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枠七章十字坡前欲除惡 好漢臉面須看顧
卻說三娘到得近前,那婦人倚門迎接,說道:“客官,歇腳了去。本家有好酒、好肉,要點心時,好大饅頭!”
聽得此話,三娘心頭一個咯噔,先下了馬,自有一個蠢漢出來,將馬牽至后槽喂養(yǎng)。那婦人將三娘引入到里面,一副柏木桌凳座頭上,三娘取下背上布裹的鴟吻刀,解下腰間日月刀,背上包裹解下來,方才坐了。
只見那婦人笑容可掬道:“客官要打多少酒?”三娘只看著那婦人道:“我從來走江湖上,多聽得人說道:‘孟州大樹十字坡,客人誰敢那里過?肥的切做饅頭餡,瘦的卻把去填河。’卻不知是不是你這里?”那婦人道:“客官,那得這話?這是你自捏出來的。”
三娘笑道:“許是我記錯了,好酒好肉先只顧上來,一發(fā)算錢還你。”那婦人道:“也有好大饅頭。”三娘又笑問道:“你這饅頭是人肉的?是狗肉的?”那婦人嘻嘻笑道:“客官休要取笑。清平世界,蕩蕩乾坤,哪里有人肉的饅頭,狗肉的滋味?我家饅頭,積祖是黃牛的。”三娘道:“原本還想吃些人肉饅頭解饞,若無時便不要了。”
那婦人聽了眉頭微蹙,心道:“昨日才來了個打虎武都頭,遭戲耍一回,今日這顛怪的又來一個,須得小心些個。”轉(zhuǎn)眼那婦人又嘻嘻地笑著道:“既然不要饅頭,我這便先將酒肉來。”說罷入里面,托出一大桶酒來。放下一只大碗,一雙箸,切出一盤肉來。
三娘夾起一塊肉看了看道:“娘子,這是什么肉?”那婦人道:“便是上好的黃牛肉。”三娘道:“只怕不是牛肉,怎看這皮肉上卻有刺青花樣,你家牛也刺青來?”
那婦人又疑了幾分,挨過來看了笑道:“這哪里是什么刺青花樣,只是火燒皮毛時炙壞了。”三娘哦了一聲,又問道:“娘子,你家丈夫卻怎地不見?”那婦人道:“我的丈夫出外做客未回。”
三娘笑道:“恁地時,卻過來陪我吃杯酒如何?”那婦人笑著尋思道:“這賊廝鳥卻不是作死,倒來戲弄老娘!”這婦人便道:“客官,休要取笑,我這里卻不陪酒的。再吃幾碗了,去后面樹下乘涼。要歇,便在我家安歇不妨。”
三娘又調(diào)笑道:“你若陪我吃碗酒來,我便在你家安歇。”說著便來拉那婦人。那婦人吃吃笑著邁個身躲開,口中道:“這酒不算好,我家里還有好酒,若客官買我好酒吃時,便陪你飲上一碗。”三娘喜道:“有好酒時,便快上來。”
那婦人心里暗喜,便去里面托出一旋渾色酒來。三娘看了道:“這個正是好生酒,只宜熱吃最好。”那婦人道:“還是這位客官省得,我燙來你嘗看。”婦人自忖道:“這個賊廝鳥正是該死,倒要熱吃,這藥卻是發(fā)作得快。”燙得熱了,把將過來篩了一碗,便道:“客官,試嘗這酒。”
三娘笑嘻嘻的接過酒來,順便在那婦人手上摸了一把道:“娘子與我同飲一碗可好?”那婦人心頭暗暗咬牙切齒,只恨不得將三娘碎尸萬段,但頭面上還是風(fēng)情萬種,只縮縮手道:“客官先吃一碗,我這便陪來。”
當(dāng)下三娘以衣袖掩面,手指間夾了一枚解藥吃了,隨后將一碗酒都喝下。適才略略一聞,三娘已經(jīng)知道了藥性,卻不及自己配置的藥性強(qiáng)。吃了一碗后,口中虛把舌頭來咂道:“好酒,還是這酒沖得人動!”
那婦人見吃了一碗,口中笑道:“客官少待,我進(jìn)去取只碗來,再陪客官飲酒。”當(dāng)下轉(zhuǎn)身要去時,三娘望著笑嘻嘻的,猛然伸手在那婦人臀上拍了一把,那婦人驚了一跳,漲紅了臉,咬牙切齒的去了。
轉(zhuǎn)到廚下只虛轉(zhuǎn)一遭,便出來拍手叫道:“倒也!倒也!”三娘把眼來虛閉緊了,撲地仰倒在凳邊。那婦人笑道:“著了!由你奸似鬼,吃了老娘的洗腳水!”便叫:“小二、小三,快出來!”
只見里面跳出兩個蠢漢來,便來扛三娘,這婦人后來桌上,提了三娘的包裹,捏一捏看,約莫里面都是些金銀。那婦人歡喜道:“今日得這頭行貨,金銀倒是不少,雖也不算矮小,只是瘦了些,本應(yīng)拿去填河,叵耐這廝竟敢對我無禮,將去內(nèi)里,我親自來開剝,方才出得這口氣!”
