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情濃
梁靖川背對著光,大半張臉埋入陰影里,懶懶散散地走下樓梯。
“你還挺喜歡替人出頭?!?br/>
小明星喉間發(fā)緊,脊背繃得筆直,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原本幸災(zāi)樂禍的情緒和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都被嚇散了,她半個字都說不出。她這段時間有人捧,出演了幾部小火的網(wǎng)劇,拿下了不錯的代言,又混上了上星劇二番,事業(yè)蒸蒸日上,是個數(shù)得上號的流量小花了。今天借著幾分醉意,經(jīng)紀人又不在身邊管制,她有些飄飄然,才會沒摸清對方是誰就口無遮攔。
她承認自己現(xiàn)在很緊張,因為整個會場的氛圍就很不對勁。
拍賣會的所長先她一步迎上去了,看著梁靖川的臉色,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喊了聲“梁少”,笑容十分勉強,仿佛吃壞了東西,“您看這東西……”
“碎了就碎了,她砸壞的我賠,用不著你搭錢?!绷壕复ú惶谝猓埏L都沒掠過去,好像地上就是一堆不值錢的碎瓷片似的。
所長微松了口氣,揩揩額頭上的冷汗,陪著笑臉點了點頭。
梁靖川挑了下眉,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平靜的視線讓人琢磨不透,“你還專挑我拍的東西砸?”
“怎么,你還打算興師問罪不成?”許昭意輕笑了聲,不避不讓地看著他,語氣松懶,全然沒有小明星期待中的倉促和底氣不足,“只是失了一回手,我還得拿這碎瓷片兒自刎謝罪?”
“我沒這意思?!绷壕复ㄝp輕一哂,也沒計較,只略略瞟了眼正拍賣的藏品,“你要是喜歡聽這一聲響兒,就都拍下來,今晚回家慢慢砸著玩兒”
他還真將色令智昏演繹得徹底。
“別,”許昭意聽得頭皮發(fā)麻,一言難盡地看著他,頗有點嫌棄的意思,“我可沒什么糟踐東西的嗜好?!?br/>
她一抬手,手臂上起了的一小塊淤青顯露在他眼前。
梁靖川的面色沉下來,不溫不涼地晃了眼小明星,像是才想起來這個人似的,低冷的嗓音沒什么溫度,“你剛剛對她動手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空氣驟冷。
恍若嚴冬降下一場凜冽如刀的霜雪,凍得人肌骨皆寒。
這哥哥,不笑的時候太兇。
小明星本就聽得心驚肉跳,半分都不想就在這兒,卻也不敢走。突然被點到名,她咬了下唇,哆哆嗦嗦地說了一句“我沒有”。
確實沒有。
本來她只是想給沈姒不痛快,誰成想誤傷了一個就惹禍上身。
帶小明星來的男人才是真的要瘋了,他出去接個電話的功夫,就被告知女伴惹了一位瘟神,聞聲過來時心底直敲小鼓。他掃到剛清理走的瓷片,頭頂都快要冒煙了。
要了命了。
“梁少,砸壞的東西我賠,今天攪了您和嫂子的興致,實在抱歉,”男人陪著笑臉連聲道歉,扭頭就變了臉色,不耐煩地扯了把小明星,“還不快給人道歉?”
小明星表情微變,面容蒼白如縞素,絞著手指,站在原地沒動。
“這么不懂事的貨色,”梁靖川輕輕一笑,整個人卻透著一股不耐又沉郁的勁兒,讓人心底無端地犯怵,“你教出來的?”
男人心底咯噔一下。
他被當眾落了臉面,又不敢朝梁靖川發(fā)作,心頭那把火燒得更旺了,抬手一巴掌扇了過去,“我讓你道歉,你他媽耳朵聾了?”
