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第一百二十八回
胤禔之后, 緊鑼密鼓籌備的便是皎嫻的婚事。
本是不必著急的,但因佟貴妃自早些年千辛萬苦誕下的小公主早夭離世后,身子便一直不大好, 常年抱病。如今更是每況愈下,隱隱有告急的風(fēng)險。
而她若是薨逝,依例,皎嫻是需為她服喪的。
巴林部那邊淑慧公主再三上書想要盡快為孫兒求娶公主, 后來更是在奏章中言語懇切地表示自己近來身體不大硬朗,不知天年多久, 想要早日看到孫兒娶妻、孫媳過門。
淑慧公主可是康熙的親姑爸爸, 她這樣說了,康熙自然不能不聽取, 便命欽天監(jiān)盡早擇定婚期,就定在五月里,打算南巡回鑾之后,便送公主出嫁。
如此,此番南巡,皎嫻與佛拉娜是注去不了了,一個是待嫁娘, 一個要照著掌儀司的單子最后再核對嫁妝,她私房里添給公主多少、各宮又另賜給公主多少,這都是要登記上單子的。
更有甚者, 其實宮妃手中的私房梯己是要分成兩份的,一份就是內(nèi)務(wù)府的,宮里來宮里去,嬪妃只有使用權(quán),沒有擁有權(quán), 等死了之后,這一份首飾還歸內(nèi)務(wù)府,今日你頭上珠釵金珍璀璨,可能明日金子成了人家耳邊鐺,珍珠成了人家頭上釵。
另一份則是從來由嬪妃所有,其中包含皇帝私下賞的未從內(nèi)務(wù)府走的那一份、娘家送的、生辰節(jié)下外頭人孝敬的、兒女孝敬來的。
佛拉娜給皎嫻的添妝便要從這一份中走,因東西物件繁多,還好生整理后才能登記造冊。
留在宮中的這日子,她忙的有這事情,又不僅僅是這事情。
這個時代嫁女兒,或者說皇家嫁女兒,禮節(jié)規(guī)制都十分繁瑣冗長,佛拉娜每日不堪其煩,為了女兒又得強(qiáng)打起精應(yīng)付著預(yù)備。
南巡回來后,見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更有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娜仁一時竟感到有心虛,忙對著她噓寒問暖。
“有這功夫,你不如幫我做事情。”佛拉娜幽怨又無奈地注視著娜仁,幽幽地道:“我已有好幾個月未曾好生歇息了,你們在外頭玩得可歡喜?倒是苦了我,總有不能自己拿定主意的事,還千里迢迢地修書問個決策。”
康熙與娜仁對視一眼,心虛之感更重,竟然沒想到什么好的辯解說辭。
京的時候離公主的婚期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時間很緊,娜仁接過佛拉娜手中一部分事情,大刀闊斧地來了一出快刀斬亂麻,又敲打了一番因為頂頭人都不在宮中而微微有飄了的內(nèi)務(wù)府中人。
趙易微一向是不惹事的老好人形象,況且如今他退下來,行事更是低調(diào),素日只要在差事上沒有什么大礙,他是不會管的。
如今娜仁出面,他才積極響應(yīng)號召,四兩撥千斤地借著娜仁的勢將內(nèi)務(wù)府中清洗了一番。
雖然是借勢,但少見他這樣積極的時候。
佛拉娜不免有吃驚,暗暗問娜仁:“這趙大總管一向是三棒子打不出一狠的老好人,怎么如今你一出面,他行事便干脆利落起來?”
“他不著急,是因為那些人有分寸,沒有妨礙到內(nèi)務(wù)府正常運(yùn)轉(zhuǎn),沒有鬧到他跟前,他自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dāng)沒看到,便是你暗示他,他不會聽進(jìn)去。”娜仁看起來胸有成竹地道:“但這會我出頭了,他便借著我的手清理清理內(nèi)務(wù)府蛀蟲。老頭子心里一筆賬明白著呢,誰有小心思,誰的小心思無傷大雅,誰能留誰不能留,他只是不輕易得罪人罷了。”
佛拉娜郁悶地道:“所以還是我的名頭不夠響亮。”
娜仁小聲道:“或許還有他看著我長大的情分。”
其實她這樣說,心里有點沒底。
因為雖然一樣的情分,但趙易微做事的手段先后是不一樣的。這次清洗,她得了的只有威名,沒有兇名,不會有人記著她的不好,狠絕不留余地的名聲都是趙易微落下的,和她當(dāng)年第一次上崗那回可以說是截然不同。
這樣的待遇叫娜仁不禁有一分暗搓搓的懷疑,難道是她哪天日行一善做了什么好事報在這里了嗎?
