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飛鷹原大戰(zhàn)(二)
八日,巳時。
河間郡,飛鷹原。
陽光從東南方斜射下來,深藍的天空,盤旋著幾個小黑點,那是蒼鷹在飛翔,在蒼鷹的視線中,大地上,人群像螞蟻一般黑壓壓的一片,涇渭分明地分成兩邊,然后緩緩向中間涌去,混雜在一起。
數(shù)萬人的喊殺聲沖天而起,蒼鷹們展開雙翅,向遠方飛去。
王伏寶軍共有三萬來人,其中有三千騎兵,那是他的精銳,這三千精騎并沒有在一開始就投入戰(zhàn)場,而是被王伏寶作為預備隊留在了中軍,準備在尋找到對方破綻之后,才將這支騎兵投入戰(zhàn)場,將敵軍一舉擊潰。
不過,王伏寶也沒有派遣那一萬多輔兵去上戰(zhàn)場,若是在攻城的時候,這些輔兵到可以作為炮灰去攻城,一方面試探敵方城池的防御態(tài)勢,尋找對方的破綻,另一方面也可以消耗敵軍的守城資源,拖垮守城軍隊的體力和精力,待尋找到防守薄弱的地方,再投入主力,猛攻而下。
在兩軍野戰(zhàn)的時候,就不能這樣做了,輔兵雖然人多勢眾,看上去聲勢驚人,畢竟沒有花多少時間來訓練他們作戰(zhàn),實戰(zhàn)的經(jīng)驗也不多,若是讓他們作為前鋒,很容易在敵軍的強攻之下崩潰,繼而形成潰散,沖垮本方的陣型,如果不是想詐敗誘敵,這些輔兵是不能這樣用的。
王伏寶也算是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地老將。自然不會犯這樣的錯誤,在沒有花巧的野戰(zhàn)時,王伏寶一般會將精銳的戰(zhàn)兵放在第一線,將真正的精銳作為預備隊留用,待鏖戰(zhàn)之際,突然殺入戰(zhàn)場,直沖敵方陣型最薄弱之處,將其沖垮。然后,再命令第二線待命的輔兵掩殺過去,迅速擴大戰(zhàn)果。
今日,和高暢軍對陣的時候,王伏寶就采用的這種陣型。
王伏寶地軍隊前后綿延足有兩里地,左右兩翼的軍隊人數(shù)眾多。中間的兵力稍有不如,看樣子,王伏寶尋求的是中間防御,然后兩翼包抄,準備將高暢軍包一個餃子,干凈利落地將其吃掉。
然而,這只是表面上的現(xiàn)象,實際上,王伏寶的計劃是兩翼抵御,中間突破。直搗高暢地中軍,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兩翼的兵力看上去非常多,然而。大多由輔兵組成,只有少部分的精銳戰(zhàn)兵作為前鋒,一旦攻擊不利,隨時就會轉(zhuǎn)為防守,那些輔兵,要他們上陣攻擊不行,在軍法隊的大刀之下,進行防御作戰(zhàn)還是可行的。
一旦高暢軍被王伏寶放在兩翼的疑兵所迷惑。將軍隊的主力朝兩邊調(diào)動,王伏寶的中軍則會猛烈向前攻擊。待對方的預備隊全部用上之后,他再親率三千精騎揮師殺入,從對方防守最薄弱的地方?jīng)_殺進去,一舉擊潰高暢軍。
一開始,王伏寶地計劃似乎有了效用,當雙方軍隊的兩翼先發(fā)生戰(zhàn)斗之后,王伏寶隱隱發(fā)現(xiàn)高暢軍地陣營發(fā)生了變動,各種顏色不同的旌旗在對方陣營中不停移動。
最先展開接觸戰(zhàn)地是高暢軍的左翼,也就是王伏寶軍的右翼,負責高暢左翼的乃是顧子文統(tǒng)領(lǐng)的左營,整個左營有五千來人,大部分是由七里井投降的官兵組成,從七里井被俘到重新整軍參戰(zhàn)以來,也就半個月的時間,按照一般情況來說,這樣的降兵在沙場上完全屬于雞肋,可以用,但是起不到多大地作用,他們的軍心和士氣能否可用還是一個疑問。
然而,這樣地情況對高暢軍來說并不適合,雖然只是短短的半個月的時間,這些降兵對高暢的忠誠的崇拜即便還達不到那些老兵們一般的程度,但是,已經(jīng)實現(xiàn)領(lǐng)受了一次軍餉,并且得到分配田地承諾的這些士卒,對為高暢作戰(zhàn)卻也并不反感,就像那些神官和老兵所說的那樣,你們是在為高暢大人作戰(zhàn),然而,歸根結(jié)底,你們是在為你們自己作戰(zhàn)。
