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第一百八十七章
“父親走了。”聽到蘇梅的話,張彭澤沉靜片刻之后道。
那張靖標因貪污枉法而進入大理寺,定罪之后被當街砍頭,定遠侯府一下崩塌,張彭澤在蘇洲愉的幫助下,承襲侯位,一個人撐起整個定遠侯府,但平日里他讀得那些圣賢書在復雜朝堂之上全然無用。
詭譎的朝廷之中,他一個人摸爬滾打的被撞得頭破血流,而張氏現(xiàn)今也是自身難保,根本就幫不上張彭澤什么忙,反而還要張彭澤拉攏朝廷關(guān)系來反幫襯她,可以說,整個張家氏族的正嫡旁支之前途生死,幾乎都壓在了張彭澤的肩膀上。
“彭表哥,節(jié)哀。”對于張靖標,蘇梅是沒有什么好感的,應該說,她對于所有的張家人,除了張彭澤之外,全無好感,所以張靖標的死于蘇梅而言,根本就無足輕重,但看在面前張彭澤那副隱忍的悲切模樣,蘇梅卻還是感覺到一陣心酸。
“張彭澤,我知曉你喪父之痛,對此也深表哀意,但你我之間的婚約,我卻是贊同不得的,你若是個男人,便大大方方的打出自己的天下,莫搞這些歪門邪道。”仰頭看向面前的張彭澤,沈妙月眉目圓睜。
她好不容易盼著那大皇子進了宗人府,怎么可以允許自己又被拴在這張彭澤身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姑娘若是想反悔,自可找鎮(zhèn)國侯言說。”朝著沈妙月拱手行了一禮,張彭澤轉(zhuǎn)身看了一眼不遠處匆匆趕來的一對士兵道:“沈姑娘還是請先回鎮(zhèn)國侯府吧。”
“我說過了,今日我就出家,誰愛回那勞什子鎮(zhèn)國侯府誰回,誰愛嫁誰嫁!”說罷話,沈妙月一把拽過一旁正欲偷摸溜走的老住持,聲音高揚道:“老和尚,你若是不給我剃度,我便把你腦袋削了!”
“女施主,老衲已然與你說過了,我們這天覺寺是不收女弟子的。”聽到沈妙月那咄咄逼人的話語聲,老住持無奈輕嘆了一口氣道:“女施主若是真想出家,三十里之外的妙月庵,定會欣然接受女施主的。”
“老禿驢,你莫與我廢話,我剛才已然說過了,我就要在你這天覺寺里頭出家。”
“妙月,不要胡鬧!”沈妙月話音剛落,那頭領(lǐng)著一對士兵大踏步趕來的羅生便立刻厲聲呵斥道:“還不快與我回去?”
聽到羅生的話,沈妙月手中利劍一緊,她睜著一雙微紅水眸用力的瞪向那滿臉胡渣裹面,身穿暗色盔甲的羅生,聲音微啞道:“好啊,如果你娶我,我便與你一道回去。”
“你莫要再胡言了,我一日是你師傅,便終身是你師傅。”暗暗緊了緊自己掩在腰后的手,羅生雙眸微睜道:“你難道真要我將你綁回去?”
“好啊,你要綁便綁,最好一劍刺死我,抬個尸首回去最是輕松了!”通紅著眼眶,沈妙月怒視著面前的羅生,聲音暗啞道:“你來啊!”
