簌簌”自她衣裳飄落。她想靜靜地離開,裝做沒有看到他。然而,天際那彎皎潔的月亮,和他透著寒意的背影,忽然令她開口道:
“你不應該在這里。”
戰(zhàn)楓沒有回頭。
等了一會兒,正當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了,卻聽到他低沉的聲音:
“荷塘是你命人填的。”
“是。”
“為什么將它填起來?”
他在荷塘邊,她在楓林中,月光淡淡照著他和她。
“今晚是你的洞房夜。”
她的聲音像月光一樣淡。
“你怕我嗎?”
戰(zhàn)楓忽然轉過頭,凝視她,眼底掠過一抹幽暗。
“刀姑娘在等你。”
他冷笑起來:“居然變得如此膽怯。是否怕接近我,便再不能從我身邊走開。”
如歌驚怔,然后,她道:
“不用激我,若想讓我陪你,直說就是。”
戰(zhàn)楓瞳孔緊縮,半晌,他道:
“你走吧。”
依然是倔強的戰(zhàn)楓。
那個戰(zhàn)楓,她曾經(jīng)多么的熟悉……
如此的夜色,暗紅的楓林,荒蕪的荷塘,許多她想要忘記的事情,又淡淡浮上了心頭。
她坐到他的身邊。
望著那個填滿了土的荷塘,她的心也像被堵了起來。
“告訴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是什么,讓她熟悉眷戀的戰(zhàn)楓消失了;是什么,讓他變得像惡魔一樣冷酷。
他沉默。
“天命”在月光下隱隱發(fā)光。
“為了權勢嗎?”她問,“如果為了權勢,你可以娶我,不必用瑩衣將我逼走。”
他依然沉默。
“為什么會娶刀冽香?什么是烈火山莊無法給你的,而必須要通過天下無刀城?”
她繼續(xù)追問。
“難道……你在恨我爹……”
他身子一震,眼中迸出厲芒!
“你說什么?!”
“你恨我爹,對不對?”她苦笑,“自從兩年前,你望著爹的眼神就有些古怪。”
“我沒有。”
他的話語中透出寒意。
她笑一笑:“沒有就好。”
月光如水。
如歌的笑容漸漸斂起來。
“那么,戰(zhàn)楓,請告訴我,你為何會變成一個魔鬼。”
她的話象寒冬的飛雪將戰(zhàn)楓的身子凍凝起來!
“能夠將一個九歲孩子的脖頸捏碎,能夠將刀刺入懷著自己骨肉的女子腹中,你是一個怎樣殘忍的人。”
她凝視他。
一直望進他的眼底。
“我的骨肉?”
戰(zhàn)楓忽然嘲弄地笑。
她皺眉:“怎么,哪里不對?”
“這世上,永遠不會有我的骨肉。魔鬼,只需要一個就足夠了。”
她聽得疑惑。
戰(zhàn)楓站起來,手中握著他的刀。
月光灑在他深藍的衣上,幽黑發(fā)藍的卷發(fā)淡淡飛揚,他右耳的藍寶石閃出詭異的暗光。
他的眼睛突然湛藍如大海:
“如果有一天,我真正變成魔鬼,你會殺了我嗎?”
風,徹骨的冷。
如歌一襲紅裳,滿樹楓葉在身后搖唱,她的面容晶瑩,嘴唇抿著,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燒。
“會。”
我會殺了你。
聲音仿佛是自如歌體內(nèi)透出來的,有種絕情的味道。這聲音令如歌亦是一驚,她沒有想到自己會說得那樣冷靜。
戰(zhàn)楓仿佛笑了笑。
然后,他離開了荷塘。
荒蕪的荷塘。
在荷塘里,埋著一雙沒有染過塵埃的鞋。那雙鞋白底藍面,用的是麻線,針腳很密,不十分工整,卻來來回回縫了兩趟。
翌日。
“哇!小姐將會是烈火山莊的莊主?!”蝶衣驚奇地睜大眼睛。
薰衣細心地為如歌梳妝,答道:
“莊主是這樣宣布的。”
蝶衣困惑地說道:“可是,以前大家都以為楓少爺會繼承烈火山莊的……而且,小姐也沒有什么經(jīng)驗,會不會有問題啊……”
薰衣淺笑:“你不相信小姐的能力嗎?”
蝶衣漲紅了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如歌對著銅鏡,笑道:“或許爹只是開玩笑的。”
薰衣溫柔地梳理如歌的長發(fā),小心地不揪痛她的發(fā)絲,低聲道:“莊主從未在眾人面前開過玩笑。”
如歌一怔。
“你是說,爹是認真的?”
“莊主特意在江湖群豪面前宣布,應該是十分認真的。”薰衣道。
“那你說,莊主為什么不選擇楓少爺呢?”蝶衣?lián)项^,“楓少爺都犧牲了自己同天下無刀城聯(lián)姻,為什么……”
“只有小姐,才是莊主的骨肉。”
薰衣將如歌的長發(fā)挽起來,挽成一個清爽的發(fā)式。
如歌心里暗驚,她忽然覺得薰衣的口吻中帶有一些嘲弄,向她望去,卻她笑容溫婉,哪里有嘲弄的神情,不由得汗顏自己的多疑。
蝶衣猶豫再猶豫,終于忍不住問道:“小姐,你高興當莊主嗎?”小姐這樣可愛單純的女子要成為天下第一莊的莊主,一定會很辛苦的!
如歌笑一笑:
“我想知道爹的原因。”
竹林中。
烈明鏡品著女兒為他新煮的茶,大笑道:
“好!歌兒的茶藝越發(fā)進步了!”
如歌重新為他斟滿,午后的陽光透過竹葉映在她的面頰,粉白晶瑩,她抬起眼睛,輕笑道:
“爹,你總是夸獎女兒,也不怕別人笑。”
烈明鏡嗔目道:
“我的女兒是世間最出色的!有誰敢笑?!”
“爹……”如歌微微搖頭,心里卻一片滾熱,“不能因為我是您的女兒,就——”
烈明鏡拍拍她的手,道:
“歌兒,爹只有你這一個女兒,爹要把最好的事物都留給你。”
她眉心輕皺。
“包括烈火山莊?”
石桌上,溫熱的紫砂壺。
茶氣裊裊蒸騰。
烈明鏡眼神威嚴而犀利:“烈火山莊的主人只能是你。”
她有些怔仲。
半晌,她問道:“為什么?”
烈明鏡背手而立,蕭瑟的竹葉在秋中“颯颯”地響。
“烈火山莊是我和我的兄弟赤手空拳打下來的,為了它,我們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戰(zhàn)役,遭遇過無數(shù)次危機,承受過無數(shù)次屈辱,更加流過無數(shù)次鮮血。然后,才有現(xiàn)在的烈火山莊。”
他的聲音蒼涼。
“烈火山莊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武林的局勢,只有交給你,我才放心。”
“為什么不是戰(zhàn)楓?”
“……”
烈明鏡搖搖頭,目光一黯。
“戰(zhàn)楓的父親戰(zhàn)飛天,不正是您當年的結拜的兄弟嗎?”如歌凝視他,“戰(zhàn)叔叔死得蹊蹺,雖然無論江湖中還是莊里都鮮少有人提起此事,可是我曉得很多人心里都有疑問。”
戰(zhàn)飛天盛年之時,忽然自盡,留下剛分娩的妻兒。他離世后,妻子也自盡而去,只剩下襁褓中的戰(zhàn)楓。戰(zhàn)飛天生性豪爽樂觀,為何會自盡而亡,是武林中一大懸案。自然有很多種版本的猜測,可是,畏懼于烈火山莊的威勢,都僅止于私下流傳。
“并且戰(zhàn)楓是爹的大弟子,武功與能力都非常出色;而我,雖然是您的女兒,卻從未插手過莊里的事情。爹宣布我繼承莊主之位,怕是很難服眾。”
如歌暗嘆。
不僅是難以服眾,只怕許多人會認為爹私心太重。
戰(zhàn)飛天……
烈明鏡閉上眼睛,右臉的刀疤隱隱閃光,他心中被洶涌的舊事翻絞,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他仿佛頃刻間蒼老了很多。
如歌看到爹的神情,不由一驚,急忙扶住他:
“爹?……”
她說錯話了。從小,戰(zhàn)叔叔的死就是一個忌諱,在爹面前是決不允許被提起的。
烈明鏡漸漸平靜下來,他望住如歌,目中的神色異常慈祥:
“飛天是我的好兄弟,但戰(zhàn)楓性情太過殘忍冷酷……歌兒,你雖然沒有經(jīng)驗,卻果斷堅忍。這次回莊,你的性子比以前也沉靜了許多,功力也似大有進境……”
她靜靜聽著,紅衣映著青色的竹林,在午后的風中輕揚。
她眼眸深幽。
一股攝人的美麗,流淌著,自她眼底悄悄綻放。這種美麗,是不自覺的,也就更加驚心動魄……
烈明鏡驟然吃驚!
這個如歌,仿佛不再是離莊前的如歌!
稚氣和青澀自她身上剝離了,她恍若浴火后的鳳凰,璀璨的光輝一點點綻放!
她的模樣……
烈明鏡顫聲道:“你的封印……”
“封印?”如歌不解,爹怎么突然冒出這句話,“什么封印?”
封印……
怕是已經(jīng)被解開了吧……
那個白衣如燦陽般耀眼的男子……
烈明鏡回石桌坐下,端起茶盞,茶已經(jīng)涼了。如歌想再斟些熱的,他擺擺手,將涼茶飲下。
“烈火山莊的主人只能是你。”
烈明鏡的聲音不容置疑。
“可是……”
如歌依然覺得不妥。
烈明鏡白眉一振:“歌兒,爹不會現(xiàn)在就讓你接手山莊,慢慢地,你就可以學會如何處理江湖中的事務,江湖各門派也會開始接受你。”
他大笑道:“爹會幫你!你不用擔心!”
“可是,我不喜歡……”
如歌努力想勸爹打消這個念頭。
“就這樣決定了!”烈明鏡大手一揮,打斷她,“后天你就離開烈火山莊!”
什么?爹竟然趕她走?
如歌怔住:“爹!我剛回來沒有十天。”
烈明鏡沉聲道:“最近宮中似乎有些亂,玉兒應該早些回去。你同他一起回去吧。”
如歌又怔住。
烈明鏡凝注她,忽然笑得慈祥,慈祥得象天底下所有關心兒女的父親:“玉兒從小就喜歡你。”
如歌驟然兩頰飛紅,喃聲道:“爹……”
“玉兒身有殘疾,爹原本不想你同他在一起。只是,楓兒已然娶親,性情亦大變……”烈明鏡嘆道,“玉兒也是很不錯的孩子。”
爹居然同她談這種事情……
如歌哭笑不得。
天色漸漸晚了。
父女兩個在竹林中談笑。
如歌說些離莊后的趣事,笑得很開心……
烈明鏡聽著,不時地大笑……
他的女兒長大了,將來有很多事情必須要自己承受。只希望,在他還有能力的時候,可以讓她永遠這樣開心地笑著。
不知道還可以保護她多久。
十九年了……
戰(zhàn)楓十九歲了……
那個人應該馬上就要來了……
石桌上的茶已涼透。
夕陽照進竹林,光線染著暈紅。
如歌要離開了。
烈明鏡卻說出了那天的最后一句話——
“如果戰(zhàn)楓危害到你,就殺了他。”
這句話,語氣十分平靜。
如歌驚駭,她向爹望去,然而沒有看到他的表情。
烈明鏡已經(jīng)轉過了身子,滿頭濃密的白發(fā),被夕陽映成暈紅的色澤,他的影子也是暈紅的,斜斜拖在青色竹林的地上。
“所以說,明天我們就要離開烈火山莊了。”
如歌抱著膝蓋,皺著臉道。
當她來到玉院的時候,敏感地察覺出一股緊張的氣息。
玄璜與赤璋正在神情嚴肅地同玉自寒說些什么。玉自寒靜靜“聽”著,從他淡定的面容中,看不出一點波動的痕跡。
見到他們在忙,她原本不想打擾,準備待會兒再過來,玉自寒卻已然看到了她。
見到她的那一刻。
玉自寒的笑容仿若靈玉的溫華,柔和地自唇角暈染到眼底,青色的衣衫仿佛也溫柔了起來。
他微笑著。
玄璜與赤璋退下。
如歌將他推出來,慢慢走在山莊里。
天空浩藍高遠,一絲絲風煙一般飄著的云,鮮艷的楓林好似在天際燃燒,遠處一些樹的葉子金黃燦燦。
如歌忽然很舍不得離開這里。
于是,她的神情有些沮喪。
玉自寒寧靜地坐在木輪椅中,凝望苦著臉的她,修長的手指拂弄她皺緊的眉頭,道:
“你很久沒有回來了。”這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離開這么久,又要再離開,她想必是很不舍得的。
“是啊。”她嘆道,“好久沒有見爹了,總覺得爹似乎老了一些……看著爹,我忽然覺得自己很過分。一直被爹那樣寵愛著,卻從來沒有為爹做過什么……”
她的神情更加沮喪起來。
玉自寒輕輕托起她的下巴,瞅了她良久,然后,低聲道:
“我會去同師父說,你不用陪我。”
如歌眨眨眼睛。
忽然,又覺得心里不舒服。
她悶聲道:“原來,師兄不喜歡我在你身邊呀。”
玉自寒輕輕笑了,將她抱進自己的懷中。
她賭氣地從他臂彎掙脫,氣鼓鼓瞪視道:“師兄,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陪著你!你是不是嫌我沒有用,所以干脆把我丟在山莊好了!”