暫時來說,這些士卒還是沒能相信神官們宣揚的那一套,那就是戰(zhàn)死沙場是一種光榮,死后能被神君派遣來的使者引領(lǐng)到天堂,享受來世之福,這些士卒們還是害怕戰(zhàn)死,還是想要活下去,然而,在不能奮勇作戰(zhàn),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都會被剝奪的情況下,他們的斗志和軍心并不欠缺,至少不會在對方軍隊之下。
這些士卒本就是打仗的好手,只要有足夠的戰(zhàn)斗意志,他們的戰(zhàn)斗力并不差。
當然,為了以防萬一,高暢也派了五百人的老兵在他們的身后,一方面是為了在危急的時候投入戰(zhàn)場,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防止那些降兵不戰(zhàn),或者一戰(zhàn)而潰,若是那些人敢于違反軍令,轉(zhuǎn)身逃跑,這些老兵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李靖并沒有騎馬,而是身邊的士卒們一樣徒步作戰(zhàn),他的那個小隊被安排在了最前線,他的親兵將盾牌豎在了他身前,所有的士卒都和他一樣,半蹲著身子伏在草叢上,在他們身后是一排同樣半蹲在身后的弓箭手,現(xiàn)在,那些弓箭手正張弓搭箭,箭尖斜斜向上,箭手們個個神情緊張,所有的人都沉默著,呼吸之聲聚在一起,如同悶雷。
在前方的開闊地帶上,敵軍排成一條線,緩緩向本方的陣線走來。
“哈!吼!”
敵軍神色猙獰,有節(jié)奏地齊聲低吼著,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聲,宛如滾雷在大地上滾動一般,大地在不間斷地顫抖。
“一百步!”
李靖瞇著眼睛,目測著敵軍的陣型,很快就得出了一個準確的數(shù)字,他的眼力驚人,一百步的距離,他能清晰地瞧見對面敵軍的神情,甚至連他們額頭上沁出的汗珠也清晰可見。
負責觀察敵軍的哨官也得出了相同的結(jié)論,他高高地舉起了手。
敵軍的將領(lǐng)也是一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好手,待要進入高暢軍的弓箭射程的時候,他大吼一聲,于是,鼓聲如同悶雷一般響起,士卒們大吼一聲,舉著盾牌,拿著橫刀向高暢軍的隊列沖了過來。
一百步,就算是披戴著厚重的盔甲,也用不了多久就能跑過,高暢軍的弓箭手拉弓的速度再快,也不過能發(fā)三矢而已,
不過四矢!
“放!”
哨官大吼一聲,高舉的手猛地放下。
“嗚!”
隨著一聲統(tǒng)一的弦響,箭矢離弦而出,刺破疾風,發(fā)出凄厲的呼嘯,黑壓壓的羽箭劃過原野的上空,形成一道漂亮的拋弧線,朝奔跑的敵軍隊列中落去。
“啊!”
羽箭落下之后,奔跑的敵軍隊列中頓時變得稀疏了一些,有人發(fā)出絕望的呼喊,中箭摔倒在地,立刻沒有了聲息,只要在疾奔的大軍中摔倒,就不可能再爬起來了。
敵軍并沒有因為這一輪箭矢的打擊而慌亂,他們都是驍勇善戰(zhàn)的悍卒,對這樣的場面早就習以為常。
有盾牌的將盾牌高舉在頭上,急促地呼吸著,向前亡命奔跑,沒有盾牌的則低著頭,努力邁動腳步,只要沖進對方的陣營中,就能擺脫這種被動挨打的局面,這個信念支撐著他們奮勇朝前跑去。
“放!”
隨著哨官略顯嘶啞的嘶吼,又一輪箭矢騰空而起,向行進的敵軍隊列飛去。
在箭雨的打擊下,敵軍的隊列再次變得稀疏,不過,這點損失還是在敵軍將領(lǐng)的容忍范圍內(nèi),畢竟,位于第一線的敵軍雖然沒有披戴重甲,卻也穿戴著鐵甲,不是像普通的士卒那樣,只是一身輕便的皮甲,如此,只要箭矢沒有射中甲冑沒有防護到地地方。沒有倒霉地被射中致命處,他們就不會有什么大礙。
一百步的距離,很快就跨越了過去,當距離高暢軍的前陣只有四十來步的時候,高暢軍的弓箭手退了下去,一排強弩出現(xiàn)在了李靖等前排士兵的身后。
“低頭!”
在訓練中,已經(jīng)實現(xiàn)排練過這一幕,李靖大吼一聲。率先低下了頭,其他那些佐尉還有隊正們也紛紛出聲大吼,位于第一陣半蹲的士卒們幾乎同時低下了腦袋。
“嗖!”