緊抿著唇瓣站在原處,羅生看著沈妙月那副倔強模樣,神色漸漸暗沉下來。
“羅師傅。”蘇梅看到面前這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的場景,趕緊上前幾步走到那羅生面前仰頭道:“羅師傅可歡喜吃雷筍?剛剛新鮮的。”
羅生是馬焱的教武師傅,蘇梅小時常被馬焱逼著一道去習武健身,因此對于羅生也還算是熟識。
聽到蘇梅的話,羅生垂眸,看了一眼面前睜著一雙無辜水眸的蘇梅,正欲開口之際卻是突聞得一旁沈妙月道:“他最是歡喜食雷筍了,一個人一頓便能吃掉七八斤。”
“是,是嗎?”聽到沈妙月的話,蘇梅緊了緊自己那抱在懷里的雷筍,然后伸手一指一旁的竹林道:“我都是在里頭挖的,羅師傅你還是自個兒去挖著吃吧,這自個兒挖出來的,才是最香的。”
“……不必了。”聽到蘇梅的話,羅生停頓片刻之后雙眉一皺道:“靖江郡王呢?可是與你在一處?你們兩個可從來都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
“他,他下山去了,這會子還沒……”蘇梅的話說到一半,卻是突然住了嘴,她歪了歪小身子往羅生身后看了一眼道:“咦,來了。”
不遠處,馬焱穿著一身規(guī)整襖袍,正與賀蘭僧伽一道緩步走來,霧氣蒙蒙的晨曦之中,他那張清俊面容風姿卓然,身形修長,通身的冷凝氣派之中暗夾一股狠戾之氣,讓人望而生畏。
蘇梅迫不及待的邁著小短腿跑到馬焱身側(cè),然后一把舉起懷里抱著的雷筍遞到馬焱面前獻寶似得道:“你看,都是我挖的。”
伸手輕撫過蘇梅那沾著黏膩細泥的白細小臉,馬焱接過她懷里的雷筍拎在手中道:“昨夜睡得如何?”
“還可以,就是那雷聲太大了一些,聽著心煩。”歪在馬焱的胳膊上,蘇梅一邊拍打著自己襖裙上頭的細灰,一邊聲音細糯道。
“嗯。”淡淡應了一聲,馬焱伸手牽過蘇梅的小手往羅生面前走去道:“怎么在這?”
拱手朝著馬焱行了一禮,羅生開口道:“有些私事。”
聽到羅生的話,馬焱側(cè)頭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那沈妙月,然后微微頷首道:“嗯,既然來了便不忙著走,今晚一道吃杯酒,還有這天覺寺里頭的雷筍,你怕是還未吃過。”
馬焱話罷,羅生沉靜片刻,然后才輕緩點了點頭道:“好。”
“哎,羅師傅,你什么時候開始留了胡須?看著臟兮兮的……”蘇梅站在馬焱身側(cè),突然開口道。
一邊說著話,蘇梅一邊還欲伸手去碰那羅生面上的胡須,卻是被馬焱一把給按住了小手道:“莫動。”
“哦。”聽到馬焱的話,蘇梅蔫不拉幾的搭攏著小腦袋應了一聲。
看到這副可憐模樣的蘇梅,羅生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胡須道:“在外行軍打仗數(shù)月,急著趕回來,這胡須便未來得及剃,看著是狼狽了一些。”
“打仗?你不是說你是去參營訓練新兵的嗎?”聽到那羅生的話,沈妙月突然咆哮開口道:“羅生,你又騙我!”
被那沈妙月的一句話震的耳聾發(fā)奎,蘇梅忍不住的縮了縮小脖子。
聽到沈妙月那激烈非常的話語聲,羅生正欲開口解釋之際,卻是只見眼前飛閃而過一把利劍,直沖他的鼻尖而來。
伸手一把格開那把利劍,羅生翻身后退一步,與沈妙月纏斗到一處。
“妙月,你聽我解釋……”一邊擋住那沈妙月的激烈攻勢,羅生開口道。
“我不聽,我不聽,你又要騙我了,羅生,你騙了我那么多次,我以后再也不信你了!”看到那被自己打的連連后退的羅生,沈妙月突然頓下動作,猛地將手里的利劍往地上一扔,然后雙眸含淚道:“這把劍,我還給你,誰稀罕誰要!”
說罷話,沈妙月扭頭轉(zhuǎn)向一旁的老住持道:“老禿驢,剃度!”
……
雖然最終沈妙月還是沒有剃度,但是她卻不知從何拎了一件天覺寺里頭小和尚的衣裳換在了身上,并梳起男兒發(fā)髻,日日跟在老住持身后念經(jīng)禮佛,只是她那清晰的禮佛聲,怎么聽著都像是急咒某人的低罵聲。
而沈妙月一日不走,那羅生與張彭澤便也是只能呆在這天覺寺里頭,等那沈妙月回心轉(zhuǎn)意。
燒著暖爐的內(nèi)室之中,蘇梅捧著手里的杏仁茶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張彭澤道:“彭表哥,你難不成是真心歡喜那沈姑娘的嗎?”
