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章: 動靜之間,只是須臾
白云城雖然作為馮婉瑩最后的落腳之地,卻并沒有任何宗教色彩,也非什么理想國度。它的存在依舊要遵循事物發(fā)展規(guī)律,生存必須要有基礎(chǔ),發(fā)展必須依賴物質(zhì)。白云城雖說隸屬于大周朝,但是因為它地理位置和人文形態(tài)特殊,確實也與其他地方不同。</br>
它聽從于大周朝這個中央政府的號令,可也不是事事遵從,甚至臺面地下還會對著干。比如有人出錢請白云城出人暗殺某人,這些就算大周朝皇帝知道了,也沒辦法。因為它對著干,也是有原則的,不會觸犯當(dāng)權(quán)者底線,而且一貫隱秘。</br>
宣宗記得當(dāng)年白云城并不看好他這個皇帝,因為他沒有任何背景,多賴恩師周旋,才讓他坐上龍位。他當(dāng)政這三年,白云城繳稅年年不缺不漏,可是卻并沒有對他個人表示出絲毫熱忱來。有可靠傳言說,白云城城主對他的態(tài)度是以觀后續(xù)。</br>
這個“以觀后續(xù)”就是看他自己能不能在這個位置上坐穩(wěn)了。若是能,那就示好、支持;若不能,至于會不會真正的冷眼旁觀,誰也說不準(zhǔn)。有好些個例子,都暗示白云城曾經(jīng)在皇權(quán)更替上動過手腳。可表面上它依舊是白云城,忠誠有加且正直無雙的存在。</br>
連太陽也有照不到的地方,何況是白云城那樣一個各類人扎堆兒的地方呢。偏私,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是存在的,不要抱怨,理智對待的辦法,就是無視它,或者超越它,然后除之或者藐視之。</br>
當(dāng)然很難,比如宣宗此時此地的處境,他無法做到藐視白云城的存在,自然無法不理會白云城的動向。尤其是白云城城主的獨生子如今身在豐都,且生死未卜。恐怕白云城的人早已潛入豐都了,可卻沒有絲毫動靜。此般風(fēng)平浪靜,不免讓人心生疑慮。</br>
陸峒深知宣宗的心思,沉默須臾才回道:“暫時還沒什么消息傳出來。臣私下探過樂無極的口風(fēng)。聽他那話意思很明白,不但他不是白云城的人,連他師傅柳昆也不是白云城的人。什么也從他嘴里問不到。”</br>
宣宗英眉微凝,思量半晌,疑惑地問道:“連關(guān)于那木瓜的事情也問不出來嗎?”</br>
陸峒微微頷首,抬眸晙了宣宗一眼,隨即垂眸道:“問不出來。不過他倒是說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br>
“什么話?”宣宗掃了陸峒一眼,頗為嚴(yán)峻。</br>
“他說,若是能找到神光使者就好了。當(dāng)時有不少病患,也不知道說的是如今京城的疫癥,還是白云城的動向。”陸峒覷了宣宗一眼,見他神色肅穆,面容躊躇,半晌道,“一直沒聽說過神光使者。也問過史官和一些對舊事掌故頗為熟悉的行人,依舊沒有什么收獲。”</br>
所謂行人,就是以說民間舊故和秘聞為生的人,也可以說是說書匠。起初只是少部分,后來越來越多,如今都形成了規(guī)模,有了行會這一形式。這行人算是操賤業(yè)的一種,有男有女,官府都有備案的。</br>
宣宗聽完陸峒的話,眉頭深鎖,鳳眸細(xì)瞇凝視著前方地面。突然問道:“可問過鄖西班的人?”</br>
陸峒微微頷首道:“問過了。還是班主指點我找了那行人,依舊一無所獲。如今,一定得掌握白云城的動向才對。”</br>
這點宣宗也是知道的,可是白云城,不是那么好掌握的啊。</br>
兩人對坐無言,良久,見皇后謝氏從內(nèi)堂出來。宣宗問她道:“怎的出來了?不好生休息?”</br>
謝氏沖她笑了笑,受了陸峒的禮,擺手讓他坐道:“這里沒有外人,將軍不必如此客氣。”</br>
陸峒依舊遵禮,向謝氏謝了恩,才坐下。</br>
謝氏先看了宣宗一眼,才問陸峒道:“聽說葉豪死了,如今尸身何在?”</br>
陸峒回道:“回娘娘的話,尸身如今依舊滯留在閔城。”</br>
謝氏垂眸,輕“嗯”了一聲,為宣宗續(xù)了茶,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聽說小惜軒先生曾經(jīng)把他苦心多年收藏來的書藏于某處,只有白云城的城主知道。說是為了換取沐家女娃娃的安全,此事有幾分真?”</br>