小明星捂著發(fā)燙的臉頰,難以置信地抬眸,耳朵都短暫地耳鳴。在眾目睽睽之下,她只覺難堪。渾然忘了所謂靠山和情分,只是一場權(quán)色間的逢場作戲。
她咬了下唇,“對不起……”
許昭意被眼前一幕驚了下。
她心生厭惡,不適地后退了半步,倒沒覺得有多快意,大庭廣眾下實在看不下去,她扯了扯梁靖川的袖口,“算了吧?!?br/>
梁靖川無動于衷地看完,握住許昭意的手拉到身側(cè),拇指抵著她的腕骨不輕不重地摩-挲了下,像是在安撫。他的意態(tài)輕慢,沉冷的嗓音沒什么溫度,“你知道該怎么處理吧?再讓我見到她,你替她折一條胳膊,把今天的事平了?!?br/>
這話說得嚴重了。
只消一眼,男人心底驚悸,賠著笑臉點頭,“我懂,我懂?!?br/>
靠美色博取的資本和機會,今天算是全部斷送了。就為了這么一句話,等待她的是封殺和雪藏。
會場內(nèi)沉寂了片刻,低聲議論就如惡蚊之聲席卷了整個空間。有人冷眼旁觀,有人輕淡地笑了笑,有人跟朋友對視了一眼?;腥羰菍χ@戲劇性又愚不可及的一幕施舍了一點暗含輕蔑的興致。
“載入史冊的一幕啊,我還沒見過我哥為難女孩子?!绷翰┩崎_懷里的美人,直起身來。他趴在二樓的雕花欄桿上,嘖嘖稱奇。
“戲子而已?!备瞪賱t漫不經(jīng)心地戲謔,“出來賣的貨色,還真拿自個兒當回事兒?!?br/>
“我怎么聽說,他倆高中那會兒不對付?”有人好奇地探了探身,詫異道,“早戀緋聞都傳到附中去了,不還分手鬧掰了嗎?”
千奇百怪的版本都是拜宋野所賜。這哥們高中時寫的同人文害人不淺,現(xiàn)在還他媽改版升級進軍影視圈了,這么多年來,梁靖川和許昭意死對頭的人設(shè)一直深入人心。
自始至終,都沒人在意這一巴掌,只是熱絡(luò)地八卦當年的緋聞。
折回樓上的功夫,許昭意忍不住戳了戳他,“你這樣好兇?!?br/>
老實說,梁靖川平日里對她耐性好得出奇,幾乎是千依百順的態(tài)度。她渾然忘卻了這群公子哥是什么惡劣秉性,也沒想過自己會成為這狗血一幕的主角。
“我又沒怎么著她。”梁靖川不以為意。他抬起她的手臂,微微蹙眉,臉色不怎么好看,陰沉得快要擰出水來了,“疼嗎?”
“其實不怎么疼?!痹S昭意搖搖頭,“就是看著有點丑?!?br/>
梁靖川輕輕按了下她的手臂。
許昭意咝地一聲,疼得直抽氣,眼淚都快飆出來了,沒好氣地拍了下他,“你要死啊梁靖川,我說不疼不是讓你直接動手?!?br/>
她撂下他噔噔噔地上了樓。
梁靖川也不著急跟上去,剛剛根本不足以平息心底壓著的火氣。他瞟了一眼周明揚,斂了面上的笑意,漆黑如墨的眼眸沉冷,語氣也淡,涼薄且沒有溫度。
“封殺那個女的,兩天之內(nèi),我想看她身敗名裂?!?br/>
周明揚心底微動,在他面前略略欠身,下樓收拾爛攤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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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前的準備和婚禮流程許昭意都沒上過心,除了試婚紗和拍婚紗照的時候。從出門紗和主婚紗,到敬酒禮裙和送賓禮裙,再到晚宴時的晚禮裙,還有相配的珠寶,在米蘭提前了一年的時間設(shè)計訂制。
結(jié)婚。
這個詞對許昭意而言,好像也沒有什么獨特的期待和驚喜。
大約從一開始就認準了自己要什么,就算是異地這么多年,也沒什么狗血的感情生變。他們在相識的第七個年頭結(jié)婚,一切按部就班,一切水到渠成,一切自然而然。也許濃情歸于沉寂不可避免,但溫柔和偏愛至死不渝。
他和她本就最相配。
少年時一路相持的感情,不染一分塵,恍若雨后初霽的蒼冷月光,有一種空靈而澄明的皎潔。
足夠干凈,也足夠純粹。
年后的婚禮宴席在燕京進行。
出于梁家的家世淵源,婚宴的規(guī)格一降再降,中規(guī)中矩的中式婚禮,排場沒那么奢靡,但還是挺轟動。車隊幾乎可以組成全球限量超跑車展,G6和京V打頭的車子停滿了地下車庫。如果不是怕上面點名,還真有人提議直升機開道。
迎親的時候耽擱了許多時間,主要是這次的伴娘團太難搞了。
頭一回見結(jié)婚還他媽得參與比賽五局三勝的,許昭意那幫小姐妹打著“秉承中華民族美好傳統(tǒng)”的旗號為難人,說是游戲娛情,但過程非常損,流程整成了半個軍抗賽,蒙眼射擊、ECC加密法密碼找水晶鞋,別墅前甚至有條賽車道。
車窗緩緩降落下來,露出顧嬈精致的側(cè)顏來,“不好意思,這條路不通,贏一局放行。”
沈良州一手搭在車頂,朝她傾身,“小丫頭少玩點兒賽車,你要是想贏,哥哥直接輸給你都行。”
顧嬈纖麗的眸子微微一瞇,似笑非笑,“我哥在旁邊看著呢?!?br/>
“我拿你當兄弟,你拿我婚姻大事撩妹?”梁靖川面無表情道。
“我拿你當兄弟,你就一門心思像搞我妹?”顧淮之皺了下眉。
沈良州拉開了車門,坐進駕駛座時垂眼拆掉了袖扣,慢條斯理地調(diào)好耳麥,“要不是看上了你妹妹,你以為我樂意當你兄弟?”
