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鯨王脂一
月溶殿內(nèi)青煙徐徐,空中彌漫著藥味和一股甜香味。那甜香質(zhì)地輕薄,是丹朱峰峰主所研制的“安魂香”,只要一點(diǎn)然,患者一聞,痛楚便會減緩不少。
丹朱峰峰主已用手指接了蘇非煙吐出來的一抹血,去一旁配藥,玄容真君靈力特殊,也跟她一起去。
殿內(nèi)只剩下蘇非煙,她忍著痛苦,躺在床上不愿醒來。蘇非煙真不想面對云棠了,哪怕待在宮無涯的懷抱里,都比和云棠接觸要好,更何況,她鼻尖還聞到一股獨(dú)屬于師尊身上的冷香。
如果這是夢,蘇非煙愿意沉醉于此,不限期限。
她正睡著,大殿的門被轟然推開,腳步聲匆匆,一雙手摸上蘇非煙的腰,蘇非煙受驚,立即醒轉(zhuǎn)過來,大驚失色,斥責(zé)道:“你們是什么人?”
來人是鶴陽子派來的女弟子,蘇非煙畢竟是個女兒家,鶴陽子不會派男弟子去羞辱她。
來人名喚秋風(fēng)、春月,乃是一對姐妹花,俱冷面嬌艷。
秋風(fēng)道:“我們奉老祖宗及宗主之命,來尋你身上可有毒.藥。”
……來搜她身?
蘇非煙從未遭受過如此屈辱,她正氣抖時,就聽門外宮無涯壓抑著憤怒的喝問:“宗主,為什么要搜非煙?非煙雖溫柔體貼,但也心高氣傲,她本就受傷,為什么還要搜她?”
燕霽玄衣如墨,站在云棠那一側(cè)。鶴陽子愛屋及烏,維護(hù)道:“無涯真君,若不搜蘇非煙,這件事情如何水落石出?無涯真君也不想冤枉了別的弟子吧。”
“可是非煙還在病中,若是搜身牽連了她的傷口?”宮無涯咬牙道,“就憑一個云棠,就要讓非煙涉險(xiǎn)?普通弟子配和精英弟子相比?”
云棠有些疑惑,她也沒比蘇非煙少二兩肉啊,鬧著要定她罪的是宮無涯,現(xiàn)在同樣的事?lián)Q成蘇非煙,就成了她云棠不配?
她也是正兒八經(jīng)的親傳弟子。
蘇非煙聽到宮無涯的話,稍有些感動。云棠一回來,她就要叫聲師姐,云棠的實(shí)力差,她也不能表達(dá)出不滿,因?yàn)樵铺纳矸莞摺?br/>
可是,只有宮無涯,能清楚認(rèn)識到她和云棠的差別,認(rèn)識到她不比任何人差,甚至遠(yuǎn)遠(yuǎn)強(qiáng)過別人。
蘇非煙正感動間,便聽得一個冷戾華貴的聲音,旖旎,卻如刀鋒,讓人不敢多想。
“普通弟子的確不能和精英弟子比。”這聲音像是那位新歸宗的老祖宗?
他以一種極不耐煩的語氣道:“本座覺得大有前途的才叫精英弟子,蘇非煙那等普通弟子,也配讓本座看中的精英弟子受委屈?繼續(xù)搜,生死勿論。”
“老祖宗,非煙可是金丹期!”
“本座不到十四歲時,便已臻化神。”燕霽涼涼斜了眼宮無涯。
云棠都不敢看宮無涯的表情,想必一定十分精彩,的確,和燕霽這等怪才比起來,誰都是普通弟子。
“哪怕老祖宗對太虛劍府有大功,也不能罔顧弟子性命。”宮無涯還想為蘇非煙爭取。
“你以為本座沒本事救回她?”燕霽冷笑,“搜,一處不落,死了有本座處理!”
蘇非煙呆呆聽著這場鬧劇,為什么會這樣?她的命就那么低賤,連云棠的清名都比不上嗎?
其實(shí),在蘇非煙昏倒前,她想的是宮無涯的偏袒、爹娘的照顧和師尊的心疼。
她只要更多的關(guān)心和寵愛,為何如此……作踐于她?
秋風(fēng)看她表情怔愣,也有些不忍,低聲道:“蘇師妹,你配合我們搜完就是了。”稍頓一下,“我知道你心里有氣,但是,誰讓老祖宗偏袒云師妹,你和她比不了。”
比不了……蘇非煙無聲抓緊軟衾,不顧秋風(fēng)的好意,啞聲道:“你搜吧。”
她渾身僵硬,秋風(fēng)朝她說了一句得罪。
蘇非煙面無表情,本清冷地閉上眼,秋風(fēng)在她身上搜了半天,什么都沒搜到,蘇非煙才睜開眼:“好了吧,我人微言輕,不得不受辱,你們回去復(fù)命吧。”
秋風(fēng)朝她致歉,春月忽然道:“等等。”
春月?lián)嵘咸K非煙的劍柄,在一個不明顯的地方一按,劍柄往下一凹,里邊兒現(xiàn)出一朵淡紫色的花,此花有異香,春月屏氣,對蘇非煙道:“這個我們要拿出去復(fù)命。”
事情忽然出現(xiàn)轉(zhuǎn)機(jī),連秋月也忍不住朝蘇非煙望了一眼。
蘇非煙也有些惶恐:“這是什么?”