陸峒先抬眸看了宣宗一眼,才回話道:“此事當(dāng)有七分真。聽聞阿蘭出生三日便能開口言說了,三歲之前就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異于常人的聰慧。不過四歲時,受了驚嚇,之后就有些木呆。加上三年前的那次受襲事件,她平日行為并沒有什么出格之處。傳出來的消息,說好聽點是性子溫和,反過來想就是為人木訥怯懦。臣于唯恩寺與她打過幾次照面,也有深入談過一次。”沉吟片刻,他才繼續(xù)道,“并不像有什么特殊能力的樣子。”</br>
謝氏眨了眨眼睛,濃密的睫毛掩去她的心思。半晌,她才開口道:“若白云城與沐家所訂契約有七分真,那白云城就會費十二分的功夫來保護(hù)沐家女娃娃。但是此時沐家女娃娃困于山坳之中,你說她是生是死?”</br>
陸峒與宣宗互看一眼,忽而都想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唯恩寺的地宮。可是地宮這東西,兩人都有些疑慮,他們在唯恩寺那幾年并未聽人提起過地宮。反倒是他們離開之后,此在坊間流傳,但是普及面并不廣泛。若是真有什么地宮得永生,那以唯恩寺方丈與沐芝蘭父親的交情,應(yīng)當(dāng)能得知一二,可從未聽他說過,也沒見他表現(xiàn)出絲毫異常來。</br>
這地宮之事,只怕是有人放出的空穴之風(fēng),至于想要攪渾什么水,暫時是不得而知了。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沐芝蘭身邊一定藏有白云城的人,很有可能不只是一個人。</br>
陸峒想到這里,立馬想到一個人,那就是沐思綺。沐思綺作為沐芝蘭的姑母,對于沐芝蘭父親的一些安排,不會不知道吧?</br>
不但他想到了,宣宗也想到了,可謝氏的話卻讓他們略略有些興奮的心立時冷了下來。</br>
謝氏道:“啞婆在葉家這些年,并未發(fā)現(xiàn)沐思綺對小惜軒先生的安排有不一樣的了解。倒是葉豪私下里與白云城有經(jīng)濟(jì)上的往來。所以我個人覺得這事兒恐怕問沐思綺也問不出什么來,反而那女娃娃應(yīng)當(dāng)不如傳言那般,或許在藏拙。若是她真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就如同沐思綺一樣,安排嫁人就可以了。”</br>
這話也是有道理,就像沐思綺本人,她對自己的事情也并非全然都知曉的。聽啞婆說,沐思綺與葉豪當(dāng)年之所以未能走到一起,這里面完全是因為小惜軒先生插手所致。因為他當(dāng)時并不看好葉豪。后來之所以同意,是迫于無奈罷了。</br>
宣宗看了謝氏一眼,問道:“那以皇后的意思,如今當(dāng)如何?”</br>
謝氏目光堅定地道:“重開唯恩寺的道路。”</br>
若沐芝蘭還活著,那么沐家與白云城的契約七分真就會成為十分真。同時也能看看誰是白云城派到沐芝蘭身邊的暗衛(wèi)。若是不出意外的話,唯恩寺方丈還活著的話,那么唯恩寺與白云城之間并非如外界傳言的那般并無關(guān)系吧?</br>
宣宗不接話,陸峒自然也不好開口。</br>
一陣沉默之后,謝氏繼續(xù)道:“想必此事寺林之圍已經(jīng)鬧得不可收拾了。陛下此時示弱并不是什么壞事兒。若是被他人占了先機,任命了下一任唯恩寺的方丈,只怕日后陛下在寺林的威望將會受損。開道之后,下一任方丈人選可以暫且往后推上一推。若是方丈大師仍然健在,那自是最好。可是也要做好方丈大師不在的準(zhǔn)備,找個合適的人坐穩(wěn)方丈之位。大周自開國以來,佛法為尊,失了這里的體面,就失了大部分世家的心。還請陛下早日定奪的好,莫要錯失良機。”</br>
等待,忍耐,并非不作為,而是為了更好的作為,為了一擊而中。</br>
宣宗與陸峒對看一眼,長期合作以來形成的默契,讓兩人心照不宣。人選,宣宗確實有幾個屬意人選,但是都覺得不是太滿意。若是能有人有明義大和尚的身份和**大和尚的資歷,那就好了。明義大和尚的身份在士族大家這些子弟里面有一定威望,而**大和尚因為跟在唯恩寺方丈身邊在寺林中下層上資歷也是不容小覷的。</br>
這廂正沉默著,忽然一內(nèi)侍慌里慌張來報道:“陛下,外面來了刺客。”</br>