“你說什么?”顧淮之抬眼。
“再說一遍?!鳖櫨板凡粶夭粵龅貜澚讼麓浇牵瑢⑿渥恿蒙先?。
“紅顏禍水”顧嬈無動于衷地看完因她而起的鬧劇,輕笑了聲,側(cè)顏生出一種慵懶的嫵媚,“好心提醒一下,你真的會輸吶?!?br/>
賽車讀秒結(jié)束。
輪胎瘋狂摩擦地面,車子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
“操?!?br/>
男人意外地挑了下眉,嗓音沉沉地低笑了聲,有些無可奈何。
“趕緊追啊,比賽都走神?”
“還追什么?新娘還在樓上,直接上去搶人?!?br/>
別墅內(nèi)一堆亂七八糟的通關(guān)考驗,但進個門都費勁,外面的密碼鎖連著一臺電腦,徐宴禮敲了敲鍵盤,正在飛快地編寫代碼破解。
“是不是有點損?”許昭意聽完,面色復(fù)雜地看著她們,“你們是不打算讓我結(jié)婚了嗎?”
鐘婷輕聲嗤她,“矜持點啊姐姐,哪有新娘自己等不及的?”
“學姐你安心待會兒吧,”溫喬氣定神閑地對著鏡子整理了下裙擺,“這要是都進不來,那梁少得有多廢物,我看你不結(jié)婚也罷?!?br/>
沈姒輕抿了口紅酒,將高腳杯往鋼琴上一推,“此言有理?!?br/>
風忽然灌進來,窗口傳來沉悶的重物墜地聲,紗簾卷起一角。
許昭意不經(jīng)意地抬眸。
直升機的嗡鳴聲壓近,梁靖川一手纏繞著繩索,一手卡著窗框,精準地降落在窗臺上。他額前的碎發(fā)凌亂,遮不住漆黑而沉冷的一雙眼,領(lǐng)帶松散地掛在頸上,襯衫地紐扣松開一顆,懶散又輕慢。
那是一種讓人心悸的邪氣。
許昭意怔了下,好不容易端莊優(yōu)雅了一上午,還是被眼前一幕驚得“我操”了下,“你搞什么啊?”
從直升機上垂繩降落,特簡單粗暴的解決方式,虧他想得出來。
“跟我走嗎,昭昭?”
在整個房間的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的情況下,梁靖川從窗口跳下來。他在她面前單膝跪下,像是當初求婚一樣,朝她伸出了手。
許昭意眨了下眼,心說要不要矜持下時,梁靖川直接起了身。
可能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要她的回答。梁靖川三兩步迫到她身前,一手撈過她的腰身,直接抗在了肩上,“新婚快樂,夫人?!?br/>
許昭意輕呼了聲,意識到他又要走窗,扯了把他的襯衫,“你放我下來!我又沒說不跟你走,我我我我的婚紗,不能跳窗!”
“偷襲?”
“誰的主意這么缺德?結(jié)婚當天讓新郎帶著新娘跳樓?”
伴娘團的成員這才反應(yīng)過來,還沒來得及阻止,露臺又是一聲。
“你們才損行嗎?”傅少則皺了下眉,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拿出一沓紅包和鈔票,“進門竟然還要寫代碼,還讓不讓人結(jié)婚?”
