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在巷口外的面館解決,  程濯面前擺一碗熱氣騰騰的小餛飩，剛剛點單的時候忘了跟老板叮囑忌口。
    寬口的圓白瓷碗端上來，上頭漂了一層綠。
    程濯第一不喜歡的香菜和第二不喜歡的蔥花,  全員到齊,  滿滿當(dāng)當(dāng)。
    一看就知道,  這家面館的老板大方又實在。
    鄧銳跟他們同桌,  一筷子面條嘬到一半,  不上不下變了臉色,  煞白不安地望向程濯,  再一看回復(fù)手機消息認真到忽略到周遭一切的孟小姐。
    鄧銳立即機敏地想著,  要不要自己主動背鍋，說怪自己忘了提醒店家？
    孟聽枝抬頭了。
    瞧見那片綠，她微驚一下，“啊,  你不吃這個的，我?guī)湍銚瞥鰜戆伞！?br/>     程公子點頭舒眉的意思很明顯，她還記得。
    鄧助理懸起的心也安穩(wěn)降落,  孟小姐還記得。
    餐中，孟聽枝還貼心地問一句,  “還有香菜味嗎？”
    程濯沒有正面答，說湊合，已經(jīng)算是給足這家小館子體面了。
    畢竟，他爺爺那兒的廚子,  做過國宴的手藝,  到他這兒都能挑揀出一二三四的小毛病。
    也就以前孟聽枝半夜給他燙青菜煮一碗素面,  才能叫程公子賞臉夸出句真厲害來。
    那碗小餛飩只動了半碗,  以一個正常男人的胃口絕對填不飽肚子,  但孟聽枝也只是淡淡掠一眼，不多問。
    可能真的口味欠佳到叫他難下咽，也可能暑氣未消，他還是有之前沒口味的老毛病。
    出店門，孟聽枝從包里翻出糖盒，倒出一粒來，往他嘴里一塞。
    舌苔上忽的落了一小顆甜物。
    空腔立馬充盈開一股叫呼吸都清爽的氣息。
    “什么？”
    孟聽枝合上包說：“山楂糖，不含糖的，就是山楂味，喜歡嗎？”
    “嗯。”程濯伸手，“你把那剩下的也給我吧。”
    再度打開包，孟聽枝沒有直接拿出來，握著小小的糖盒，輕歪著頭，斜斜一看他。
    “用打火機換？”
    程濯撇開頭，輕笑出聲。
    人醒透了，嗓子似還有那種未醒的啞，空空沉沉。
    整個人站在老樹濃蔭下，穿白襯衫，一身的靜影盈然，明亮與陰翳都毫不折中地落在他身上，皆揮灑至極致，碰撞出的矛盾在這個人身上承載得那么好。
    清矜不羈。
    他少年時代，在窗口陽光里轉(zhuǎn)筆做題，聽徐格他們聊擦邊球的艷情傳聞，露出的淺淡笑容就是這樣。
    邊界感即使破碎，他也是極遠的。
    小盒子在她手里攥著，微微發(fā)汗。
    “你換不換嘛？”
    面對面的姿勢，程濯躬身，偏把那副她已經(jīng)不敢多看的俊朗眉眼擺到她睫前來，極近，壓低聲音，一說話。
    山楂糖的清甜氣息，直撲她面龐。
    “昨晚全身不都被你摸遍了，你哪里見我有打火機。”
    全身，摸遍。
    他說話可不可以不要這么有畫面感？
    孟聽枝咬住唇內(nèi)的軟肉，痛感與巨大的窘迫相抵，耳尖慢慢紅了。
    憋到最后，她將軟白的手掌朝他攤開，任他拿取。
    “我，我不記得了。”
    他拿糖盒，手指尖帶細小電流一樣在她掌心的紋路上若有似無地劃了一下，就在孟聽枝以為這個拿取過程已經(jīng)結(jié)束時，他連她的手和糖盒一并握在掌中。
    “那你記得什么？”
    她倏然抬起眸子，眼波在泄光樹影里細碎一躍，泛淺金色的光。
    腦海里快速播著一部風(fēng)月旖旎的電影。
    不至尾聲。
    孟聽枝答：“木姜很香，你站在我房間里，屏住地?zé)舻墓猓白勇湓诎讐ι希芎每础！?br/>     程濯松開手指，把糖盒拿去，在手里把玩兩下說：“先欠著，下次還你一個。”