春月道:“這是蘇師妹的東西,不是我的東西。”
說完,她便攜著春月,出去復(fù)命。
宮無涯、云河以及云蘇氏的臉色都有些難看,顯然,他們沒想到蘇非煙身上真能搜出來東西。難道真的不是云棠?明明云棠是最有動機(jī)的人。
宮無涯道:“這怎么可能……”
燕霽涼涼道:“憑你的腦子,有什么不可能的。”
他把玩一下那花,道:“讓太虛劍府的醫(yī)修過來鑒別,若是它在搞鬼,那蘇非煙使用魍魎手段的事便跑不了,自當(dāng)廢黜修為,逐出太虛劍府。”
……這懲罰太重,哪怕是蘇非煙真自己給自己下了藥,這懲罰也太嚴(yán)苛。
但其余人都想著老祖宗對云棠青眼有加,才算理解。
離此處最近的醫(yī)修自然是丹朱峰峰主芷弱真君,芷弱真君名字取得弱柳扶風(fēng),實(shí)則是個魁梧的女修,她醫(yī)體雙修,走過來只看了眼此花,便道:“凰羽花!”
她驚喜地接過花朵:“怪不得,蘇師侄身上中的毒叫做寒香,寒香毒的原材料是哺育期金光獸的糞便和凰羽花的異香制成,如有此花,那么蘇師妹身上的毒就能解釋通了。”
云棠懂了,金光獸用鉗子處理糞便,然后,它不怎么愛衛(wèi)生,鉗子上還沾了糞便,它用那只鉗子傷了蘇師妹……
云棠陷入沉思,腦海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怎么?想到自己被誣陷,卻無人相信,心中傷痛?你之前還千方百計(jì)安撫本座的情緒,現(xiàn)在是不是想一干二脆,加入本尊?”
云棠環(huán)顧了一圈兒,發(fā)現(xiàn)沒人和自己說話,那聲音又太有特性,便清楚那是燕霽在傳音給她。
云棠試了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也能短暫傳音,心知這是燕霽做的,便搖搖頭:“不是。我是在想那只金光獸為母則剛,每天照顧崽子,忙得連埋糞便都匆匆忙忙……”
“夠了!”燕霽臉一黑,不想聽云棠講述奇妙的大自然,掐斷傳音。
他地位尊崇,只需牽頭,鶴陽子已經(jīng)在和人商討逐出蘇非煙的細(xì)節(jié)。
蘇非煙卻白著臉,被玄容真君扶著出來:“我……沒有……故意給自己下毒。”
她是冤枉的。
玄容真君此舉也不是多偏袒蘇非煙,只是,蘇非煙終究是他的弟子。
玄容真君道:“本君也相信本君的弟子,此事還需細(xì)細(xì)再查,水落石出之前,本君不會逐出弟子。”
玄容真君是太虛劍府這一輩的天才,鶴陽子也對他多有青眼。
玄容真君的面子不得不給,可是老祖宗……鶴陽子想了想燕霽,還是老祖宗更重要。
蘇非煙搖搖欲墜,她沒有做這種事……她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云棠看了看玄容真君,又看了看蘇非煙。
她怎么總覺得兩人之間籠罩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
不過,云棠也不大關(guān)心,她還是站出來,對丹朱峰芷弱真君道:“真君,我想看看凰羽花。”
芷弱真君看了眼云棠旁邊站著的燕霽一眼,把凰羽花給她,云棠拿在手上翻來覆去看了一遍:“此事應(yīng)是陰差陽錯。如今蘇師妹的劍,是曾經(jīng)我的佩劍,在多年以前,我在后山栽了一株凰羽花樹,這片花是那株花所開的第一朵花,被我摘下來珍藏在劍鞘之中。之后我流落于外太久,忘記了這朵花。蘇師妹應(yīng)該也不知道,哪怕她知道,她也不知道會有哺育期的金光獸,所以,不是她刻意所做。”
“當(dāng)然,也不是我,因?yàn)槲覜]有碰到蘇師妹佩劍的機(jī)會,同時我也不知道有哺育期的金光獸。”
芷弱真君道:“這就是了,寒香毒動輒可使人喪命,蘇師侄倒不至于這般害自己。”
所以,此事已經(jīng)弄清楚,就是誤會一場。
燕霽對此不太滿意,冷冷瞪了一眼云棠。
云棠也隨他瞪,她一會兒再感謝燕霽,她替蘇非煙說話,并不是她喜歡蘇非煙,對這個對她有敵意的女孩兒,她沒法喜歡。
只是,世界上有許多人、事都不是她喜歡的,如果她不喜歡就要用各種手段排除異己的話,那樣的生活太累,太狹隘。
