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撩者賤
    對面沈嘉彥笑意尚未收斂,就肉眼可見地凝固在面上。他那雙深邃漂亮的桃花眼,自下而上打量過梁靖川,微冷的視線落在他攬著許昭意的手上,眸底漾著些不快。
    劍拔弩張的氛圍里,硝-煙味迅速彌漫,一觸即燃。
    “驚喜?什么驚喜?”許昭意有些發(fā)懵,反應了兩秒才意識到梁靖川誤會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解釋了一通,“你先等等,你是不是誤會了?鐘婷說得驚喜不是這個。”
    然而沒人理會她的話。
    “朋友,你誰?。俊鄙蚣螐┪⑽⒉[了下眼,冷笑了聲,“我看你對我敵意挺大啊?!?br/>
    “我是你爸爸?!绷壕复ü创捷p嘲,嗓音里的笑意格外刺耳。他挑釁人的水平實在好,一句話就把仇恨值直接拉到滿。
    “操?!鄙蚣螐┑土R了聲。
    話不投機半句多,這下連針鋒相對的廢話都省了,沈嘉彥突然挪移身形,右手刁鉆地劈出,直取梁靖川肩膀的位置。劈落時他化掌為拳,強勁又兇狠地砸向他的臉頰。
    他身手委實快。
    動作干凈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挾著勁風的一拳雖然快,但卻在意料之中。梁靖川側身避開的同時,將許昭意拽向身后,他抬手格擋開襲來的拳頭,屈肘結結實實撞上去。
    砰——
    拳風掠過耳畔,肌肉骨骼相撞的聲音十分沉悶。
    “把手給我挪開?!鄙蚣螐┥ひ衾锏牟煌纯於家绯鰜砹恕?br/>
    “你做夢。”梁靖川上下嘴唇一碰,淡淡地吐出三個字,右手還裹著許昭意的腕骨。
    他的眸色是沉郁的,薄唇是微抿的,漂亮的下頜線條緊繃,面上淬著絲絲縷縷的冷意,挺不耐的,過分沉郁。
    氣氛跌到了冰點。
    許昭意被拽得趔趄了下,才在梁靖川身后站穩(wěn),然后看著眼前一幕頭皮發(fā)麻。
    事實上她并不樂意跟一個物件似的,被這倆人爭來爭去。她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狗血的言情小劇場,快被煩得沒邊了。
    她知道這兩人水平,都是動起手來狠得沒邊的主兒。這些年沈嘉彥雖然一直追在自己身后喊老大,但他其實只是拿自己當朋友,處處讓著,沒打算也沒真動過手;梁靖川更是不消說,打架根本不留余地。
    她就是沒想到,以這倆人的心性,居然能跟小孩子似的,一言不合就打起來。
    見了鬼的幼稚。
    力道和速度相差無幾,兩人交手之后就能覺察出。剛緩下攻勢,沈嘉彥的手掌掠他的喉嚨時,梁靖川出手如電,抬手提拳朝他的面門掄過去。
    照這架勢,怕是要不死不休。
    “怎么回事?怎么打起來了?”服務區(qū)的管理才分了神,這邊就動了手,她看著鬧得不可開交的一幕,出聲制止,“再胡鬧我要叫保安了!”
    “行了,別胡鬧了。”許昭意同樣忍無可忍。
    許昭意貼身上前,強行制止這兩人的動作,出手干凈利落,硬是卸掉了沈嘉彥強勁的拳風,點住了梁靖川頂撞過來的膝蓋。
    動作的確夠帥夠拉風,但她制止后的滋味很不好受——
    后發(fā)的寸勁震得許昭意虎口和膝蓋疼,麻意蔓延了半條手臂和小腿。
    操,真他媽疼。
    這兩人下手太狠了。
    梁靖川和沈嘉彥身形微僵,幾乎同時停下動作,對著許昭意異口同聲,“你沒事吧?”
    “沒事你大爺!我給你們倆一人一下試試?”許昭意忍不住想罵人,“你們倆想干嘛?決戰(zhàn)校園之巔,爭奪全國校霸之首嗎?”