    孟聽枝已經(jīng)不想著打火機了，手指滑進男人的指縫。
    他剛剛在店里給孟聽枝擰過冰酸奶，指節(jié)修長，有蘊涼似玉的觸感，親近之人貼他掌心才有機會感受到他熱烈的溫度。
    “我以前也問過你差不多的問題。”
    程濯：“嗯？”
    孟聽枝：“我問你記得什么，我那天把新古典主義說到口干舌燥，結(jié)果你后來說你只記得后腦勺。”
    老街午后行人寥寥。
    他面朝前方，目光卻缺乏焦點，像光柱里飛舞的細塵，空且柔。
    轉(zhuǎn)頭，待視線落在她臉上，才視之有物，豁然清明。
    “大概一輩子都忘不掉了。”
    十指相扣，孟聽枝挽著他的手臂，聞聲呼吸微頓，只聽他的聲音，帶著恍如隔世一般的清晰明朗。
    “那時候只覺得你特別，沒想到后來會那么，無藥可救地喜歡你，孟聽枝，我也是第一次喜歡人，做不到滿分，你多指教。”
    越是直戳人心的話，越是不敢輕易應(yīng)和。
    孟聽枝抿著唇，叫那股急潮暗涌從心上蕩滌平息，才輕輕地出聲，比一個數(shù)字二。
    “現(xiàn)在是第二次了。”
    程濯點頭，當(dāng)即從善如流：“是，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個有過初戀的成熟男人了。”
    孟聽枝失笑。
    心頭像被人塞了一大塊蜜糖，這夏末好時節(jié)，化開了，心肺俱被甜味漫延覆及。
    “有過初戀的成熟程先生，你能在這兒親一下你的第二任女朋友嗎？”
    程濯愣一下，不確定地問：“在這兒？”
    目光帶過四周。
    不是什么繁華的街，但依舊店鋪夾道營業(yè)，行人車輛來來往往。
    孟聽枝仰著頭，巴掌大的臉，脂粉未施，柔淡又干凈地攤露在他視線里，好鄭重地“嗯”一聲。
    程濯的吻，應(yīng)聲朝下俯來，蜻蜓點水。
    孟聽枝閉上眼，任由那片關(guān)于他的影子將自己完完全全地裹住，老街有風(fēng)，他是比夏日樹蔭更叫人舒心愜意的存在。
    “你不問問為什么嗎？”
    程濯配合：“為什么？”
    孟聽枝牽著他，朝梧桐里走，說：“因為我太想光明正大的喜歡你了。”
    說完，無由生起悶氣，她硬聲補充：“我以后都要！”
    程濯莞爾，點點頭，慶幸地說：“還好。”
    “還好什么？”
    “還好是光明正大地喜歡。”
    孟聽枝眉心輕斂，不解道：“不然呢？還有什么？”
    程濯：“光明正大地睡我。”
    孟聽枝懷疑他身上是不是帶了什么寶典，名字就叫《如何讓孟聽枝難為情》，他為什么能隨時隨地，脫口而出一句極其淡定從容的話，就能叫自己面紅耳熱？
    孟聽枝也要學(xué)。
    咳一聲，孟聽枝一本正經(jīng)地通知他：“喜歡里面也包括這個的，你等著吧！”
    最后一句，四個字，頗有幾分颯氣狠絕，仿佛好日子沒幾天就要到頭了。
    程濯簡直哭笑不得，以認命的語氣回復(fù)。
    “好，我現(xiàn)在就開始翹首以盼。”
    孟聽枝：翹首以盼？
    她正琢磨自己放的狠話可不是這個意思，兩人已經(jīng)走進梧桐里。
    花店柜臺寫作業(yè)的方舟目瞪口呆地走出來，人站在門口，揉了揉眼。
    “枝枝姐姐！”
    孟聽枝看過去：“嗯？”
    方舟看著他們：“你們牽手了，我媽媽說只有女孩兒愿意和男孩談戀愛，男孩才可以牽女孩兒的手，不然就是耍流氓。”
    孟聽枝：“……”
    完全沒想到方姐的情感教育已經(jīng)詳細到了這一步。