把包裹纏袋提了入去,卻出來,只見兩個漢子兀自扛抬三娘不動,直挺挺在地下,卻似有千百斤重的。那婦人看了,見這兩個蠢漢,拖扯不動,喝在一邊說道:“你這鳥男女,只會吃飯吃酒,全沒些用!直要老娘親自動手。這個賊廝鳥,卻也會戲弄老娘,定要親自開剝。”
那婦人一頭說,一面先脫去了綠紗衫兒,解下了紅絹裙子,赤膊著,正要上前來時,心念一動,想起日前武松之事,虛開兩步,只繞著三娘走了一遭。口中道:“莫要又是一個使武都頭本事的人,來戲耍我。”
說到這里,那婦人掣出一柄短刀來,口中道:“先不管他,搠上一刀再說。”便一刀望三娘后背搠來。說時遲,那時快,那刀將至三娘后背時,三娘陡然間躍起身來,避過那刀,跟著就勢抱住那婦人,把兩只手一拘拘將攏來,當(dāng)胸前摟住,卻把兩只腿望那婦人下半截只一挾,壓在婦人身上,將那口刀劈手奪來,刀鋒一轉(zhuǎn)便橫在那婦人脖頸處。
那婦人殺豬也似叫將起來。那兩個漢子急待向前,被三娘使個旋葉腿,只一掃兩個都撲倒在地,掙不起來。三娘旋個身后,復(fù)又將那婦人按壓在地上,那婦人只叫道:“好漢饒我!”
三娘將那口刀只在那婦人臉龐上比劃,冷笑道:“你在殺人取肉時,可曾饒過別人?”那婦人暗暗叫苦,口中道:“好漢容稟,我夫家姓張名青,因好結(jié)識江湖上好漢,人都叫他做菜園子張青。我姓孫,自小學(xué)得父親本事,人都喚我做母夜叉孫二娘。好漢可通個姓名,莫要大水沖了龍王廟。”
三娘還不壓著不放,口中冷笑道:“你兩個名頭我是知道的,今日便是專來除惡!你這店往來不殺三等人,我也知道。第一,是云游僧道,他又不曾受用過分了,又是出家的人。第二等是江湖上行院妓女之人,他們是沖州撞府,逢場作戲,陪了多少小心得來的錢物,若還結(jié)果了他,那廝們你我相傳,去戲臺上說得我等江湖上好漢不英雄。第三等是各處犯罪流配的人,中間多有好漢在里頭,切不可壞他。但這里頭卻偏偏沒無辜良民百姓不害!你兩口兒殺了多少人來,瘦的填河,肥的做牛肉、包子餡賣,害了多少無辜良民性命,今遭還要我饒你么?”
那婦人聞言知道今日遇上管閑事的對頭,手下討不了好去,急待掙扎時,三娘只顧按住,舉刀便要刺下,便在這個檔口,卻聽門口一人喝道:“且慢動手!”
三娘略略一頓,回頭看時,卻是武松帶了枷,搶進(jìn)店來,口中急道:“扈小哥,且慢動手,聽我一句。”見是武松時,三娘頓時大喜,這才放了孫二娘,跳起身來,雙目一紅,微有些哽咽,近前拜道:“二哥,可算尋到你了,這趟事上,都是我累了你。”
武松急忙扶起道:“休恁的說,你我結(jié)拜兄弟,便是肝膽相照,禍福與共的!”三娘眼中含淚,往后一張望卻見嫂嫂金蓮跟在后面,急忙上前扶住,口中自責(zé)道:“嫂嫂,都怪我,連累了你。”金蓮也是忍不住含淚道:“此事不怨你,只怨那西門慶心狠手毒。”
三人這廂里說話時,還進(jìn)來一人,上前扶起孫二娘,這人正是孫二娘丈夫,菜園子張青。孫二娘被扶起后,一雙眼猶自瞪著三娘,心頭含恨,張青急忙寬解幾句。
孫二娘低聲問道:“你送武都頭上路去孟州,怎的又轉(zhuǎn)回來?”張青道:“前頭連日陰雨,山洪阻了道路,因此先轉(zhuǎn)回來,歇息幾日再去。”說罷兩口站在一旁聽三個敘話。門外兩個防送公人卻不進(jìn)店,只在店外等候。
三娘只顧那里自責(zé),武松與金蓮都好言寬慰了,三娘心頭才略略釋重,但想道:“無論武二哥與金蓮如何,一定要待兩個如自己親人一般,終身如一。”
敘話之后,武松將三娘上前來引見了,張青、孫二娘兩個聽得是名震江湖的一丈青時,都是佩服不已,張青道:“原來是名滿江湖的一丈青,難怪如此本事。適才俺渾家沖撞了,休怪。”孫二娘瞪了張青一眼,口中卻還不依不饒的道:“是他先調(diào)戲我來,又是摸手,又是摸屁股的,當(dāng)家的,武都頭,我們且說個理來!”
武松聞言笑了起來,金蓮也是掩口而笑,孫二娘雙手叉腰瞪著眼道:“笑什么?”金蓮道:“孫姐姐,你瞧不出來么?調(diào)戲你的是位美貌小娘子啊。”
孫二娘聞言細(xì)看三娘時,這才認(rèn)了出來,拍手笑道:“原來大名鼎鼎的一丈青是個美貌小娘子,武二哥,可是未來嫂嫂?”
武松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三娘卻柳眉一豎,眼中寒光一閃,冷冷的瞪著孫二娘,口中道:“我與二哥之事,不勞你操心。今日二哥在此,我暫且放你夫妻一馬!但你兩個做下的惡事,定要討個公道來!”
張青聞言也皺眉道:“武都頭,且看你面上,適才爭斗,我兩口兒也不與扈娘子計較了,她如今還以言語相逼,難道真當(dāng)我夫妻兩個怕了她不成?!”
武松急忙勸道:“扈小哥,兩位都是江湖上的好漢,不可壞了義氣,若有什么不是之處,武二替他們賠禮了。”說罷便要拜下。
三娘急忙扶住,口中道:“武二哥,義氣歸義氣,善惡歸善惡,做好漢的,善惡分明,鋤強(qiáng)扶弱,劫富濟(jì)貧,這方才是好漢所為。我只恨那些,托著好漢名頭,卻做些傷天害理,打家劫舍,殘害良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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