玉自寒笑著。
那笑容好看得令她的心像在春水里一般。
“歌兒……”
他的聲音略帶些鼻音,因為鮮少說話的緣故,聲調(diào)也有些奇異,可是,卻驚人地好聽。
如歌也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不由得笑了。但是她不想道歉,在他身邊,她可以任性不講道理,可以耍賴得像個孩子。
她像小貓一樣趴在他的膝頭撒嬌:
“師兄,你不要回王府了好不好?就留在這里,跟歌兒和爹在一起。”
玉自寒望著她,眼底一片歉疚:“對不起。”他身上有太多無法放開的責任。如果能夠選擇,他希望可以永遠地守在她身邊。
她皺皺鼻子,笑得不好意思:“好啦,我知道師兄也是不得已的。最近朝中似乎真的有些亂,你能陪我回來這一趟,我已經(jīng)很開心了!”
玉自寒淡笑道:“你不用陪我,留在這里吧。”宮廷太過復雜和陰暗,那無休止的爭斗,不適合她。
如歌搖搖頭:
“不,我不放心。”
玉自寒微怔。
如歌笑得溫柔:“我知道師兄很厲害,很有本領,可是不在你身邊,我就是會不放心。爹也是擔心你吧,所以讓我陪著你。”
她握住他的手,笑著搖一搖:
“說起來,也都怨你啊!還是我的師兄呢,為什么總讓人擔心?會擔心你是不是太勞累,是不是太傷神,身子有沒有不舒服……只有在你身邊看著你,才不會一直揪著心。”
她的眼睛清澈如水。
她眼中含笑。
她握著他的手,溫暖傳過來,一點點暖熱著他的身子。
輪椅中的玉自寒,青衣如玉。
風,吹過他和她緊握的手。
那一刻,他忘卻了語言。
她笑顏盈盈,嘴唇嫩嫩地輕紅潤澤。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個早晨……
他吻著她……
她有些慌亂……
如歌的臉突然漲得通紅,她跳起來,慌亂道:“哎呀,我還有些事情,要馬上走了,我先送你回去!”她手忙腳亂地推起輪椅,向玉院走去。
路旁的楓林艷紅似火。
她的面頰紅如楓葉。
為什么……她會忽然想到那一個清晨……他吻著她……那個吻……青澀而緊張……
她心跳如鼓,不敢看他,眼睛無意地向楓林望去——
陡然一驚!
楓林中有人!
漫天紅楓。
紅楓深處——
一襲艷紅得刺眼的紅裳,仿佛盛夏的烈陽,撼得人透不過氣!
妖異的鮮紅!
那鮮紅,既有最燦爛的明亮,又有最頹廢的黑暗。
一只精美的黃金酒杯。
在蒼白的指尖閃亮。
那紅衣人長發(fā)散肩,赤足而立,肌膚蒼白得仿佛他一直被囚禁在地獄中。
眉間一顆殷紅的朱砂。
透出邪魅的味道。
紅衣人仰天長笑,皓藍的天空,血紅的楓葉急墜飄舞!
紅楓絕美的舞蹈中。
紅衣人的縱情長笑卻是寂靜的,一點聲息也沒有。
實在太詭異了!
如歌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否在夢中。
待她再望去——
楓林中竟然什么也沒有了!
只有滿地翻卷的楓葉。
“奇怪!你有沒有看到那個人?!”
如歌詫異極了!
難道她大白天在發(fā)夢?楓林中怎會有人突然出現(xiàn)又突然消失?而且,那紅衣人的感覺如此強烈!
沒有聽到玉自寒的回答。
她愣了愣,然后啞然失笑。玉自寒是背對她的,自然“聽”不到她的說話。
可能這幾天她確實累了吧。
或許,真的是她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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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瑩衣醒過來時,已經(jīng)是這晚的深夜了。
床邊生著一盆火,炭火燒得微紅,屋里很暖和。瑩衣躺在床上,面孔煞白,額頭滿是虛汗,枕頭被浸得濕透。她顫巍巍睜開眼睛,略怔一怔,突然緊緊捂住她的腹部,失聲驚道:
“孩子……”
“孩子沒有了。”
那把匕首刺入了瑩衣的腹部,血流如注,任大夫們盡力施救,也不能保住孩子的性命。
瑩衣僵住!
忽然間狂涌出的虛汗使她前胸后背冰涼一片。
過了良久,她慢慢抬起頭,眼中滲出恨意:
“為什么不讓我死!”
如歌望著蒼白如鬼的瑩衣,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側過頭,用銅勾撥一撥火盆中的炭火,輕聲道:
“如果你真的很想去死,我不會攔著你。”
瑩衣怒瞪她。
然后,慢慢地,眼淚自她兩頰滑落……
她哭了,哭得沒有一點聲音。
“為什么要這么做?”如歌問道。
瑩衣不應該是如此愚蠢的女子。在婚禮上行刺刀冽香,即使成功了,也會搭掉她的性命;那樣大鬧婚宴,她難道真的以為可以改變戰(zhàn)楓的決定嗎?在烈火山莊這兩年,瑩衣不會對戰(zhàn)楓一點了解也沒有。
瑩衣仿佛沒有聽見。
淚水淌滿她蒼白的面頰,嘴唇微微發(fā)抖。腹部的傷口依然尖銳的痛著,好像會永遠停留在戰(zhàn)楓將匕首刺入她腹中那一刻。
戰(zhàn)楓的眼神冰冷殘酷,在他的瞳孔里,沒有一絲她的影子……
如歌將絹帕放到瑩衣手中。
“明天我就要離開山莊,你的事情需要今晚解決。”
瑩衣緩緩抬眼看她,眼中一片漠然。
“我可以讓你走,”如歌聲音低靜,“只要你告訴我破壞婚宴的真正原因。”
“原因?……”瑩衣笑容苦澀,“因為我恨他。”她的眼中滿是痛苦,“我不要他那樣輕松地就丟棄掉我。”
如歌揉一揉眉心:“難道在婚宴上鬧一場就可以報復到他嗎?而且還犧牲掉了腹中的孩子。瑩衣,你決不會是如此蠢笨的一個人……或者你的目的并不在于戰(zhàn)楓,而是為了讓烈火山莊和天下無刀城在天下群豪面前蒙羞。”
瑩衣怔住。
如歌靜靜道:
“你五歲時被父母賣入煙紅樓,十一歲開始接客,經(jīng)常被老鴇龜公鞭打取樂,曾經(jīng)有四次險些死掉。可是十五歲時,你忽然習得了一身武功,煙紅樓的產(chǎn)業(yè)也突然轉到了你的名下,欺負過你的老鴇龜公們一夜間全部‘自盡’而亡。”
黑漆漆的夜色透過單薄的窗紙沁進來。
锃亮的銅盆中,炭火燒得旺紅,噼噼啪啪地輕響。
床榻上水紅的錦緞軟被,映得瑩衣的面孔分外蒼白,黑幽幽的兩只大眼睛空洞而無神:“你……”
“這是我命青火堂搜得的資料。”如歌淡笑,“可以告訴我,在你十五歲時忽然現(xiàn)身煙紅樓的那個黑紗女子是誰嗎?”
瑩衣的嘴唇猛然煞白。
如歌用銅勾撥撥火盆中的炭火,熱氣熏紅了她晶瑩的面容:“她的名字是否叫做暗夜絕?”她抬眼,瞅著瑩衣道,“你到烈火山莊,恐怕也是精心安排下的。”
瑩衣閉上眼睛,睫毛在蒼白的肌膚上顯得格外幽黑。
“告訴我,你的任務是什么?”
瑩衣苦笑:“我已然失敗了。就算你不殺我,它們也決不會放過我。”暗河是一個殘忍黑暗的組織,自從她加入的那一刻,就再沒有選擇的機會。
如歌凝視她。
“你愿意重新開始嗎?”
瑩衣眼神怪異,忽然笑得嗆咳:“你在說笑嗎?”
如歌微笑,笑容里有令人安心的味道。
“如果不想就這樣死去,你可以選擇相信我。”
第二天清晨。
烈火山莊宣布了瑩衣的死訊。
第二部第二章
回到靜淵王府將近一個月,天氣越來越冷。庭院里的樹木,落盡了葉子,疏落有致的枝干映著蒼藍的天空。風中飄著一點小雪,飄在人臉上冰涼冰涼。
府外停著幾輛華麗的馬車和幾頂雍容的暖轎,轎夫們恭敬地守在一邊,馬兒們卻因為等待的時間長了,不耐煩地用蹄子在地上刨著。
一襲青色的棉簾遮住書閣的屋門,丫鬟們不時送些熱茶、糕點、炭火進去,里面的談話聲透過棉簾隱約傳出來。
“都快三個時辰了,不曉得王爺?shù)纳眢w是否吃得消。”黃琮趴在窗口,顰眉望著書閣的棉簾。
如歌低頭縫著棉氅的衣角:“放心,馬上就要結束了。”
黃琮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如歌眨眨眼睛:“我買通了玄璜啊。呵呵,只要他們談議事情超過三個時辰,就請玄璜對他們說皇上派御醫(yī)來為師兄診脈。”
“御醫(yī)?”黃琮睜大眼睛,“你讓玄璜騙他們?”
“哪里是騙,御醫(yī)就在偏廳候著,”如歌笑得很可愛,“我只是讓他選擇正確的時間出現(xiàn)罷了。”
黃琮也笑了。
她越來越喜歡如歌,聰慧機靈,善解人意,而且沒有一點小姐的潑辣性子。
如歌放下手中的棉氅,嘆道:“自從皇上將批復奏折的權力和禁軍的調(diào)度權交給師兄,他可以休息的時間越來越少了。”等那些人走后,玉自寒還要審閱各地送上的折子,經(jīng)常忙到深夜仍無法入睡。
“是啊。”黃琮的眉頭皺得緊緊的,“皇上的身體有恙,不能操勞。可是這樣下去,王爺?shù)纳碜右矔懿涣说摹?br/>
庭院中傳來喧嘩聲。
錦衣玉袍的朝中大臣們從書閣中出來,繼續(xù)談論著,向府外走去。
如歌急忙站起來,道:
“我去看師兄!”
