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烈的陽光曬跑了留守安全區(qū)的玩家們,平安小鎮(zhèn)的午后很是靜謐。
    金老大團隊僅剩的小弟魯齊峰百無聊賴地蹲在交易屋遮擋的那一小抹陰影里，糾結(jié)地盯著不遠(yuǎn)處的副本面板，心想進本不進本都有不好的地方。
    不進本得時時刻刻在這兒守著,以便隨時接應(yīng)從副本里出來的兄弟，進本了又擔(dān)心死在副本里……
    魯齊峰喝了口水。
    一號位的進度條基本沒動，生門也沒開,玩家人數(shù)卻已經(jīng)折損了三個了。
    這個本看起來很棘手啊。
    正為本里的玩家默哀，忽然間面板跳了一下,游戲人數(shù)從九直接降為一！
    冰涼的水嗆進肺里,魯齊峰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眼神震驚無以復(fù)加。
    怎么回事？明明昨天死了三個后,人數(shù)就穩(wěn)住了,怎么忽然……
    一號門隨之打開，他擦了擦嘴，急切地往那個方向跑去。
    活下來的會是誰，老大，還是林哥？
    如果可以他希望是林哥,林哥比老大處事更正一些！
    一個纖細(xì)的身影從門內(nèi)走出,凌亂的長發(fā)瞬間擊碎了魯齊峰所有的預(yù)判。
    他大驚失色地喊道：“怎么是你？！”
    炙熱的陽光落在身上，姜曜不適地瞇了瞇眼睛。
    提示音在腦海深處響起。
    “恭喜玩家成功逃離0821號副本，獎勵積分100點。”
    “很遺憾玩家未能打出HE結(jié)局，本次結(jié)算無獎勵加成，請再接再厲。”
    HE結(jié)局……
    姜曜想了想死在副本里的那些人,再看一眼副本進度條停留在百分之十的位置，折算了下死亡的村民數(shù)量和比例,HE結(jié)局呼之欲出。
    看來只要供奉著沙蒂卡的永恒村村民全部死絕,沙蒂卡不攻自破,就算打出HE結(jié)局了。
    原本也不難。
    一個人影沖了過來，抓住她的肩膀搖晃。
    “人呢？！怎么是你出來了，其他人呢？！”
    姜曜看了他足有一秒，才想起來這人是金老大團隊的留守成員。
    掙開他的手，姜曜拍了拍肩膀上不存在的臟東西，聲音木木的。
    “你看不出來嗎？”
    魯齊峰的手垂了下去，眼睛睜的極大。
    “真、真死了？怎么會……不對！”他還沒傻，很快反應(yīng)過來，重新攔住姜曜的去路，“他們剛死你就出來了，又是這種……不痛不癢的神情，說，他們是不是你害死的！”
    不痛不癢？
    姜曜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
    她腦子里空空的，也懶得去想原因，從他旁邊繞過去。
    魯齊峰怎么可能就這么放過她，從后面抓住她的胳膊，“是你，是不是？！”
    他很煩。
    但這里是安全區(qū)，和他打架自己也會痛，所以不能打。
    姜曜的腦子緩緩分析，最終得出正面回應(yīng)是最好的辦法，因而答道：“我沒有害他們，我是正當(dāng)防衛(wèi)。”
    看到魯齊峰的眼睛一點點紅起來，此刻耐心極差的她厭煩地?fù)Q了話題：“我讓你幫我?guī)У脑挘銕У搅藛幔俊?br/>     魯齊峰大吼：“你現(xiàn)在跟我說這個？！你弄死了那么多人你現(xiàn)在跟我說這個？！沒有！老子憑什么幫你帶話？！”
    姜曜冷下臉，閉眼緩了緩腦部的疼痛，再睜開眼時抽回自己的胳膊。
    言而無信。
    果然是北區(qū)的風(fēng)格。
    她望了一眼南面高高聳立的公寓樓，猜測那里就是南區(qū)的宿舍，改換方向朝前走去。
    魯齊峰纏上她，一雙拳頭都捏緊了，礙于平安小鎮(zhèn)的規(guī)則沒能下手，只能破口大罵。
    “我簡直不敢相信你這樣的小姑娘竟然這么狠？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你為什么要把所有人都害死！”
    “這個副本的主題是獻祭是吧，你難道是把所有人都獻祭了？！”
    “你這個瘋子！你說話啊！”
    姜曜置若罔聞，不停地繞開他往南區(qū)的方向走。
    一路上偶爾碰到幾個人，都用怪異的目光打量他們。
