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奇怪的夢
黑山連綿,像猙獰的妖魔舞動爪牙,高大巍峨的山體如從天而降的邪神,拿著巨斧撲向過往行人。
天空中纏綿著鮮血般的赤色、萬籟俱寂,山林的鳥悄無聲息,地上的走獸靜伏洞穴。
云棠白著臉被一個白衣男子護在身后,男子身上有淡淡青松和雪的香氣,身上的白衣早布滿了血窟窿,面若薄紙、搖搖欲墜。
半空中傳來一個慵懶的聲音,尾音上挑,漫不經心:“這就是正道第一人的實力?不過如此。”
他此話說得不疾不徐,云棠面前的男子卻隨之悶哼一聲,耳朵、眼睛……七竅全都流出血來,看樣子受了不小的折磨。
正道第一人玄容真君,半步飛升之境,被那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若貓狎戲老鼠,不直接殺了了事,而是慢條斯理的折磨。
云棠再也受不了這等心理折磨,她一步沖將出去,劍碎寒星,朝半空的魔頭刺去,哪怕被這個魔頭殺了也比被他折磨來得好。
云棠的劍極穩(wěn),破風而去,卻被一道無狀氣墻給攔住,不可再刺一步,也不能再倒退一步。
云棠駭然,夜風呼嘯著灌進她的鼻子,帶著刺鼻的鮮血味、尸臭味,地上已經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尸體,這一天,天空的顏色是被正道中人的鮮血染就。
殺機襲來,云棠周身一涼,她抬起眸,撞進一雙幽冷嗜殺的眸子中,那雙眼的主人狷狂傲骨,哪怕云棠看不清他的臉,也不得不承認他生了張惑人的眼。
但,恕云棠直言,她從那雙眼中看出了不耐煩的情緒,好像是在說“老子手都殺軟了,怎么還有一個蝦米沒死,真煩”
然后她就被那男子不耐煩地一抬手,再不耐煩地一擰脖,當場脖子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旋轉……
云棠痛得一激靈,腿一抖,還沒死透,卻聽地上的白衣男子痛苦地叫了聲:“娘子!”
阿哈?云棠這下冷汗齊出,心臟被嚇得撲通通直跳,然后從床上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她真是個畜生!
云棠的閨房里燃著她和鮫人換來的安神香,瑞獸香爐,青煙徐徐,煙霧如美人,婀娜裊裊。云棠的心還沒緩過來,她又狠狠罵了自己一聲:“畜生!”
夢里你膽子就大了是吧?那是你師尊,你天天做夢夢到他叫你娘子,你怎么那么能呢!
師尊如父,你居然對著自己含辛茹苦的老父親起了這等念頭,你還能叫個人嗎?
云棠扼腕,痛心疾首,恨自己居然如此爛泥扶不上墻,她居然在夢里饞她師尊身子!
她這些天一直在做同一個夢,夢里她居然和她師尊談起了師徒戀,舉案齊眉,羨煞旁人,唯一不足之處是,每一個夢里都會出現(xiàn)同一個神秘的男人。
這男人神秘強橫,整個修真界都傾覆在他的手里。云棠夢中,修真界八大門派五大世家合力派人圍剿他,繼而被他一個人圍剿了所有高手。
而云棠師尊——夢中的修真界第一人,也敗在他手里,連帶著云棠也同樣沒能逃過。
云棠身著單衣,如瀑般的青絲垂在身后,桃色單衣似雪肌膚,愣愣地想著夢里的場景,得出結論:她還是吃得太飽了。
飽暖思,淫,欲,故而她色膽包天,居然敢肖想她師尊。也是因為她吃太飽了,嫌安穩(wěn)日子過得太舒坦,才在夢中生造了這么個毀天滅地的大魔頭出來。
至于這是否是預知夢,云棠完全沒考慮過。她這點筑基期的修為,天道會把這種昭示著全修真界存亡的夢托給她?