書閣中。
茶盞、糕點碟子還未來得及收拾,凌亂地散在案幾上。尚未審閱的奏折有三尺高,堆在沉香書案上。
玉自寒有些累了,清俊的面容染著淡淡的倦容,眼睛閉著象是已然睡去。青花白瓷的杯盞松松握在他的右手里,碧螺春已沒有熱氣。
茶盞被輕輕拿走。
一條青色的棉毯蓋上玉自寒單薄的膝上。
然后,輪椅很小心地被推到書閣屏風后的床邊,那人輕手輕腳地抱起他,輕輕讓他睡在床上,拉過被子,覆住他,輕輕將被角掖在他的下頜。這時丫鬟們進來了要收拾東西,那人忙擺擺手讓她們待會兒再來。
安靜的休息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她在床邊托著下巴凝望他良久,終于嘆口氣,準備離開了。
手——
卻被握在溫暖的掌中——
她吃驚地回頭——
玉自寒握住她的手,睜開眼睛,他枕在青緞的軟枕上,唇邊綻開溫潤如珠玉的笑容:
“別走。”
語氣低啞帶些慵懶,莫名的動人。
如歌睜大眼睛:“原來你在裝睡?!狡猾的師兄!”
玉自寒溫柔地笑著。
他并沒有真的睡著,只是,他喜歡她小心翼翼的呵護。當被她抱在懷里,當她的手為他蓋著被子,他的心快要被溫暖溢滿了。
如歌搖頭道:“師兄,你累了一下午,睡一覺好不好?等晚膳時候,我再來叫你。”
玉自寒依然握著她的手,含笑道:
“好。”
如歌滿意地點頭,準備離開,卻愣住,盯著他的手:“那你放開我呀。”拉著她的手,她怎樣離開呢?
他依然笑得溫柔:
“別走。”
她想讓他休息,也知道如果堅持,他會讓自己離開。可是看著他宛如春水的笑容,心卻一下子軟了。她坐下來,拍拍他的手背,嘆道:
“我不走你怎么休息呢?”
玉自寒淡笑道:
“想‘聽’你說話。”自從回到府中,他公務纏身,很久都沒有同她好生說一陣話了。
如歌皺眉想一想,忽然眼睛一亮,將他的手拉至自己唇畔,高興地笑道:“這樣吧,你用手指‘聽’我說話,將眼睛閉起來休息。好不好呢?”
玉自寒點頭。
然后,他睡著,她說著。
青紗的床幔微微輕揚,一掛碧玉鈴鐺時而輕響、時而靜止,火盆里的炭火噼噼啪啪……然而,在他寂靜的世界里,只能‘聽’到她一個人的聲音。
“你最近很累,我很擔心。你知道嗎?”她無奈地埋怨著。“連著好幾天,你都是半夜才能入睡,身子似乎也清減了些。真是奇怪,當人家的師兄卻一直讓師妹操心……”
他握握她的手,閉著眼睛笑。
“不曉得皇上的病什么時候可以大好,”她輕嘆,“希望到時候你會清閑些。”
她想一想,搖頭道:“皇上也是奇怪啊,這些事情為什么不交給景獻王或者敬陽王處理呢?他們應該會很感興趣的。把大權交給你,怕是會有很多人心中不安吧。”以前師兄雖受皇上憐愛,然而因為身有殘疾,所以未被被其他王儲視為勁敵,明爭暗斗據(jù)說多是在景獻王與敬陽王之間展開的。但這次皇上有恙,卻將重權交于師兄,恐怕……
“師兄,你希望繼承皇位嗎?”
這個問題突然自口中蹦出來,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玉自寒‘聽’到了。
他沒有睜開眼睛,只是淡淡笑著,笑容極輕:
“不想。”
她松一口,拍拍胸口,高興地笑道:“太好了!爹想讓我繼承烈火山莊就覺得很煩心了,如果成為皇上,那么將要煩惱的事情一定很多很多。師兄不要當皇上,以后就陪著歌兒,讓歌兒照顧你……”
忽然,她怔住!
青緞軟枕上,玉自寒俊挺的面容悄悄暈上兩抹緋紅,他的嘴唇也奇異地濕紅起來……
她的臉“刷”地漲紅!
因為——
她拍胸口的時候,一時忘記了他的手在自己掌中。他的掌心恰恰被她壓在了自己的胸房上!
“撲通!撲通!”
心臟急跳如打鼓!
她慌慌忙忙松開他的手,急急忙忙跳起來,慌亂之下失了分寸,被凳腳一絆,硬生生向床上撲倒去!
青紗幔簾如云霧般飛揚。
碧玉鈴鐺丁冬脆響。
風輕輕拍打著窗紙。
火盆中炭火很旺,屋里象溫暖的三月。
玉自寒輕輕抱著如歌。他的雙臂那么溫柔,就像擁抱著初春綻開的第一朵花苞。
她在他懷里。
她可以聽見他的心跳,他的心跳象輕快奔跑的小鹿。
“歌兒……”
他喚著她的名字,輕輕抬起她羞紅的小臉。
他臉紅如熨……
她臉紅如霞……
這時,屋門被推開了,棉簾一挑,玄璜手拿一封帖子走了進來。
如歌“騰”地從玉自寒懷中跳起來。
玄璜微咳一聲,仿佛什么也沒有看到,走至玉自寒床前,恭聲道:“景獻王府送來請柬,今晚壽宴,邀您和烈小姐一同前去。”
夜晚的景獻王府。
幾百盞華麗的宮燈點亮朱紅鎦金的長廊,淺綠薄紗的秀美侍女們輕盈地在畫廊中穿走。
堂中十幾個巨大的火盆熊熊燃燒,暖如春日,亮如白晝。
鏤花的朱漆木窗,窗紙是薄如蟬翼的透明,庭院中的秀石流水、樹影婆娑、精美的宮燈、穿梭的美人隱隱透進來。
酒肉奇香撲鼻。
精致的黃金酒尊,嵌著紅寶石的象牙箸,絕色的舞姬在聲聲誘惑的絲竹中妖嬈起舞。
眾王儲和朝中重臣齊聚堂中,推杯換盞間紛紛恭祝景獻王。
景獻王坐大廳主位,丹鳳眼中已然有了些醉意,白皙的面容染著酒氣的紅暈。他手中握著酒盞,卻忘記去喝,瞇起眼睛出神地瞅著席間一個紅衣的女子。
劉尚書循著景獻王的目光望過去,心中亦是暗驚。
紅衣女子只是安靜地坐在靜淵王身側,沒有華麗的衣裳,沒有閃耀的佩飾,卻如一團烈烈燃燒的火焰,奪目的光芒逼得人睜不開眼。她凝視著靜淵王,眸中流轉的關切之意可以使世上所有的男人為之妒狂。
美人他見過無數(shù)。
然而,這紅衣女子美得驚心動魄,仿佛浴火的鳳凰,令人喘不過氣。
“她似乎比上一次又美了許多。”景獻王喃喃驚道。莫非美麗也會以驚人的速度增長?
劉尚書低聲道:“烈明鏡宣布由她繼承烈火山莊。”
“不是戰(zhàn)楓?”
“恐怕烈明鏡對戰(zhàn)楓存有戒心。”
景獻王挑眉看他一眼,嘴角浮上古怪的笑容:“也就是說,得到了她,就可以得到烈火山莊。”
劉尚書笑得謙恭:“正是。”
景獻王緩緩將杯中的酒飲下。
劉尚書急忙又為他斟滿:“不過,如果下臣沒有記錯,靜淵王已經(jīng)同她有了婚約。”
景獻王冷笑:“只要尚未完婚,變故就會有很多。”
“對!對!”
劉尚書連聲稱是。
來了已有一個時辰,在身側火盆的暖意下,如歌有些想睡去了。對于這種無聊的筵席,她實在提不起精神,只能懶懶地吃些精致的菜肴。有人一直在盯著她看,她能感覺到,可是懶得看回去。師兄要處理和操心的事情已經(jīng)很多,她不想再制造些麻煩出來。
將一塊嫩嫩的豆腐放到玉自寒的盤碟中。因為素來不喜味重的菜肴,他今晚吃得很少,不知道會不會有些餓呢。
玉自寒微笑。
他靜靜將她夾來的豆腐吃下。
她頓時笑得很開心。
在喧鬧的廳堂中,輪椅中的玉自寒寧靜得恍若靈山秀水間的美玉,光華淡淡流淌。
這一刻,她忽然慶幸他的耳朵聽不見。
因為聽不見聲音,四周王儲和大臣們的低語談論、對他的崇敬或者嫉妒就沒有辦法影響到他平靜的心情。自從皇上將權力授予師兄,她曉得師兄一定會承受比以前大很多的壓力。聽不見聲音,那些紛擾和嘈雜會減少很多吧。
她想著,輕輕笑著。
玉自寒凝視著她,不知曉她為何忽然笑起來。可是,只要能見到她的笑容就好。
“皇——上——駕——到——!”
堂中眾人急忙跪倒接駕。
皇上能夠擺駕景獻王府出乎很多人的預料。當皇上將禁軍的調(diào)度權和批閱奏章的權力交給靜淵王,宮中便有了敬陽王與景獻王失勢的傳言。雖然靜淵王身有殘疾,朝中各派勢力皆認為他繼承皇位的可能性不大。然而天威難測,皇上真正的心意誰能揣透。
而此時病中的皇上親臨景獻王府,莫非情勢會有變化?
眾人平身后,景獻王恭謝父皇親臨之榮幸,皇上對景獻王亦是多加贊許欣慰之辭。
筵席的氣氛達到高潮。
父慈子恭的談笑聲仿佛打破了朝中多日以來的猜測。
望著皇上,如歌暗暗心驚。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皇上。皇上比起上次的模樣好像蒼老了很多,他的眼角和嘴角都有些下垂,皮膚也松弛許多。他眉心間隱隱有股黑氣,嘴唇卻詭異地鮮紅。
她皺起眉,一種怪異的感覺在心里一閃而過。她側過頭,努力想抓住這種奇異的閃念,不經(jīng)意間卻忽然透過蟬翼般透明的窗紙看到——
如煙霧般淡淡的夜色里。
絢麗華貴的七彩丹青琉璃宮燈下。
鬼魅般婆娑的樹影旁。
一個邪美鮮紅如地獄之血的身影。
他仰著高傲的脖頸,輕輕嗅著蒼白指間的黃金酒杯。酒杯在他指間,閃動炫目的燦光,上面似乎刻著精致古怪的花紋。
他赤足而立。
血紅的衣裳隨風而舞。
突然,紅衣人好像看到了她!
隔著隱約透明的窗紙。
他在夜色的庭院中。
她在喧雜的廳堂里。
狂肆的眼神!
紅衣人好像看到了她,又好像透過她看到了一個如永恒一般悠長的地方,眉心的紅痣邪魅而多情……
如歌恍惚如墜入一個夢中。
待她掙扎著清醒過來時,忍不住晃晃玉自寒的手,想讓他也看一看窗外那個紅衣人。
玉自寒向庭院中看。
透過輕紗般的窗紙,只能看到夜色中一盞盞華麗的宮燈。
如歌揉揉眼睛,莫非又是她眼花了?
“最近同倭國的戰(zhàn)事平息了些。”筵席中,景獻王對皇上道,“不過我朝將士傷亡很大。”
倭國原本只占據(jù)海上的幾個島嶼,以打魚為主要生息。可是隨著武士風氣在倭國的盛行,那里的人們變得野心和貪婪。他們開始搶劫和洗掠沿海的村莊,最初是零散的攻擊,后來慢慢演變成有組織地侵占和奴役當?shù)匕傩铡W罱鼛啄辏羾絹碓娇裢瑑叭挥腥≈性詸嗟膱D謀。朝廷曾數(shù)次派兵同倭國交鋒,然而打打停停,隱患始終沒有解除。
景獻王沉聲道:
“前日倭國派使臣向威遠將軍送達一封信函,表示可以議和,從此再不起戰(zhàn)事。”
此言一出,滿堂皆是一震!如能議和,徹底去除倭國的威脅,對朝廷和沿海的百姓實在是福音。
皇上精神亦是大震:“哦?!是倭國主動要求議和?”