    魯齊峰喊了一路，嗓子都啞了。
    他越看面不改色的姜曜越心驚，同時也越憤怒。
    這女的才多大，沒炮灰掉就算了，竟然還反殺了老大他們？！
    這女的竟然讓他們團滅了！
    這個女的不是姜明他妹嗎，竟然連她哥也……
    魯齊峰靈光一閃，“難道是因為你哥，老大他們弄死了你哥，所以你替他報仇？！”
    姜曜終于有了反應(yīng)，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魯齊峰以為自己猜中了，又驚又怒：“這么情真意切，深情厚誼，那你怎么不陪你哥一起去死呢，你還活著干什么？！”
    姜曜停下腳步。
    她現(xiàn)在太討厭聽到什么情真意切，深情厚誼之類的詞匯了。
    讓人惡心。
    “為什么這么說？”她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眼里的情緒翻江倒海，令人心驚，“是因為我沒告訴你，他也在最后的獻祭名單里嗎？”
    魯齊峰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發(fā)泄的怒火與謾罵瞬間堵在了喉嚨里。
    心臟猛地抽了一下，脊背發(fā)寒。
    “你把你哥也給……”
    姜曜神情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看向已經(jīng)抵達(dá)的目的地。
    這塊地顯然是很早就被圈定的，房屋與房屋之間還保留著一定間距的土地，一整片建筑群都用金屬圍欄攏了起來，像普通社會的小區(qū)一樣，還開了一個小木屋當(dāng)門衛(wèi)室，木屋外立了一塊石碑，刻著龍飛鳳舞的兩個大字——南區(qū)。
    金屬圍欄內(nèi)除了俯視整個小鎮(zhèn)的高層公寓樓，還有兩到三層高的其他房屋，房型規(guī)整，錯落有序，與以前的世界別無二致。
    守衛(wèi)室里值班的人已經(jīng)看見他們，探出腦袋后發(fā)現(xiàn)是兩張陌生面孔后，立刻收起笑容，嚴(yán)厲喝道：“這里是南區(qū)，北區(qū)的繞道！”
    姜曜走過去，站到他面前。
    值班人員擰著眉頭瞧她，“你聽不懂人話？”
    姜曜沒有什么表情。
    “我叫姜曜。”她自報家門，“不知道有沒有人提起過我，本來應(yīng)該在昨天上午過來參加考核，因為出了點意外沒能過來，現(xiàn)在可以參加考核嗎？”
    值班人員倒抽了口涼氣，仔細(xì)打量她道：“就是你啊！那個新手副本就拿MVP的新人！第一次進挑戰(zhàn)本就搶了我們傅隊MVP的新人！臥槽，你他媽也太嫩了吧！”
    活力。
    充沛的活力。
    就像天上的太陽一樣。
    姜曜看著他生動的神色，心想自己應(yīng)該笑一下，但是失敗了。
    落在值班人員眼里，就是她相當(dāng)高冷地點了下頭。
    值班人員尷尬地摸了摸腦袋，心里直犯嘀咕：聞人明明說要加入他們的新人妹妹超級可愛，很好相處的，這哪里可愛，哪里好相處啊……
    “那什么，那你跟我進來吧，我?guī)闳ヒ姟?br/>     “你們瘋了吧！”
    終于擺脫震撼的魯齊峰沖出來，神色復(fù)雜地看著姜曜那張蒼白麻木的臉。
    怪不得老大他們?nèi)粤耍揪褪且驗檫@玩意兒是披著羊皮的狼，她本來就不是什么好拿捏的小白兔！
    “你沒有聽到我們剛才在說什么嗎？！她——”魯齊峰指著姜曜，“剛從獻祭那個副本里出來，十二人進去只活了她一個！在她出來前一分鐘還有九個人活著，她要出來了人就全死了！她還親口承認(rèn)，是她獻祭了剩下的八個人！這八個人里還包括她的親哥哥——”
    “你看看，仔細(xì)看看！”他抓著姜曜的胳膊，把她往前推了幾步，讓人看她無動于衷的臉，“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那她的臉就是證據(jù)！就算是我們北區(qū)的人，從九死一生的地方逃出來，也不可能會像她一樣毫無感覺！”
    看著值班人員驟縮的瞳孔，魯齊峰心中升起一絲快意，“就這樣的人，你們南區(qū)敢要？！”
    值班人員腦子都要轉(zhuǎn)不動了。
