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前塵往事七
蘇非煙騙了時空云棠?
其實(shí)仔細(xì)想想, 此事存在諸多疑點(diǎn),譬如這個時空里的玄容真君對云棠一往情深,怎么會在結(jié)契之前同蘇非煙做出如此放浪形骸之事?
可是, 那蘇非煙又的確失了元陰。
懸崖上空, 蘇非煙見時空師尊寧愿抱著已然毀了容的云棠,又妒又怕, 妒忌時空師尊對時空云棠的寵愛,又怕時空云棠死前告狀,她會被師尊清算。
蘇非煙的手硌在懸崖上邊雜亂的積石上,冷風(fēng)將她的衣裙吹起。
云河也被時空師尊激蕩的靈力給震得老遠(yuǎn),他此刻眼含震驚, 嘴唇翕動:“棠棠……”
她的女兒在他面前自殺了?
云河固然想要云家再復(fù)榮光,承昔日之志,他匆匆趕來時本是為了救下時空云棠,卻不料她已經(jīng)被毀容貌。身為男子, 云河以己度人, 他認(rèn)為玄容真君怎么可能會長久地喜歡一個毀了容貌的女修?更何況, 玄容真君不是一向也愛重他那徒弟?
在這等情況下,云河聽從蘇非煙的建議,和她合作, 但卻仍然不想蘇非煙殺時空云棠,只想最多……讓她不能說話, 不能說出今日的遭遇。
云河想得非常清楚, 縱然以后時空云棠容貌不再, 色衰愛弛,但此刻玄容真君愛她,如果說時空云棠說出今日遭遇, 那么,在玄容真君對她的愛意消失之前,他一定會降罪于他們。
對云河來說,想要拉攏玄容真君,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和貌美、深受玄容真君看重的蘇非煙合作。對于時空云棠來說,她是他的女兒,他無論如何保她不死也罷。在家族的榮譽(yù)起復(fù)面前,一個女兒的幸福,不算什么。
可是云河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她的女兒……會當(dāng)著他的面自殺,臨終時說是他們害她。
這句話如同把云河自己心上那層遮羞布給狠狠揭開,他再在心中如何矯飾一切都是為了家族的大義,可實(shí)際上,就是他與虎謀皮,不顧自己親女的死活。
云河身為修真界正道修士,光復(fù)家族的意愿再如何強(qiáng)烈,他從小接受的教育也是仁義廉恥……現(xiàn)在他親女被他們逼迫自殺,一切都在轉(zhuǎn)瞬之間,他即刻就從新嫁娘的父親到了早亡人之父的角色,一朝之間,大喜變大悲。
云河怨恨地看向蘇非煙:“你……是你變卦要?dú)⑺湃绱恕!?br/>
云河的唾沫星子都差點(diǎn)飛到蘇非煙臉上去了,她冷冷道:“云堂主何出此言,她一個毀了臉的女人,又將要被毒啞,和死又有什么區(qū)別?云堂主怎么說得就像一切罪都是我犯下的,難道云堂主就清清白白?”
蘇非煙自知自己做的事不算是好事,可難道天底下就她一個惡人?
她一字一句道:“我和她非親非故,她攔了我的路,我要害她天經(jīng)地義,比起怨恨我,云堂主不如反省自己。”她笑,“我就幾句話,云堂主就愿意和我一起毒啞她,就因?yàn)樗槧€了,她爛了臉,不能再幫你們籠絡(luò)師尊。你們也不覺得她的天資能比師尊厲害,所以寧愿要我去幫你們籠絡(luò)師尊,你的算盤我難道不清楚嗎?從見你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你和你妻子是個什么樣的人。”
蘇非煙少時長于青樓,之后來到太虛劍府也沒有后臺,如何看形形色色的人,她最會了。
云河面色赧然,瞬間漲紅,他身上偽君子的皮被掀開,讓他如同一下曝光于這悠悠蒼天之下,心里的丑惡無所遁形。
他咬牙切齒道:“你竟敢……”
這時,懸崖底下的時空師尊已經(jīng)飛身上來,他本神姿高徹,如今眼中卻是一片近乎虛無的冷寂,狂風(fēng)卷起他的衣服和長發(fā)。
他走到蘇非煙面前,長劍指著蘇非煙的脖子。
蘇非煙的眼淚立刻流出來,她這輩子,從被賣進(jìn)青樓就沒受過一天好臉色,誰都能打她罵她,她已然習(xí)慣,可是師尊……師尊也用劍指她。
蘇非煙心底大概覺得逃不過去了,卻還是婉轉(zhuǎn)聲音:“師尊,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那樣,師姐來刺我,我……”
時空師尊這時一點(diǎn)話也聽不進(jìn)去,他以往把蘇非煙看作弟子,多加愛護(hù),可是云棠是他心愛之人,他想要攜手共度一生,兩者相權(quán),孰重孰輕?
