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溯雪下了一夜未停,直至早間辰時方歇,鹿鳴苑中一片素白銀霜,雪梅飄香。
蘇梅打著哈欠從繡床之上起身,一張白嫩小臉之上淺淺印著一片睡痕,濕漉雙眸上纖長睫毛微眨,顯出一副懵懂的小模樣。
外頭珠簾輕響,幼白與妙凝帶著身后一眾丫鬟端著洗漱用具進(jìn)了屋子。
幼白提著裙裾上前,伸手撩起繡床邊厚實的床簾,然后小心翼翼的將還泛著迷糊的蘇梅從繡床之上扶出。
細(xì)細(xì)的洗漱一番過后,蘇梅坐在梳妝臺前,任由幼白替自己梳著髻發(fā)。
漆黑如墨的垂發(fā)飄順下來,細(xì)膩柔軟,仿若綢緞一般絲滑,幼白捏著手里的牛角梳細(xì)細(xì)替蘇梅挽著發(fā)髻,那邊茗賞帶著兩個丫鬟端著早食匆匆而入,厚氈掀起之時,引進(jìn)一陣飄雪寒風(fēng)。
蘇梅坐在梳妝臺前,看到那從面前花棱鏡中印出的一桌精細(xì)早食,忍不住的晃了晃小腦袋與身側(cè)的幼白道:“有玫瑰酥?”
“今日沒有玫瑰酥,不過茗賞與四姐兒做了奶汁角。”小心翼翼的在蘇梅的發(fā)髻上插上一支銀花卉絞絲小發(fā)簪,幼白聲音輕細(xì)道。
聽到?jīng)]有玫瑰酥,蘇梅有些不開心的噘起了小嘴,不過片刻之后便被妙凝從櫥柜之中拿出的一件裙衫晃花了心神。
那妙凝手中拿著的是一條外罩花籠裙,由輕軟細(xì)薄的百色單絲羅織繡而成,上繡艷色石榴花,層層疊疊的裙裾飄散,乍眼一看仿若是那石榴花頂風(fēng)盛開一般艷色奪目。
“這是四少爺特意與平陽長公主提的,請宮中織造坊替四姐兒量身定制的花籠裙,四姐兒看著可還入眼?”宮中出來的東西,自然皆不是凡品,蘇梅愣愣的從梳妝臺前起身,小心翼翼的上前輕撫了撫那條花籠裙,只覺滿心歡喜非常。
上輩子時,蘇梅便喜嬌艷之物,無論首飾衣物,皆喜以朱色為底,本來這般大艷之色穿與他人之身,只會讓人覺得艷俗非常,但放在蘇梅身上,卻只渾然天成一詞可形容,這般艷麗入骨的女子,除了這大紅朱色,大抵這世間再沒有哪種顏色能將其身上那股攝人的絕艷之姿襯托出來。
“四姐兒,奴婢與您換上這花籠裙。”妙凝看到一副癡迷小模樣盯著自己手中這件花籠裙的蘇梅,好笑的道。
聽到妙凝的話,蘇梅傻呆呆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任由妙凝與幼白褪了自己身上的褻衣褻褲,換上一件新制襖裙,再將那花籠裙外罩于襖裙之外,用芙蓉帶系束,勾勒出蘇梅那不堪盈握的纖素腰肢。
垂首撫了撫那穿在自己身上的花籠裙,蘇梅不知為何,竟然感覺鼻頭有些微酸,垂眸之際差點(diǎn)落下淚來。
上輩子時,她死的時候好似也是穿著一襲艷色胭脂紅的衣裳,穿著自己最歡喜的顏色死去,蘇梅覺得,這也許是她死前最幸運(yùn)的事了吧。
“來四姐兒,奴婢給您抹上些胭脂水粉。”幼白牽著蘇梅的手重新坐于梳妝臺前,然后拿起那裝在玉盒之中的胭脂水粉細(xì)細(xì)的替蘇梅涂抹在臉上。
馬焱從屋外掀開厚氈進(jìn)入屋內(nèi)之時,一眼看到的便是那穿著一襲百色花籠裙端坐于梳妝臺前的纖細(xì)倩影。
漆黑墨發(fā)垂順,側(cè)頭時露出脖頸處的一截瓷白肌膚,兩蹙黛眉微皺,雙眸狀若秋水橫波,一點(diǎn)朱唇微紅,輕抿之際顯出唇角處的一點(diǎn)朱痣,即便現(xiàn)今的蘇梅還未完全長開,但這般夾揉著一股懵懂純稚之感的瑰色嬌艷如此突兀的闖入馬焱眼中,只讓人感覺心神激蕩。
漆黑雙眸暗深,馬焱踩著腳上厚實的皂角靴,緩步走到蘇梅身后,修長白皙的手掌輕撫過她細(xì)嫩圓潤的耳垂,聲音低啞晦暗道:“把口脂擦了。”
感覺到那觸在自己耳垂處的冰冷指尖,蘇梅用力的晃了晃小腦袋,那斜插在發(fā)髻處的一支翡翠掛珠金步搖輕晃出聲,險險擦過馬焱的衣襟。
伸手將那支翡翠掛珠金步搖扶正,馬焱站在蘇梅身后,一手按住她的小腦袋,另一只手伸到蘇梅面前,白皙指尖微動,輕巧的按上她那涂抹著口脂的粉嫩唇瓣,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將上頭的朱色口脂抹去。