“對。”景獻王點頭道,“可是倭國表示必須得到我朝的誠意,才能安心議和。”
“怎樣的誠意?”
“和親。”
“哈哈,”皇上笑道,“這很容易嘛!”
席下眾王儲臣子也松下心來。和親素來是緩和戰(zhàn)端的途徑之一,宮中貌美的公主有許多,選一個嫁往倭國就可以了。
景獻王卻眉心深皺,似有苦衷。
皇上疑道:“有何不妥?”
景獻王沉吟著看向筵席中的玉自寒。
玉自寒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錦袍,羊脂白玉束發(fā),羊脂白玉佩環(huán)。他目光淡靜地坐在木輪椅中,高華的氣質(zhì)使他不怒自威。
“倭國使者說,他們的長公主指定要做靜淵王的王妃。”
******
初冬的深夜,晚風寒冽,草木輕輕作響。月光皎潔明亮,透過樹林的枝丫,斑駁地灑在寧靜的小路上。
一頂青色暖轎。
轎夫們的腳步又快又輕盈。
玄璜與白琥跟隨在轎旁,留心著路旁的動靜。
轎內(nèi)有一小盆紅紅的炭火,噼噼啪啪地輕響。如歌的雙手在火盆上方搓揉取暖,輕輕跺著腳:
“天氣越來越冷了。”
玉自寒沒有“聽”到。
他清俊的眉宇淡淡皺著,目光悠遠,修長的右手輕輕握起,抵住挺秀的鼻尖。他在凝神想些事情,月白色的錦袍襯得他如月光一般淡雅。
一件青色的棉氅在如歌手中抖開。
她將棉氅披在玉自寒肩上。
忽然間的溫暖使他自思緒中抽離,扭轉頭,望見她明媚的笑容。
“這是今天下午剛趕出來的,”她聳聳鼻子,笑道,“原本想遲些日子再給你,可是……”她的笑容染上些黯然,“還是早些給你好了,將來就不用我替你打理這些。”
玉自寒凝視她。
她低下頭,沮喪地咬住嘴唇。該死,她的語氣怎么這樣奇怪?又一想,不禁失笑,他如何會“聽”得見她的語氣呢?
棉氅輕輕覆在她的肩上。
她驚詫地仰起頭。
玉自寒的左手依然留在她的肩頭,溫柔地拍撫她:
“你也怕冷。”
一股酸意頓時沖進她的鼻子,她突然很想撲入他的懷里撒嬌地大哭一場。然而,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卻使她板起臉,冷道:
“你不喜歡我做的衣裳?你嫌它手工粗糙是嗎?”
玉自寒的手掌僵住。
他鮮少見到她這樣生氣。
他的聲音很擔心:
“歌兒……”
暖轎有節(jié)奏地輕晃。
夜風將轎簾吹得微微揚起。
望著他擔憂的眼睛,她沮喪地恨不能用力向火盆撞過去!
“對不起……”
她揪緊棉氅的兩邊,緊緊裹住發(fā)寒的身子,悶聲道:“你不用理我,我在亂發(fā)脾氣。”
玉自寒笑了笑。
他輕柔地拉開她的手,將她精心縫制的淡青色棉氅穿在自己肩上,然后,將她密密實實地也裹在大氅中。她的腦袋在他的頸邊,柔軟的銀狐毛偎著她和他的呼吸。
她可以聽見他的心跳。
“砰!砰!砰!砰!……”
他擁著她的肩膀,熱熱的呼吸就在她耳畔:“我喜歡。”喜歡她親手縫的棉氅,喜歡在她的身邊,喜歡她做的所有事情。
如歌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燒灼一般的滾燙,她的心,跳得仿佛要穿破胸膛!
胸口的熱氣熨到了她衣襟里的那朵冰花。
冰花迸出冰冷的寒氣……
白霧般自她懷中漫漫飄散出來……
晶瑩的冰花,瞬時光芒大盛!
******
昆侖山頂,皚皚白雪經(jīng)年不化。
月光照在山巔之雪。
光芒耀眼純凈。
在鳥兒鮮少飛至的雪境,有一個亙古神秘的冰洞。
相傳這個冰洞中曾經(jīng)幻出過一位仙人。
仙人白衣如雪……
仙人有絕美的容顏,顰笑間的風華可以令天地萬物為之傾倒……
冰雪燦燦的夜色里。
一道如閃電的冰芒劃破長空,直直刺入冰洞神秘變幻的深處!
千萬年厚厚的冰層。
琉璃般透明美麗的晶體。
那冰芒穿透亙古的寒冷,似乎焦急著,在晶瑩剔透的晶體中流走……
醒來呀……
快醒來呀……
是誰在焦急地呼喚……
醒來啊……
冰花的寒氣令如歌胸口一緊。
在他溫暖的懷中,她忽然覺得有點冷。
玉自寒察覺到了她的顫抖,于是將棉氅更緊地裹住她,左手輕輕搓熱她的臂膀。
“不會有和親。”
她的耳朵輕輕碰觸著他的脖頸,清清涼涼的感覺,象深夜臨水邊的細碎鵝卵石。他的聲音卻如水底輕暖的漣漪。
她驟然抬頭,額頭“碰”一聲撞上他的下巴!
“哎呀!”
她吃痛地低叫,額角立時浮出一塊淡紅的印子。她伸手想去揉,手被他握住。她驚疑地望向他,沒有看到他的眼睛,卻感到——
他吻上了她的額頭。
他吻著那撞痛的紅暈。
她的身子僵硬。
胸襟中沁寒的冰花讓她有種窒息般的罪惡感。
只是一怔,她便掙扎著要從他懷里掙脫。
他將她擁得很緊。
緊得仿佛她就是他全部的生命。
然而,那樣緊的擁抱卻溫柔得讓人心碎。
青色的暖轎在月光下的樹林中輕輕顛簸著。
銅盆里的炭火燃出通亮的紅光。
玉自寒溫柔地將如歌擁在懷中,目光清澈而固執(zhí),他吻著她的額頭,那輕輕的吻如林中的月光一般皎潔。
青色的棉氅已然滑落。
月白色的錦袍,俊美的他恍如絕世的良玉。
“師兄……”
如歌的心絞成一團,她無助地閉上眼睛。他的吻仿佛吻到了她的心底,可是,可是為什么她會有那樣強烈的罪惡感?
拇指與食指輕柔地揚起她的下巴,他靜靜瞅著她:
“我……一直喜歡你。”
她側過頭,狼狽道:“你要和親了。”同那個什么倭國的長公主。
“你喜歡嗎?”
“什么?”
“用我來和親。”他屏息凝視她。
“笨蛋……”
她咬緊牙,聲音很含糊。他看不清楚她在說什么,于是又問了一遍:
“你喜歡用我去和親嗎?”
聲音里有一觸即斷的脆弱。
“笨蛋!和什么鬼親!”她忍無可忍地低吼,“什么倭國公主,名字聽起來就很糟糕!那一定是景獻王的陰謀啦!”
他笑了。
她瞪著他:“你還笑!倭國一直對我們虎視眈眈,鬼才相信和親以后他們就會收手!景獻王真是陰險,你若是不肯和親,倭國攻打過來造成的傷亡就會全部變成你的責任;你若是和了親,日后倭國再起兵,你的立場又會很尷尬。”她其實沒有那么笨啦,不過,景獻王這一招實在惡毒到家了。
“如果只是單純的和親呢?”如果只是單純的和親,沒有陰謀,她會這樣反對嗎?玉自寒忽然很想知道她的回答。
如歌瞪視著他。
半晌,她咬住嘴唇:“那你就娶好了。公主什么的,也很配你。”
他的眼睛一黯,笑容苦澀:
“是嗎?”
“是啊!”她笑得很輕松,“有了師嫂,往后我就不用理你了。你有沒有吃飯,會不會太累,衣裳是否單薄,都讓未來的師嫂去擔心。”
玉自寒沉默了。
他松開她的肩膀,臉色有些蒼白。
她飛快地瞟他一眼,悶聲道:“喂……”一點也不好玩。他的神色為什么好像是受到了傷害,……我騙你的……”
玉自寒怔怔望著她。
如歌皺皺鼻子,擠出一個苦笑:“我騙你的,笨師兄!只要和親是你不喜歡的,我都反對,堅決反對到底!才不管是個公主還是丫頭。”
“為什么騙我?”
低低的話語帶著淡淡的鼻音,他的唇角又有了美玉的光華。
“因為……”她傷腦筋地想呀想,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眼睛賊亮嘻嘻,“因為師兄就是用來欺負的嘛,否則我欺負誰去?”她很佩服自己可以想出如此胡攪蠻纏的理由,不由笑得打跌。
轎里,溫暖如春。
她笑得雙頰紅紅。
她的笑聲仿佛初春的第一縷風。
玉自寒也微笑,笑容一直暈染到清澈的眼底。
“歌兒……”
“……?”
“不會有和親。”
她眨眨眼睛:“那要如何解決呢?”景獻王怕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他笑了笑,沒有回答,卻問了一句話——
“我想抱一抱你。可以嗎?”
玉自寒擁住她的肩膀,清遠的面容有倔強的鄭重,他凝視她的眼睛,好像魔咒一般使她絲毫動彈不得。
如歌怔住。
她的喉嚨干澀,胸中像有一團火在燃燒。
他輕輕將她擁入懷中。
“我想要這樣抱一抱你,可以嗎?”
在她滾燙的耳邊,他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平靜,他緊張得就如世上任何一個少年。
他吻上她小巧的耳垂,呵氣如醉:
“想要永遠這樣抱著你……”
明亮的月光透過斑駁的樹影,柔和地灑在暖轎上。
這一刻。
世間寧靜如月光。
******
幾日后。
朝廷下詔,令靜淵王親率十萬威遠軍征伐倭寇。
景獻王府。
畫眉在金絲籠中婉轉啼叫,一根略微發(fā)胖的白皙手指逗弄著它,指甲修剪得極為整齊。
“萬一靜淵王得勝而歸……”劉尚書搓手嘆氣。
原本是很好的計策。將靜淵王的畫像呈給倭國長公主,促成和親之事。待他日倭國再次進犯,靜淵王的王妃便會成為朝臣們攻擊的最好借口。
可是,萬料不到靜淵王竟會奏請皇上,指出倭寇生性兇殘好戰(zhàn)、一向對沿海居民虎視眈眈,只不過近段時間因其國內(nèi)民眾反抗騷亂事件頻發(fā),才提出和親作為拖延之策。靜淵王請求率軍征伐,一舉擊潰倭國的精銳,徹底解除倭國的威脅。
“就憑那個殘廢?”景獻王玩著畫眉,沒有回頭,“他還不如我的鳥兒。鳥兒,唱個曲子聽聽!”
畫眉啾啾地唱起來。
劉尚書滿臉堆笑:“這畫眉真乖巧。”
“同倭國打了十多年都是敗多勝少,那殘廢此一去,保不定連命都會丟下了。”景獻王冷笑。
“是!是!”
景獻王推開鳥籠,打量額角淌汗的劉尚書:
“你派到軍中的人可靠嗎?”
“王爺放心!”
景獻王點點頭,用雪白的絹帕擦拭雙手。
“絕不能讓那個殘廢活著回來。”
畫眉嬌聲啼叫。
劉尚書汗如雨下。
他明白,靜淵王必須死去。否則,萬一他戰(zhàn)勝歸來,朝中的局勢就將再也無法掌控。
******
玉自寒離去后,靜淵王府頓時變得有些冷清。
晌午了,庭院中仍舊有一些霧。
陽光清疏。
樹木淡黑朦朧。
屋里,如歌忙著整理包袱。
她笑著推開欲幫忙的黃琮,將她壓坐在椅中,道:“我自己來就好,你又不是我的丫頭。”
黃琮苦著臉:“王爺不放心,讓我今后貼身照顧你,我就是你的丫頭了呀!”