他抬手一撒,數(shù)百張鈔票紛紛揚揚地刮出了窗口。本來圖個喜慶的紅包,全都打了水漂。
所有人直接沉默了。
“傅少,你是傻子嗎?”許昭意趴在梁靖川肩上,無情嘲笑道。
“花的是你老公的錢,”傅少則冷哼了聲,不疾不徐地回敬道,“我又不需要心疼?!?br/>
許昭意微微一笑,一巴掌呼了過去,“補交雙倍份子錢,不然我找阿妍告狀,敗家玩意兒?!?br/>
她動完手,縮回梁靖川懷里。
“你作為新娘,能不能安分點兒、嫻靜點兒、溫柔點兒?”傅少則難以置信地挨了一下,扭頭朝梁靖川告狀,“梁靖川你看看,光天化日下你老婆竟然動手打人了!”
“不好意思,沒看見?!绷壕复ㄏ屏讼蒲燮ぃ胤笱芰司?。
“……”傅少則唇角微動。
他媽的。
有一種雙標叫選擇性失明。
以梁靖川的角度來看,許昭意就是很乖很軟很溫柔。尤其是在那種情況下,她無力地抱著他,哭腔分明,婉轉(zhuǎn)甜膩的聲音漫出來。
“別怕,”梁靖川半垂著視線,摟緊了許昭意,眉眼間的疏冷淡去許多,低下來的嗓音讓人覺出溫柔來?!拔?guī)慊丶??!?br/>
許昭意勾住他的脖頸,纖長的睫毛撲簌了下,輕輕地嗯了聲。
她枕到了他的心跳。
四九城北郊的山莊特級戒嚴,伏黛的遠山聳巒疊翠,筆挺豐茂的樹木遮掩高墻,院落內(nèi)奇珍花卉高低錯落。訓(xùn)練有素的保鏢把持各個方位戒備,直升機盤旋在半空中監(jiān)控,圈子里的人陸陸續(xù)續(xù)趕來,通過安檢的車子一輛接一輛駛?cè)搿?br/>
浮華聲色,推杯換盞。
晚間重要的賓客云集,山莊的宴廳內(nèi)燈火通明,衣香鬢影間觥籌交錯,舞曲從二樓樂隊傳來,端著香檳和精致菜肴的侍女和侍者穿行在人群中,滿足每一位賓客需求。
今夜是他和她的新婚夜。
折騰了一天,許昭意喝了幾杯酒就被倦意席卷。她在臥室等了他一會兒,泡了個玫瑰花瓣浴,靠著床頭閉眼假寐,昏昏欲睡。
她快要陷入沉睡時,驀地感覺到一道侵占的視線。
許昭意睜開眼,睫毛輕輕一顫,“你走路沒聲嗎?”
梁靖川捏住她的下巴,低下頭來捉她的唇。他朝她覆過來,漆黑沉冷的眼底情緒翻涌,瞬也不瞬地攫住她,酒香混在他身上凜冽的冷香里,毫無空隙地包裹了她。
他這幫哥們喝酒千杯不倒,都是聲色場上被酒水澆灌慣了的。新婚之夜都不肯放過他,幾輪下去胃里都火燒火燎,很難沒有醉意。
“喝了多少?”許昭意依從地抱住他,試探性地問了句,“我讓人備了醒酒湯,你要不要喝點?”
“昭昭?!绷壕复ü孔∷难?,欺身將她壓在了婚床上。他低頭輕吮她的耳垂,眸色很深,嗓音很啞,“你就是我的醒酒湯?!?br/>
許昭意不敢看他的眼睛,微啜著氣仰頸,伸手摸索著關(guān)掉了燈。
梁靖川捉住她的腕骨,壓在她身側(cè),騰出空來垂眸瞟了一眼,低下頭來,蠻認真地沉聲保證:“昭昭,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br/>
“我知道。”
許昭意有點想笑,但被綿長又強烈的體驗搞得失聲。她任君采擷的模樣比往日婉轉(zhuǎn)流俏,曖昧膠著的聲音不可抑制的漫了出來。
吉日兮辰良,綰君共春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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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后在國外海島攢了個局,圈子里的年輕一代聚在一起。
夏日的海島風情很獨特,洶涌的海浪勾勒著海島奇異的地貌,蔓延到瑰麗壯闊的天際線,碧海藍天下,水清沙細,柔軟的沙灘鋪陳在腳下,奇絕的火山、壯美的瀑布,紅色的芙蓉花如火如荼。
下飛機后,搭上了初晨的第一班輪渡前往海島。
許昭意陷在房間內(nèi)的沙發(fā)里,點開閨蜜群里發(fā)的消息,百無聊賴地翻了翻,看到了幾張別人分享的西歐新晉男模特的雜志寫真。
“是有一點帥,他長得像年輕時的萊昂納多?!痹S昭意翻了下寫真圖片,發(fā)語音附和了句,“我高中的時候挺喜歡這一款?!?br/>
回頭時她對上一雙漆黑的眼,心尖一悸,三魂七魄差點離了殼。
許昭意沉默了兩秒,才緩過神來,小心翼翼地輕聲道,“我要是說,你剛剛幻聽了,你信嗎?”