    不對啊，要過來的新人妹妹明明是因為在挑戰(zhàn)本里的直接表現(xiàn)就顯示了她是一個品德毫無黑點的人，再加上能力出眾，他們才會接到暗示，說馬上就要有一個新伙伴加入……
    如果是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加入他們南區(qū)呢？！
    “你……你是叫姜曜吧？孟姜女的姜，黑曜石的曜？”
    即便是被魯齊峰拉來扯去，也沒有什么神情波動的姜曜點了點頭。
    “是。”
    “那他說的是……”
    “是真的。”
    值班人員臉色大變，“那你先不能進去，我得請示一下！”
    姜曜也沒有意見，平淡地點了點頭。
    值班人員見了鬼似的跑進去。
    魯齊峰目的達(dá)成，幸災(zāi)樂禍地去看姜曜，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人家還是原來的樣子，好像進不去南區(qū)這件事對她來說也不痛不癢一般，這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
    他不是沒在之前見過姜曜，進本之前的小姑娘有這么喜怒不形于色嗎？
    好像不是這樣的。
    她叮囑他不要忘記去廣場跟人碰頭帶話的時候，神情明明很生動。
    他再仔細(xì)一看，心頭一跳。
    這副樣子……是放空了，并且是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放空。
    就好像這個心狠手辣弄死八個人的人，也很可憐。
    他仇恨的眼神忽然有了變化，姜曜無神的雙眼轉(zhuǎn)動，面向他。
    “你還不走嗎？”
    魯齊峰咬牙切齒，“我在等你進南區(qū)的希望破滅！媽的，你都滅了一個團隊了你還想進南區(qū)，就你這種心狠手辣的人……”
    姜曜打斷他：“你真可憐，跟著金老大他們沒少得罪人吧。”
    魯齊峰一愣。
    “現(xiàn)在他們死了，你也要死了。”姜曜繼續(xù)道，“你不是因為替你的隊員難過而跟著我的，你是失去了團隊害怕，所以才糾纏不休，對吧？”
    她的眼睛清凌凌的，看得魯齊峰什么想法都沒了。
    是的，這就是他暴跳如雷的原因。
    他能跟一個隨時都可能賣了自己的隊伍有什么感情？
    只不過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他們死了他也不會好過，因而跳腳罷了。
    “我又猜對了。”
    姜曜將他的神色盡收眼底，眼神更空了幾分。
    語氣近似游魂。
    “所以人就是這樣的嗎？”
    得到通報的時候，徐行正在會議室里安排最終留下的八位新人后續(xù)的一些任務(wù)。
    “姜曜，就是傅醒看好的那個？”
    他抬起頭，露出胡子拉碴的方形下巴。
    徐行年過三十，身形魁梧，面貌方正，一雙眼睛深邃犀利，看得值班人員心頭一跳。
    “就是她，傅隊今天不在這里，隊長，您看是不是出面處理一下？”
    徐行摸了摸下巴，饒有興致：“那就把人請進來吧，我還真對這個能讓傅醒主動提起的小姑娘有點興趣。”
    “這……”值班人員為難，緊接著一五一十地跟他反饋了魯齊峰說的事情，以及姜曜自己的承認(rèn)。
    “我感覺她有點兒不對勁，和聞人他們說的不太一樣。”
    會議室里的其他人紛紛抬起頭。
    徐行眼中暗芒流轉(zhuǎn)，翹起二郎腿往椅子上靠去。
    “她真把親哥給賣了？”
    值班人員撓撓頭，“具體我也不清楚，但她自己確實是承認(rèn)了的。”
    “哦。”徐行意味深長地應(yīng)了聲，語調(diào)幽幽，“那她就不符合咱們南區(qū)的第一條門檻兒啊，連親哥哥都賣，刑思是那種惡女都知道護著她弟弟吧……不行，這種人還是算了吧，直接讓她有多遠(yuǎn)滾多遠(yuǎn)。”
    “直接拒絕？隊長，要不先通知傅隊一聲？”
    會議桌最尾端的一個男人笑嘻嘻的，墨色鏡片遮擋神情，只看得見常年掛在嘴邊的吊兒郎當(dāng)。
    張黎伸展兩條長腿，繼續(xù)道：“這一整批新人里，也就聞人和李光幾個兄弟素質(zhì)好一點，這些人都對姜曜很有好感，而對這批新人都沒有好感的傅隊，也難得松口說她不錯……這樣一個飽受好評的妹妹忽然變成連親哥哥都可以出賣的人，是不是有什么隱情啊？”
    會議室里的氣氛微變。