    程濯將孟聽枝的手扣得更緊了一些，朝方舟點頭：“你媽媽說的對。”
    方舟撓撓頭：“所以你們談戀愛了？”
    孟聽枝：“……”
    程濯大方回答：“大概是。”
    小孩子可不管什么概率問題，“大概是”就是“是”了。
    方舟眼睛發(fā)光，艷羨地吞吞口水：“那什么時候我也可以談戀愛啊？”
    孟聽枝：“等萌萌同意。”
    程濯補充：“等你媽也同意。”
    孟聽枝打開了思路，再補充：“也要萌萌的爸媽同意。”
    三個回答如同三座大山壓在方舟幼小的心靈上，孟聽枝揮揮手，催他趕緊回去寫作業(yè)。
    回了雨水集，孟聽枝先進，程濯跟在她身后。
    “那你什么時候給我見你媽媽？我好問她同不同意。”
    孟聽枝斬釘截鐵：“不給！”
    對上程濯的目光，忽然又軟慫了一截，改口道：“……暫時不給。”
    也算是為自己爭取到一星半點的利好，程濯沒再深究“暫時”的問題。
    “那封信呢？”
    雨水集一樓幾乎無隔斷，開闊似一個小型展廳，陽光漫進來，將程濯的影子延伸至孟聽枝腳邊。
    她剛從冰箱里倒了一杯冰水出來，近零度的純凈水脫離儲藏環(huán)境，很快地在透明玻璃杯上氤氳出一層冰霧。
    白茫茫的一層。
    她捧著杯子轉(zhuǎn)過身，望著他清俊認真的面容，骨子里那股迂回膽怯又像觸及了什么應(yīng)激反應(yīng)，十六歲的孟聽枝一瞬間彈回她身體里。
    她怯軟問：“哪個？”
    程濯：“你之前在電話里說的那封信，我找了，找不到，可能時間太久，也可能我不在國內(nèi)的時候被什么人弄丟了。”
    “你能告訴我寫了什么嗎？”
    他不會問，你是很久以前就喜歡我嗎？之前她從來沒提及，或許那段她單方面認識他的時光，并不是什么好記憶。
    什么叫近情情怯呢？
    大概因為陰差陽錯與她的一整個青春擦肩而過，他也不敢去細究，那么冷淡反叛的少年時期，他不曾對任何人溫柔過，他滿身荊棘的時候，傷害過她嗎？
    他目光太沉，孟聽枝咽下一口冰水，低溫流淌，叫嗓口凝滯般的僵，她在那股在感官蔓延的涼與麻里，目光閃爍著。
    “其實，其實沒寫什么，我也不太記得了。”
    程濯不信：“真的？不記得了？”
    孟聽枝握著杯子的手指，關(guān)節(jié)處繃出幾分青白之色。
    好似那冰霧嵌進去了，指骨泛冷。
    她點頭：“就……就是隨便寫的，你那時候在十四中的人氣很高，給你寫信不過是很尋常的一件事，我都，我都不太記得了，就，就大概是什么祝你出國之后，前程似錦什么的吧。”
    程濯目光籠著她，沒什么迫人氣勢，淺淡的，很執(zhí)著又不敢急切探究的樣子。
    重復(fù)他人的話，會叫說謊者心虛，程濯再次重復(fù)確認。
    “就只是祝我前程似錦的話嗎？”
    她沒看他，輕咬著杯子邊沿，低垂的長睫毛柔軟地撲閃著。
    “你不知道嗎，你出國的時候，十四中有很多女生都舍不得你的，你剛走不久，那時候十四中的貼吧里還有你的帖子呢，有很多女生祝你前程似錦的。”
    程濯：“你在其中？”
    隔一段光影，孟聽枝看著他，以低聲回答：“我只是其中的一個。”
    平平無奇的一個。
    那種捉摸不透的感覺，對于程濯來說是完全陌生的，比任何賭博都叫人心里沒底，就像虛浮在一段明明關(guān)于他，可偏偏他本人一無所知的記憶外。
    “我——”
    他試圖在孟聽枝的眼睛里找到蛛絲馬跡，但她目光太軟了，如同一層不透明的軟膜，只朦朦朧朧地窺見一部分情緒色彩，卻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傷害過你嗎？”
    孟聽枝搖頭：“沒有。”
