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第一百一十六回
“小公主眼睛大, 皮膚也,和生得很像。”娜仁抱了抱小公主,輕輕摸了摸嬰兒滑嫩的笑臉, 隨小那拉貴人道。
小那拉貴人半倚在床頭,聞言目光落在小公主身上,笑眼溫柔:“多謝娘娘夸獎,剛生下那個皺巴巴的模樣, 著實是把妾身嚇到了。”
“小孩子剛出生時都是那樣的。”佛拉娜笑道:“六公主算是生得不錯的了,雖有些皺, 頭頂還是鼓著的。記得當年, 承瑞出生時……皎嫻小時候,頭頂都是凹下, 好在慢慢長著長開了,一開始真是把我嚇壞了,生怕頭頂那樣是有什么毛病。”
娜仁聽到她先頭說出的那個字心里突突一下,忙回頭看她,見她面上倒沒什么感傷,不過笑容略有些勉強,表略為僵硬。
娜仁心中輕嘆一聲, 將公主交給乳母,拍了拍佛拉娜的手,算作無聲安慰。
小那拉貴人見了, 心中明了,只笑著附和兩聲,專心低頭瞧著女兒。
公主已然出生,封小那拉氏為嬪那事卻遲遲沒有動靜。
單看她孕期“懷了個阿哥”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宮中明眼人多少看出她是被人算計了。不過在宮中明哲保身才是存身之道, 既不需要賣小那拉氏個好,又是與己無關,消息能傳得那樣廣,太醫(yī)院集體閉嘴,背后推手儼然不尋常。也沒人會冒著得罪幕后主使為這個出頭,或是提醒小那拉貴人。
一戳破了這事的是娜仁,不過如今看,小那拉貴人這里頭的彎彎繞繞,儼然也是心中明了的。
不然孩子都快滿月了,封嬪之事康熙遲遲沒個說法,總該著急了。
她此一直態(tài)度平常,看出什么急躁,甚至孕期自己腹中是否是個阿哥都沒表示出太大的期待或是著急,小公主出生之后,也沒有什么落寞失意。
明顯她是知道那消息是個局,只是不知,她在局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是被刀鋒所指之人,還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一切都猶未知。
娜仁深深看了她一眼,小那拉貴人似有所感地抬起頭,沖著她微微一笑,眉眼彎彎,一雙眼清澈柔潤,作為一個顏控,娜仁瞬間在心中認定:好人!這絕是個大好人!
從儲秀宮出的時候天色還早,娜仁道小廚房制了鱖魚鍋,邀佛拉娜過用晚點,佛拉娜欣然同意,與娜仁緩行在長街上,二人隨閑話著。
“按說的,小那拉氏是知道有人針她。她也沒個反應,是什么意思?”佛拉娜微微擰眉,問道。
娜仁望著長春宮屋頂上的金黃琉璃瓦與從墻內(nèi)探出兩條柳枝相互映襯著,朱紅宮墻已在此屹立百年,滿是沉淀下的痕跡。
她忽然想推開長春宮的門進,但佛拉娜還在身邊,她只能放棄這個想法,回答佛拉娜的問題:“她只是不在意。”
“不在意?”佛拉娜柳眉倒豎,“這是什么事,她不在意?若是人人都以為她肚子里是個阿哥,等生下卻是個公主,她要遭外人多少舌?是她不在意外人怎么說,皇上怎么想她,她還不在意嗎?屆時人都以為那消息是她傳出的,以此圖謀嬪位,皇上也免不了會多想。”
“以她的容貌心智,能夠沉寂這么多年,就足以說明她想要的并不是所謂的恩寵、尊位。”娜仁道:“我總是覺著,她與愿景……孝昭皇后有些相似之處,不過卻又微妙地有些不不同。從前我只覺著疑惑,今日我想明了。愿景而言,無論榮辱尊卑,她都以接受,而小那拉氏……她奉行的是中庸之道,并不愿意太出風頭。而且她而言,只怕皇上的寵眷反而是負擔。日子過得不好了,才會激起她的斗志,但覺著,她如今的日子不好嗎?”