如歌眨眼笑:“我又沒有答應。咱們只是好姐妹罷了。”她想了想,停下收拾衣裳的手,“明天我就要回烈火山莊,你不用跟著我,那里有人照顧我的。”
“王爺走了,你也走了,我在王府有什么意思呢?”黃琮捧著腦袋哀嘆。
“你可以追上師兄他們啊……”如歌笑笑地說,“其實我知道,你很希望能象玄璜、白琥他們一樣陪在師兄身邊。”
黃琮眼睛亮了亮。
如歌將包袱扎起來,微笑道:“其實,我也希望你能陪在師兄身邊,女孩子總是比他們要細心些。”這樣,她也就不用太過擔心在遠方的師兄了。
黃琮有些心動,可是,馬上就搖頭道:“不行!我答應了王爺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就必須要做到!”她笑得促狹,“在王爺?shù)男睦铮闶亲钪匾模∪绻馨涯阏疹櫤茫鯛斪顨g喜了。”
如歌臉一紅,正想輕叱她,卻忽然聽見王府的管事在門外通報——
“烈小姐,烈火山莊來人求見。”
烈火山莊?
如歌有些驚奇,是來接她回去的嗎?莫非是靜淵王府的人通知了家里?怎么來的速度這么快。
“請進來。”
她揚聲道。
黃琮已然立身站起。
棉簾一挑。
一陣寒氣卷進溫暖的屋中。
如歌驟然打了個寒戰(zhàn)。
進來的人,卻是鐘離無淚。
如歌眉心一皺。
鐘離無淚隸屬負責暗殺的幽火堂,是幽火堂出色的殺手。他一直跟隨戰(zhàn)楓,那次平安鎮(zhèn)謝小風被殺時,正是他在旁邊。裔浪不應該會派一個殺手接她回去才對。
鐘離無淚一身素衣,眼眶紅腫。
見到如歌。
他忽然雙膝跪地!
晌午的庭院,飄渺的白霧繚繞不散。
霧氣仿佛透過窗紙。
屋里彌漫著徹骨的寒意。
鐘離無淚眼睛血紅,聲音沙啞干澀。
“莊主前夜兩更時刻亡故。”
如歌腦中一片空白。
這一刻,仿佛全世界的白霧瘋涌至她的眼前!
她什么也看不見。
剎那間。
一切都轟然倒塌……
第二部第三章
江湖風云突變!
執(zhí)掌武林十九年的烈火山莊莊主烈明鏡一夜間亡故!
這十九年,隨著暗河宮的隱退,在烈明鏡的努力下,天下局勢呈現(xiàn)出一片難得的平和之態(tài)。而烈明鏡之死,如此突然和毫無征兆,不由得令四海群豪矚目。
烈火山莊滿目凈是縞素。
屋檐掛著白色的燈籠,白綾在寒冽的冬風中漫天飛揚,厚重的霧氣仿佛終日不散,樹上的枝丫結著白霜。
慘白的“奠”字在陰霾的午后透出寒意。
靈堂里點著白色的香燭。
淡淡燃起的紙燭之氣,令沉寂的靈堂顯得更加壓抑。
紫檀靈案上,一個靈牌。
“烈明鏡”三字刻在靈牌之上。
前來吊唁的賓客中,有許多曾經(jīng)參加過一個月前戰(zhàn)楓的婚宴。那時的烈火山莊張燈結彩,喜氣洋洋,烈明鏡朗聲大笑,滿面紅光……
這樣快,已物是人非。
烈明鏡的大弟子戰(zhàn)楓、三弟子姬驚雷身披麻孝立于靈前。
姬驚雷俊容憔悴,朗目中有隱隱的血絲,他的胡須仿佛突然長了出來,有種頹廢潦倒的感覺。
戰(zhàn)楓卻很冷靜。
如常的冷靜。
他靜靜站著,眸底一片冰冷的深藍,身軀挺直如劍,右耳的藍寶石泛出幽黯的光芒。
裔浪亦在堂前。
他的頭垂得很低,沒有人可以看見他的神情。
慕容一招神情肅穆地接待前來的客人。
凌冼秋和其他的堂主們站在稍靠后的位置。
靈堂中來客很多,有幾百人之眾,武林中各門各派皆有前來。
人雖多,可是堂中寂靜非常。
所有的人似乎都在等待著什么。
當午后的霧氣漸漸散開。
莊外一直等候的弟子忽然顫抖著揚聲高道:
“小姐回來了!”
眾人向靈堂門口望去!
一個月前戰(zhàn)楓婚宴中,烈明鏡曾當眾宣布——烈如歌將接掌烈火山莊。可是,這樣一個不足十七歲的少女,果真能夠繼任天下第一莊莊主的位子嗎?
這樣一個少女,會將天下武林引往怎樣的方向呢?
雪白的綾幔在冬日的寒風中“呼呼”地揚舞!
那紅衣少女的臉色比白綾還要慘白!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眼睛睜得極大!
她瞪著靈案上的那個牌位,嘴唇一霎時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這一路上,她在想,會不會,會不會這只是一個可怕的玩笑,是他們在騙她,是爹太想念她了,所以才開的玩笑。雖然爹從來不曾同她開過這樣的玩笑,可是,或許是爹心血來潮呢?如果是那樣,她會撲進爹的懷里痛哭,責怪爹為什么要這樣嚇唬她,然后,等她生完氣,她就會答應爹,她永遠永遠不要再離開爹了……
她什么都不想要了。
她只要她的爹。
慕容一招沉步走到她身邊,將一件麻衣披在她的肩上。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想說些什么,終究卻只是嘆了口氣。
如歌的身子顫了顫。
望著靈牌上爹的名字,她的瞳孔漸漸緊縮,眼底僅存的光亮一點點消逝。她向前走了幾步,腳步是虛浮的,象在噩夢中無措的人。可是,待她走到靈前時,背脊已經(jīng)挺直,不見一絲顫抖。
偌大的靈堂鴉雀無聲,香燭的火光忽明忽暗。無風自舞的白色靈幔下,只有一個孤零零的靈牌和一個白瓷的小壇子。
“爹呢?為何只有一個靈位?”
她的聲音很靜。
烈火山莊眾人神情皆是一黯。
裔浪依然低垂著頭:“莊主的遺骸盡在白瓷壇中。”
如歌轉過頭,目中透出寒光:
“為何?”
旁邊的慕容一招暗暗吃驚。原以為如歌會驚惶失措,或者暈倒當場,但她的自持與氣勢著實出乎他的意料。
裔浪垂首道:“爆炸中,莊主的遺骸變?yōu)榛覡a。”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
靈堂里寂靜得令人窒息。
如歌的嘴唇煞白發(fā)青:“調(diào)查清楚了嗎?是誰做的。”
裔浪微微抬起頭。
他灰色的瞳孔只有針尖般大。
“當夜三更時刻,莊主練功的密室發(fā)生爆炸。已查出爆炸是有人引爆了六顆威力極強的火器所致。”裔浪頓一下,眼中閃過尖銳的恨意,“經(jīng)查證,那些火器是由江南霹靂門秘制。”
靈堂中江湖群豪陡然倒吸口涼氣!
江南霹靂門。
武林新崛起的門派,近幾年發(fā)展極快,在江南一帶已有霸主之像。霹靂門擅使各種火器,威力驚人,殺傷力強,其他門派輕易不愿與之為敵。霹靂門掌門人雷恨天陰厲狂妄,喜怒無常,曾多次挑釁烈火山莊和天下無刀城。
如果烈明鏡之死果然與江南霹靂門有關聯(lián),那么,天下勢必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如歌的眉頭皺了皺。
她望向爹的靈位,沒有說話。
這時,裔浪的眼睛又閃過一道暗光。
“小姐,在您回莊之前,烈火山莊各堂堂主商議決定了一些事情。”
如歌點頭,表示她在聽。
“莊主曾經(jīng)宣布您為山莊的繼承者,我等不敢有違。”裔浪道,“只是莊主此去突然,小姐素未有經(jīng)驗,我等商議——”
如歌看著他。
“裔堂主,有話請講。”
江湖群豪屏息靜觀其變。
裔浪沉吟道:“戰(zhàn)楓身為莊主大弟子,做事果決沉穩(wěn)。不如由他暫代莊主之職,他日再轉交于小姐。”
猛烈的寒風卷著霧氣沖開靈堂的大門,烈烈地灌進來!
白幔狂烈地翻舞!
香燭驟然一黯!
堂內(nèi)陰沉得象黑夜。
如歌的眼珠異常沉靜,她靜默著,目光向各堂堂主掃去。
堂主們有的避開了視線,有的面無表情,有的稍有愧色,有的漠然回視。
這時,忽然一個聲音——
“師妹確實需要大家的扶助,不過,戰(zhàn)師兄也不必擔著代莊主之名。”
說話的竟然是滿面胡須略帶憔悴的姬驚雷!
姬驚雷凝視著始終一言不發(fā)的戰(zhàn)楓:“師兄,協(xié)助師妹接管烈火山莊,師父九泉下亦會欣慰。”
戰(zhàn)楓恍若沒有聽見。
他幽藍的卷發(fā)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中微微飛揚,右耳的寶石幽藍深諳,冰冷的唇邊卻隱隱有抹冷笑。
裔浪的眼神仿佛是死灰色的:“戰(zhàn)楓只有代莊主之職,許多事情才方便處理。”他又淡淡望向如歌,“不知道小姐的意思……”
如歌身上披著麻衣。
麻衣下原本的紅裳早已褪盡了昔日的鮮艷。
她筆直站在爹的靈前。
她的雙眸似乎十分的平靜。
可是——
她的手指僵硬發(fā)青。
靈堂中,江湖群豪等著烈如歌的回答。
她的睫毛輕輕揚起,在幽暗的燭光下,映出一片美麗的陰影。她凝望著冰冷的戰(zhàn)楓,宣布——“從即日起,戰(zhàn)楓接任烈火山莊副莊主之位,擁有一切事情的處置權。”
那年的冬天異常寒冷。
天空似乎總是灰色,樹木落盡了葉子,淡黑的枝丫在連日不散的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
地面覆著薄薄的冰霜,踩上去輕微作響。
烈明鏡去世已有半月。
烈火山莊內(nèi)依然一片縞素,每個人說話的聲音都很輕,象是惟恐驚擾到什么。
每天都有各地分堂分舵的首領趕來,聚萃堂中整日在商議著事情。戰(zhàn)楓鮮少說話,他總是沉默地聽,最后將他的決定告訴眾人。各首領原本極不習慣,因為烈明鏡在時總是談笑著與他們溝通,而戰(zhàn)楓未免太過冷漠陰沉了些。
可是,一向握有重權的青火堂堂主裔浪對戰(zhàn)楓甚為恭敬,對不滿戰(zhàn)楓的言行懲罰極嚴。漸漸地,再沒有人輕易對戰(zhàn)楓有微詞了。而且,名義上繼承莊主之位的烈如歌自回莊后一直身體不適,沒有過問莊內(nèi)的事務。她的莊主身份,仿佛只是一個名稱。
時日一久,眾人發(fā)現(xiàn)戰(zhàn)楓行事作風雖然冷酷獨行,可是也十分有效,烈火山莊在武林中的影響和地位似乎比烈明鏡時期還要強盛。漸漸,一提起烈火山莊,每個人想到的都是“戰(zhàn)楓”兩字。
竹林中。
沒有陽光。
清冷的石桌上,茶的熱氣已經(jīng)淡淡散去。
如歌的手指在茶杯上輕輕拂弄,她的目光悠長,好像在想些什么,唇邊有清茶一般淡遠的笑意。
忽然,她咳嗽起來。
肩膀咳得微微發(fā)抖,素白的衣裳裹著她單薄的身子,她咳得似乎連肺都要嗆出來。
蝶衣急得眼淚打旋,她沖過去用厚厚的斗篷包住如歌,連聲急道:“小姐,我們回去了好不好?這里太冷了,你會受不住的!”