    她又補充：“怎么會呢。”
    程濯淺淺舒出一口氣，微張雙臂。
    “過來，枝枝。”
    他這人仿佛天生就冷感寡情，所有人之常情的親昵，在他這里都難尋蹤跡，無論對誰都是，認識那么久，他們戀愛都談過兩次。
    他喊她枝枝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甜言蜜語不可信手拈來，都是在特定的場景下，他當(dāng)頭被什么情緒壓著，曝露出最真實的狀態(tài)，不能抵抗，也甘愿臣服。
    任驚濤駭浪，他半分不講，他只是疏疏落落地站著，帶一點笑，喊她枝枝。
    已經(jīng)愛到不行了。
    孟聽枝走過去，環(huán)腰把他抱住。
    程濯俯身，收攏兩臂將人嚴(yán)絲合縫地嵌在懷中，手掌落在她后腦，溫柔地撫她的長發(fā)，貪婪地嗅屬于她的香。
    他的聲音格外珍重。
    “我會對你很好的，別人有的，我都會乘十乘百地給你，孟聽枝，我會好好護著你，不叫你的人生再有一絲一毫的缺憾。”
    ·
    程濯是下午走的，他前腳走，預(yù)約的客人后腳就來了，跟孟聽枝聊了半個多小時，確定了方案就走了。
    之后，孟聽枝上樓收拾房間。
    看著那張床，越發(fā)堅定了要把床換掉的心思。
    木姜香氣濃郁，花期卻短，昨天夜里就已經(jīng)開盛，早上程濯換了水，也養(yǎng)不久了。
    孟聽枝洗凈瓶子，換一束新的來，馥郁花香一散，將驅(qū)蟲水殘余的氣味，完全蓋住。
    日光西斜，漸衰成一抹明艷的橘調(diào)。
    白紗簾似畫布在光里鋪開濃郁底色，風(fēng)扇悠悠，孟聽枝橫坐椅子上，晃著小腿，吃著紅棗糕。
    杏色繡花的棉質(zhì)桌布上，靜置著一張褐藍色的名片，熟悉的松枝云紋。
    島川集。
    她的書架還有多本矢藤源齋的畫冊，幾乎齊全。少女時期，她曾在大雪天去青體中心排隊購書，因為黃牛抬價，愛而不得。
    那時的難過，至今可憶。
    總以為錯過了就再也不會擁有了。
    上大學(xué)后，她手頭寬裕，一直留意各個二手平臺，她從來沒有一刻的放棄，所以不管多難得，最后還是有了。
    剛剛無意翻出這張曾經(jīng)險些被她丟進了垃圾桶的名片，孟聽枝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程濯父親過去的輕視和刁難。
    而是曾珥。
    是這位美院近十年來的天花板學(xué)姐，勸她把這張名片留下來。
    那時曾珥說：“有時候，及時止損就是最大的收獲，就算不要，也不要隨便丟了，留著當(dāng)個紀(jì)念也好啊，等過個十年八年你回頭再看，看看——”
    “人生的風(fēng)口，你曾經(jīng)抓住的東西還在嗎？”
    孟聽枝就著燦爛霞光，看著自己的掌心。
    她掌紋很少，也很淡。
    這樣的人，似乎什么感情都不會深刻，及時止損好像很適合她，
    可偏偏，很多年前，她就是一個孤注一擲的人。
    人生的風(fēng)口，她抓住了什么呢？
    她什么也沒抓住，她從來都不是喜歡死纏爛打，掏心掏肺的感情的人，不想轟轟烈烈，只想平淡長久的喜歡一個人。
    平淡長久到即使你不知道，不回應(yīng)，也完全可以。
    可那個人知道了，回應(yīng)了。
    她看不懂使用說明，那人臨走前還幫她把樓上樓下的驅(qū)蚊水用上，定了鬧鐘，提醒她什么時候關(guān)掉電源。
    阮美云送來的兩盒紅棗糕，孟聽枝留一盒自己吃，一盒給程濯帶走。
    孟聽枝把紙袋遞給他。
