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碎裂的夢二
黑夜像濃稠的霧, 將太虛劍府裹在懷里。原本寂靜的夜晚被長劍錚鳴之聲劃破,云棠身上沒太多靈力,無論從何種角度來看, 她都不應(yīng)該戀戰(zhàn)。
現(xiàn)在的情況是, 哪怕她跑下山門,只要進(jìn)了開闊地帶, 也會被太虛劍府的人捉回去,她唯一的希望是在追兵追來前藏入連綿后山。
一柄利劍破空而來,對著云棠的脊背刺去,只要被那劍刺中,云棠不死也殘。云棠對于危險(xiǎn)的直覺非常強(qiáng), 她當(dāng)即纖腰一蕩,整個人往后倒去,后背貼緊地面,手中長劍像游龍一般對著利劍一抬, 利劍受此外力一擊, 朝來處刺去。
這一切發(fā)生在轉(zhuǎn)瞬之間, 之前朝云棠放“冷劍”的弟子胸口一痛,他的劍掉轉(zhuǎn)劍頭太快,直直插進(jìn)他的胸膛, 嵌入骨髓。
這弟子的生命力快速流逝,瞬間痛得跪倒在地。
“周師兄!你怎么了?”一名弟子眼疾手快扶住倒下那名弟子, 用手在他胸口處一摸, 摸到溫?zé)岬难? 他臉色一白,“周師兄受傷了!”
這弟子快速在他胸口處點(diǎn)了幾處大穴,發(fā)現(xiàn)無論如何也無法止住如注的血流, 他道:“這是怎么回事兒?周師兄的血止不住,必須快點(diǎn)去丹朱峰,否則有性命之虞。”
那周師兄已然話都說不出口,彎著身子像一只蜷縮的蝦。
沒人能想到云棠居然那么狠,如果說那位周師兄用了十成力道,那么云棠直接用了二十分的力道,并且劍尖直插死穴,要不是周師兄躲得快,他肯定登時斃命。
這群弟子分出一堆人照料周師兄,同時對云棠也有了些忌憚,不敢再跟那么緊。
云棠面無表情朝后山繼續(xù)跑,夜風(fēng)徐徐,她那雙琥珀似的眸子閃閃發(fā)光,沒有一絲不落忍,就像剛才想殺人的人不是她一樣。
的確,云棠剛才沒有留手,她早就想好了她的處境:她和云河云蘇氏鬧翻臉,如果繼續(xù)待在宗門,只會被脅迫得更慘,再加上蘇非煙今日就等不及的告密行為,她絕對沒有辦法好好生活,所以,叛逃宗門是她唯一的選擇。
既然叛逃出宗門,身后這些人就不再是她的師兄弟。他們的立場天然不同,難道云棠還需要顧及“同門情誼”?
她是太虛劍府弟子,那么就有情誼。
她不是太虛劍府弟子,就沒有這些情誼。
那位周師兄呲牙咧嘴,疼痛難忍,之前他聽說過云棠,云棠不是在真武境還救過那么多同門?看起來不像那么狠的人,她當(dāng)真翻臉翻得比書還快。
大量鮮血涌出,淌到其余弟子的鞋上,一名弟子厭惡地挪開腳,道:“慌什么,這不是他自找的嗎?剛才那一劍直接刺人脊背,便是想要人死,現(xiàn)在偷雞不成蝕把米。”
“……周師兄也是為了那五十任務(wù)點(diǎn)。”一名弟子道,“如果周師兄有那五十個任務(wù)點(diǎn),就能成為內(nèi)門弟子,云堂主下令只要能把云棠帶回去,就賞五十任務(wù)點(diǎn),而且,不論生死都行。這么大的誘惑,周師兄沒接觸過。”
在云棠險(xiǎn)些要了蘇非煙命后,云河又怒又痛,口不擇言讓人把云棠追回來,無論生死。
雖然過不了多久,云河堂主就改了口說要活捉,但是仍然不乏有人想假裝沒看到新的任務(wù),畢竟抓一個死人比抓活人簡單太多。
那弟子涼颼颼道:“現(xiàn)在別說任務(wù)點(diǎn)了,這傷哪怕治好,今后也沒法子再用劍。”
那周師兄面如死灰,終于禁受不住這樣的打擊,他想昏過去,卻因?yàn)闇喩淼耐闯鴽]法暈倒。
好奇怪的劍。
追兵們因?yàn)樵铺倪@一招而放緩許多,但云棠還是必須快些跑,畢竟如果等先后追她的弟子們匯合,眾人拾柴火焰高,那些人便不會有太多忌憚。
