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上初陽干宿雨
三個人不吭聲了,等下午時分,成胖兒從私塾回來,一進了秦家院子就問:“小猴兒怎么回事?差點被發(fā)現(xiàn)!我還被先生說了兩句。”
胡嬌和秦茗你一句我一句,把小猴子看到的事和成胖兒說了。
成胖兒卻沒有害怕,反而興奮地呵了一聲:“呀,那有趣了,我非得看看是何方神圣,可是明天私塾放假,他不去怎么辦?”
“你要看你自己去看吧,我們可不去。”剩下三個人紛紛道,留成胖兒一個人當光桿司令。
成胖兒無奈了:“你們怎么這么怕?這有什么好怕的?”
“這還不可怕?”小猴子嚷道。
“你膽子也忒小了。”成胖兒嫌棄道。
小猴子不僅沒有反駁,還振振有詞:“膽子小怎么了?我這是小心!你膽子大,怎么不說摔下墻還被你爹打了一頓啊。”
成胖兒一年前因為好奇,爬了鎮(zhèn)上某戶人家的墻,年齡實在太小,被院子里的狗叫聲一嚇,砰的摔了下來,雖然沒摔得太嚴重,但是也嗷嗷叫了好半天,后來不知道誰告狀,被他爹知道了,家法伺候了一頓,摔沒摔傷,反倒被打得背上青青紫紫。
那是成小康人生中迄今為止最大的黑歷史兼噩夢,不堪回首,恨不得別人都忘了。此時小猴子竟然提了起來,當即怒了,上來扒著他的背:“嗯嗯嗯?你再給我說?”
四個人說來說去,也沒說好,不知道該做什么,最后拖到晚飯時候,又都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秦茗看了眼窗外,對秦步氏道:“娘,要下雨啦。”
“噢?那跟娘來把衣服收了。”秦步氏抱著衣簍走到院子里。
天色果然很陰沉,大片烏云明顯地飄了過來。秦步氏把院中晾著的衣服挑挑揀揀,已經(jīng)干了的放進了衣簍里,秦茗小小個,把衣簍抱進了屋里。秦步氏把剩下還有點潮濕的衣服收起來,去晾在棚子下。
秦步氏前腳剛進屋,雨后腳就來了,噼里啪啦,雨點一頓猛砸,從少到多。地面很快濕了一層,秦茗咯咯笑,趴在窗子上看池塘。
“魚兒都被驚跑了,它們游到湖底嗎?”秦茗忽然問。
“是啊。”秦力接口,“魚兒也要保護自己。雨小時他們就會跑到荷葉底下。”
“那荷葉還沒長大的時候呢?冬天呢?”秦茗問。
秦步氏道:“茗茗難道不想自己發(fā)現(xiàn)嗎?親自看看魚兒到底是怎么玩的。說起來你以前也沒注意到這個。”
秦茗吐吐舌頭,“好好”,跑去睡了。
翌日,秦茗起了個大早,其實是有點被秦力吵醒了。秦力正在院子里劈木柴。秦茗穿好衣服,洗把臉,跑出去,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很晴了。
雖說院兒里的地上還有點濕漉漉的,然而池塘上的荷葉,昨日還被雨打風吹,盛滿了雨水,今天便已經(jīng)干了,留下一道道痕跡。
秦茗跑到小池邊,咦了一聲,伸手撥弄離岸最近的荷葉,抖落了一顆水珠,驚跑了幾條魚兒。
魚兒在水中游弋。日頭高照,微風習習,波光粼粼。柔軟柳條飛舞,從綠葉變成枯枝,又從枯枝長成新芽。
夢中的游魚驚醒夢中人。
秦茗不知怎的夢到了幼時場景,只覺物是人非。當初伙伴,或是上京趕考,或是遠嫁他鄉(xiāng),總之,各自有了各自的方向。
秦步氏前兩年去給東邊王家送編織品的時候,碰上大雨,回來時不小心摔了一跤,本以為沒事,回來也簡單擦了擦,看著哪兒都沒摔著,也就沒注意。
然而過了半個月,她做飯時忽然暈倒在地,秦茗聽見聲音進來,嚇了一跳,叫不醒,掐人中也沒用,便趕緊把她扶到床上,跑出去叫來大夫。
大夫看了看,說一個月之內肯定傷了顱骨,難治,又不敢開顱,只能開點藥,盡人事,聽天命了。
秦茗嚇得跑去把秦力找回來,跟著大夫拿了藥。
晚上秦步氏醒了,知道了大夫的說法,笑道:“沒事,我都醒了,害怕什么?好好吃藥就行了,別擔心。”
秦茗給她煮了三天藥,第四天凌晨,秦茗從夢中驚醒,迷迷糊糊叫了一聲娘,忽覺得不大對勁,點了蠟燭起來,發(fā)現(xiàn)秦步氏嘴唇緊閉,臉色已經(jīng)青了。
那一瞬間秦茗甚至不知道該做出什么反應,怯怯又喊了一句:“娘?”終于明白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秦力給秦步氏擦身時,覺得她嘴唇不對勁,仔細擦了擦,才發(fā)現(xiàn)秦步氏含了滿口的血,終因腦中出血而死了。
秦茗晃晃腦袋,起來做早飯。
過了不久,秦力也起來了。秦步氏走了以后,他也沒續(xù)弦,父女倆就這么過著。兩個人吃完飯,秦力出去干活,秦茗接著她娘當初做的,繼續(xù)做點編織品。
時近深冬,江南的樹雖然不會像北方那樣只剩枯枝,但總歸不如夏天繁茂。秦茗坐了一會兒,覺得甚沒意思,跑到池塘邊。
當初的欄桿對她來說已經(jīng)很低很低,還沒到膝蓋。
秦茗挽了裙角,蹲下來。
池塘不結冰,卻不見魚兒。秦茗聽秦力說過,冬天的魚會跑到池塘水底下,因為那里更暖和。而且沒有荷葉,魚兒沒躲避的地方。
秦茗盯了一會兒,回過神,嘆了口氣,起身。
剛轉身,就被嚇了一跳。只見旁邊亭子里,站著個粉裳綠鞋的少女,兩手掐腰,正對著池塘里嘟嘟囔囔。
秦茗被嚇到,卻沒叫出聲,仔細一聽,那少女正說:“她想看你們呢,快點出來……冷?怕什么冷,趕緊趕緊,都出來玩一會兒,就不冷了……”
秦茗:“……???”
秦茗小心翼翼問:“那個,請問……?”
她還沒說完,少女就啊了一聲,轉過來。
“你看見我了?”少女問。
“……看見了。”秦茗回道。
少女咯咯笑:“好吧,我一直很注意的。”
秦茗心想,我一個大活人站在這里,你還希望我沒看見?但是一想,聽這口氣,可能……等等,這是個精怪吧?否則怎么可能隨意隱藏身形?她們一家還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
秦茗看看她的衣服,忽然問:“你是荷花精嗎?”
“不不,我不是。”
“喔……”
秦茗又問:“那你是誰?”
“誒?”
少女似乎是無法回答,又或許是緊張了,砰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