    坐在張黎身邊的林悅心咬咬嘴唇，不著痕跡地在桌底下捅了捅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出頭。
    最近南區(qū)的氣氛太緊張了，傅隊人又不在，怎么想怎么吃虧……
    徐行笑了起來。
    氣氛更沉重了，他本人卻顯得十分大度：“那必然是要通知傅醒的，畢竟是他看好的人。不過……無論有什么隱情，你覺得傅醒會怎么對待一個連親哥哥都能一起殺掉的家伙？”
    張黎嘴角的弧度收斂數(shù)分。
    確實，無論姜曜和她的哥哥有什么矛盾，又或者受到了什么傷害，反手直接把人弄死……怎么說都過于極端了。
    而極端的人放在團隊里，就是一顆定時炸彈。
    徐行斂目，朝值班人員擺擺手，“去吧。”
    值班人員出去后第一眼沒看到姜曜，喊了人一聲才從回應(yīng)中判斷出她的位置，探頭看去。
    臉色難看的小女孩蹲在南區(qū)的石碑前，大半個身體藏在陰影里，只有一顆腦袋露在陽光里，被她雙手抱著。
    而另一個男的已經(jīng)不見了。
    值班人員也就是上個月通過考核留下的新人，看到她縮起來的身影，再想到自己要對她說的話，心內(nèi)百感交集。
    她既然來了南區(qū)，肯定是想進來的吧。
    可她又做出了那么可怕的事情，還直言不諱……
    “你回去吧，南區(qū)不接受連自己親人都能下手的人。”
    姜曜松開手，抬起頭。
    值班人員偏瘦弱的身板完整映入她的眼簾。
    “我有不得不這么做的理由。”
    “什么理由都不行，南區(qū)的原則不容踐踏。”值班人員相當(dāng)堅決，板上釘釘?shù)氖虑椋礻犻L都直接開口定性了，他就必須盡快把事情做好。
    姜曜對上他驅(qū)趕的視線，問：“在副本里，如果北區(qū)的人要置你們于死地，你們會對他們下手嗎？”
    這個話題有點兒跑得太偏了，值班人員皺眉，“那肯定會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雖遠(yuǎn)必誅，這也是我們南區(qū)的行事準(zhǔn)則。”
    “那你們拒絕我的理由就不成立。”
    “……怎么就不成立了？”
    姜曜晃了晃發(fā)昏的腦袋，扶著石碑站起來，在眼前一陣陣的黑影中道：“我哥哥就是北區(qū)的人，他要讓我去死。”
    值班人員一噎：“但那是你哥！”
    這根本就是兩種性質(zhì)的事件，這個妹妹到底在胡攪蠻纏什么？！
    姜曜沒有立刻接話，也沒有反駁，扶著石碑緩了好一會兒，才道：“我要見傅醒哥哥。”
    “傅隊？那更沒有見他的必要了，他是對道德要求最高的那個，就算隊長讓你進去，他都不會同意的。”
    姜曜閉了閉眼睛，重復(fù)：“我要見他，是他要我來南區(qū)的。”
    “可他讓你過來的時候，不知道你會連親哥哥都賣啊！”值班人員也不耐煩起來，“你走吧，要不是你年紀(jì)小又是女孩子，我早罵你了！趕緊走！別死皮賴臉的！”
    死皮賴臉？
    姜曜猛地拔高音量，“是他要我來南區(qū)的！”
    腦袋里的疼痛折磨她，內(nèi)心里的空洞也折磨她。
    “我拒絕過他，是他再三讓我來的！”
    她大口喘著氣，眼眶通紅，無神的眼睛里燃起一蹙火焰。
    她緊緊握著拳頭，一陣熱血上涌，沖昏頭腦。
    什么懂禮貌，講文明，樂于助人，統(tǒng)統(tǒng)沒用！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我到底哪里不好？為什么當(dāng)面都說喜歡我，一轉(zhuǎn)身就換張面孔欺負(fù)我？！你們都欺負(fù)我！你們都是騙子！混蛋！你們表里不一！虛偽至極！”
    “我討厭你們！”
    值班人員被她嚇到了，看著她崩潰的樣子，大氣也不敢出。
    姜曜的胸口劇烈起伏，視線所及的物體也開始起起伏伏。
    她聽到自己狂亂的呼吸聲，聽到姜明哭喊的聲音，聽到以前親朋好友環(huán)繞恭維的聲音。
    騙子，都是騙子。
    手上的力道漸漸松開，繃勁的身體慢慢放下，她轉(zhuǎn)身往回走。
    “我不會再讓你們欺負(fù)我了。”
    我會成為像你們一樣的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