娜仁嘴里說得振振有詞的,其實她深處小那拉氏為何不愿意封嬪還是有些疑惑的,這份疑惑,直到很久以后,才被主人公解答。
只說當下,宮中鈕祜祿貴妃有喜,胎像不大好,在太醫(yī)的建議下,如今臥床安胎。
如今宮中的局勢,打理宮務的幾位,佟貴妃身體不大好,握住自己的那一份已經(jīng)勉強。余賢、德、榮三妃,已經(jīng)在宜妃有孕且臥床安胎的況下擔了屬于宜妃的那一份,如今鈕祜祿貴妃的這一份,本應是由娜仁接過的。
但娜仁推說為皎皎置辦嫁妝,將鈕祜祿貴妃的這一份宮務配了另外三妃,并滿說是她們的歷練。
德妃稱得上是處變不驚了,笑意盈盈地結差事,沒有二話;賢妃娜仁不愛理事的小心思十了解,無奈失笑著將那部事接過了;唯有佛拉娜一個,忍不住睨娜仁一眼,私下念叨她:“本就多管了宜妃那一份,鈕祜祿貴妃手中的事比之宜妃的又繁瑣不少,是圖清閑受用,專我們歷練。”
“這都是磨煉嘛!”娜仁淡定地給她倒茶,并譴責道:“小小年紀,不知積極上進,我這是在給進取的機會!”
佛拉娜又氣又好笑,了她一眼,道:“我都這個年紀位置了,還要怎么上進?把那兩個貴妃撬下一個不成?再,竟有底氣說我不求上進?闔宮里不求上進的不就是么?哦……,還有小那拉氏一個!們兩個真是,如今瞧出們臭味相投了,從前還不知道。”
娜仁拄著下巴,全當沒聽到她后面的人身攻擊,認真想了想,道:“倒也未必得撬下一個……”
佛拉娜面露驚恐地轉頭看她,急急打量下,見都是心腹,方才肉眼見地松了氣,娜仁道:“這話傳出,真是跳進黃河咱們也洗不清了!我知道佟貴妃近身子不好,也不能……”
“想什么呢!”娜仁打斷她,滿面著無奈:“我是說,看宮中制有妃,皇上就偏生另立了個平妃,五妃并立。那為何,制有二貴妃,不能有三位了呢?”
她不過是話趕話說到這,隨開始侃大山。
佛拉娜聽了,方放下心,瞪了她一眼:“話也不說清楚些,方才把我嚇壞了,還想著和那兩個也沒什么深仇大恨啊。”
娜仁只笑笑,未語。
她剛才是隨胡言亂語,但有些事,是她知道,卻只能牢牢地壓在肚子里,不好向外說一句的。
唉,這就是智的悲傷啊。
娜仁在心中如是感慨。
若是叫佛拉娜知道了,八成要唾她一聲:“個臭不要臉的。”
小那拉氏后還是未曾封嬪,不過康熙還是賜給她一個“通”字做封號,稱作通貴人,自此不必用稱為小那拉貴人和那位那拉貴人區(qū)了。
畢竟只誕下一女,若是以女封嬪,叫兆佳氏心中作何感想?
康熙這樣安排,倒也還算合合理,賜下封號,既顯示了小那拉氏的寵愛與小公主的看重,也不會太惹人舌。
只是通貴人背地里受些舌是免不了的了,不過人家也不在意,管她外人怎么說呢?
六公主被通貴人帶在身邊養(yǎng)育,一應比照兆佳氏與皎定的份例,待遇較之從前貴人時是提高了不止一個等級了。
六公主滿月時被賜皎慈,慈,愛也。為人和善、心地純良,算是康熙這個女兒的祝福,也算是期許。
至少娜仁覺著,康熙這個字取得比前幾個有水平,皎慈好歹不會叫她聯(lián)想到什么奇奇怪怪的詞匯。
小皎慈生得眉目清秀,很像她額娘,不過各種事務的反應都顯得有些冷淡,沒有什么特別喜歡的玩具,吃奶也不大在意,叫人感覺既像她額娘,又有些怪異的成在里頭。
不過皇帝的女兒,又有誰敢說什么不好的呢?