如歌咳著拍拍她的手,微笑道:
“總在屋里很悶。”
“可是……”蝶衣心痛如割。她知道,這個竹林是莊主生前最喜歡的地方,小姐經(jīng)常同莊主在這里品茶談笑。
如歌用力忍住咳嗽,道:
“蝶衣姐姐,你們先回去好嗎?我想一個人安靜地待著。”
蝶衣驚慌地搖搖頭:“不可以!”
薰衣走上來,扯扯蝶衣的袖子,溫婉道:“我們走吧。心里的傷痛如果不宣泄出來,一直積壓著,恐怕對身子更不好。”小姐這一場風寒,已經(jīng)持續(xù)了十幾天,她的咳嗽日益加重,面色越發(fā)蒼白。
幾聲輕咳逸出來,如歌感激地笑:
“謝謝薰衣姐姐。”
蝶衣別過頭。她不能看小姐笑。不知為什么,小姐每每微笑,她就覺得自己的心底在流血。
薰衣輕輕將蝶衣拉走了。
竹林中只剩下如歌。
冬日的竹林。
竹葉稀疏了很多。
竹子卻依然青翠,如往日一般青翠。
風穿過竹林“沙沙”地響。
……
……那一日……
……她向爹望去,然而沒有看到爹的表情。……
……烈明鏡已經(jīng)轉過了身子,滿頭濃密的白發(fā),被夕陽映成暈紅的色澤,他的影子也是暈紅的,斜斜拖在青色竹林的地上。……
……
那一次。
竟然是她最后一次見到爹。
如歌閉上眼睛,冰冷的茶盞緊握在她冰冷的手心,素白的斗篷襯得她恍若冰天雪地里沒有一絲暖氣的雪雕。
如果她知道那將是她最后一次見到爹。
如果她知道那將是她最后一次可以向爹撒嬌。
如果她知道。
為什么,一切這樣突然……
她將頭埋在胳膊里,趴在冰冷的石桌上,她瑟縮著,整個人仿佛瑟縮成小小的一團。
如果,她變成一個孩子。
爹會不會笑著走出來,告訴她,那只是一個玩笑。
竹林中有響動!
她騰地跳起來,膝蓋撞到了旁邊的石凳,她顧不得尖銳的疼痛,大驚地回過頭,眼睛剎時明亮得可怕,象有千萬只火把在燃燒!
爹!
帶著哭聲的呼喊卡在喉嚨里……
如歌的身子一寸一寸冷掉。
素白的斗篷滑落在地上。
那是戰(zhàn)楓。
深藍的布衣,幽暗的寶石,在颯颯的竹風中,他濃黑的卷發(fā)閃著幽藍的光澤。他望著如歌,離她有七八步的距離,眼中有一種隱隱閃動的感情,卻看不大清楚。
見到如歌忽然轉過身來,目光灼熱地望著他,然后光芒熄滅……
他的雙手驟然握緊。
如歌掩住嘴唇,輕輕咳嗽:“你來了。”
戰(zhàn)楓道:“是。”
“有什么事情嗎?”
“已經(jīng)得到了證實,江南霹靂門共制出九枚‘麒麟火雷’,師父密室外被引爆的正是其中六枚。”
“怎樣證實的?”
“霹靂門專管制作火器的風長老承認了。”
“風白局?”
“是。”
如歌又是一陣咳嗽。
“風白局不是在兩個月前已被逐出霹靂門了嗎?”一個被驅逐的長老,他的話有多少可信度?
戰(zhàn)楓凝注如歌,她咳出兩頰病態(tài)的暈紅。
“是。”
如歌待咳嗽輕些,抬起頭來,望住他:
“爹的死,確實是霹靂門所為嗎?”為什么她總是覺得有股莫名的古怪,似乎一切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樣簡單。
戰(zhàn)楓的瞳孔漸漸縮緊。
“你在懷疑我。”
他的聲音冰冷如刀。
風,穿過竹林,竹葉颯颯而響。
如歌坐回石桌,倒一杯茶。
茶盞冰涼。
茶冰涼。
她仰首正要飲下。
戰(zhàn)楓握住了她。他的手也是冰冷的,覆在她的手上,輕輕讓她打了個寒顫。
“你病了。”他的聲音仿佛是僵硬的,“茶冷傷身。”
她和他許久未曾離得這樣近。
他的手心握著她的手背。
她怔怔望他一眼,將茶盞放回石桌,然后微笑道:“不妨事的。多謝你關心。”
疏遠淡漠的口吻。
戰(zhàn)楓眼底的深藍如狂暴的大海。
如歌輕聲道:“我怎么會懷疑你呢?”她笑著,靜靜瞅他,“難道我還會懷疑,爹是被你害的不成?”她微笑得好像在說一個笑話,眼眸卻細細打量著他的神情。
戰(zhàn)楓亦望住她。
深藍的身影倔強而孤獨。
如歌扶住額頭,輕嘆道:“霹靂門嫌疑最大。如果你確認是他們,接下來會怎樣?”
戰(zhàn)楓冷道:“徹底摧毀。”
如歌笑了。
“好。”
她的笑容仿佛竹葉上的雪,有說不盡的清煞。
“我也決不會放過殺害爹的人。”
接著,兩人似乎都不曉得該說些什么。
靜默一會兒。
如歌捧起石桌上的茶具,那是爹生前最喜歡的茶具。她站起身子,對戰(zhàn)楓道:“沒其他事情,我先走了。”
他點頭。
如歌的長發(fā)散在素白的衣裳上,有驚人的單薄。涼風一吹,她禁不住又輕咳起來。
忽然——
戰(zhàn)楓彎下腰,將她方才滑落地上的白色斗篷撿起,披在她的肩膀。
如歌怔住,腳步微微一慢。
“大夫開的藥方,要按時吃。”他像是在對空氣說話,聲音輕不可聞。
竹林的風吹揚起她的裙角。
她終于還是沒有回頭。
“多謝。”
她離開了竹林。
戰(zhàn)楓的身影在午后的寒風中,深藍孤獨。
翌日,烈火山莊公告天下——
江南霹靂門以秘制火器暗殺前莊主烈明鏡,自此但凡繼續(xù)與其有交往的門派均列為本莊之敵,且,霹靂門長期研制殺傷力驚人的火器,為害一方,其野心為武林安寧帶來極大的隱患。故,烈火山莊提請江湖各門派一并攜手清整霹靂門,重還武林安寧。
此公告一出,天下無刀城率先響應。
天下無刀城選派出色弟子三百人供烈火山莊調(diào)遣。
江南十八塢、水船幫、崆峒派、青城派等亦積極響應,表示一切行動聽由烈火山莊指揮。
頃刻間。
江湖中大變已生。
是夜。
窗外明月清輝。
窗內(nèi)一燈如豆。
柔柔的火苗輕盈跳動,將纖細的身影勾勒在淡白的墻上。
如歌沒有睡下。
她披著厚厚的斗篷,手握一卷書,輕輕咳嗽著。她的臉龐日見消瘦,單薄的肩膀仿佛輕輕用手指一觸就會碎掉。
薰衣往暖香爐里多添些炭,輕聲道:“還不睡嗎?”
如歌笑一笑,眼睛依然看著書:“還早。”
“藥吃了嗎?”薰衣望一眼香案上的紫砂藥盅。
“啊……我忘了……”
如歌笑得不好意思。
薰衣摸摸藥盅,道:“有些涼了,我重新熱過再送來。”
“不用!”如歌斟出一碗,“涼些也沒有關系。”反正她已經(jīng)喝了許久的藥,都未曾見好。
薰衣沒有讓她喝,動作很輕柔,卻很堅持:
“藥冷傷身。”
如歌搖搖頭。
恍惚間覺得她好像在哪里聽過很像的一句話……
……
……“茶冷傷身。”……
……戰(zhàn)楓的手心握著她的手背……
……
薰衣捧起藥盅,忽然臉上閃過抹奇特的神情:
“我聽丫鬟們暗地里說——”
如歌見她欲言又止的,不禁笑咳著問:
“怎么?”
薰衣凝視她:“聽說,這幾天的藥都是楓少爺親手煎的。”
如歌一怔,然后失笑:“亂講,楓師兄那么忙。”
薰衣輕輕皺眉:“其實,楓少爺他——”
屋門“呼”地一聲被推開!
黃琮興沖沖闖進來,臉頰被寒風凍得通紅,眼睛里閃著興奮的光芒。
如歌和薰衣都看向她。
如歌咳道:“怎么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黃琮喜得張口欲言,然而終于忍住,對薰衣笑道:“薰衣姐姐在收拾藥碗嗎?”
薰衣溫婉道:“是。我先出去了。”
她走后,將屋門輕輕關上。
如歌放下手中的書卷,笑道:“神神秘秘的,還不快說!”
黃琮湊到她的耳邊輕語幾句。
如歌大驚!
她立時站起來,瞪住黃琮,震驚到說不出話。
******
寂靜的月光。
淡淡飄起少許夜霧。
乳白的夜霧月光下裊裊如煙。
幾點星光。
在夜空中溫柔璀璨。
青色的衣衫在夜風中吹揚。
木輪椅上,一雙修長略顯蒼白的手。那雙手雖蒼白,然而映著樹林中灑下的月光,仿佛有玉般的光蘊。
螢火蟲飛鬧在他的膝前。
盈盈的光芒是另一片柔美的星光。
他閉著眼睛。
挺秀高潔的鼻梁,染著一路趕來的風霜。
有些疲倦。
可是,他終于來到了這里。
腳步聲象又驚又喜的心跳……
向青衣男子的方向奔來……
他沒有聽見。
依然閉著眼睛,輕皺的眉頭象在思念某個心底最牽掛的人。
她獨自承受了那么多的傷痛。
他卻沒能陪在她的身邊。
螢火蟲“撲撲”飛起來!
一個雪白的人影風一般沖進他的懷里,緊緊攥住他的衣衫,仰起小臉,眼睛亮得可怕,仿佛她所有的生命都在眼睛里燃燒!
“你——”
她緊緊地望著他,只覺胸口一片火燙,象奔波疲累已久的人終于找到了家,一時間竟再也說不出話。
他睜開眼睛,眼底一片心痛的憐惜:
“我來晚了。”
她竟然消瘦了那么多,兩頰有著病態(tài)的暈紅,嘴唇也有些干裂。她穿著素白的衣袍,鬢旁一朵小小的白花。她的雙眸那樣依戀地望著他,就像失去了一切的孩子,脆弱的淚光悄悄凝聚。
他摸摸她的腦袋:
“風寒好些了嗎?是否還咳嗽的厲害?”
她癡癡望著他:
“師兄,你怎么會在這里……”他應該在南方與倭國的軍隊作戰(zhàn),怎么可能忽然出現(xiàn)在她的身邊。
玉自寒凝視她:
“不放心你。”
這一句話。
她的淚水流下來。
從聽說爹的噩耗那一刻起,她所有的感情都像被一塊巨大的石頭沉沉壓住,透不過氣,無法呼吸。可是,在他身邊,她不用扮成那樣堅強。淚水淌過臉頰,一直一直滑落下,浸得她的臉刺痛。
她哭著,抓緊他的雙手:“你知道嗎,他們說爹死了。”她慌亂地搖著頭,“我不相信啊,怎么會那樣突然就死去了呢?!離莊前,爹還是好好的,對我笑,那么疼我,怎么會一轉眼就已經(jīng)死去了呢?”
她的眼淚狂亂:“我一點也不相信!”
玉自寒緊緊抱住她。
她狂亂地盯緊他:“爹沒有死!!你看就只有一壇骨灰,為什么要說爹死了呢?!!他們都在騙人對不對?!”