    許昭意有一萬句國罵要脫口而出。她心說招誰惹誰啊,居然為了兩個神經(jīng)病犧牲這么多。
    她揉了揉微酸的手腕,面無表情地晃過兩人,“要不現(xiàn)在去天臺痛痛快快打一架吧,地方空曠,都不用給你倆騰個地兒了。我就坐旁邊,給你倆鼓鼓掌?!?br/>
    這下徹底消停了。
    一場鬧劇莫名其妙地開始,無聲無息地結束。
    好不容易緩和了氣氛,互相介紹完也算認識了,三個人順道去吃了火鍋。
    地兒挑的特有老北京的味兒,一應物件是老的,主色調是暖的,懸頂掛著燈籠和油紙傘。地道的銅鍋涮肉,“清水一盞,姜蔥二三”,羊肉手切立盤。
    許昭意再三交代別鬧事,才起身去調蘸醬。
    “嘿,朋友,”不知道是想找茬,還是單純閑不住,沈嘉彥忽然莫名其妙地夸了梁靖川一句,“我看你身手不錯啊。”
    梁靖川眼皮都懶得掀一下。
    沈嘉彥翹了翹唇角,手臂搭在桌邊,微微傾身,“她跟你提過我的事嗎?我算是她發(fā)小,打小一塊玩,關系特別鐵。”
    “你?”梁靖川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他一眼,像是看到什么笑話似的,輕落落地突出幾個字,“沒有,只字未提?!?br/>
    沈嘉彥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梁靖川對自己有敵意。但他沒想到,這人連基本社交禮儀式的敷衍都省了,半點面子也不給。
    他意味深長地哦了聲,深邃的桃花眼漾著不明的情緒,似笑非笑道,“看來你倆關系不怎么樣啊,要是跟我在一塊,她肯定無話不說。”
    “也可能只是因為你不重要,”梁靖川懶洋洋地向后靠去,意態(tài)輕慢,“不值一提?!?br/>
    沈嘉彥被他激得微微皺眉,臉色哐當當直落三千尺,微攏的手掌在桌下緊攥成拳,隱隱能看到手背淡青色的血脈。
    媽的,這人可以啊。
    是跟他比誰會的成語多嗎?
    “隨便你怎么說,”沈嘉彥不還對方一刀就不痛快,用一種足夠平靜的語氣,把意味不明的話說完,“反正她的籃球是我教的,她上下學是我接的,她從小到大就給我做過飯,我們朝夕相處、形影不離,可能沒有比我跟她更親密的人了?!?br/>
    梁靖川輕扣著桌面的手忽然頓住了,面無表情地抬了抬視線。
    沈嘉彥挑了下眉,心說這哥們是不是打算翻臉掀桌,再打一架。
    氛圍僵硬時,面前多了一份調好的蘸醬。
    剛回來的許昭意莫名其妙地看著兩人,“你們又在聊什么?”
    “沒什么,”沈嘉彥這次學乖了,挑起半邊嘴唇道,“我就是想給你同桌講講,先來后到的故事?!?br/>
    許昭意:“……”
    “先來后到?我只聽過先撩者賤?!绷壕复龡l斯理地抿了口茶,輕哂,“不過我可以抽時間給你講講,后來者居上的故事?!?br/>
    太找揍了。
    三言兩語又要把人撩到上火。
    “停!”眼看歷史又要重演,許昭意一言難盡地看著兩人,“你倆有完沒完?能不能好好吃飯?好不容易消停會兒,又打算組團去中國成語大會PK嗎?”
    如果能重來一次,她就算腦殘了也不會再心存僥幸,以為一起吃頓飯就能緩和關系。
    一頓飯吃得無比坎坷。
    許昭意十分懷疑,自己以前并不夠了解這兩個人,居然能把氛圍搞僵到這份上,過完兩招還要嗆對方兩句?,F(xiàn)在終于沒什么反應了,就冷著臉垂著眼,周身上下籠罩著股難以言說的氣場,沉郁的,不耐的,冷淡的。
    挺壓迫人。
    許昭意有生之年是不打算再跟他倆共處一室了。
    -
    月朗星稀,風疏夜?jié)狻?br/>
    熬到分開后,時間也折騰到不早了。沈嘉彥為今天的所作所為口頭檢討了一路。
    “我真不是故意的老大,氫氣球玫瑰花和噴泉那是附加服務,我就租了個LED屏,用了個廣播?!鄙蚣螐┰掝}越扯越偏,完全意識不到自己的錯誤,“你要是不喜歡玫瑰花,不喜歡氫氣球,咱們下回換一種?!?br/>
    下回?居然還敢想下回。
    他是覺得這一連串騷操作和掀起的軒然大波還不夠嗎?
    “行行行,別說了?!痹S昭意聽得腦仁疼,轉了話題,“你怎么現(xiàn)在就過來了?我周末要復習,下周前兩天考試,最近沒時間搭理你?!?br/>
    “我這不是想你嗎?”沈嘉彥懶洋洋地把手臂搭在許昭意身上,“反正學校放假早,我可以多待一段時間?!?br/>
    “有住的地方嗎?”
    沈嘉彥本來想說不用你操心,但他突然改了口,“沒呢,我一下飛機就來找你了,你家還有空客房嗎?”