公主撫蒙遠(yuǎn)嫁,儀式自然浩大。早得了皎嫻成婚的書信,皎皎自然特意帶著給妹妹的添妝之禮趕了來,沉甸甸幾口大箱子,綾羅珠玉滿目,還有各色寶石、翡翠、金晶石一匣匣地摞在箱子里,色彩濃艷的油畫與滿是異域風(fēng)情的珍寶首飾,都是國內(nèi)不常見之物。
說來這是大福晉頭次以胤禔妻子的身份見這位大姑子,早年皎皎的交際圈都是尋常貴女?dāng)D破頭都擠不進(jìn)去的,多是宗室貴女與勛貴舊家的格格,官員中少說二品上之女才能敲開門,非得皎皎眼緣者是沒有近身的可能的。
大福晉憑借家中勢力,倒是也參加幾次皎皎辦的宴,算是在皎皎跟前混了個眼熟。日她嫁給大阿哥,皎皎還命人送了新婚賀禮來,給她預(yù)備了一份添妝,但和那些是萬萬比不上如今與溫憲公主的豐厚的。
大福晉從幾口滿滿當(dāng)的大箱子上收回目光,小心地打量著皎皎,見她身姿筆挺、笑容明媚,瞧著比起當(dāng)日在京中時端方雍容的模樣,又添了一身的英氣,威勢天成,使人目不忘。
“這就是胤禔媳婦吧?”注意到她打量的目光,皎皎轉(zhuǎn)頭看向她,笑了,道:“你們成婚時我還送了東西給你們,不人在外頭沒能回來,今兒算是初見,雖然咱們從前見,但如今身份不同,我還是要補(bǔ)給你一份見面禮。”
她說著,向后一招手,朝纖便捧出一只細(xì)長的小錦盒來,打開一看,里頭是一條紅寶石手鏈,共選用十八顆顏色殷紅濃郁的寶石,打磨圓潤,鑲嵌在花朵底托上,小米珠鑲邊,典雅華美異常。
手鏈本身的金屬質(zhì)地并不是京師貴族常用的黃金,而是選用銀質(zhì),更覺素雅清新,與紅寶石搭配竟然相得益彰,不會分艷麗而顯得奢華,只覺典雅。
女人嘛,哪有不愛這東西的。
大福晉果然喜歡極了,又不知該不該收下,還是胤禔看了她一眼,示意道:“姐姐給的,拿著吧。”
皎皎一笑,白他一眼,“還真不和我客氣。”
“姐姐闊氣,我們這小的可不如您手頭趁手,您給的自然要收著,哪日上頓接不上下頓了,還能管幾日吃食。”大阿哥笑著振振有詞地道,皎皎一拍他:“油嘴滑舌。”
大福晉微覺驚異,忍不住把眼打量大阿哥,又在大阿哥看來之后迅速收回目光,一副柔順恭謹(jǐn)?shù)哪印?br/>
大阿哥心中好笑,見皎皎帶著幾分打趣的模樣看他,便非常鎮(zhèn)地回望去。
皎皎忍俊不禁,搖頭輕笑。
她好容易來一次,自然要和弟妹朋友們聚聚,故而連著好些日子都忙得,最后還是皎嫻坐不住了,仗著自己將離京,力壓一眾兄弟妹妹,姐姐搶了來,在公主所一連陪了她幾日。
后來娜仁與康熙聯(lián)合下場,不講武德,皎皎拉去了永壽宮,皎嫻憤憤卻無奈,只能要咬碎一口銀牙忍了。
永壽宮里,說起太子婚期將近,問皎皎能不能在京中留一段日子。
康熙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保成一向和你最好,他成婚,你不在京,皎嫻成婚你卻回來了,只怕屆時他心中不好受。”
“女兒省得。”皎皎淡地笑著,“不知太子的婚期暫且在幾時?前兒個見他說起這件事,卻道許還得一二年的光景。聘娶太子妃乃是我朝第一例,禮節(jié)求繁瑣,這會皎嫻還沒嫁出去呢,聘太子妃的預(yù)備更是無從說起,只怕今年是不相干了。”
康熙聽見是被自己兒子拆的臺,又氣又無奈,看向娜仁尋求援助,卻見她老在在地坐著喝茶,心中更是不平,干脆地皎皎道:“你額娘想你了,你不在身邊這段日子,你額娘是夜不能寐、寢食難安,對你日思夜想萬分牽掛,你便在京中留日子,陪陪我們又何妨?”