那天道得多少個菜啊,醉成這樣。
雖說春困綿綿,惹人睡意,但云棠如今也沒什么睡意了。
她現(xiàn)在一睡覺就跟在糟踐她師尊一樣,體驗極差。云棠從床上起來,穿好衣服,太虛劍府內的弟子服皆是雪色,上用稍亮的銀線繡了各色花紋,云棠身上這件繡的便是芍藥團子,離合腰還有好大距離。
云棠看著空空的腰,有些煩,不得已又從妝奩中拿出一條同色的發(fā)帶,極長,在腰間束了兩圈后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她既然不想再午睡,就得做事情。
云棠推開房門,此時正是桃浪之月,太陽如桃花般燦爛,和煦地灑在云棠身上,為她柔順而黑亮的長發(fā)鍍了一層金色的流光。
“林師兄?”云棠見自己房門外正好走過一名男弟子,手上端著一碗黑乎乎的東西,正怔怔地看著云棠的臉。
云棠道:“林師兄,你手上端的是什么?”
那位林師兄這才反應過來,不再看云棠嬌美的臉和她清澈明亮的眼睛,那軟凸而輕蕩的身段更是一眼也不敢看。
林師兄抑制著心跳加快,心想著這位云師妹看起來并不像傳聞中說的那么張揚跋扈不近人情,但他一想,女子的心機光靠表面是看不出來的,如果這位云棠師妹真有面上那般好相與,那蘇師妹也不至于她一回來了就自殺。
林師兄心內嘆氣,蘇師妹也是個可憐人……
何況,林師兄一看云棠,也確然是個美貌有余、堅韌不足的花瓶,她身上沒一點兒劍修的銳氣,比起柔韌堅強的蘇師妹,也就高下立判。
修真界中人,到底更看重修為。
思及此,林師兄道:“我是去給蘇師妹送藥。”
他面上不禁帶了幾分嘲諷,云棠卻半點沒感受出來。云棠在魔域待的這么些年,所見之人要么陰著眼滿臉殺氣,要么笑里藏刀、吃人的惡意都快從眼里滿溢出來了。
至于嘲諷和不屑?魔域眾人幾乎都是如此,因此,林師兄面上的嘲諷在云棠看來就跟說“你今天吃了嗎”效果一樣。
云棠坦然道:“那師兄還不快些?不然藥涼了,蘇師妹就要受苦了。”
林師兄嘲諷不成,面上一噎,幾乎想質問云棠不覺得羞愧嗎?因為她,蘇師妹自殺了,差點香消玉殞,她怎還能如此坦然?
林師兄站著不走。
云棠奇怪道:“林師兄,你怎么還不走?藥都快涼了呀。”
林師兄聽她這么一說,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點也不得勁兒,他甕聲甕氣道:“云師妹,蘇師妹的事兒,你就不想發(fā)表些看法?”
看法?云棠想了想:“你讓她多喝熱水。”
林師兄就跟見了鬼似的瞪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云棠淡定地任由他打量,她覺得還挺舒坦,她在魔域那會兒,都是一個人行走,碰見人就是要么被砍要么砍死對方,哪還能像林師兄這樣這般單純地看著她?
真好,果然人是群居動物。
至于蘇師妹的事兒,云棠也不是故意懟林師兄。事情是這樣的:在八年前,云棠因故跌落魔域,生死一線,魔域那可真不是人待的地兒,魔域曾有人說:“老子死后要是全須全尾的被人把骨頭送回家,就是老子祖墳冒青煙,你們都得認老子做爹,以后老子在天之靈保佑你們也能全尸死回老家去。”
之后,這個人就被砍成七八十段,被一個修火法的修士一把火燒個精光,骨灰都給揚了。
云棠好不容易在這么殘酷的魔域活下去,又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活著回到爹娘師尊所在的太虛劍府,還沒來得及修繕自家冒了青煙的祖墳,就聽說爹娘師尊因為太思念她,給她找了個替身。
……云棠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個令人震撼的消息,就又聽說:那位替身姑娘、不,那位蘇姑娘因為云棠回來了,以她的驕傲,她在知道自己可能是替身后還繼續(xù)待在太虛劍府,為的是陪云棠爹娘師尊,這次云棠回來了,那位蘇姑娘便心灰意冷,直接自殺,被人好不容易救了回來。