隨著這一聲刺耳的尖叫,士卒們只覺得頭皮一陣發(fā)涼,弩箭離弦而出,貼著士卒們地腦袋頂掠空而去。筆直地朝奔跑的敵軍沖去,射入了陣中。
“啊!”
弩箭的威力不是弓箭可以比擬的,這一擊,給沖陣的敵軍帶來了重創(chuàng),正在奔跑的敵軍被弩箭射倒,慘叫著向后飛去,前排地陣型,頓時缺了好大一塊,七零八落,甚是凄慘。
左營全部的弩機全部放在了這里。為的就是這一擊,畢竟。要給弩機上弩箭非常困難,要花許多的時間。為了保證弩箭能給對方帶來重大的傷害,顧子文決定集中在一起使用,用在這關(guān)鍵的時刻,弩機帶給敵軍的實際傷害也許并不大,但是對士氣的打擊卻是難以估量的,畢竟,它的聲勢極其驚人。
王伏寶地軍中極度缺乏弩機,故而。沒有辦法用強弩來還擊,雖然受到了重大的打擊。位于第一線地悍卒們也不至于就此潰散,不過,由于驚駭,士氣多少受到了一定的打擊,他們?nèi)匀辉谙蚯氨寂埽蚯暗啬_步卻只是慣性而已,他們的目光多少有那么的一絲茫然,殺氣也不再那么緊密地凝聚在他們的頭頂。
“殺!”
李靖大吼一聲,從草叢中縱了起來,他手下的士卒們和他一起,咬牙切齒,揮動著手中的武器,向十來步外的敵軍沖殺過去。
雙方的士卒們重重地撞在了一起,就像兩股浪潮在江口會合一般,激起了千層巨浪,發(fā)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要想活下去,很簡單,只要將對面地人殺死即可!
你死我活!
戰(zhàn)爭很復雜,戰(zhàn)爭其實又很簡單,具體到單個的士卒身上,僅僅是上面那四個字而已!
“吼!”
李靖低吼一聲,躲過了對面那人毒蛇一般刺來的長槍,他飛起一腳,踹在那人的肚子上,把他踢得向后飛去,擋在了敵軍后續(xù)的跟進,隨后,他扭腰轉(zhuǎn)胯,橫刀一揮,一道白光閃現(xiàn)后,一股血浪迸射而出。
在他身側(cè)的那個敵軍搖搖晃晃地向前走著,抬起手來,捧住仍在血流不止的脖子,他想要將血重新灌回體內(nèi),然而,鮮紅的血仍然滲過他的手指縫向外奔流,那人的目光充滿了驚恐和不安,又有一絲孩童一般的無知,似乎對自己出現(xiàn)在這里感到詫異,他最后扭頭望了李靖一眼,然后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上了戰(zhàn)場之后,李靖就沒有了其他的想法,現(xiàn)在,不管想什么都是多余的,建功立業(yè),盡忠朝廷,所有的雜念都被他拋在了腦后。
在戰(zhàn)場上,只有兩條路,一是勝利,勝利就能活下去;另一個就是失敗,失敗就會死,就是這么簡單。
要想活下去,只能盡可能地殺傷敵人!
李靖大吼一聲,朝前方的敵軍沖了過去,他手下的士卒們跟在他身后,沖進敵軍的隊列之中,由于李靖武勇過人,所向披靡,他們這個小隊的推進非常順利,很快就將敵陣穿破了一個缺口,于是,更多的士卒沖進了這個缺口之中。
當李靖在左翼拼死廝殺的時候,蘇定方率領(lǐng)的右營也和王伏寶軍混戰(zhàn)在了一起,蘇定方的右營負責的是高暢軍的右翼,同樣是五千人,不過,在這五千人中間,有很大部分是原來竇建德的嫡系部隊,和七里井投降的官兵不一樣,竇建德的嫡系部隊對高暢不是很買賬,只是因為高暢有竇建德的遺詔,一些中高級將領(lǐng)也占在了高暢那邊,再加上高暢的防護手段及時,這才沒有發(fā)生嘩變。
為了防止這些人臨陣倒戈,高暢將兩千多原本跟隨自己的老兵滲了進去,又讓頗得普通士兵尊敬的蘇定方調(diào)去擔任右營的統(tǒng)領(lǐng),才勉強控制了這支軍隊,勉強可以拉上戰(zhàn)場作戰(zhàn)。
鏖戰(zhàn)了半個時辰之后,高暢軍的左翼稍占上風,右翼則處在了防守的態(tài)勢,雙方的中軍也慢慢開始了接觸。
一團烏云隨風飄了過來,擋住了太陽,天與地之間,頓時,變得陰暗起來。<隋末逐鹿記第二集第八十六章飛鷹原大戰(zhàn)(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