后山?jīng)鲲L(fēng)習(xí)習(xí),迢迢青山之中站了名白衣男子,這人手提長劍,來者不善,想必是云棠叛逃時,云河通知了太虛劍府所有人,太虛劍府派了離后山比較近的弟子來后山守著,目的是阻撓云棠。
云棠無聲握緊劍。
林襄回過頭,看著云棠,有些微愣。林襄見過云棠幾次,無論是最開始云棠名聲不好時,林襄認(rèn)為她是花瓶,并不待見她,但也不得不承認(rèn)云棠氣質(zhì)嬌憨美麗。還是后面林襄和云棠合作時,無論什么危險(xiǎn),云棠身上的光芒都比較內(nèi)斂,她艷光四射,明明極有想法,卻并未盛氣凌人。
總體來說,她的性格有些松散。
然而現(xiàn)在的云棠不再是那樣,林襄看著她,她一路急跑過來,氣息微喘,那雙眼睛卻盛滿戒備,似乎時刻都準(zhǔn)備著動手。
林襄頓了頓,沒有動手。
云棠則想速戰(zhàn)速決,她握緊劍,思考著一會兒怎么出手。
她沒想過林襄會放水,畢竟林襄被派來狙擊她,如果他們沒交手,她就突破林襄的防線,林襄回去無法復(fù)命。
林襄注意到云棠的動作,他道:“你快走,我不會和你動手。”
云棠驚訝之時,林襄道:“昔日救命之恩,林襄莫不敢忘。”
不只是救命之恩,林襄還有別的考量,他是清源真君之子,因母親生他時難產(chǎn),自幼被寄予厚望,需要一個人活出他和他母親的生命,林襄知道一個人想要討父母喜歡時有多卑微。只用稍微推導(dǎo)一下,就知道當(dāng)初能從魔域拼命回來的云棠,起初對她父母的期待一定很高。
現(xiàn)在不過一年,她就叛出太虛劍府,寧愿去當(dāng)一個無根無萍的散修。這其中有多失望,林襄完全想不出來。
而這離云棠今日白天救人,連一天都沒過去。
林襄在心底鄙夷云河和云蘇氏二人,云棠道:“你不和我動手,別人不會放過你。”
林襄二話不說,抬手在自己肩膀處劃出一道傷口,鮮血剎那間流出,林襄抬頭:“現(xiàn)在就好了。”
云棠沒想到林襄會做到這種地步,畢竟林襄需要在太虛劍府建立的功勞。
云棠見到林襄、以為是敵人時沒有擰眉,現(xiàn)在秀氣的眉毛卻微微一簇,林襄這樣的舉動,她說不感動是假的,但是,常年在魔域鍛煉出的理智告訴云棠,她拒絕這樣的行為。
云棠快速道:“林襄,我建議你和我打,我們過往的事情都建立在我是太虛劍府弟子的基礎(chǔ)上,只要我不是太虛劍府弟子,之后碰到你,我肯定不會留手,你現(xiàn)在放我走,等于放虎歸山。”
她道:“這種人情,我承不起。”
雖然她靈力已然不夠,但是從林襄手里逃出去還是有把握。
林襄聽得云棠冷漠的言語,笑了一聲:“不要你還什么人情,并且我也非常贊同你的決定。”林襄一字一頓道,“在之前,我接到的任務(wù)是,云堂主花費(fèi)五十任務(wù)點(diǎn)懸賞捉拿你,生死無論。”
他將這個殘酷的消息告訴云棠,五十個任務(wù)點(diǎn),足夠云棠被別有用心者殺死。
雖然云河堂主過了一會兒后便修改了任務(wù),要活捉云棠,但林襄以自己的理智來看,仍然希望云棠遠(yuǎn)離他們。
一個怒氣上頭后,就能做出不顧女兒生死的父親,恰好這個父親還位高權(quán)重,云棠以后要是心軟回來,等著她的,就是林襄母親經(jīng)歷過的人生——被他人意志裹挾自己的生命。
林襄緊盯著云棠,他也有些害怕自己的話有些過于殘忍,然而云棠一點(diǎn)也不覺得奇怪,她點(diǎn)點(diǎn)頭:“他是那個脾氣。”
云棠不想去分析云河如何如何,她一直覺得云河莫名其妙,現(xiàn)在更是不想分析她。
云棠在心底把林襄此次人情記下,抓緊時間越過他離開。
她承了最后一個有關(guān)太虛劍府弟子的情,畢竟以后再見面,無論是什么情況,他們也只會存在敵對和為利益合作的關(guān)系。
云棠朝著后山跑去,不一會兒,一道冰冷的劍氣攔在她面前。