聽到蘇梅的話,張彭澤放下自己手中拿著的書簡,端起手邊的清茶輕抿了一口道:“沈姑娘性情豪爽,敢愛敢恨,實在是一個難得的好姑娘,是我配不上她。”
“既然你根本就不歡喜那沈姑娘,為什么還要與她定親呢?”蘇梅皺著細眉,一副疑惑模樣道:“如果不是兩情相悅之人,強拼湊在一處,定是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
“四妹妹你不懂,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他作為一個剛剛承襲定遠侯侯位的后輩,若是想在朝廷之上立足,怎么可能去得罪那根基甚穩(wěn)的鎮(zhèn)國侯府,因此這一樁婚事,除非那鎮(zhèn)國侯府先退,不然他定是不能退的。
“我確是不明白。”聽到張彭澤的話,蘇梅歪著小腦袋撐著在繡桌之上道:“不過我知道,若是自己歡喜的,便是拼了命,也要得到的,不然就算枉活一世。”
“嗯?”聽罷蘇梅的話,張彭澤突然輕笑一聲道:“四妹妹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來?可是與你的性子不符啊。”聽著反倒像是那馬焱會說的話。
“難不成真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了?”
“彭表哥你亂說什么話呢?難道就只許那沈妙月敢愛敢恨,就不許我敢愛敢恨了?”噘起小嘴,蘇梅氣呼呼的鼓著一張白細小臉瞪向面前的張彭澤道:“還有五妹妹,你打算如何?”
一提到蘇婉福,張彭澤那張原本還帶著清淺笑意的面容瞬時便沉靜了下來。
“她那是小孩兒心性,時間長了,自然會過去的。”沉默片刻,張彭澤聲音低緩道。
“彭表哥真是狠心。”聽到張彭澤的話,蘇梅伸手扣了扣面前繡桌之上的桌布道:“五妹妹那般一個妙人兒,福氣頂天,怎的還要受這份罪。”
聽罷蘇梅的話,張彭澤沉靜下來,再未回話,只是那雙眼中顯出一層濃厚哀切。
那般福氣頂天的人,還是莫要與他在一處,讓他這無福無份之人傷了她的福氣。
“蘇四。”正當內(nèi)室之中陷入一陣默靜之時,房陵公主卻是突然匆匆忙忙的走了進來。
“怎么了?”看到一臉急色的房陵公主,蘇梅趕緊從繡墩之上起身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兒了?”
房陵公主一把拽過蘇梅的手,直帶著人便往那小廚房里頭走去。
小廚房中,茗賞正蹲在地上抱著滾滾,哭的一臉狼狽。
“滾滾?”一眼看到那被茗賞抱在懷中一動不動的滾滾,蘇梅趕緊上前道:“怎么了?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聽著蘇梅那略帶哭腔的聲音,房陵公主伸手小心翼翼的將滾滾從茗賞手里接過道:“不知道,突然,就,就不動,了。”
“怎,怎么會這樣呢?會不會是睡著了?這小東西只要是睡著了,都,都……”一邊說著話,蘇梅一邊簌簌的往下落著眼淚珠子,聲音哽咽道:“這到底是怎么了嘛……”
“四妹妹,我來看看。”張彭澤緩步踏入小廚房中,站在蘇梅身后道。
聽到張彭澤的話,蘇梅趕緊讓開身子,房陵公主抬首,將手里的滾滾輕手輕腳的遞到張彭澤手中。
伸手細細查看了一番手里的滾滾,張彭澤眉目微蹙,片刻之后才道:“這……好似是吃多了……”
“……什,什么?”聽到張彭澤的話,蘇梅一瞬還沒反應過來,愣愣的開口又問了一遍。
“吃撐了,應當沒什么大事,過會子自然便好了。”將手里的滾滾遞給蘇梅,張彭澤聲音輕緩道:“四妹妹不必擔憂。”