被馬焱禁錮著小腦袋,蘇梅怎么也掙扎不開,她氣鼓鼓的瞪著一雙濕漉水眸看著自己唇瓣上的口脂被那廝用指尖一遍一遍的抹去,只感覺自己的嘴唇都要被這廝給擦破了。
抹完了蘇梅唇上的口脂,馬焱又順便將人臉上的胭脂水粉也給抹了一遍,然后透過模糊的花棱鏡看到蘇梅那張被自己糊成大花臉的小嘴,抬手與一側(cè)的幼白道:“濕帕。”
聽到馬焱的話,幼白趕緊從一旁的洗漱架上拿了一方濕帕過來遞與馬焱。
接過幼白手中的濕帕,馬焱將其一把按上蘇梅的小臉用力搓揉了一番之后,又細(xì)細(xì)的擦了擦自己沾著胭脂水粉與朱色口脂的手掌。
蘇梅坐在梳妝臺前,看著自己被馬焱搓紅了一塊白細(xì)肌膚的面頰,趕緊睜著一雙濕漉水眸湊到那花棱鏡前細(xì)細(xì)端詳了片刻,在看到那漸漸消退下去的緋紅時,才輕緩的吐出一口氣。
今日可是她的生辰宴,過會子參宴時那么多人看著她,若是她頂著這么一塊紅斑下去,那不是要笑掉人大牙了。
但還沒等蘇梅吐完嘴里的那口氣,站在她身后的馬焱卻是突然拿起了那放置在梳妝臺上的玉盒,白皙指尖輕捻起一點(diǎn)口脂,直接便按著蘇梅的小臉涂抹了起來。
“我不要……”撇過小腦袋,蘇梅抗拒著仰頭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馬焱,提著那頭厚實的花籠裙轉(zhuǎn)身欲跑,卻是被那人拎著后衣領(lǐng)子又給拽回了梳妝臺前,然后強(qiáng)硬的按住小腦袋禁錮在了胸前。
微涼的指尖順著蘇梅的眼瞼滑動,馬焱低垂著眉眼,將指尖上沾染著的口脂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順著蘇梅的眼角暈開。
內(nèi)室之中暖爐微熏,蘇梅僵直著小身子坐在梳妝臺前仰著小臉任馬焱動作著,片刻之后,馬焱放開那桎梏著蘇梅小腦袋的手,滿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然后伸手拿過一旁梳妝臺上的一方巾帕,細(xì)細(xì)的擦去自己指尖沾染著的朱色口脂。
蘇梅動了動自己僵直的小身子,睜著一雙濕漉水眸,用力的瞪向花棱鏡中那個臉蛋紅的跟猴屁股一樣的人。
顫巍巍的伸出一根白嫩手指,蘇梅抬眸看向站在一旁辛苦忍笑的幼白,那雙濕漉水眸之中漸漸浸出一層細(xì)膩薄霧。
“四姐兒這般,也挺好看的……”對上蘇梅那雙可憐兮兮的烏黑水眸,幼白掩唇輕笑道。
“哪里好看了,明明抹的跟……”
“時辰差不多了,生辰宴大致是要開了。”打斷蘇梅的話,馬焱一把拎住她的后衣領(lǐng)子將人從梳妝臺前拎起道:“走吧。”
被馬焱拎在手中,蘇梅倔強(qiáng)的掙扎著纖細(xì)的身子,但因著馬焱實在比蘇梅高出太多,因此被馬焱拎在手中的蘇梅就算是伸直了小腿,那雙穿著繡花鞋的小腳卻依舊點(diǎn)不到地。
“不要,我不要去了……”用力的揮著小胖手捂住自己那猴屁股一般的小臉,蘇梅那軟糯的聲音帶著幾分急切之意,小短腿一急,直接便開始踹起了馬焱的小腿。
感覺到那壓在自己小腿處的踢打,馬焱緩慢伸直手臂,便將那原本拎在胸前的蘇梅往前送了一大段。
短手短腳的蘇梅用力的踢著自己的小細(xì)腿,但除了讓自己被馬焱拎在手里的身子晃動的更厲害了幾分之外,根本就一點(diǎn)都碰不到那人,甚至連襖袍衣角都撩不到。
“四姐姐,四姐姐……”正當(dāng)蘇梅奮力的揮著小細(xì)腿與馬焱強(qiáng)烈抗?fàn)幍臅r候,房門口的門氈卻是突兀被掀起,蘇婉福穿著一身圓滾滾的襖裙直沖沖的便撞了進(jìn)來。
馬焱拎著手里的蘇梅往一旁側(cè)身,露出身后垂首站立著的幼白,蘇婉福揮著一雙小胖手,直接便順勢撲進(jìn)了幼白懷里。
被蘇婉福那敦實的身子撞得往后猛退了一步,幼白穩(wěn)住步子,身上抱住那黏在自己身上的蘇婉福,聲音細(xì)緩道:“五姐兒,匆匆忙忙的這是做什么呢?”