這劍氣純粹冰涼,如滿山新開的雪花,是玄容真君來了,云棠稍稍覺得有些麻煩。
玄容真君本在外面抵抗魔域魔修,到了夜間好不容易松活一些,便聽到別人耳語的消息:云棠叛宗,正被弟子們漫山遍野追捕。
他無法理解云棠為什么叛宗,也知道此事必定緊急,便放下手中事趕了回來。
他從太虛劍府的登云梯上來,沒見到云棠,便知道她肯定想躲在后山,玄容真君一路急行,終于見到云棠。
他攔在云棠面前,云棠甚至能聽到身后的追兵步子更近。
之前林襄給她爭取的時間,就要因?yàn)樾菡婢鴼纭?br/>
原本此事不干玄容真君的事情,但是云棠心底的天平已然將玄容真君排除在外。她早想好了一切,從之前師尊對蘇非煙的維護(hù)來看,就知道師尊更心喜蘇非煙,原本這沒什么,云棠深深知道手心手背尚且肉不一樣厚,師尊喜歡蘇非煙這樣的徒弟沒什么好指摘的地方。
但是,云棠偏偏和蘇非煙無法和平共處。蘇非煙會不斷針對她,而她也重傷蘇非煙……
這種無法共處的局面不會緩解,再加上云棠要離開太虛劍府,很明顯,她和師尊的師徒關(guān)系,也到此為止了。
云棠一直挺尊敬玄容真君,但也只能到此為止了。世上之事,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總不可能她只和云河云蘇氏鬧翻,而和師尊一如往昔。
世上沒有這么好的事兒。
云棠在心里想了這許多,玄容真君細(xì)細(xì)打量她,發(fā)現(xiàn)她沒受什么傷后才松了一口氣。
玄容真君微微蹙眉:“棠棠,為何我聽人說你叛出宗門?”
云棠沒有開口,只想著怎么讓玄容真君主動離開,玄容真君見她不答話,以為觸碰到什么不該觸碰的地方。
玄容真君稍一頓,語氣稍輕一些:“但凡是誤會,我都能為你擺平。棠棠,和我回去,你暫時配合別人對你叛宗之事的調(diào)查,只需給我三日,讓我查清楚真相,你必能無虞。”
云棠毫無觸動,甚至覺得玄容真君在哄小孩。
她才不敢和玄容真君回去,玄容真君在某些方面最為不偏不倚,她若是回去,一頓罰絕免不了。
玄容真君有些擔(dān)心地道:“棠棠,你做了什么事?”
他心底相信云棠絕不會做過分的事情,可也擔(dān)心云棠年少氣盛,闖禍而不自知。
云棠道:“也沒做什么事,就是砍了云河的肩膀、再一劍破開了云蘇氏的護(hù)身屏障,最后刺向蘇非煙心口。”
玄容真君稍稍反應(yīng)一下,才發(fā)現(xiàn)云棠口稱的云河、云蘇氏是她爹娘。
如果說同時刺傷雙親和雙親養(yǎng)女不是什么大錯,那么云棠確實(shí)沒犯什么事兒。可是這些罪名,都足夠云棠受罰。
玄容真君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棠棠忽然之間轉(zhuǎn)變這么大,他稍稍皺眉:“棠棠,那是你雙親,你怎可如此稱呼?修真需得修心,謹(jǐn)言慎行,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
她犯的罪就是貪圖安逸,回太虛劍府,云棠不答話。
玄容真君有些失望,更有些氣惱云棠犯這種大罪,臉色稍冷:“……算了,你先同我回去,我向你保證,此罪不致死,你爹娘那邊,想必會原諒你,非煙那邊你再道歉,先求得人原諒,再受些罰,沒人會抓著這件事不放。”
云棠道:“不。”
“……”玄容真君沒見過那么冷硬的云棠,連他的話都不聽,他道:“棠棠,你若是叛出宗門,你今后可就舉步維艱,叛逃出太虛劍府的弟子,沒有任何一個門派敢收納你。”
云棠懶得聽玄容真君說這些話。
她道:“是他們先對我動手,我沒有錯。”
玄容真君皺眉:“他們對你動手,你就對他們動手?棠棠,世上的事并非都能通過武力解決,你應(yīng)該……”
“好了!”云棠聽得煩,她惡向膽邊生,“師尊與其對我說這么一堆大道理,不如早點(diǎn)回去看蘇非煙。”