“……”
梁靖川扯了下唇角,涼薄的笑意不達眼底,“你說呢?”
“出息了許昭意,”梁靖川的視線自下而上掠過她,“這才剛結(jié)婚,你就看上別的男人了?我怎么不知道你高中喜歡這一款?”
“我沒有?!痹S昭意耳根一熱,又羞又惱地反駁,“你無不無聊啊梁靖川,我就附和了一下,朋友間的附和懂嗎?小氣鬼?!?br/>
梁靖川有點好奇她跟她那幾個小姐妹私底下嘀咕什么,出其不意地奪了她的手機。他抬高手臂,輕而易舉地解鎖了密碼,劃了下屏幕上的軟件,似乎要翻聊天記錄。
“哥,不可以,真的不可以。你不能這樣,”許昭意搖了搖頭,抱住梁靖川的手臂,半是撒嬌半是哀求,“我都不查你手機。”
倒不是心虛。
只是天知道她手機的聊天記錄里都聊了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許昭意還想維持一下喝露水、吃鮮花的仙女形象,怎么可能給他看?
她不管不顧地往他懷里栽,結(jié)果腳下一絆,被地毯勾倒。
許昭意順勢跪坐在地毯上,表情要多悲切有多悲切,楚楚可憐,“我求你了,放過我吧,你給我一條生路好不好?”
“……”
看下聊天記錄而已,不至于這么要死要活的吧?
梁靖川半垂著視線,沉默地看完她戲精的表演,習慣性地捏住她的下巴,“說完了嗎?”
說完了就趕緊起來吧。
就她跪自己腳邊的姿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把她怎么著了呢。
念頭剛轉(zhuǎn)就一語成讖,門口還真有人目睹了這令人誤解的一幕。
還他媽不止一個人。
探究的視線齊刷刷地聚過來,所有人的表情出奇的一致,基本都懷著“認識這么多年我竟然沒看出來你是這種人”的復(fù)雜情緒,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周遭空氣詭異地沉寂了幾秒。
“這是你們婚禮旅行吧?”顧淮之視線上下一掃,率先開口。
“別問這種愚蠢的問題,這不是明擺著的嗎?”顧景宸斯文溫和地勸解完,補上一刀,“所以,新娘是自愿參加婚禮的嗎?”
“我操,哥你學誰不好非得學三哥?強取豪奪那套真的不可取?!绷翰┩葱募彩祝安粚?,三哥也沒畜牲到逼人結(jié)婚啊?!?br/>
“川兒啊,你瞧瞧人家妹子都快哭了,雖然我特別理解小年輕烈火干柴如膠投漆,但你們都洞房過了,大可不必如此——”傅少則頓了頓,補上最后一刀,“饑渴?!?br/>
暗含戲謔的揶揄此起彼伏。
梁靖川眉心跳了跳,面上攏了一層陰翳,嗓音略沉,“滾?!?br/>
許昭意耳根一熱,尷尬得不愿面對現(xiàn)實。她溫溫吞吞地埋向他身側(cè)的沙發(fā),動都不動一下,將裝死進行到底,直到人走遠。
“你坑完我就不管了?”梁靖川撥了下許昭意的小腦袋,好笑地看她,“快起來,這樣不難受?”