抱著懷里軟綿綿一團的滾滾,蘇梅下意識的往它那圓滾滾的小肚子上頭看了一眼,只見那處已然鼓出一個小包,軟乎乎的也不知裝了多少吃食。
“這,到底是吃了多少東西,吃撐成這副模樣……”蘇梅抖著小手,氣顛顛的想狠拍一下懷里的滾滾,但是在看到它那張難受面容時,還是不忍心下手,只細細揉了揉它的小腦袋。
“對了,奴婢剛才進到小廚房里頭的時候,正巧看到那沈姑娘背著一個竹框子走出來。”蹲在一旁的茗賞抹掉臉上的眼淚珠子,突然開口道。
“沈妙月?”聽到茗賞的話,蘇梅抱著滾滾從地上起身,然后側(cè)頭看了一眼那小廚房角落之中,不知何時堆成了小山般高的嫩竹。
“這些嫩竹奴婢也不知是哪處來的,這幾日里每日都在添著,四姐兒您本就食的不多,也就那羅將軍會多食。”注意到蘇梅那看向嫩竹堆的目光,茗賞趕緊開口道。
“如此來說,這嫩竹難不成是那沈妙月專門挖給羅師傅的了?”蘇梅歪著小腦袋細想片刻后道。
這沈妙月果真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女子。
“四姐兒這般說,好似是也沒什么錯。”聽到蘇梅的話,茗賞微點了點頭道。
茗賞話罷,外頭卻突兀傳來一陣歡喜驚叫聲。
“神仙姐姐,神仙姐姐……”
“小仙女,小仙女,哎呀,王桂榮你別擠我……”
王桂榮與王桂珍吵吵鬧鬧的爭先擠進小廚房中,他們兩人一手拎著一只肥兔長耳,興沖沖的跑到蘇梅面前道:“神仙姐姐,我在后山等了一日,終于是逮住了一只肥兔子,專門送來給神仙姐姐補身子。”
“呸,明明是我抓到的。”斜睨了一眼王桂榮,王桂珍扯著那一只兔子耳朵,一臉癡迷的看向面前的蘇梅道:“小仙女,這兔子是我專門抓來為你補身子的,聽說這兔肉最是好吃了……”
“呃……”垂眸看了一眼那被王桂榮與王桂珍一人一只長耳抓在手里裝死的肥兔子,蘇梅吶吶的還沒開口說話,就聽得一旁的房陵公主突然怒喝一聲道:“大膽!”
被房陵公主的那一聲暴呵嚇得一個哆嗦,王桂榮與王桂珍睜著一雙眼,顫顫的看向那站在蘇梅身側(cè)的房陵公主道:“公,公主,你也想吃兔……”
“放開!”打斷王桂珍的話,房陵公主一副怒目圓睜的威嚴模樣。
“啪嘰”一下,王桂榮與王桂珍手里頭的肥兔子落了地,一身雪白皮毛軟搭搭的趴在地上依舊在裝死。
伸手小心翼翼的將那只小兔子抱進自己懷中,房陵公主低垂著眉眼,用手中巾帕細細替它擦去臉上沾著的細碎污泥。
“呃,拔毛洗干凈就……”看到房陵公主的動作,王桂榮突兀插嘴道。
“閉嘴!”打斷王桂榮的話,房陵公主瞪著一雙眼,氣勢十足。
看到那被房陵公主嚇得哆嗦著靠在一處的王桂榮與王桂珍,蘇梅趕緊安撫著開口道:“呃,公主的意思是,佛門重地,我們還是不要沾葷腥的好。”雖然那兔子,看著好似還是挺肥美的……
錯眼看到蘇梅那落在自己懷中白兔之上的垂涎眼神,房陵公主趕緊側(cè)身用寬袖擋住蘇梅的視線,然后踩著腳上的宮鞋,轉(zhuǎn)身出了小廚房。
白細小臉之上還帶著一抹尷尬神色的蘇梅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王桂榮與王桂珍,聲音細糯的開口道:“老住持的院子里頭還有些筍沒有挖干凈,你們兩個去挖些筍來吧。”
“是是是,神仙姐姐等我……”聽到蘇梅的話,王桂榮趕緊扭身出了小廚房。
“小仙女,我定會給你挖個最大最好的筍來!”看到王桂榮那扭身出了小廚房的身影,王桂珍說罷話后,也趕緊跟在那王桂榮身后爭搶著去老住持的院子里頭給蘇梅挖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