“給四姐姐送花……”一邊仰頭笑瞇瞇的說著話,蘇婉福一邊伸出自己的小胖手,卻在看到那空空如也的手掌時猛地一下便瞪大了眼道:“哎,我的花兒呢?”
“是不是掉路上了?”伸手牽住蘇婉福那只小胖手,幼白帶著人往外走去道:“奴婢與五姐兒一道去找找,好不好?”
“那,那好吧……哎呀,被青梅和蜜餞吃了……”剛剛伸手撩開那厚實的門氈,蘇婉福便突然大叫一聲,然后邁著小肥腿沖向那鋪疊著一層厚實溯雪的庭院之中,一手一只大白鵝的拎起甩到一邊,將那被啃得只剩下幾根禿葉子的花枝小心翼翼的捧起舉到面前。
庭院之中的雪積的很厚,蘇婉福又長的敦敦實實的,往那庭院里頭一站,幾乎被埋了半個身子,只那顆渾圓的小腦袋左搖右晃的看著清楚一些。
剛剛清掃過的房廊處緩步走出一個穿著厚實襖袍的年輕男子,一眼看到那埋在庭院之中的小身子,便趕緊上前將人從雪地之上抱起,細(xì)細(xì)的替她拍去身上的雪漬,聲音儒雅的責(zé)備道:“是不是昨日里的雪沒堆夠,所以今早上又跑你四姐姐這處來撒野了?”
“彭彭,我的花……”窩在張彭澤懷中的蘇婉福頹喪著一張肥嫩小臉,似乎一點(diǎn)都未將這溫柔的責(zé)備放在心上,只舉起手中光禿禿的花枝沖著張彭澤喃喃道。
聽到蘇婉福的話,張彭澤輕嘆一口氣道:“花再摘就有了。”
“那彭彭和我去摘花。”伸出小胖胳膊抱住張彭澤的脖頸,蘇婉福笑的歡實。
“今日天不好,明日我再陪你去好不好?還有我說過多少次了,要叫我表哥。”儒雅的聲音即便是刻意嚴(yán)肅的時候也讓人覺得如沐春風(fēng),蘇婉福靠在張彭澤懷中,“咯咯”直笑的晃著小腦袋,“彭彭,彭彭”的又亂喊了一通。
“小侯爺。”一旁的幼白提著裙裾上前,手中撐一把油紙傘,細(xì)細(xì)的替張彭澤遮著頭頂細(xì)落的素雪道:“外頭天寒,進(jìn)屋里頭烤烤火吧。”
聽到幼白的話,張彭澤下意識的便抬眸往那站在門氈處的蘇梅與馬焱望了一眼,他抱著懷中的蘇婉福抿了抿唇,片刻后才道:“不必了,這生辰宴都快開始了,我還是回后園子里頭去等娥娥妹妹吧。”
說罷話,張彭澤轉(zhuǎn)身欲走,蘇婉福縮在他的懷中卻是不安分,扯著張彭澤的衣襟奶聲奶氣的道:“不,我要和四姐姐在一起,花還沒送給四姐姐呢……”
舉著手中那光禿禿的花枝,蘇婉福側(cè)頭看向身旁的張彭澤道:“彭彭我們?nèi)フńo四姐姐。”
聽著蘇婉福的話,張彭澤靜默片刻,突然便抱著懷中的小胖墩走向門氈處。
厚實的門氈處,蘇梅穿著那件百色花籠裙正縮在馬焱身后躲著那迎面而來的碩碩冷風(fēng),小細(xì)腿掩在裙裾之下不停的輕跺著,大致是冷的有些厲害了。
馬焱微微側(cè)身,擋住了一側(cè)穿廊處吹來的夾雪朔風(fēng),欣長的身子直接便把蘇梅掩在了自己身后。
張彭澤抱著懷中的蘇婉福走到馬焱面前,他那張被凍得有些微紅的儒雅面容之上淺淺印出一抹溫柔笑意道:“焱弟,今日是娥娥妹妹的生辰,可否容許我與娥娥妹妹說幾句話?”