這位蘇姑娘在太虛劍府內風評極好,她溫柔、堅韌、為他人著想……故而,蘇姑娘自殺之事,使得太虛劍府內不少弟子都對云棠頗有微詞。
云棠覺得他們也是吃太飽了,她剛回到宗門,還沒見到蘇姑娘的面兒,蘇姑娘就自殺了,這口鍋哪怕是斜著扣也不該扣到她身上啊。
云棠回了宗門三月有余,那位蘇姑娘的傷勢便纏綿反復了三月,一碗碗的苦藥流水一樣送進她的房間。
對此,云棠深表同情的同時,也不覺得是她的錯。
她只能說多喝熱水。
云棠正和那位林師兄大眼對小眼之際,一名玄衣微胖、氣宇軒昂的中年男子大踏步走來,衣袖翻飛,風風火火。
他焦急道:“林棟,你的藥怎么還沒送到非煙房里?她傷勢不輕,一頓藥都不能誤了時辰。”
蘇非煙,是蘇姑娘的名字。
那位林師兄見人來催,這才悄悄看了云棠一眼,繼而向來人彎腰權作行禮,再端著藥往蘇非煙所在的春水峰趕去。
云棠見到來人,則有些局促。
不為別的,這個人是她爹。原本,云棠和她爹娘久別重逢,也喜不自勝,極想和他們親近。但是,她爹娘好像因為蘇姑娘自殺的事,十分心煩,云棠被無故責問了幾次之后,現(xiàn)在見到他們都緊張。
她記得上上次她被責問,是因為她在春水峰溜達,被傷勢好些出來賞花的蘇姑娘看到,蘇姑娘見到她,幾乎是肝腸俱斷,因傷感而直接傷勢復發(fā)。
云棠爹便因此斥責云棠少去春水峰。
而上一次云棠被責問,是因為她走錯了路,不小心腳一順,差點走到她之前的房間里去,被她娘看到,當場叫云棠這次回來要多注意些,她說那房間已經是蘇姑娘的了,云棠不能和蘇姑娘搶,否則,傷了姐妹和氣。
云棠接二連三被責問,現(xiàn)在見她爹云河臉色似乎沉下來,眼皮一跳,趕緊開口:“爹我沒有去蘇姑娘房間也沒有再去春水峰這些日子我連蘇姑娘一根毛都沒看見。”
“那位林師兄是我不小心碰到的我沒有攔著他不送藥不信你去問他爹你沒事兒我就先下去了。”
她一口氣說完,然后長長吸了一口氣。
云河:……
他原本準備好的說辭就這么被云棠一溜煙地堵住,云河當即將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呵斥道:“怎么回事兒?有跟爹這么說話的?”
云棠心說我不這么說話,你又要找我麻煩了。
云河又看云棠站在那兒就不像一柄劍似的,皺眉道:“站好!站沒站相,坐沒坐相。”
云棠懶得和中老年人辯解,她爹無非就是說她站著不像個修劍的,這都多少年的陳腐觀念了?她在魔域那會兒,要無時無刻都那么站著得不到放松休息,早被人把頭都敲掉了。
劍修,出劍快、手腕穩(wěn)就行了,整那些虛頭巴腦的干啥?
云河見云棠站好了,這才臉色稍霽,還不忘嚴聲教育:“你要記得,一個劍修,要無時無刻不站如松,坐如鐘,就像非煙那樣。”
云棠實在忍不住,道:“那靈蛇峰修蛇劍的佘師兄該怎么辦?”
蛇劍,模仿的就是蛇,快如飛電,身形如蛇探,還有特意彎腰的招式。
云河被這么一將,臉色大變,云棠見勢不好,忙道:“爹,我還有事,我要去一趟后山采藥,爹,你可不可以派一個師兄陪我去?”
云棠羞恥求助,唉,如此想來,也不怪爹娘處處愛蘇非煙一頭,蘇非煙修為高,天資好。而云棠,為了從魔域出來,受了傷,修為倒退,一直停在筑基,很難進步。
她就是個廢柴了。
云河甩袖,臉色不虞:“你去后山干什么?不好好待著練劍,非煙傷勢嚴重,我這些日子沒時間操心你的事兒,你自己看著辦。”
云棠懨懨“哦”了一聲,那她自己去后山。
她這身體的傷不可能永遠不治吧?后山有一味靈鷲草,似乎就是治她修為倒退的一味藥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