“太丟人了。”許昭意捂著臉嗚嗚了兩聲,肩膀跟著抖了抖。
她在沙發(fā)里抬眸,下巴擔在手臂上,一綹柔軟的發(fā)絲從臉側(cè)滑落,睫毛彎翹纖長,翦水秋瞳眼波流俏,素凈的面容生出一種說不出來的清麗來,勾人心魄。
梁靖川輕輕一哂。
“怕什么?”他伸手將她撈起,抱到自己的腿面上,挑開她頸后的系帶,眸色深了深,毫無空隙地掌控了她整個人,“我又不嫌棄你?!?br/>
許昭意輕呼了聲,條件反射地攥緊了他的襯衫,跌進他懷里。
“青天白日的你就不能想點別的?”她的心臟因緊張而跳得厲害,臉頰微燙,耳尖也一陣陣發(fā)麻,“我們,我們可以聊聊天。”
“聊天?”梁靖川輕輕一笑,虛搭在她腰間的手驟然收攏,漆黑的眸底暗色沉降下來,“我只想跟你聊點更深入的話題?!?br/>
他的意圖昭然若揭。
不過也好,這下也不用糾結(jié)該死的聊天記錄了。
許昭意只覺身前被他的牙齒磕了下,不可抑制地軟下了身來。她的手抵在他的肩上,到底松了口,“你能不能先關(guān)個門?”
梁靖川淡淡地嗯了聲,一手攏著她起身,關(guān)上門的同時,將她按在了門板上。他低沉的嗓音從她身后壓近耳側(cè),“寶貝兒,扶好?!?br/>
許昭意心尖一悸,握住金屬把手的指骨無意識地攏緊。
晨光熹微,平靜的海面上粼粼的波光都顯得溫秀至極。
遠處隱約能看到異國風情的紅房子和碼頭上點點白帆,游輪在海面無聲地推進,攢足了勁兒的波浪在船身附近翻滾,優(yōu)游地撞開泠泠的浪花。深不見底的海水昏暗沉寂,有五顏六色的魚群游來游去,秘密潛藏在未知的海域里。
“你怎么不戴那枚戒指?”梁靖川嗓音溫溫淡淡的,動作也比往日和緩許多,緩慢得有些難捱。
“收著呢?!痹S昭意勉強聚起一點精神來,及時抵住上顎,才壓下不堪入耳的聲音,拇指撥了下指環(huán),“我還是喜歡這一枚?!?br/>
在一起后,他送了她各式各樣的戒指,但她還是鐘愛第一枚。
她扶住門板都站不穩(wěn),腳下一軟,不管不顧地往地毯上跌。
梁靖川單手將她撈起,比起她的潰不成軍,他依舊冷靜自持,只是襯衫略微凌亂而已。他抱著她徑直朝浴室走去,“去清理一下?”
許昭意陷在未散的余韻里,埋進他懷里,低低地嗚咽了聲。
輪渡在一小時后抵達海島。
高大的棕櫚樹和棗椰樹樹立在海岸邊,海島在滄海盡頭伏波,墨黑色的海岸線隱入翻滾的波濤中,岸邊的巨葉植物和奇花異果堆疊,異國的風情在面前鋪陳開來。
下船時迎面撞上了傅少則。
他這人記仇,就為了結(jié)婚時那一掌,一路上不知對嗆了多少句。
許昭意一手挽著梁靖川,一手拎著裙角走在海灘上,隨口問了句,“你有時間在這兒找茬,怎么不去陪陪你家大小姐???”
“阿妍說有事要忙,可能晚點再——”傅少則頓了下,微微瞇起眼來,“姜妍。”
今早打電話給他,說自己很忙的姜妍,正端著紅酒站在不遠處,和一年輕男人談笑風生。
姜妍并不怎么在意,甚至輕輕懶懶地朝他舉了下高腳杯。
“哇哦,懟新娘果然是有報應(yīng)的。”許昭意勾了下唇,有點被爽到,“瞧見沒?現(xiàn)世報啊。”
傅少則已經(jīng)一個箭步?jīng)_上去,頗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你說你忙,忙著跟男人調(diào)情?”
姜妍抬手將鬢角的發(fā)絲勾到耳后,開口就撩得他火起,“那也比不得您,每天就跟古玩城老板似的,動不動就喊人寶貝?!?br/>
“我什么時候喊人寶貝了,是那女的逮著我喊好不好?”傅少則皺了下眉,“但我壓根就不認識她,昨天晚宴上她認錯人了,我不是解釋了嗎?姜妍你講講道理?!?br/>
姜妍被“你講講道理”這句話撩起火來,冷冷地抬眸,陰陽怪氣地嘲弄道,“那您是什么古董嗎,那女的逮著您就喊寶貝?”
傅少則不爽地咝了一聲。
婚期近在眼前,兩人的關(guān)系因為三兩句話降回沒建交的冰點。
許昭意端過一碟布丁,一小勺一小勺地舀著吃。她靠著梁靖川,津津有味地看戲,還不忘落井下石,“要不要叫隨行的私人醫(yī)生過來,給你開點速效救心丸?”