最后皎皎還是在皎嫻成婚后又在京師中住了月余才動身離去。
康熙甚至開始召見太醫(yī)婉轉(zhuǎn)地問為什么他還沒有抱上外孫,唐別卿當(dāng)時便覺萬分無語,后來說與娜仁聽,倆人都忍不住想笑。
老父親用盡心機(jī)也沒留住女兒,娜仁不知他是可憐還是好笑了,最后還是忍不住安慰了他一下,卻見康熙沒過多久便打了雞血一樣開始催促欽天監(jiān)為太子擇定吉日成婚,心中滿是無奈。
可憐了小太子了。
前說佟貴妃身子近來每況愈下,入了七月后更是湯水少進(jìn)纏綿病榻。娜仁去探望一,正趕上她殿里還有一命婦打扮的中年女人,娜仁看了兩眼,記起是內(nèi)大臣費揚(yáng)古家的夫人,烏拉那拉夫人。
這位夫人是宗女,愛新覺羅氏出身,不血統(tǒng)不近,出嫁前未曾得個爵位,在娜仁這存在感不是太濃。還是嫁了費揚(yáng)古之后,費揚(yáng)古步步高升,如今位步兵統(tǒng)領(lǐng)內(nèi)大臣,屬正一品,她才在京中貴婦圈里有了地位。
不然愛新覺羅氏宗女如江之鯽數(shù)不勝數(shù),她并不算太顯眼。
今日在佟貴妃宮中見到她,娜仁才猛地想到未來的四阿哥福晉、孝敬憲皇后正是烏拉那拉氏出身,其父也正是步兵統(tǒng)領(lǐng)內(nèi)大臣費揚(yáng)古。
這是佟貴妃在相看未來兒媳婦了?
娜仁壓下心中的驚異,問了問佟貴妃的身子,又叮囑她:“你好生養(yǎng)著,皇宮大內(nèi),又不會缺醫(yī)少藥的,只要你心情放松,總要好轉(zhuǎn)的一日,我還等著你你那部分宮務(wù)拿回去呢。”
佟貴妃輕笑著,道:“是妾身無能,倒是累了您了。……妾這身子怕是好不了了,勞煩娘娘多掛心,實在不該。這位是內(nèi)大臣費揚(yáng)古大人的夫人,娘娘是見的。”
烏拉那拉夫人方才已向娜仁請安,娜仁輕笑著對她點點頭,道:“是,我記得她。”
佟貴妃便道:“妾這身子,眼見是好不了了。禛兒雖不是妾所親出,但這年也是妾養(yǎng)著他,看著他從牙牙學(xué)語、蹣跚學(xué)步到如今已有了少年人風(fēng)采,妾待他如用幾出。如今妾年將不久,家族門楣都看淡了,放不下心的只他一個,想來想去,還是趁如今還在人世,為他下一門親事,這樣日后有個周到人能夠扶持他、照顧他,妾身可以放心了。”
娜仁想了想,還是道:“四阿哥才多大啊,這會議親未免早了,況且我記著費揚(yáng)古大人家的格格是——”
她一時頓住,微微擰著眉轉(zhuǎn)頭看向烏拉那拉夫人,烏拉那拉夫人忙恭謹(jǐn)?shù)卮鸬溃骸靶∨悼滴醵晟恕!?br/>
“這還小呢,比胤禛小了三歲,如今正經(jīng)還是個孩子呢。”娜仁安撫佟貴妃道:“這婚事啊,放兩年再議也不遲。你放寬心情,好生保養(yǎng)著身子,不說看胤禛娶媳婦,就是抱孫兒也是有的,何必如今這般著急呢?”
佟貴妃凄然一笑,她如今氣色十分不好,面白如雪,靠在炕頭壘起來的軟枕上,無力地?fù)u頭,“妾身想來是沒有明日了,只想著今朝安排好禛兒,保他日后不會被人轄制。”
她這是說得明白卻逾矩過分了。
她這是在暗指,等她去后,四阿哥落到德妃那邊,德妃必然不會為四阿哥好生選擇嫡福晉。
娜仁微微擰眉,剛開口,佟貴妃卻緊緊抓住娜仁的手,眼睛忽然迸發(fā)出亮光,襯著她瘦骨嶙峋已經(jīng)受脫了相的模樣,甚至有幾分嚇人。
佟貴妃道:“娘娘,愛新覺羅氏之子,天潢貴胄,決不能有一名低賤的包衣出身的嫡福晉啊娘娘!”