她幻出一個水鏡,里面倒映著蘇非煙蒼白的臉,續(xù)魂燈點(diǎn)在蘇非煙面前,任誰都看得出來她奄奄一息。
云棠道:“蘇非煙需要大量靈力,師尊再不回去,她不一定能撐得下去。”
玄容真君一看果然,他大覺弟子不好管束,云棠和譚明一樣倔,還愛闖禍,可是玄容真君發(fā)現(xiàn)自己無論如何都沒法對云棠起惡感。
他可不能這樣縱容她,玄容真君不可能看著云棠墮落,只能板起臉,去捉云棠。
他要把云棠給帶回去,然后救非煙。
云棠自然打不過玄容真君,她剛才故意拿蘇非煙的狀況來刺激玄容真君,就是為了讓他快點(diǎn)出手,最好大意一點(diǎn)。
云棠賭對了。
她趁著玄容真君來捉她時,將之前燕霽給的靈符拍在玄容真君手上,燕霽給靈符時說若是云棠有生命危險(xiǎn),此符自會響應(yīng)。
之前魔域那群魔都沒激響此符,估計(jì)是因?yàn)樗麄冃逓椴粔颍F(xiàn)在玄容真君已至化神期,總不可能還沒用。
果然,符咒拍開的那一瞬間,一股磅礴的靈力擊向玄容真君,云棠緊接著跳開。
玄容真君被這么一阻攔,稍稍皺眉,這是誰給云棠的東西?玄容真君有心要查探,但是那靈力并不好相與,如若要搞清楚,至少要花費(fèi)好一會兒。
偏巧云棠在一旁道:“師尊,再不快點(diǎn)回去,蘇非煙肯定會死掉哦。”
她那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一下讓玄容真君想到生死未卜的蘇非煙,他權(quán)衡一瞬,終究是蘇非煙的命重要,而云棠的事沒那么迫切。
玄容真君只能拂袖回了太虛劍府。
符咒并未追擊,仍在空中轉(zhuǎn)悠,云棠看見半空中的符咒忽然散發(fā)出一陣靈光,靈力激蕩開,魔域的景象出現(xiàn)在半空中。
魔域的天非常黑,此刻卻透著紅光,像是被鮮血染就。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尸體,用一句尸山血海來形容毫不為過。
云棠捂住自己的心,每次燕霽出場都這么震撼。
本來她覺得自己今天殺人、叛宗足夠轟轟烈烈,還混得有些凄慘,看見燕霽之后,她釋然了。
強(qiáng)如燕霽,不也每天不是在殺人就是在殺人的路上?
燕霽一襲黑衣出現(xiàn)在半空中,他還在魔域,卻像是能看到云棠一般,朝這邊望過來。
他身上一滴血都沒有,墨發(fā)飛揚(yáng),那雙冷艷旖旎的眼睛里倒映著累累白骨。
“叫我?”燕霽道,他冷冷說著,但是似乎心情不錯,語氣輕快不少。
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燕霽,你他娘的放尊重一點(diǎn),你在和老子比斗,你和誰聊呢?”
這聲音是張顯圣……
“……”云棠可真沒想到燕霽還在和張顯圣生死決戰(zhàn),就敢聯(lián)系自己,云棠擔(dān)心這樣會不會害得燕霽輸,畢竟張顯圣實(shí)力雄厚。
“我這些天一直在追殺張顯圣,剛才誰觸動了我留下的禁制?”燕霽想了想,先問這些也沒用,他道,“那道符咒能暫時保你,另外,既然禁制被觸發(fā),你身上的靈力應(yīng)該不夠用,符咒里還有另一張符咒,用它補(bǔ)充靈力。”
“!!!”云棠沒想到燕霽這么貼心,她本來還想道謝,但是聽見后面的追兵真的趕上來了,趕緊關(guān)了符咒,匆匆離開。
她還得躲過第二波追捕才行。
燕霽皺眉,剛才的靈力有些不對勁,按理來說,他應(yīng)該得感受到云棠那邊的危險(xiǎn)是來自魔域,但他剛才感受到的是清正靈氣。
燕霽察覺到不對,他干脆聯(lián)系上鶴陽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