傅少則對她“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報復(fù)行為很不爽。
他跟姜妍掰扯的空檔,反唇相譏,“別吃了妹妹,你有沒有點當新娘的自覺?口紅都洇開了?!?br/>
許昭意動作一頓,瞬間覺得手里的小甜品不香了。
她扯了扯梁靖川的袖子,直勾勾地看著他,可憐無助又委屈。
梁靖川反手牢牢握住她,掀了掀眼皮,挑事似的說了一句,“你挺有當人未婚夫的自覺,上次酒會還有女的投懷送抱喂東西?!?br/>
“我操,梁靖川你別造我謠!什么女的?”傅少則猝不及防被捅了一刀,心情有些炸,一伸手將姜妍拽了回來,“阿妍你別走,他這是打擊報復(fù)胡說八道?!?br/>
美色當前,梁靖川果然說翻臉就翻臉。他為自家夫人補刀時,毫不猶豫地捅了自己兄弟兩刀,實力演繹了“對許昭意如春風般溫暖,對好兄弟如秋風掃落葉般無情”。
你媽的。
這倆人不愧是小兩口,一個壞一個損,幸好鎖死了不禍害人了。
“好了好了,”許昭意大仇得報,就顯得格外寬容,“以我過來人的身份來看,你倆挺般配的?!?br/>
“表面夫妻?!苯湫Α?br/>
“塑料關(guān)系?!备瞪賱t輕嘲。
兩人不約而同地偏過頭,十分排斥“般配”這種說法。
嘖,瞧瞧這種孽緣似的默契。
海王與海王的歷史性會晤,苗女和釣系的巔峰對決。
真他娘的棋逢對手。
這邊不歡而散,另一邊徐宴禮面色沉郁地從莊園外進來。
“三哥呢?”
“跟顧少攀巖呢,”姜忱掃了眼時間,將望遠鏡撂過去,“三個多小時了,快回來了?!?br/>
他前腳剛念叨完,齊晟和顧淮之后腳就到了莊園內(nèi)。
“趕緊把你家那小祖宗給我接走!”徐宴禮壓著火,低下來的嗓音像是淬了冰,陰沉得駭人,“你知不知道沈姒待我這就一天功夫,讓我損失了多少錢?”
說完,他直接將賬單拍在了桌面上,“賠錢,不然我撕票了?!?br/>
“呦,幾天不見您都淪落成綁匪了?”傅少則剛從爭論中脫身,直接抽走賬單,粗略地掃了一眼,“個十百千萬——兩億七?”
他詫異地挑了下眉,“這么多錢搶劫啊,你還真敢坐地起價?!?br/>
“去你丫的坐地起價,”徐宴禮微蹙了下眉,面色不善地扯了下領(lǐng)結(jié),“我都沒算沈姒撞壞的那輛Veneno,毀了的十幾支藏酒,還有順走的那副《千山別鶴圖》?!?br/>
他面無表情地看向齊晟,“零頭我就當以后隨份子了,賠錢?!?br/>
“她人呢?”齊晟偏頭點了一支煙,金屬的聲音格外清晰,燎起來的火光一瞬間擦亮了他的眼瞳。
話音一落,沈姒推開了門。
她面色更差,身段窈窕地走進來,腳下像是生了風,“你再敢讓人軟禁我,我遲早搞到你破產(chǎn)?!?br/>
齊晟掀了掀眼皮,指尖敲了敲煙身,抖落了火星和煙蒂。
“說完了?”他朝她邁過去,漆黑的眸底起了點兇性,沒什么情緒,也沒什么溫度,盯得她毛骨悚然,“你還不如求求我,不然等你死了也看不到這一天?!?br/>
他腕間的小葉紫檀佛珠色澤溫潤,和他陰鷙沉郁的氣質(zhì)相左。
沈姒不避不讓地看著他,只是細微地一動,精致的五官艷絕無雙,“我怕你死在我前面?!?br/>
“姒姒,這是別人婚禮,”齊晟朝她傾身,壓著她的腕骨卸力,捏走了從她指間劃落的刀片。即便是威脅,他和緩的語氣還是讓人生出一種溫柔錯覺,“你乖一點。”
他溫和的時候反而讓人號不準脈,無端地讓人生怯。
沈姒下意識地后撤半步,直到后背抵上桌角,才驀地清醒過來。
齊晟根本沒碰她,提筆在她身側(cè)的文件上簽完名。他勾了下唇,狠勁散了去,少見的好脾性,笑她的自不量力,“你緊張什么?”