他的劍刺到蘇非煙喉嚨,蘇非煙的脖子頓時流出鮮血。這身上的切膚之痛,也不如心底來的痛,蘇非煙淚崩:“師尊,你、你因?yàn)閹熃阋獨(dú)⑽遥俊彼鲱^,笑得悲涼,“你要?dú)⑽揖桶盐規(guī)Щ靥搫Ω岆S意一個師兄殺了我。師尊,你是唯一一個待我好的人,你別動手,我想存些溫情再去死。”
蘇非煙原本打算的是云棠死無對證或者毒啞她,她沒想到云棠用死證明這一切。
她現(xiàn)在必死無疑,卻也無論如何不想死在師尊的手中。
時空師尊向來對她寬容,如今毫不動容,親自動手,劍鋒再進(jìn)三尺,略往下,割開蘇非煙的皮,他的聲音里一點(diǎn)溫度都聽不出來:“你做了什么才把棠棠引出來?你們對她做了什么?”
到底做了什么,棠棠會那么決絕地去死?
蘇非煙只想讓時空師尊不要親手殺她,慢慢地,她發(fā)現(xiàn)時空師尊根本不聽她的話,他完全像是隨著時空云棠的死而魔怔一般,緊接著一劍挑開蘇非煙的面皮。
蘇非煙滿眼是淚,她的淚水就像是大雨,把臉上的血污沖干凈,又有新的血給流出來。
蘇非煙心痛到無法呼吸,她知道自己可能會死,但沒想過會被毀容貌。師尊明明沒有看到那個女人的臉是她所毀,現(xiàn)在卻這么對她,是想要她經(jīng)歷她一切的苦嗎?
蘇非煙不知道的是,她天賦有限,她不知道時空師尊看一眼時空云棠臉上的劍傷,就知道那劍傷源自于她。因?yàn)槊勘鷦Σ灰粯樱瑢r空師尊這樣的劍修來說,一眼就能看透。
時空云棠也知道這一點(diǎn),但是,她真的怕了,她害怕再加上云河的幫忙,時空師尊會對她說不過是弟子比劍,容貌雖毀,卻也不致命。她怕了,很怕,寧死不再受辱。
“本君再問你一遍,你怎么騙到的這一切,你對棠棠說了什么,護(hù)心鏡你何時偷走?”時空師尊道。
空氣中充滿著山雨欲來的危機(jī)感。
蘇非煙抵死不說,她的肩膀上忽然一痛,她的視線往下移去,只見自己的肩膀處正有兩個血窟窿,是蝕骨銷魂釘……
師尊,太虛劍府的真君……他也有蝕骨銷魂釘。他想要逼迫自己說出來,他想要知道他未過門的妻子究竟是怎么一步步走到死的,所以,他這么殘忍地對自己?!