馬焱與張彭澤相差一歲,但兩人的身量卻是相當(dāng),聽到張彭澤的話,馬焱微瞇起一雙漆黑暗眸,神色晦暗道:“有什么話,與我說便是。”
聽到馬焱那不客氣的話,張彭澤也不惱,好似已經(jīng)是習(xí)慣了一般從寬袖之中掏出一檀香木盒遞與馬焱道:“這是我特與娥娥妹妹準(zhǔn)備的生辰禮,務(wù)必請焱弟替愚兄轉(zhuǎn)交給娥娥妹妹。”
蘇梅縮在馬焱身后,聽到張彭澤的話,趕緊冒了半個小腦袋出來正要說話,卻是一下子就被馬焱給使勁按了回去。
“呀!馬焱!”剛剛精心梳好的發(fā)髻被馬焱一巴掌按得七零八落,髻發(fā)上頭綴著的那支翡翠掛珠金步搖隨著蘇梅小腦袋的晃動而發(fā)出清脆鈴響。
霍然轉(zhuǎn)身一把掐住蘇梅那張抹著厚重口脂的細(xì)嫩小臉,馬焱雙眸微暗,聲音低沉道:“喚我什么?”
聽到馬焱那壓沉的聲音,蘇梅沒出息的哆嗦了一下,她睜著那雙濕漉水眸,低垂著小腦袋吶吶的張了張小嘴道:“四,四哥哥……”
細(xì)軟糯氣的聲音透著一股子怯怯惶意,好似貓抓似得撓著人心。
松開那捏在蘇梅臉頰處的纖瘦手掌,馬焱突然勾唇,將人從身后拎到了身前,然后掐住蘇梅那小巧白皙的下顎讓其正對面前的張彭澤道:“來,你的好表哥要送你生辰禮,還不快謝謝人家。”
被迫仰起一張被涂抹的紅彤彤的白細(xì)小臉,蘇梅瞪著一雙烏黑水眸看到面前張彭澤那詫異的眼神,趕緊一個轉(zhuǎn)身將小腦袋用力埋進(jìn)了身后馬焱的懷中。
蘇婉福趴在張彭澤懷中,看到這副模樣的蘇梅,興奮的直拍手道:“我也要涂,我也要涂,四姐姐好看……”
“莫動。”蘇婉福現(xiàn)今九歲多,卻還總是歡喜賴在張彭澤懷中,人又長的圓胖敦實,這會子被張彭澤這一瘦弱書生抱在懷中興奮亂蹬,差點(diǎn)將人一齊帶倒。
安撫好懷中的蘇婉福之后,張彭澤勉強(qiáng)穩(wěn)住自己踉蹌的步子,他抬眸看向那埋在馬焱懷中的纖細(xì)身影,溫潤雙眸之中顯出一抹明顯的哀切神色。
“這生辰禮……”將手中的檀香木盒遞到馬焱面前,張彭澤的話還沒說完,那檀香木盒直接便被人一把給奪了過去。
“多謝了。”隨意的將那檀香木盒收入寬大暗袋之中,馬焱一手摟住自己懷中的蘇梅,一手負(fù)于身后,神情傲慢道:“不送。”
聽到馬焱的話,張彭澤張了張嘴猶豫片刻之后,最終還是一句未言,帶著懷中鬧騰不止的蘇婉福出了庭院。
看著張彭澤那消失于寬蜒房廊處的纖長身影,馬焱這才一把拎起那蹭在自己懷中的蘇梅,面無表情道:“咬夠了?”
嘴里還叼著馬焱衣襟的蘇梅含糊不清的被氣得呼哧直喘氣,用力的揮著小細(xì)手要去抓面前馬焱的臉,卻是被那人直接按著小腦袋夾在了腋下帶進(jìn)了屋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