    空客房的確有,鐘女士一回來,許昭意就回家住了。但她一點都不想跟沈嘉彥處在一個屋檐下,太折騰了,他是時時刻刻能讓人過的“多姿多彩”。
    “一下飛機就過來,那你的行李呢?”許昭意輕嗤,不遺余力地拆穿他的謊言,“跟腦子一起落在飛機場了是嗎?”
    不等沈嘉彥辯解,她面無表情道,“沒地方就滾去睡酒店,沒錢就滾去睡長椅?!?br/>
    “我操,說好不記仇的,你這么絕情啊許小意?”
    “你今天不是創(chuàng)意挺多嗎?完全可以給無家可歸的自己,搞搞創(chuàng)意?!痹S昭意反唇相譏。
    “……”
    沈嘉彥不爽了足足半分鐘,撥過許昭意的腦袋,“我看你是有了新歡忘了舊愛,今下午那人怎么回事兒啊?你是不是跟人家好上了?”
    “想太多?!?br/>
    “我想太多?”沈嘉彥微微瞇了下眼,輕笑了聲,勾著許昭意脖頸拉近,“我想太多了,那我跟那哥們打起來之前,你著急澄清什么,想太多還怕誤會?”
    “我是說,新歡隨時可以有,”許昭意面不改色地撥開他的手,“你什么時候是我舊愛了?”
    “……操?!?br/>
    -
    期末考當天,第一考場的氛圍很糟糕。
    第一考場匯聚著各班名列前茅的同學。他們剛一進考場就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然后在未來幾場考試中,莫名感覺到不爽——算不上被羞辱,也算不上打擊,但的的確確被冒犯到了。
    因為他們的年級第一和年級第二,今天不知道抽了什么風。他倆似乎不滿足于成績拖開距離了,開始在考場在線battle做題時間了。
    當晚論壇里就有人憤而開帖了,《整天開帖屠版舞CP的出來看看,是誰說大佬和昭姐關系好的?眼睛不要就他媽捐了吧?!?br/>
    【ZL】我都不想描述情況了,今天第一考場的火-藥味超標了,我真信了你們的邪,才會相信他倆有一腿。請問哪來的粉紅泡泡?他倆今天的架勢恨不能秒殺全場,置對方于死地好嗎?
    【1L】woc,活的第一考場?
    【2L】woc,話說具體點行不行?
    【3L】lz,話別說一半,小心逼急了大家把帖子轉給大佬,到時候他倆有沒有一腿不好說,你得先斷腿。
    ……
    【65L】我替樓主說,今天他倆考場上跟吃了槍子似的,一句話都沒跟對方說,完全沒有你們描述的運動會相親相愛。
    這還不算什么,可能他倆是無聊,等不到出成績,非要跟對方在時間上一決高下。理化生考試都是90分鐘的題,剛過半這倆人就檢查交卷了。
    底下一水的NB。
    【96L】45L說得太絕對了,數(shù)學考試他倆就挺正常的,跟著大家一起交卷的。
    【97L】他倆正常?那是因為數(shù)學卷不正常好嗎?。?!
    【98L】本來就是做不完啊,今年的題是備課組組長出的,大題出的要多變態(tài)有多變態(tài),我同桌第二考場都寫不到附加題,時間不夠了。
    【99L】我第一考場的,也沒寫完卷子,有被冒犯到。
    ……
    【195L】所以運動會是誰帶的節(jié)奏?這分明是死對頭好嗎?
    【327L】弱弱說一句,你區(qū)最開始舞的就是死對頭,后來拆驚艷CP才違反版規(guī)舞bg,這種造謠傳出去就是早戀。
    許昭意刷到帖子的時候,正泡著牛奶浴生悶氣。她其實也不知道怎么就演變成這樣了,明明之前還好好的。她今晚對著聊天框輸完了刪,刪完了再輸,反反復復好幾次,絞盡腦汁才發(fā)送了一條不那么在意、像是隨口一問的話:
    [你這兩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然后過去半個小時了,梁靖川沒回復。
    理智告訴許昭意不該在意,畢竟他可能沒看到,可能有急事,可能心情不好暫時不想回,再說她干嘛那么在意。
    可事實是,她現(xiàn)在就是莫名其妙堵得慌,有種形容不出來的情緒席卷了全身,也不知道失落個什么勁兒。
    她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不正常了,反正就是特矯情、特別扭、特神經(jīng)病,怎么都不如意似的。
    煩,很煩。
    放假的愉悅分毫不剩,許昭意郁悶地撲騰了兩下,牛奶卷著花瓣往外濺,泛起一小片漣漪,在下巴處漾了漾。
    她還是覺得委屈,非常、非常委屈。
    胡思亂想間,手機滴地想了一聲,一條消息彈了出來,沒有字,沒有語音,也沒有表情包。
    是一個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