她哭得咳起來。
他將她抱得更緊些,輕拍她嗆咳的背。
她哭得全身顫抖:“可是,我找了很多地方,爹的臥房、書房、竹林、湖邊、小路、楓林……到處到處我都找了,可是……沒有爹的氣息……我感覺不到爹……”
她眼眶紅腫,淚水驚恐:“我感覺不到爹了!!你知道嗎?我忽然覺得我真的真的永遠再也見不到爹了!!”
樹林中。
如歌放聲大哭。
飛來飛去的螢火蟲點點暈亮林中的他和她。
她在他懷里放聲大哭!
眼淚和鼻涕在他的衣裳上泛濫成災,她像個恐懼的孩子,在他的懷里放聲大哭……
淚水漫過她衣襟里的冰花……
她悲痛絕望的哭泣沁入晶瑩的冰花……
冰花仿佛也痛了……
憂傷的光芒幽幽自冰花幻出……
******
昆侖之巔。
亙古的冰雪耀眼生光。
月光照在那個冰洞。
刺骨的寒氣,千萬年的冰雪。
世上沒有人可以忍受那樣殘酷的冰冷。
只有一種感情。
圣潔而無暇的感情。
可以使琉璃般美麗的晶體幻幻重生。
夜空中,冰芒仿佛自遙遠的地方而來。
那冰芒凝結著淚水……
穿透厚厚冰層中絕美的晶魂……
冰芒中的淚水……
晶魂痛苦地震動了……
她的淚嗎?
是的。
她為什么那樣悲傷……
她病了嗎?
是的。
冰層下的晶體掙扎著,令世間萬物屏息的美麗容顏幻幻而出……
你知道代價嗎?
凝淚的冰芒似在嘆息……
冰層漸漸有了一絲裂紋。
可是,她在流淚啊……
月光下的樹林中。
玉自寒抬起她淌滿淚水的下巴:
“師父如果確實已然去世,你會怎樣?”
她驚怔。
眼淚怔怔滑下。
他用絹帕擦拭著她的淚:“師父生前最疼愛的是你,看到你如此難過,只怕比你還要傷心。”
“他看不到了。”她別過臉。
他嘆息:“可是,還有我啊。”絹帕溫柔地將她的淚水拭去,“歌兒,你知道當我聽說你生病了,心里多么焦急嗎?”
她低下頭。
“師父去世,我也非常難過。”他的聲音沉痛。自他五歲起,就來到烈火山莊,師父對他而言如同另一個父親。
“但是,你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子。”他溫柔地擦干她最后一滴淚水,“方才大哭一場,應該將心里的痛都發(fā)泄出來了。那么,以后就不要生病了,好不好?”
他凝視她,眼底那么擔憂。
停止了哭泣,涼風一吹,她咳嗽起來。
玉自寒將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她的身上,道:“如果你沉病不起,知道我會多難過嗎?”
她仰起臉。
他用大氅將她裹得緊緊的:“歌兒……”
螢火蟲的光芒跳躍輕盈。
昏黃的熒光。
皎潔的清輝。
他俯身抱起她,憐惜地呵暖著她。
半晌,如歌在他懷里動一動,望向他,努力去微笑:“我知道。師兄,我會堅強的,我只在你的面前哭了啊。”
他拍拍她:“哭完就嘗試著不要那么傷心了。”
“……嗯。”
“病要快些好起來。”
“……嗯。”
“這才是好歌兒。”
他寵惜地又拍拍她的腦袋。
她吸口氣,道:“師兄,我不會讓自己一直生病的……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神態(tài)的鄭重令他仔細去‘聽’。
“爹的死,我始終覺得有蹊蹺。”她慢慢道,“楓師兄認為是江南霹靂堂所為,可是……”
“哪里不對?”
她緩緩搖頭:“我也說不上來,或許過段日子會有些頭緒。而且……”她遲疑道,“裔堂主和楓師兄……”爹在世的時候,她一直感覺裔浪對戰(zhàn)楓是有所敵視的,并且戰(zhàn)楓一向是躲避她的。可是近日來……
玉自寒思忖良久。
然后,他道:“歌兒,同我走吧。”
如歌微怔。
他的目光中有說不盡的牽掛:“烈火山莊情勢復雜,我又無法在你身邊。你雖是師父親命的莊主,但從未插手過莊中事務。”
“你怕我有危險嗎?”
他沉吟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天上的月亮如銀盤般皎潔,淡淡的霧氣仿佛一層裊裊的白紗,螢火蟲不知何時已然飛走。
樹林里十分安靜。
如歌安靜地思考。
她終于搖搖頭,苦笑道:“真的很想同你走,我從未想要做這個莊主。不過,爹將烈火山莊交給了我。”她咬住嘴唇,眼睛漸漸變得明亮,“烈火山莊已與江南霹靂門正式為敵,武林中即將血雨腥風。這時刻,我無法離開。”
玉自寒似乎早就知曉她會如此決定。
雖然,他想要將她帶走,讓她遠離武林中的紛擾。可是,無論走到哪里,只要世間有人,便會有無盡的問題需要面對。
他想要保護她,讓她永遠沒有憂愁。
然而,她已經(jīng)長大。
如歌握住他的手,輕輕晃一晃,微笑:
“不要擔心我,我會保護自己。”
她的笑容明亮:
“我是爹最值得驕傲的女兒。”
******
兩個時辰后。
待玉自寒離開樹林,風塵仆仆又趕往回遠方時,已經(jīng)是那一夜最黑暗的時分。
黃琮扶著如歌,好奇地打量她:“咦?只是這一會子,你的氣色卻像是好多了。”
如歌微咳道:“哪里有這么快。”
黃琮笑得慧黠:“我就知道,王爺此一來,你的病很快就會好了。”
什么啊,說的她好像是害了相思病一樣。不過,方才在玉師兄懷中痛哭一番,心中的郁痛確實舒緩了好多,腦袋似乎也清爽了些。
兩人慢慢走著。
玉自寒此次趕來,實與軍紀相違,所以甚是隱秘。她們出來相見便也沒有乘轎坐車,好在樹林離烈火山莊的后院很近,說話間,便也就到了。
沿莊中蜿蜒小路而來。
小路邊是湖。
湖中的霧氣愈發(fā)濃重。
月亮似乎被遮掩住了。
夜色漆黑起來。
黃琮邊走邊搓著手,呵氣道:“太冷了,簡直要把人的手都凍掉了!”
如歌將暖手抄塞給她。
“那怎么可以,你還在生病呢!”
如歌把斗篷裹得緊些:“我比你穿的厚,不冷。”
黃琮連聲稱謝,把手伸進暖和和的狐皮手抄里,吸吸凍紅的鼻子,道:“這么冷,除了咱們,莊子里怕是沒有人走動了……”
如歌的目光突然向左前方望去。
腳步停下。
喃聲道:“不一定。”
夜色中的湖,霧氣升騰。
茫茫的白霧,在漆黑的夜色中神秘詭異。
湖邊,有兩人。
一人藍衣、卷發(fā)、右耳的寶石隱隱閃光。
另一人紅衣、赤足、長發(fā)幾乎可以散到地上,他指間一只精美的黃金酒杯,好似在大聲笑著,卻沒有一絲聲音傳出來。
小路上。
如歌扯扯黃琮,向紅衣人指去:“你能看到他嗎?”
“能啊!”黃琮笑道,“最近戰(zhàn)公子好像總是徹夜不睡,聽丫鬟們說,他經(jīng)常在那個荒廢的荷塘邊靜坐整晚。”
如歌怔了怔。
然后,她嘆道:“我是問,你可以看到那個紅衣人嗎?”
“紅衣人?”
黃琮瞪大眼睛,向夜幕中看去,她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笑道:“你眼花了嗎?那里只有戰(zhàn)公子,明明穿的是藍衣,怎么會是紅衣人呢?”
如歌詫異道:“你看不見嗎?”這紅衣人每次出現(xiàn)都如鬼魅一樣。
“什么都沒有,我看什么,”黃琮嘟囔道,忽然,“哎呀,戰(zhàn)公子好像看到我們了!”
戰(zhàn)楓自湖邊轉身。
遠遠的,他的目光落在如歌身上。
他望著她裹著白色斗篷卻依然顯得單薄的肩膀,微微紅腫的眼眶和臉頰上殘余的狼狽淚痕。
戰(zhàn)楓走來,離如歌只有一步的距離。
“你哭過?”
他的聲音低沉,目光很緊。
如歌忽然覺得臉上的淚痕微微刺痛。
她避開他的視線:“我要回去了。”
“你方才去了哪里?”
戰(zhàn)楓問道。
如歌輕咳,拉緊素白的斗篷,慢慢抬起頭,道:“楓師兄,我有些累,想要回去。”
戰(zhàn)楓僵住。
半晌,望著她,他的眼底緩緩沁出一抹柔和的藍。
“風寒未愈,不要太晚睡下。”
如歌暗自詫異,戰(zhàn)楓向來固執(zhí),如果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不會輕易放棄的。她不禁看了他一眼,卻正好碰觸到他深藍的眼眸。
“多謝。”
她轉身欲走,終于忍不住又向湖邊那個紅衣如血的人望去。
深夜的湖水白霧裊裊。
紅衣人仰首飲著杯中酒。黃金酒杯精美小巧,在夜色中閃閃生光,那酒杯應該盛不下太多的酒,可是他恍惚已有了薄薄的醉意。
赤足踏在寒冷的地上。
血紅的衣裳被夜風吹灌得烈烈揚舞。
“他是誰?”
如歌望著紅衣人。
戰(zhàn)楓的瞳孔驟然緊縮!
紅衣人仿佛聽到了如歌的聲音,微微側過臉來。
蒼白透明的肌膚,好像曾經(jīng)在地獄中與惡魔朝夕相處;薄薄的嘴唇鮮艷如生命中噴涌出的第一縷鮮血。
眉間殷紅的朱砂痣。
眼睛里恍若蘊滿了最浩瀚的深情,然而,若仔細看去,那里面其實卻是殘忍的冷漠和無情。
小路上,黃琮用力揉揉眼睛。
為什么如歌總是認為湖邊有“紅衣人”呢?那里分明只有一團白色氤氳的霧氣。
戰(zhàn)楓的聲音很古怪:“你……可以看見?”那人設下的結界,世間本是沒有人可以穿透的。
湖邊。
紅衣人亦打量著如歌。
素白的斗篷,消瘦美麗的臉龐,眼神倔強而明亮,似乎才哭過,頰上有些淚痕。
她不應該穿白色。
紅衣人拈起酒杯,朝如歌遙遙一舉,聲音如湖底的水波般柔雅魅惑:
“我是暗夜羅。”
第二部第四章
自那一夜,如歌的風寒仿佛被舒解開了,幾日后便已痊愈。她不再整日待在山莊里,而是經(jīng)常出去散心游逛,臉色紅潤許多,精神也好了,眼睛明明亮亮象是也有了微笑。
黃琮見她漸漸從喪父之痛中恢復,心里不禁歡喜。她將如歌的情況通過馴養(yǎng)的鷹傳給遠方的靜淵王,讓他亦可以寬心。
然而,病愈后的如歌,似乎對烈火山莊的事務不甚關心,鮮少參與聚萃堂里眾堂主的商議。當她得到某個消息時,往往已然是戰(zhàn)楓和眾堂主決定好的,只是象征性的向她報備。
蝶衣原本也無所謂,她只要小姐開心就好。可是,當有一天,莊里議定由姬驚雷率烈火山莊各分舵精英弟子和天下無刀城一百門徒前去增援攻占江南霹靂門時,她終于忍不住了。
“為什么要派姬少爺去呢?那里多么危險啊。”蝶衣皺著臉,“莊里有很多人可以去,偏偏派姬少爺,會不會是因為姬少爺曾經(jīng)……”
如歌明白她的意思。
當初,因為姬驚雷的一番話,裔浪提議戰(zhàn)楓出任代莊主受到阻礙。且姬驚雷對她這個“莊主”一貫敬重,凡有事便會與她商議,同其他堂主、舵主甚是不同。
“而且,姬少爺此一去,若是有什么危險,那薰衣可怎么好。”蝶衣也是在為薰衣?lián)摹<@雷對薰衣情有獨鐘,是莊里所有人都知道的。
如歌望向薰衣。
當時,薰衣正在將一株暈黃的臘梅插進雪瓷瓶中,她只淡淡一笑:“男兒的霸氣終要經(jīng)過磨礪才能煉成。而且,我本不是姬少爺什么人,休要將我與他說在一起。”
轉眼,姬驚雷離開烈火山莊已有半月。莊外武林中的血雨腥風似乎絲毫沒有影響如歌的平靜生活。
只除了有一個人會常常來“打擾”她。
鐘離無淚。
他原本是幽火堂的殺手,經(jīng)常跟隨戰(zhàn)楓執(zhí)行一些任務。然而,爹在離世的三天前,將他提升為幽火堂堂主。爹提升堂主一向極為看重那人的功績和資歷,她不知鐘離無淚究竟做了什么令爹這樣器重。
鐘離無淚對她甚為恭敬,每日皆向她呈報莊里莊外的情況變故。
“最近各地皆報,消失已久的暗河宮似乎隱有異動。”鐘離無淚對庭院中賞弄臘梅的如歌道。
“哦?”如歌嗅一嗅梅花的香氣,“暗河不是匿跡于江湖許多年了嗎?”