    “你不要看這個紅棗糕平平無奇，其實很好吃，而且很難買的，整個老城區(qū)就一家店，還每日限量，不是想買就能買到的。”
    程濯接過來，看著說：“這不是你媽媽買給你的么？你給我，我有點受寵若驚。”
    孟聽枝面上一臊，學(xué)他的一本正經(jīng)。
    “那……那我以后會經(jīng)常這么寵你的，你也不必驚。”
    程濯用實力證明還是他更會一本正經(jīng)。
    “行吧，我做好被寵的準(zhǔn)備。”
    孟聽枝：“……”
    從梧桐里出來挺開心的，算得上有幾分神清氣爽。
    鄧銳看自家老板的眼神不對勁。
    打量完他，再看他手上拎著的小紙袋，那種只可意會的眼神，就像是看到自家老板被人吃干抹凈，嫖資是一盒紅棗糕。
    老板本人對嫖資還挺滿意的。
    今天是周六，程濯沒有其他的行程，他昨晚自己開了車過來，這會兒也不用麻煩鄧銳，見鄧銳一直盯著自己手上的袋子。
    程濯心情好，大方分享。
    “社保局前面那條街，馬記糕鋪，據(jù)說是限量，明天放你一天假，早點去排隊吧。”
    不知道怎么，明明還是一慣那種清清冷冷，不食人間煙火的腔調(diào)，鄧銳忽然就從這位貴公子話里話外的大方慷慨里，聽出了一股炫耀的意思。
    一個隨隨便便就能買下一條街的人，能拿一盒紅棗糕出來炫耀？
    鄧銳猛的搖搖頭，覺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
    程濯已經(jīng)不再關(guān)注他，朝自己的車子走去，手機這時響起。
    徐格打來的。
    “濯哥哥，你現(xiàn)在有空嗎？”
    程濯拉開副駕的門，準(zhǔn)備放糕點盒子，目光下瞥，看見一雙黑色的絲絨細帶細高跟躺在車底的毯子上。
    昨晚孟聽枝脫下的。
    彎下腰，程濯將歪掉的那只擺正，合上車門，一邊朝駕駛座走去，一邊跟電話里的徐格說：“有空，但我的時間不一定朝你開放。”
    “……”
    靜了幾秒，徐格說：“濯哥哥，你現(xiàn)在說話有偶像劇那味兒了。”
    說完，徐格補充：“但女主角不是我。”
    程濯坐進車?yán)铮霭踩珟А斑恰币宦暱酆希兑唤z冷淡笑意。
    “挺有自知之明的。”
    徐格上頭地拔高調(diào)子，“就是這個感覺！”
    程濯皺眉嫌他聒噪了，“說吧，什么事，少廢話。”
    徐格沒直接說，不知道把手機挪到哪兒了，程濯的藍牙里忽然傳來沈思源含含糊糊的聲音。
    “他在你那兒？”
    徐格立馬叫苦不迭。
    “我今天酒吧剛開門，沈思源這貨比保潔阿姨來的都早，就曾珥那事兒吧。”
    “人家大藝術(shù)家的前男友從國外回來了，估計最近有復(fù)合的苗頭，沈思源那傻批立馬不對勁了，我尋思著你們不是一開始就說好各玩各的，好聚好散，逼格挺高么，現(xiàn)在來這套怪跌份的。”
    “喊了一大幫人來我這兒喝酒，還說照顧照顧我生意，我缺這點錢？他看著要在我這喝掛了，我酒吧以后還開不開了？踏馬的門口已經(jīng)掛了禁止打架的牌子，改明兒再掛一幅禁止喝酒？”
    程濯生平最不愛攪渾水。
    徐格高中那會兒干什么缺德事都不怎么敢招呼他，知道他煩這個。
    自從徐格和喬落在一起之后，他那酒吧越開越清水，其他分店好點，尤其他自己管的蘇城TLu，這一陣子事情就沒停過。
    太多雙眼睛盯著了，上面還沒管呢，網(wǎng)上大批不知道真粉假粉的粉絲“執(zhí)法”比官方都勤快。
    據(jù)說那個標(biāo)志性的午夜DJ撕襯衫的環(huán)節(jié)已經(jīng)被取締，因為有網(wǎng)友舉報酒吧娛樂尺度過大，涉及色.情淫.穢。
