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靖川下頜線條緊繃,平靜地看著她，什么表情也沒有。
    煙紙燒到一半，掐滅的煙頭最后一點微弱火星也熄了下去。
    很輕一聲,它落入垃圾桶。
    “快上課了，下次吧。”他不著痕跡地拒絕，兩只手抄進校服，想要離開。
    春日的氣候宜人,微風徐徐，陽光和暖卻不刺眼,籃球場附近依舊人不多，三三兩兩地回教室。
    許昭意不為所動,“你不敢？”
    “我不跟女生單挑?！绷壕复ò霐恐暰€，柔和地看著她，“激將法對我沒用?！?br/>     許昭意輕笑了聲,眸底含譏帶俏,聲音里透著點不爽,狠狠將籃球砸了過去。
    “你看不起誰呢？”
    砸過來的籃球打著旋兒,力道著實不輕。
    梁靖川側(cè)身躲開,穩(wěn)穩(wěn)地截在手里。修長的手指輕撥了下球面,看著籃球立在指尖打轉(zhuǎn)。
    “你下手挺狠啊?！钡降啄盟龥]轍，他還是讓了步，嗓音勾著點無可奈何的意味,“行,陪你玩玩可以,比賽就算了吧,球場上沒有憐香惜玉?！?br/>     “廢話真多?！痹S昭意毫不領(lǐng)情,抬手將發(fā)絲一攏,扎高了馬尾，簡單扼要地說好規(guī)則，“第一輪你守我攻，換發(fā)球，先得20分為勝。”
    “太麻煩了，”梁靖川翹了翹唇角，意態(tài)輕慢，“你要是能進三個，我就算你贏。”
    許昭意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我還是覺得做人低調(diào)點比較好，梁同學?！彼惨膊凰驳啬曋?。
    梁靖川不以為意地笑笑，擊地傳球給她，薄唇掉落兩個字。
    “開始。”
    尾音還沒有落下，許昭意已經(jīng)從他身邊閃身，過球的動作漂亮又干凈。
    梁靖川稍稍怔住，沒有動。
    她從他身邊擦肩而過時，發(fā)絲被風吹散在空氣中，掠過他的耳側(cè)，帶著細微的香氣，無端地撩動人心。
    短短幾秒，籃球進筐。
    “你放水都這么明目張膽嗎？”許昭意勾了勾唇，輕嘲道，“按你的方式，比賽還沒開始就要結(jié)束了?！?br/>     不是放水，是他沒有反應過來。
    自始至終，梁靖川都沒料到許昭意不是在開玩笑，她遠比他想象得好。
    許昭意從一開始就絕非尋他開心，她會打籃球，甚至比大多數(shù)男生的實力都高。
    剛接觸籃球的時候，她純粹是看不慣以前男同學挑釁的樣子，沒多少興趣。后來是基于她的好勝心，她這人有十足的耐心和毅力，既然學了，就努力做的更好。
    如果不是男女體力和身高有差距，她的水平遠超不止。
    不過她現(xiàn)在的水準，就已經(jīng)足夠碾壓許多人。
    許昭意的視線在他面上停留了幾秒，“事實證明，話說太滿的人容易打臉?！?br/>     “那就與君共勉?！绷壕复两迪聛怼?br/>     短短幾分鐘的試探后，梁靖川已經(jīng)摸到了她的路數(shù)，精準地抓住時機急速回身，起跳、斷球，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貙⒒@球截入手中。
    攻防已換。
    梁靖川推動身形閃掠過她，緊扣著球面猛地發(fā)力起跳，驅(qū)力后躍時撥球推動。
    哐當一聲，一切都如預料一般，籃球砸入籃筐中。
    “還是按我的規(guī)矩吧，我并不期待在球場上虐你。”
    梁靖川饒有興味地審視著她，勾唇的樣子漂亮的像只狐貍。
    “少為我操心，你還是擔心一下比分吧?！痹S昭意反唇相譏。
    換發(fā)球后，籃球重新落入許昭意的手里。她做了個虛晃而過的假動作，籃球已經(jīng)脫手，卻沒有像梁靖川預料般向左切球。
    她起跳，撥球送出。
    這并不是投籃的絕佳時機，也算不上絕佳位置，許昭意自然也沒打算險中取勝。
    她狠狠將籃球砸向籃板。
    砰的一聲，反彈后的籃球打著旋兒砸向她預估的位置。
    借著他為自己分神的微小時機，許昭意推動身形將籃球奪入手中，沒有任何思考地壓腕，投籃。
    很漂亮，也很出人意料的假動作。
    梁靖川意外地挑了下眉。
    一連串的動作干凈利落，半分沒有拖泥帶水，她的準頭很好，在他回防前籃球進框。
    “這就是你虐我的方式？”
    許昭意就站在他對面，漂亮的眸子瀲滟著水光，眼尾微微上挑，稠艷流丹。
    是挑釁，也像是撩-撥。
    梁靖川忽地低笑了聲。
    他微微瞇了下眼，沒有搭腔，心底卻像是被無聲無息地撓了下。
    勝負欲成功地被她點燃，他這才真正認真起來。
    梁靖川抄球在身后轉(zhuǎn)過，在許昭意下意識傾身時，抓準時機切開她的防線，狠狠砸向籃板。
    籃球撞出一聲巨響，猛然反彈。
    接到球的瞬間他便后仰躍起，將手中籃球送了出去，一連串的動作讓人沒有絲毫反應的時間。
    同樣的招數(shù)，他縮短了將近一半的時間。
    許昭意的瞳孔驀地縮了一瞬。
    梁靖川無聲地看著她，似笑非笑，“真的想贏？”