沈姒陡然生出一種被他耍了的惱意,側(cè)身避開他,“齊晟!”
旁邊的人全當沒看見,有人在玩牌,側(cè)頭問了句,“延生和老大呢?怎么沒瞧見人影???”
“老大才交接完任務(wù),昨晚還在寧城軍區(qū)述職,延生接女朋友去了,估計直接去小島?!苯览浞?,掃了眼時間,“私人飛機凌晨出發(fā)了,算時間還有一小時。”
賓客陸陸續(xù)續(xù)抵達海島,仆人引領(lǐng)著安置行李和住處。
傍暮時分,在游輪上安排了晚宴,白日里的折騰才消停。這圈子里的人打小就知道哪些人該結(jié)交哪些人該疏遠,比如勢力如日中天的顧齊梁三家,常年中立但屹立不倒的沈家,在軍中扎根的陸家,但今天來的都是玩得好的,沒什么隱晦又不善的交鋒,氛圍還算愉悅。
除了幾對小情侶在鬧別扭。
許昭意跟沈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偏頭時看到梁靖川,徑直走到他身前,“你領(lǐng)帶歪了?!?br/>
梁靖川半垂著視線,拇指抵在她腰間,細數(shù)她后背的骨節(jié),“剛剛在聊什么,這么開心?”
許昭意蠻認真地整理好他的領(lǐng)口,抬眸時,眼底一片清亮的光,“姒姒跟我說,海島上清晨的火山爆發(fā)特別奇特,我在考慮要不要定個鬧鐘,明早爬起來看看?!?br/>
梁靖川眸色沉了沉,嗓音低下來,輕描淡寫也意味深長,“恐怕你不會有這個機會?!?br/>
“嗯?”許昭意沒跟上他跳脫的思維,也沒看懂他眸底的深意。
“下床的機會?!绷壕复ㄏ屏讼蒲燮?,言簡意賅。
話題莫名其妙地走偏,并且在往高速公路上開。
“……梁靖川,”許昭意冷冷地看著他,砸了幾下他的肩膀,沒什么情緒地威脅道,“你別逼我在大喜的日子里動手抽你。”
梁靖川輕輕一哂,要笑不笑地睨她,“你打人的力氣應(yīng)該留著點,別在沒盡興的時候就求饒?!?br/>
許昭意眼前一黑,又被他一句話刺激到,差點當場被送走。
新婚才不久,就從來沒人過成梁靖川和許昭意這種。前一秒還恩恩愛愛親熱異常,后一秒就翻臉無情,折騰對方到兩敗俱傷。
但也,面紅心跳。
鬧騰夠了之后,許昭意面無表情地朝旁邊一指,命令道,“去,你現(xiàn)在去甲板那邊站著?!?br/>
“做什么?”梁靖川揚眉。
雖然奇怪,但他向來配合,當真順著她的話往甲板那段走。
“請張開嘴巴,”許昭意冷笑了聲,“喝西北風去吧你?!?br/>
梁博在遠處調(diào)試相機,將所有人雞飛狗跳的混亂畫面圈入鏡頭中,滿意地嘖了聲,“瞧瞧,這是多么和諧美滿的一幕?。 ?br/>
畫面在此刻定格。
游輪無聲地向前推進,撥開平靜的海面,融入疏曠的景色里。
遠處海天一線,燃起了絢爛的火燒云,溫吞的夕陽在漫無邊際的深海上潑了一杯酒,黃昏迷醉到微醺。腥咸的海風撲面而來,海鷗貼著平靜的海面掠過,直沖云霄,向著高空搏擊、盤旋。
許昭意握住梁靖川的領(lǐng)帶,在指間繞了繞,朝自己輕輕一扯。
梁靖川鬼迷心竅地朝她傾身,他一手撈過她的腰肢,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低頭壓上了她的唇。
他和她在游輪上擁吻。
這是一生中很美好的一天。
這也將成為他們過往和來日的相處中再尋常不過的一天。
初初相見,她是他所向披靡的人生中的特例,他在她絕殺全場的世界里封神。從那一刻起,最甜蜜、最深刻、最浪漫和最心動的,永遠是下一個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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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半兩,鐘情一生。
歡情切切,佳偶天成。
山河為媒,春秋為聘,
結(jié)發(fā)為誓,同心永結(jié)。
舉案齊眉及良時,今生與君到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