她聲音隱隱凄慘又高亢尖銳,娜仁聽得耳朵不大舒服,卻只得安撫她:“你想得太過偏激了,皇子嫡配自然應(yīng)是滿洲著族、高官名門所出,皇上會為他的兒子挑選可心的女子的。”
佟貴妃連連搖頭,知道在她這里是說不通了,便不再多費口舌,而是向后一靠,有虛弱無力地道:“娘娘,妾身累了,恕不能送您了。”
這邊她們兩個交談時,烏拉那拉夫人在旁是坐立不安,想告退又不合禮數(shù),怕叫娜仁與佟貴妃覺著不好,只能咬牙低頭立在那里,一聲不吭。
如今聽聞佟貴妃送客了,她甚至有一瞬間想要順著這風(fēng)立刻起身告退,但到底她們家如今和佟貴妃是短暫的利益聯(lián)盟關(guān)系,甚至日后還是要被綁在一條船上的,這個關(guān)口,還沒說明白,她自然不能貿(mào)然起身告退。
最后她只能滿是羨慕地望著娜仁款款離去的身影,然后繼續(xù)在那里,坐立不安地等著佟貴妃開口。
從承乾宮正殿里向外走,甫一出門,迎面娜仁卻與四阿哥撞上,見他站在廊下恭謹(jǐn)溫順的模樣,娜仁不由問:“這個時候你不應(yīng)該在書房讀書嗎?怎么來了?”
“生告了假,我們便散了,我想來看看額娘。”胤禛道。
娜仁怕他在這站了有一會了,但從他面上又看不出什么,只能問了兩句近日起居讀書之事,然后叮囑他:“你娘娘身子不好,久病臥床,只怕心情焦慮。你進(jìn)去了,緩緩地與她說,多哄她開心。”又頓了頓,補(bǔ)充一句:“如今里頭有外命婦在,不如你叫人進(jìn)去通傳一聲,然后往偏殿吃茶去,等外命婦退下了再進(jìn)去探望她不遲。”
胤禛行了一禮,“多謝慧娘娘指點,兒臣記住了。”
娜仁輕輕一笑,拍拍他的肩,沒再說什么,帶著瓊枝等人在一路恭送聲中去了。
臨去時聽見里頭佟貴妃聽到外頭聲響,正在問是誰在外頭,四阿哥在宮人的帶領(lǐng)下緩步入了正殿,多年禮儀教導(dǎo)使他無論心中是怎樣的情緒,走起路來還能沉穩(wěn)從容。至于面上的波瀾不驚,便是他自己的涵養(yǎng)了。
雖然娜仁心里覺著多少有和留恒常年混在一起被熏陶多了的緣故。
但如果這樣想,棺材冰塊連還能相互傳染,是挺可怕件事。
佟貴妃這瘋狂的算盤最后竟然未曾碰壁,康熙與她長談一番,最后應(yīng)是答應(yīng)了她。雖然沒有正經(jīng)下婚約,但烏拉那拉夫人帶著她家格格入宮走動了兩回,都是先到永壽宮請安后便直奔承乾宮去。
佟貴妃厚賞烏拉那拉氏格格,甚至病得最重的那幾日,提前分配梯己,除了留給胤禛的一大部分,還有幾口箱子命人送到了費揚(yáng)古府上去,表明是給烏拉那拉家小格格的添妝。
又有一對鴛鴦佩,能夠分為一式兩塊,是佟貴妃特意命人打造的,一塊給了胤禛,一塊賜給了烏拉那拉家的那小格格。
這已經(jīng)是明晃晃地在標(biāo)記未來的四皇子福晉了。
處理完這事,她便已處于彌留之際,佟寧雅入宮為佟貴妃侍疾,日日在榻前侍奉湯藥,處處細(xì)致。
這日娜仁與鈕祜祿貴妃、賢妃、佛拉娜等人同來探病,見她正問太醫(yī)方藥,便待他們交談完畢后,問佟寧雅:“佟貴妃這幾日如何了?”
佟寧雅面上情平淡,搖了搖頭,輕嘆一聲:“ 不大好。”
“你是她親妹子,有你在她身旁照顧,想來她能夠聊感欣慰。”鈕祜祿貴妃與佟貴妃關(guān)系平淡,但此時看著佟寧雅,還是不由開口勸了一句:“盡人事,聽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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