    “也不是?！痹S昭意的眸色淡淡的，“但我的確好奇你輸給我的樣子。”
    “這話可以留到你贏了再說。”梁靖川挑了下眉。
    許昭意感覺自己被冒犯到了。
    不知從何時起，秒針挪動的每一下都格外漫長，這場籃球賽徹底演變成了拉鋸戰(zhàn)。
    沒有圍觀群眾，沒有裁判，沒有計分，沒有尖叫吶喊，輸贏早已變得不再重要，爭奪得永遠都是下一個球而已。
    她很少這樣認真對待。
    他也很少感到這樣暢快。
    -
    結(jié)束這一局的是梁靖川的失誤。
    攻防互換的瞬間，梁靖川輕而易舉地截過籃球，放低了重心。在他打算縱身起跳時，許昭意著急斷球，先他一步高高躍起。
    梁靖川下意識地避讓。
    沒什么思考的過程，遲疑的那一瞬他就錯過了所有時機。
    籃球陡然間脫手，梁靖川卻沒有跟著球躍起。他看著許昭意從地面輕巧地起跳，將籃球舉高，壓腕、撥球、扣籃。
    哐當一聲，籃球投進籃筐。
    勝負已定。
    完全沒料想到的輕易，最后的得分過程甚至沒有先前任何一球激烈、出彩，竟然就這么平淡地結(jié)束了。
    許昭意微微蹙眉。
    剛剛來不及思索，塵埃落定后，她忍不住回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干嘛停下來??？”
    “脫手了?！绷壕复ㄝp描淡寫地勾了下唇，“輸給你了?！?br/>     上籃脫手，太過低級的錯誤，也是他根本不會犯的錯誤。所以話一出口，許昭意就意識到了——
    他在讓她。
    球場上磕磕碰碰本就是尋常事，其實許昭意未必會被撞到，但他到底放心不下，一直拿捏著分寸，甚至無所謂結(jié)果。
    他剛剛，是怕自己躍起后撞到她。
    僅此而已。
    許昭意心底微動，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席卷了腦海里全部思緒。
    “行了，不用誆我，知道你放水了?！痹S昭意垂眸笑了笑，“本來也沒想過贏你，是我不會安慰人，實在不知道怎么分散你的注意力。”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歪了下頭，“我總覺得，用這種方式你的心情會放松一點。”
    梁靖川稍稍怔住，眸色暗了暗，形容不出來的情緒籠罩了周身。
    周遭突然沉寂下來，許昭意有些奇怪，“怎么了？”
    話音剛落，他突然踏前一步，長臂一伸將她攬入懷中。
    他下巴擔在她的頭頂，鎖住了她的腰身，緊緊地抱住了她。
    許昭意被他嚇了一跳，大腦瞬間宕機。她的后背繃得筆直，從頭到腳都僵了，聲音也卡在了喉管里。
    “我很開心?！绷壕复ǖ统恋纳ひ魤涸谒亩鷤?cè)，“真的很開心?！?br/>     心跳似乎漏停了一拍，許昭意沒說話。她僵得厲害，渾身繃得像塊大理石雕像。
    在她反應過來，想要掙脫他之前，梁靖川已然松了手。
    他面上沒什么情緒，眸底一片清明。
    很短暫的一個擁抱，也很坦然。
    體諒他今天心情不好，也許這個擁抱只是因為感激和情緒的波動，并沒有多少意思。
    許昭意覺得自己沒必要想太多。
    事實上她剛剛也沒想到該一把推開他，其實，她的第一反應是“萬一有人經(jīng)過怎么辦”。
    許昭意輕咳了聲，下意識地挪開了視線，“既然心情好點了，那就快滾回去上課?！?br/>     “嗯？”梁靖川沒跟上她陡然轉(zhuǎn)變的思路。
    “你看看時間，第一節(jié)已經(jīng)快碼過去了，逃的還是滅絕師姐的課，回去指不定怎么挨懟呢?！痹S昭意眉心突突地跳，“搶救完你，我還想再搶救下自己?！?br/>     舍命陪君子是出于真心，現(xiàn)在后怕得牙疼也是真情實感。
    在曠課方面，老師根本不可能給人開特權(quán)，不準備好合情合理的說辭，她真有可能收獲檢討和罰跑。
    “這么害怕？”梁靖川好笑地看著她。
    “拜你所賜，我人生第一次逃課，緊張行不行？”許昭意面無表情地抬了抬眼。
    “那你剛剛還非要留下？”梁靖川漆黑的眼眸深了深。
    “沒辦法，你同桌心軟?！痹S昭意微嘆了口氣，“我分比你低，居然還有耐心出來陪你浪，我能有這種無私奉獻的精神，實在太令人感動了?！?br/>     她蹲在地上，抬手擦了下沒有淚水的眼角，“意意心可真大?！?br/>     梁靖川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心底某個角落溫柔塌陷，無端地軟了下來。
    “許昭意?！?br/>     他忽然喚了聲她的名字，俯身時凜冽地氣息侵襲，瞬間包裹住她。
    “嗯？”許昭意無聲地抬眸，對上他視線的時候稍稍怔住。
    梁靖川這次是真的想抱抱她。
    可惜這動作始終不妥，他也沒有了再抱她一次的機會。
    他伸出的手卻僵在半空中，轉(zhuǎn)而落在她的肩上，輕輕拍了下，“謝謝你?！?br/>     許昭意溫和地垂下眼瞼，唇角不由自主地翹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