三月里,萬琉哈氏傳出身孕,不說旁人,戴佳氏第一個欣喜若狂,拋卻往日的從容平靜,拉著太醫(yī)喋喋不休商討各種示意,又雷厲風行地將咸福宮上下再一次清洗,唯恐有人萬琉哈氏動什么手腳。
她的手腕本就不俗,做事狠絕起更是干脆,沒幾日將咸福宮洗刷得干干凈凈,凡是有二心的、手腳不干凈怕給人留下過把柄拿捏的都被清掃出,一個沒留。
見她這樣,娜仁私下里康熙笑:“還說叫我多照看著萬琉哈貴人些,有戴佳貴人在,那些事輪不到我做。”
康熙本神復雜,聽她這話,默默半晌,道:“她是極好的。”
惜……
七阿哥生跛足,是為不吉,自然也連累了生母。
不然以戴佳氏的品貌心性,何愁恩寵?
話是這樣說,娜仁私心里念叨,也不過是誼沒有多深厚罷了。若是佛拉娜或是當年的清梨,任何一個,誕下有那樣不足的孩子,康熙只會將人再往天上捧,生怕有人不長眼給怠慢了。
而非如戴佳氏這般,只交代下厚待,叫娜仁多照看母子二人些,年節(jié)賞賜是上等的豐厚,其余的也沒什么了。
不過若與別的帝王比,康熙倒也不算薄。
咸福宮還有個萬琉哈貴人,他時常會過坐坐、或是用晚膳,定然會見戴佳氏與七阿哥。
因有這一份細水長流的恩遇,咸福宮在外面也算有些體面。
這些話暫且不提,只說當下,聽了康熙那話,娜仁笑容微僵,垂眸望著衣服上茉莉團花的刺繡,好一會才道:“她的心性手腕本都不俗,在宮里也算是頭一份了。”
或說比佟貴妃、宜妃、德妃這些正得恩寵、地位尊貴的高位嬪妃都要聰明不少。
也許,這就是命吧。
宮里的恩遇寵眷、榮華尊貴,不是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就能說清的。
沒有的,有的認了命、有的不服輸,還有……人家從一開始干脆不在意。
娜仁通貴人身在局中卻毫無反應的些許疑惑,后是由她親自解開的。
那是一個極平常的午后,通貴人帶著皎慈永壽宮小坐。
如今天氣逐漸溫暖,因乳母喂養(yǎng)得好、照顧得又盡心,小皎慈如今長得胖嘟嘟的,小臉皙粉嫩,又康健,太醫(yī)都說少有能出生后這樣好的孩子。
倒也不是沒有,只是宮里少罷了。故而這樣一個顯得格外難得,康熙這個小的還新鮮著呢,也時常會儲秀宮看看,不過通貴人康熙卻顯得態(tài)度平淡許多,佛拉娜等人冷眼瞧著,難免也有些疑惑。
娜仁揣摩她的性子,覺著她多半是因為康熙時常過,會帶著風頭也在儲秀宮里。她一貫奉行中庸之道,不求出頭也不會落尾,如今康熙常過,宮里就這么一個皇上,卻有滿宮的嬪妃,少不得有人她說些酸話。
倒也說不上那些酸話多在意,但有人在耳朵邊上叨叨那些不好聽不順耳的,也確實是鬧心。
如今通貴人正想法子將宮里的大金塊皇帝往外推,這樣的事自然是不足為外人道也,說出只怕會叫人覺著她是在炫耀,倒不如爛在肚子里自己慢慢琢磨。
也唯有在娜仁這里,她能夠流露出一二心跡,自然而然地,見娜仁不在意,她也不當是回事了,偶爾隨說起,態(tài)度隨意。
自皎慈落地之后,她就常帶著皎慈娜仁這邊動,外人看著都道她有幾攀附討好的意思,但娜仁也是個成年人,旁人待她真心與否她自然不是看不出。
至少她就沒覺著通貴人待她有什么利用的意思,即她表露出幾想要借永壽宮的大樹遮風擋擋雨的意味,也沒叫娜仁覺著反感,反而頗為喜歡她的冷淡。