    徐格怕越鬧越大，萬一影響了喬落就不好了，最后直接整改。
    TLu也有不少小股東，各方壓力徐格沒少挨。
    徐二少哪還有半點昔日的瀟灑肆意，向粉絲勢力低頭，敢怒不敢言。
    大半夜，怨婦似的轉(zhuǎn)發(fā)一條官方關(guān)于就業(yè)壓力的時訊微博。
    “也關(guān)注一下來華務(wù)工DJ的失業(yè)問題。”
    這個關(guān)口，沈思源再整點事出來，徐格是真怕。
    程濯也就同情他一下，聲音依舊冷淡無情，“你別指望我去哄他吧。”
    徐格說：“沒，哪敢，哪到那地步了，你就來一趟，我勸不動，你說話，他多多少少聽呢。”
    程濯開車過去。
    他有一陣子沒來Tlu，這才留意到門口真掛了個印有警徽的立牌，上頭寫著：禁止打架，打贏坐牢，打輸住院，某某警局分局特別提醒。[1]
    還沒到暖場時間，酒吧里放著鼓點緊湊音樂，施杰出來迎他，打了聲招呼，多看了一眼程濯手上拎著的紙袋。
    古樸的紅褐色，印著老字號的標(biāo)志，馬記糕鋪。
    施杰領(lǐng)路：“程公子，這邊。”
    程濯問：“沈思源來多久了？”
    “有一個多小時了。”
    程濯抬腕看表。
    這個點，喝一個多小時，耗到半夜，徐格是真有機會把人往醫(yī)院送。
    包廂門一推開，煙酒氣息混著女人的濃重脂粉味撲涌過來，叫剛從梧桐濃蔭里挪身的程濯，瞬間嫌棄地皺鼻，腦子里就剩一個詞。
    烏煙瘴氣。
    那點僅剩的情分，叫他走進去。
    沈思源坐在女人堆里，沒吃一旁美女剝皮遞來的葡萄，看清來人后直接招呼。
    “程濯，你來了啊，一起玩啊，好久沒見你，最近忙什么呢？”
    程濯清冷眉宇矜傲斂著，光站在那兒，就一股迫人氣勢，冷沉聲音欠奉情緒地提醒沈思源：“場子清一清。”
    沒一會兒，包廂里就剩幾個程濯熟臉的。
    那些人也認得他，規(guī)規(guī)矩矩給程濯獨出來一個單人沙發(fā)，誰也不敢叫程公子沾上半點塵埃。
    男人之間聊天也就那些，貼心話沒有，點到為止勸兩句就算了。
    沈思源已經(jīng)喝多了，面色燒紅，忽然想到什么，直勾勾盯著程濯傻笑：“唉，聽徐格說你吃回頭草了？”
    程濯壓沉聲音：“他跟你說這個？”
    “是啊，拿你勸我呢，嘿嘿，說我黑王八鉆泥，洗不干凈了，少裝。”
    程濯了然一打量他：“那的確。”
    沈思源沒介意，酒意熏染的眼睛里頭不知怎么冒出了一點清澈的光，挺罕見的。
    “我買你個經(jīng)驗吧，程公子，你怎么追人的？”
    這是把孟聽枝和曾珥放到一塊了？
    程濯正要開口。
    手機又響了，老宅那邊的電話，他得找個安靜的地方接。
    電話是老保姆打的，說到下個月月初家宴上有什么安排，估計是要談程舒妤和那位IT新貴的婚事，暗暗提了一嘴，老爺子說雖然是慣例的家宴，但也尋常，方便的話，可以帶人回來。
    帶人？他倒是想。
    程濯敷衍地應(yīng)了兩聲，之后又說起別的。
    再回包廂，程濯只見幾個人搶救似的圍著沈思源，又是喂又是灌。
    “空腹喝酒起反應(yīng)了，吐了好吐了好。”
    “是是是！吐了說明胃排斥。”
    “先喝點牛奶，吃點東西填一填，休息一會兒就緩回來。”
    吃什么東西？進來的時候就見桌上一排花花綠綠的酒。
    沈思源能吃什么？
    一瞬間，程濯腦海里警鈴大作，目光往他之前坐過的位置上看，前方的矮臺上原本放著一份包裝嚴(yán)整的紅棗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