蘇非煙身上被釘了七八下,刻骨的痛鉆進(jìn)骨髓,她原本以為自己會習(xí)慣這種冷漠。可是,再見到時空師尊毫不動容的臉時,她仍然痛哭失聲,她哭不是因?yàn)樯砩贤矗且驗(yàn)樾脑诳蕖?br/>
他真是一點(diǎn)兒也不愛自己呀。
蘇非煙臉上悲戚,又有著神經(jīng)質(zhì)般的瘋狂:“我不會告訴師尊的……這樣,以后師尊在想師姐時,可以連帶著也多想我。”
蘇非煙怎么不知道,她這個師尊可能真是非常非常喜歡那個師姐了。
哪怕是毀了臉,他也喜歡。
蘇非煙多么妒恨云棠,她身為劍修,有一個絕佳的天賦,還有師尊矢志不渝的愛,她這輩子唯一的不順就是那對又蠢又纏人的爹娘了吧。
蘇非煙滿身流血,渾身劇痛,只有云棠的爹娘能讓她心里稍稍松快了。那兩個蠢貨……只要他們有一絲真的愛云棠,而不是重視所謂家族利益,他們就漸漸能發(fā)現(xiàn),毀了容又如何,師尊還是愛她……
時空師尊親眼見到時空云棠的死,如何不想追查真相,他見到時空云棠身上自己護(hù)心鏡的靈力,哪里不知道自己的護(hù)心鏡已丟失。
這一切,都是有預(yù)謀的。
可是蘇非煙不會說出來,他引狼入室,親手葬送了自己心上人的性命……明明她之前給他說過無數(shù)次,她說不是她針對蘇非煙,是蘇非煙害她。
可是他不信,他被蘇非煙蒙騙,他活該。
愚蠢的是他,活該的是他,憑什么死的是棠棠不是他?
時空師尊痛失所愛,如今一刻也緩不得,棠棠剛走沒多久,他得盡快殺了蘇非煙,否則她就看不見了。黃泉路上冷,他怕她心更冷。
玄容真君揮出剩余的蝕骨銷魂釘,在蝕骨銷魂釘沒入蘇非煙身體時,蘇非煙流出血淚:“你……一點(diǎn)也不……疼我嗎……”
哪怕一點(diǎn)也沒有?
玄容真君只道:“若本君知今日如此,本君絕不會救下你。”
他措辭文雅冰冷,卻是一句再惡毒不過的話。蘇非煙在青樓被時空師尊救下,他說他寧愿不救下她,也就是甘愿她作妓.女,作最骯臟、下流、卑賤、低微的□□,也不愿意他的云棠受傷害。
蘇非煙心中揚(yáng)起巨大的怨恨,卻再無翻身機(jī)會,幾十枚蝕骨銷魂釘打到她的身體內(nèi)。
與此同時,整片天空變得灰暗、陰沉。
如龍震野般的巨大吼聲從地下傳來,地面不斷翻滾,其間透露出的靈氣鋪天蓋地,幾乎是無差別般的攻擊,蘇非煙死去的、破敗的身體一下子被沖散,什么也沒留下。
云河也被那靈力所擊,他腳下不知為什么,正正涌上土黃色的尖刺,尖刺本來帶著溫度,卻猛然變得冰冷,往上升起,變成一座山。
而云河之前被時空師尊的靈力給壓在地上,如今被那尖刺一戳……整個人腸穿肚爛,被尖刺慢慢頂起來,之后尖刺成山,越長越大,他的肚皮被越撐越開。
“救……”云河痛苦地朝時空師尊求救。
時空師尊……沒有救他。
他是最清正的劍修,如今不救下同門,只是靜靜看著。他想,棠棠死時把整個身體都弄碎了,應(yīng)該比這還痛吧。
時空師尊不救云河,也不想做任何事。
可是天地生變,還有許多人也會被卷進(jìn)來,他的心千瘡百孔,有一百個窟窿在想念時空云棠,還有其余的支柱想處理天地生變之事。
云河被掛在長成的高山上,死了。
他眼睜睜看著時空師尊見死不救,痛苦幾乎淹沒神智,卻忽然想到,當(dāng)時他和蘇非煙密謀毒啞云棠時,她是不是也一樣絕望?
云河死在山頂上。
云棠看著慘狀發(fā)生,毫不動容,她站得非常穩(wěn),一點(diǎn)也沒有去救這個時空的爹的想法。
早她就說了,她有可能親手殺他們,也一定會見死不救,就是這個關(guān)系。
不過,為什么天地忽然生變?
云棠歪頭看向玄容真君,她以為玄容真君會知道內(nèi)幕,玄容真君卻道:“燕仙君知道嗎?”