故而二人也算有幾交心,這母女二人也就成了永壽宮的常客。
不過通貴人不大喜歡與旁人打交道,往往都與佛拉娜她們錯開過。她待人禮節(jié)上是絕沒問題的,面上也常常帶著笑,故而一開始并無人發(fā)覺,只道是天意使然。
還是娜仁逐漸琢磨出一二,倒也不惱,反而更覺著她的古怪性子有意思,二人逐漸有了默契。
這日說著話,娜仁隨說出她的疑惑,通貴人聽了,呷了茶,淡淡道:“往上爬一步是好事,誰會不喜歡呢?不過我算了算,翊坤宮、啟祥宮、儲秀宮都已有主位,咸福宮的況儼然是不會再安插一個主位嬪妃進了,長春宮系當年孝昭皇后寢宮,這些年一直空著,我自認沒那個福住進。”
娜仁眨眨眼,沒聽明她話里的意思,“不是還有東六宮呢嗎?”
“我就是不想住東六宮,才會搬西六宮。”通貴人輕輕一嘆,悵然道:“東六宮太熱鬧了,我住在那邊,看著她們亂斗法,總覺得自己格格不入,還是這邊住著好,清靜。有您壓著,宜妃雖有些小心思,卻使不出。……既然西六宮已經(jīng)不能多一個主位了,那我就不要主了。她們想要算計我,遂了她們的意,也好。她們以為我是蟬,其實我是黃雀,兜兜轉轉,她們使盡手段,終究還是遂了我的心。這難道沒有意思嗎?”
娜仁聽得目瞪呆,好一會,猛地一拍桌子,“好!然看沒錯!”
“如您是說臭味相投的話。”通貴人淡定地笑著,“妾身自認無一技之長,不過花兒養(yǎng)得還不錯,太極也會打兩手,您若是不嫌棄,妾也以給。”
娜仁想了想,倒沒拒絕。
咸魚養(yǎng)老不代表就一點事不干了每天躺著,養(yǎng)花她會,以和通貴人交流經(jīng)驗,太極這真沒練過,能夠練練修身養(yǎng)性也好。
唐別卿確實也建議她鍛煉鍛煉身體。
不過那些鍛煉身體的,都是等清閑下的后話了。
如今宮里的頭等要事還是嘉煦公主的嫁妝置辦,太皇太后為此甚至再度出山,嫌棄娜仁這里準備得不好、那里預備得不夠周全。
即一開始皎皎與安雋云這事有再多的不滿,如今事發(fā)展到這個地步,木已成舟,她做皇太太的,也就只有支持了。
或說從本心里,她也希望皎皎能夠開開心心的。
拋卻那些權柄富貴、榮華門楣,她也希望她看著長大的這個女兒能夠萬事順遂如意、一生歡喜。
婚期將近,各種程序、物件預備得熱火朝天,皎皎與安雋云都開始學習新婚禮儀,康熙又后悔了,非要留皎皎在宮中過完生辰再出閣。
任性不怕,怕的是任性的人有地位。
他不過暗示一下,欽天監(jiān)立馬把橋給搭好了,恨不得把轎子都架上,康熙只要坐上——也就是在他們回稟婚期有何不妥不妥時點點頭,事以如了康熙的意。
娜仁覺著康熙這小動作未免有點幼稚,但若能留女兒在閨中過個生日,自然也是極好的,故而她并未勸阻,反而在太皇太后覺得不妥的時候撒嬌賣乖,生生癡纏過。
婚期后延的事就這樣定下了,太皇太后氣得無語,簡直不知道說什么號。
皎皎心中略感無奈,但為了額娘和汗阿瑪,也只能不起安雋云了。
誰讓他是后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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