刺客?</br>
大白天的,來刺客?</br>
晉王傻了,還是白癡了?這時候派刺客來?這大白天的,腦子進(jìn)水了?</br>
宣宗與陸峒互看一眼,透過眼睛將心底的想法告訴彼此。接著他高聲喚啞婆出來,囑咐她伺候謝氏回內(nèi)堂,好生看顧著,莫要有絲毫散失。</br>
待謝氏離去后,宣宗喚來內(nèi)侍,問清來龍去脈后,忍不住挑了挑眉頭。</br>
陸峒起身道:“陛下,臣去看看。”</br>
宣宗點頭。</br>
陸峒喚皇帝的親衛(wèi)兵把守宮門,而后出去又做了一番布置,這才朝內(nèi)侍說的出事地點而去。</br>
剛才因為宣宗在,陸峒不大好問內(nèi)侍。如今只有兩人和一些親兵,他仔細(xì)問了內(nèi)侍來龍去脈以及一些細(xì)節(jié)。</br>
內(nèi)侍也不是直接見證人,與之前說的并沒有太大出入,不過倒也加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細(xì)節(jié)。內(nèi)侍說:“出事地兒是梧桐苑內(nèi)。那里面養(yǎng)的都是一些畜生和禽獸。因為常年沒人打理,遠(yuǎn)遠(yuǎn)就聞到一股怪味。往常有四五個守苑的人,咱們這些人也都不大去。將將有人來回話,說梧桐苑內(nèi)的錦雞和丹頂鶴被咬死了十多只。”</br>
“咬死?”陸峒看了內(nèi)侍一眼,眉眼含冰,嚇得內(nèi)侍打了個寒顫。</br>
“據(jù)說是咬死的,是不是還要等將軍過過法眼吶,”內(nèi)侍是宮中老人,最是滑溜,立時拍馬屁來。</br>
“楊公是宮里老人,跟著陛下時日誰說不長,可以后日子還長著呢。”陸峒話說到這里就沒繼續(xù),反而道,“咱們這些人求到楊公的時候也長著呢。”</br>
那內(nèi)侍“唉”了一聲,也不知道是應(yīng)下,還是為自己嘆氣。不過很快淹沒于霹雷聲中,他抬頭望了望天,嘆氣道:“這才剛好,又要變天了哦。”</br>
陸峒掃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可不是。”</br>
說著話,一行人就到了梧桐苑。梧桐苑之所以叫梧桐苑,就因為里面種植樹木以梧桐為主。有梧桐引鳳之意,暗合鳳鳴山莊。</br>
鳳鳴山莊的由來,并非因為此處有鳳來儀,而是因為馮婉瑩早年曾生活于此,在此種下了百棵梧桐樹。鳳鳴山莊所處的位置本是古時候華國都城,后來幾經(jīng)風(fēng)霜如今只剩下這一苑囿為后人憑吊。</br>
梧桐苑果真如那楊內(nèi)侍所言,遠(yuǎn)遠(yuǎn)就能聞到一股怪味。這種怪味是禽獸屎尿日積月累的堆積發(fā)酵后散發(fā)出的怪味。</br>
陸峒上過戰(zhàn)場,經(jīng)歷過比此更為艱難的環(huán)境,并不覺得惡心。他連眉頭都未皺一下,大步進(jìn)了苑內(nèi)。</br>
守在那些死去的珍禽旁的內(nèi)侍,個子高瘦,馬長黑臉,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長三四歲的。他一見陸峒的人進(jìn)來,忙上前見禮道:“見過陸將軍,見過楊公。”</br>
大周朝有太監(jiān),但是太監(jiān)并不是隨便什么人都可以做的。皇帝、皇后、太后以及一些高級嬪妃身邊的內(nèi)侍才有可能太監(jiān)。內(nèi)侍的官品是這么排下來的,皇宮有一個大總管跟在皇帝身邊,而后各個宮殿有一個小總管。總管下面有四個太監(jiān),四個太監(jiān)下面又有兩個少監(jiān)。少監(jiān)是官方稱呼,一般稱呼是公。而太監(jiān)的一般稱呼是監(jiān)。大、小總管都被稱為總,不過會加上姓或者宮殿或者加上大、小之類的。至于其他沒能掛上品級的,官方稱呼是內(nèi)侍,而通俗稱呼就寺。因為內(nèi)侍那東西沒了,江湖也傳他們是出家人,故而以寺稱之。起初多有褒義,后續(xù)發(fā)展就慢慢變成了貶義了。</br>
陸峒問了內(nèi)侍的姓名。內(nèi)侍先看了楊公一眼,才低聲回道:“回陸將軍的話,小人姓衛(wèi),叫狗蛋。”***(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