燕霽看到這一切發(fā)生,哪里不懂,他道:“修真界剩下的靈脈毀滅,地下的異龍等無法再靠著靈氣生存,故而,要么去尋找破壞靈脈之人,要么無力,原地化為山巒、湖泊……以自身靈氣補(bǔ)給天地,以免天地忽然崩潰。”
云棠道:“怎么你也知道?”
燕霽自然回答:“可能是因?yàn)闅ヌ斓仂`脈的,是這個時空的我吧。”
云棠:……
她居然忘了,燕霽也不是一只好鳥。
玄容真君的聲音也忽然拔高:“燕仙君身為仙道魁首,何故毀去天地靈脈?”
燕霽譏誚一笑:“本座想毀便毀。”
他那雙桃花眼里帶著冷戾,忽然眼尾上挑,拉過云棠,道:“之后我告訴你,我為什么毀靈脈,別人問我,我自然不說。”
她還有這種待遇
云棠看著燕霽抓著自己的袖子,她估摸著燕霽心里存著不滿,看見時空云棠和時空師尊大婚,他雖然分得清誰是誰,但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不時冷笑。
現(xiàn)在終于被他逮到機(jī)會了拉住自己刺激師尊了。
男人,都那么幼稚的嗎?哪怕是理智如燕霽,也偶爾會神經(jīng)兮兮的來那么一出。
果然,玄容真君看見燕霽毫不避諱對云棠的親昵后,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燕霽皮這么一下也夠了,他馬上收了笑,臉色涼薄:“你身上修為增進(jìn),比此時空的玄容更甚,你所要知道的不過是蘇非煙沒有告訴你的這個時空云棠去死的來龍去脈,如今你已清楚,再不說出一切,本座便讓你的頭滾著去和蘇非煙作伴!”
玄容真君被燕霽如此威脅,何況他想知道的已然知道,到底沒再瞞著的必要。
他道:“在這個時空的玄容,痛失愛侶之后,立馬迎來天地生變。天地生變,修真界岌岌可危,一切都是因?yàn)殪`脈被毀,他身為真君,不得不匡扶修真界。每一日都有人等著他救,每一日都會發(fā)生足以改變修真界進(jìn)程的大事,他的責(zé)任感強(qiáng)烈無比,仿佛每一件事情都比懷念未過門的亡妻重要。”
“他很愛很愛他的棠棠,可是因?yàn)檫@樣的性格,連懷念她的時間都沒有。”玄容真君道,“他幾乎從來沒有放縱過自己,對于他的棠棠的喜歡,一個師尊喜歡弟子,并且付出行動,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放縱。棠棠死后,他非常想念她,他想要上天入地不顧一切復(fù)活她,哪怕有違天命,可是天地生變,還有一整個修真界的人等著他去救,他沒法割舍開大義。”
“直到那一日,毀靈脈的幕后者出現(xiàn),他去戰(zhàn)了。”玄容真君抬眼,“燕仙君,你應(yīng)該知道,我們所有人都會死在你的手中,無論是你,還是這個時空的你。”
燕霽微笑,不置可否。
他能把整個先法時代的英才都?xì)⒖眨鷮?dǎo)致一些傳承斷絕,到了如今,當(dāng)然一樣能殺光那些人。
“修真界被徹底傾覆。”玄容真君回憶著曾經(jīng),“這時候,他看見修真界傾覆之時,許多人、愛侶們抱在一起,這個時候他心中的一切信念全部坍塌,他之前每一次都把師徒之情義放在愛情之前,到他的愛人死后,還把天下大義放在愛人之前,可他看見那些人死前都緊緊抱著愛侶,以肉身擋在愛侶之前……”
“所有人都知道誰才是最重要的人,只有他不知道。”
“他對得起很多人,但偏偏對不起她。”玄容真君道,“此時,他唯一的信念就是回到過去,改變一切,因他這般的信念,催生出了另一個他。”
云棠就像是在一座船上,終于要撥云見日登上小島。
可是登上之前,她的身體戰(zhàn)栗,不知是興奮還是恐懼真相:“這就是青夜魔君?”
“嗯,起初,他不是魔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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