至少她現(xiàn)在如此想,她看過長風(fēng)浩蕩,看過陰溝老鼠,所以,她選擇做長風(fēng)而不是老鼠。誣蔑人的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更何況,那柄劍曾經(jīng)是她的,爹娘師尊都知道,她現(xiàn)在不站出來說,別人也會盤問她。
云棠索性全說清楚,她向前一步,朝宮無涯道:“無涯真君,此事已經(jīng)水落石出,并非我害蘇師妹,無涯真君,你欠我一個道歉。”
宮無涯臉色不善,他堂堂真君之尊,何時需要給筑基期的弟子道歉?不過,對于剛才云棠對蘇非煙仗義執(zhí)言的事,宮無涯還算心存感激:“是本君之錯。”
他在大庭廣眾下僵硬地對云棠作了一揖,云棠面無表情收下。
云河和云蘇氏其實(shí)也很尷尬,不是云棠做的……那他們……不過,眾目睽睽之下,云河和云蘇氏也拉不下臉朝自己女兒道歉,他們只當(dāng)作無此事發(fā)生。
云棠目光略過他們,沒有讓他們道歉。他們是她爹娘,真不道歉,云棠半點(diǎn)辦法都沒有,還會被扣一頂不孝的帽子。
有那點(diǎn)和他們辯駁的時間,她多修煉不香嗎?
云棠沒有理會云河和云蘇氏,大劫一脫,她根本沒有歸巢之情,對這兩位父母沒什么期待,她將凰羽花拿在手上。
燕霽沖她道:“走。”
耽誤了這么一會兒,燕霽大魔王明顯不開心,云棠趕緊跟上去。
玄容真君扶著蘇非煙,并未有一絲逾矩之處,但他穩(wěn)穩(wěn)地支撐著蘇非煙,目光隨云棠走開。
云棠雪色的裙裾仿佛都比別人白一截,剛才仗義執(zhí)言,也讓玄容真君的心跳得更快。
“原來真不是云師妹下的毒,春水峰宋贈說的是真的。”蘇非煙聽到有弟子窸窸窣窣地聊天,“看來云師妹,也不像是傳聞中那么驕縱跋扈,她還知道為蘇師妹澄清,也不算一無是處。”
“最重要的是老祖宗偏疼她。”有人羨慕道,“要不是老祖宗,誰會去查劍柄里的花,云師妹命可真好。”
“不是命好不好的問題,是無涯真君和你們的問題。”有人早看不順眼了,“蘇師妹是好,善解人意溫柔大方,但是也不至于到別人都要害她的地步。云師妹這個事兒,他們什么證據(jù)也沒有,就說是云師妹做的……紅口白牙誣陷人。”
“為什么蘇師妹還拿著云師妹的劍?”有人問出這個問題,這問題一出,就沒人回答了,半天才有人試探著道:“可能是云師妹修為太低,寶劍擇了新主?”
“那這么一想……好像蘇師妹也不是特別委屈,劍也是她的,關(guān)門弟子的身份也是她的……”
“蘇師妹本來就厲害,是她的總比是云棠的好,我知道云棠美,但是修真界實(shí)力為尊!”
蘇非煙聽著這些話,一顆心越來越低。
云棠只是說出了實(shí)話,就踩著她的名聲往上爬?蘇非煙自嘲一笑,世道不公,有人生來就高高在上,做一點(diǎn)事情都能被人發(fā)現(xiàn),而有的人,比如她……哪怕優(yōu)秀、也很難被人看到。
蘇非煙正想著,芷弱真君忽然走過來,微笑道:“蘇師侄,該吃藥了。”
芷弱真君讓玄容真君暫時回避,喂蘇非煙吃藥,蘇非煙躺在床上,芷弱真君忽然道:“蘇師侄,寒香毒毒發(fā)之前,會先疼痛難忍,那么長的時間,按理,你被無涯真君抱上太虛劍府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疼醒了,為什么沒有?”
蘇非煙的手一頓,她一抬頭,芷弱真君含笑看著她。
“……師叔,弟子并不知道那是寒香毒。”蘇非煙道,“也許是弟子當(dāng)時實(shí)在太累。”
的確,蘇非煙早被疼醒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中了毒,只是不想從宮無涯懷里起來,她什么都沒有做,但因?yàn)橛憛捲铺模栽谠铺囊蛩粚m無涯責(zé)備時,仍“睡”得香甜。
芷弱真君擅醫(yī),此事只有她發(fā)現(xiàn)。
她將藥碗擱下,不再喂蘇非煙,道:“蘇師侄天資聰穎,是門內(nèi)少有的人才。但是……宗門之中,團(tuán)結(jié)友愛也很重要,如果再有下次,這些秘密,恕我不能為蘇師侄保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