“十九年。”
“聽說暗夜羅當年睥睨武林、煞是威風?”臘梅香氣清淡,如歌不由嗅了又嗅。
鐘離無淚望著她,忽然低下頭,臉有些紅:“屬下當時只有四歲,未曾見過暗夜羅。只是聽說他桀驁不馴、喜怒無常、殺人如麻,嗜穿一身鮮血般妖紅的衣裳。”
……
湖邊夜色中升騰的白霧。
紅衣如血。
閃亮的黃金酒杯。
蒼白的赤足。
倨傲狂笑的神態(tài),長發(fā)幾乎散在地上,眉間細碎邪美的朱砂痣。
聲音如湖底的水波般勾人魂魄——
“我是暗夜羅。”
……
如歌怔怔撫著臘梅暈黃的花瓣,失神間,一片花瓣被她扯了下來。
她沒有聽到鐘離無淚繼續(xù)說著的話。
那紅衣人果然是暗夜羅?他為何會出現(xiàn)在烈火山莊?戰(zhàn)楓同他是怎樣的關系呢?心底暗暗緊縮。爹的死,會不會也同他有什么牽連呢?
“莊主。”
鐘離無淚輕喚沉思的如歌。
如歌回轉頭,微笑:“還有什么事情嗎?”
庭院中,只有如歌和鐘離無淚。
他凝神細聽周圍的氣息,待到確定無人后,方沉聲道:
“今晨在苗河鎮(zhèn)發(fā)現(xiàn)一人。他的裝扮樣貌同往日有所差異,然而,屬下有七成把握確定,他就是——江南霹靂門的少主雷驚鴻。”
如歌微微顰眉,她望著鐘離無淚:
“這件事多少人知曉?”
“三人。”探子、她和他。
“很好,”她微笑,“不過,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呢?”
鐘離無淚沉默良久。
終于,他道:“屬下始終覺得老莊主死得蹊蹺。”他自幼喪親,流落街頭,是烈明鏡將他收入山莊傳他武藝。老莊主雖去,可是在他的心目中,只有老莊主親點的如歌小姐才是他的主人。
如歌靜靜吸氣。
“鐘離無淚,你可知方才的話會生出多少事來?”
“屬下知道。”他神態(tài)倔強,“屬下不會在他人面前提起,可是,屬下不愿意老莊主不得瞑目。”
如歌站起身:
“爹一直派你監(jiān)視戰(zhàn)楓的行蹤嗎?”
鐘離無淚的臉又有些紅。對于一個熱血青年,做臥底的事情始終覺得不甚光明正大。
“是。”
“那么,爹離世前,你究竟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如歌緊緊凝注他。
******
冬日的海邊。
海水是一望無際的蒼藍色。
波濤時而平靜,時而洶涌。
朝廷的大軍駐扎在離海邊一里外的漁平。
十萬威遠軍在靜淵王的率領下,軍紀嚴明,并不擾民傷民,漸漸令漁平的百姓寬下了心。一個多月的時間,威遠軍已經(jīng)同倭國開戰(zhàn)三次。雖然雙方互有死傷,但朝廷大軍勝勢明顯,一時間軍心民心大振,只待一場決戰(zhàn)便可徹底擊潰倭國的精銳。
然而,此時的倭國卻忽然像烏龜一樣縮了起來。
戰(zhàn)局竟似嘎然而僵。
軍中大帳。
商議戰(zhàn)事的副將、統(tǒng)領們起身退下。
玉自寒坐在輪椅中,端起手邊案幾上的茶盞,清香的茶氣暈染著他清俊的眉宇,有淡淡的恬然。
白琥“霍”地一聲站起來,焦聲道:“倭國狗要躲到何年何月?!難道要爺爺們一直陪他們玩不成?!”
赤璋挑眉道:“小子,這是打仗,不像在江湖中幾招幾式就可以分出個輸贏來。倭國先前瞧不起咱們,以為咱們像那些酒囊飯袋一樣沒用,才會直接出來迎戰(zhàn)。等他們吃了幾個敗仗,心下怕了,當然不敢再輕易出來送死。”
白琥橫目看他:“難道咱們就一直耗在這里?!”
赤璋道:“目前別無他法。”
玉自寒輕輕飲茶。與倭國一戰(zhàn),若是想要傷其精銳元氣,怕是的確要耗上一段時日了。
這時,帳簾被挑開。
玄璜手拿兩只小指大的竹筒,走到玉自寒身邊,俯身道:“黃琮、蒼璧皆有信來。”
玉自寒放下茶盞。
他先抽出黃琮的信。薄薄的紙在他指間,字并不多,然而他看了又看,唇邊染上微笑。
白琥、赤璋和玄璜相視一笑。
那人應該好些了吧,否則,王爺?shù)男θ莶粫@樣溫暖。記得前段日子,每當接到黃琮的飛鷹傳信,王爺便會郁郁徹夜不眠。后來甚至連夜離軍,過了十天方才趕回。
玉自寒將黃琮的信放在一旁,又拿起蒼壁的信。
慢慢地,他的眉頭皺起來。
神情愈來愈凝重。
白琥望著玉自寒,問道:“王爺,怎么了?有什么事?”
玉自寒將信遞于他。
白琥心頭一暖。他們雖只是王爺?shù)氖绦l(wèi),可是王爺從來都把他們看做可以信賴的朋友。白琥看完后,驚得抬頭道:“烈明鏡的死或許并不是江南霹靂門所為?那么……”他想一想,駭?shù)溃半y道說……”
赤璋沉吟道:“如此說來,烈小姐的處境豈非很危險。”
蒼壁的情報應該不會出很大的差錯。
玉自寒閉上眼睛。
他,應該不會傷害她吧……
畢竟他曾經(jīng)喜愛過她……
玄璜卻道:“王爺,上次您離開軍營已經(jīng)引起一些異議。日后無論烈火山莊發(fā)生怎樣的事情,請交給我們?nèi)プ觥!?br/>
白琥、赤璋皆是一怔。
他們齊齊望向玉自寒。
玉自寒沒有“聽”到。
睫毛在清遠的面容上微微顫動,他的心神恍然已經(jīng)飛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
武林中,一提到苗河鎮(zhèn),就會想到烈火山莊。
苗河鎮(zhèn)緊鄰烈火山莊。
從鎮(zhèn)里最大的君安客棧趕到烈火山莊的正門前,只需要半個時辰。
下午。
苗家鎮(zhèn)的集市里很熱鬧。
有人搖著撥浪鼓賣胭脂花粉,有人敲鑼打鼓吆喝著當街賣藝兼賣大補丸,有熱騰騰撲鼻的米糕香,有孩童們興奮的尖叫聲,冰糖葫蘆閃著讓人流口水的光澤,三姑六婆們聚在一起又開始唧唧喳喳東家長西家短……
順意客棧是苗河鎮(zhèn)里一家普通的客棧。
住進來的客人也都是普通人,并不十分尊貴,也并不十分潦倒。
所以,順意客棧一點也不惹眼。
不過在客棧門口的右側,卻有一個餛飩攤子。“苗老二餛飩”遠近馳名,鍋里滾出騰騰的白霧,香氣四溢,惹得人邁不動步子。餛飩便宜又大碗,每日都有很多人前來光顧。
此刻,餛飩攤子里正坐著一位白衣裳的姑娘。
她吃得很慢。
每只餛飩都要細細嚼好半天才舍得咽下去。
餛飩好像真的很好吃,她吃得眼睛亮晶晶,臉頰紅得像點了胭脂。
好漂亮的姑娘!
路過的人們都忍不住打量她。
她滿足的樣子,仿佛這家的餛飩是世上最美味的東西。
當她吃到第十二個餛飩的時候。
一個布衣少年坐到了她的身邊。
少年長得很丑,面色蠟黃,右頰有一塊拇指大小的黑斑。可是,少年的嘴唇卻豐盈微翹,好像夏日里新剝開的橘子,撲面清爽的感覺。
“餛飩都涼了,有什么好吃的。”
少年湊過來,笑嘻嘻地說。
白衣少女瞟他一眼,嘆聲道:“若不是你來的這樣晚,餛飩會變涼嗎?”
少年驚訝道:“你在等我?”
白衣少女接著吃第十三只餛飩,邊吃邊道:“是呀。”
少年劍眉一挑。
少女慢慢放下筷子,對少年微笑道:
“平安鎮(zhèn)一別,雷少爺如今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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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朱亭。
青色的竹簾四面垂下。
水面微微結冰。
陽光映在薄冰上有些微的刺眼。
透過青竹簾,光線暗淡了些。
暗夜羅站在陰影里,血紅的衣裳被湖面清冷的風吹得揚起,一雙赤足似乎美得毫無瑕疵。
戰(zhàn)楓在他身側。
他沉默不語,右耳的藍寶石卻異常閃亮。
暗夜羅悠閑地把玩著黃金酒杯,斜睨道:
“進展怎樣?”
戰(zhàn)楓道:“有三十七個門派支持我們,十九個門派支持霹靂門,另外二十二個門派仍在觀望。姬驚雷和郭陽雁帶去的莊中弟子與無刀城弟子,已經(jīng)鏟平和接手了霹靂門大半的分舵和產(chǎn)業(yè)。只是,我們傷亡的弟子也很多。”
暗夜羅笑得邪美。
“好!楓兒果然出色,不愧我暗夜羅的甥兒!”他拍拍戰(zhàn)楓的肩膀,力道很大,卻很柔和,像一股溫熱的暖流,一下子涌進戰(zhàn)楓的體內(nèi)。
戰(zhàn)楓偏過頭。
眼底洶涌的蔚藍讓他忽然像孩子一樣狼狽。
右耳的寶石閃出亮光。
暗夜羅的笑容漸漸凝住。
他輕輕拂上戰(zhàn)楓耳垂那塊幽藍的寶石,輕聲道:
“楓兒,你可知道,這是你剛出生時,我親手封進去的。”
藍色的寶石。
在暗夜羅蒼白的指尖突然仿佛活了起來。
湛藍色光芒,跳躍流動。
那寶石美麗得就像最深邃的大海。
暗夜羅嘆道:“這寶石本是你娘的。”
戰(zhàn)楓身子巨震:“我娘?”他從小無父無母……娘……不曉得有娘的感覺會是怎樣……
暗夜羅的嘆息如大海般多情:“你娘是世上最美好的女人……”
寶石的藍光映著他眉間比相思還殷紅的朱砂。
朱砂細碎恍如舊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