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暗飄香(上)
“阿嚏。”突然一個噴嚏打破了舞鳳殿的寧靜。
上位的蕭德妃一愣,隨即看向下頭正接過宮女奉上的帕子的尉辰,“怎么?受涼了?”
尉辰想到那雙盈滿了喜悅的眼瞳,不由地笑了起來,那笑爬啊爬地入了眼,讓他本就俊媚的臉更加迷人,屋里頭的幾個宮女都紅了臉。
“瞧你,一個噴嚏樂成這樣,難道這噴嚏也成好事了?”蕭德妃用茶蓋刮了刮杯沿笑道。
“壞事也未必就是壞事不是?”
蕭德妃一愣,笑罵:“你這孩子,說話越發(fā)拐彎抹角了。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淡笑了下,尉辰站起身,拱手道:“兒臣呆太久了,母妃多些休息吧,兒臣告退了。”
“恩,”蕭德妃揮了揮手,在尉辰就要跨出門檻時又喚道:“對了,太子的氣數(shù)呀差不多了,你自個兒小心些,別被卷了進(jìn)去。”
尉辰微側(cè)過身,半張臉隱在外頭的光亮里,讓人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勞母妃掛念了,兒臣明白。”
蕭德妃手一抖,茶水灑出,華麗的宮裙頓時濕了一大片。隨伺宮女立刻上前換擦拭,換茶水。穩(wěn)住心神的蕭德妃再望向門口,已沒有了尉辰的身影。手不自主地捂上心口,感受到掌下那不安的跳動。旁人或許沒有注意,可是她卻清楚地看到了,那陰鷙的一眼,帶著憎惡,帶著仇恨,讓人不寒而栗
尉辰緩緩走出舞鳳殿,臉上的陰郁還沒來得及散去,負(fù)在身后的手依然緊緊成拳。他閉上眼,不想看,那些臉卻依舊在他眼前晃著,他強(qiáng)迫自己不要聽,那些對話,那些人聲吵雜卻一再地擠入他的耳里。心口猛地抽痛著,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扶著墻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二殿下,您沒事吧?”小心翼翼帶著惶恐的聲音讓尉辰猛地回過了頭,目光如利劍地刺向來人,讓那人一驚,雙膝立刻跪下,匍匐在地。
尉辰緩緩直起身子,他那狹長的眼因驚訝而瞪的圓圓的,一瞬不瞬地看向那縮在地上的人,目光滑過那灰白的發(fā),停在那代表著最低級別的棕色奴服上。
“驚擾到二殿下,老奴該死!”那瘦得過分的身子顫抖著,讓他覺得刺眼。尉辰幾乎是立刻伸出了手,卻在將要觸及那孱弱的肩時頓住了,五指伸了伸又緊縮成拳,慢慢收回袖中。
“起來吧!錦姑不用多禮。”他極力保持著聲音的平穩(wěn),兩眼卻是緊隨著她的一舉一動。
錦姑顫巍巍地站起身,卻不敢抬頭,福了個禮,“殿下沒事么?”
“只是心頭突然有些不適而已。”她垂著頭,他只可以看到她的發(fā)頂。她是那樣卑微,讓尉辰覺得心頭又是一陣抽痛。
錦姑又福了福身,“二殿下既然無礙,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尉辰只覺得喉頭一緊,卻不能吐出任何字句,在那和年紀(jì)極不符的衰老身影即將消失在視線里時,他的唇終于動了動。那身影一頓,尉辰向前跨了一大步,她卻再次邁開了步子,蹣跚著走遠(yuǎn)。尉辰垂著頭走到她剛才站著的位置,灰色的地面是宛如雨水打過一樣的濕。終于,連他的眼眶也紅了起來。
這日的天氣是難以形容的好。
接連數(shù)日悶在屋里埋頭改折子的重樓這天終于拉開了藏冬殿的大門,仰面承接著跳動的光華,舒服地闔上了眼。
“下盤棋吧!”他轉(zhuǎn)頭向洛淮邀請道。
和他一起忙活了好幾夜,眼皮早已沉得撐不開的洛淮聽罷立刻搖了搖手,道:“別找我,我現(xiàn)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找張床睡一覺。”
開玩笑,他這輩子最怕的就是和他的四哥下棋。
重樓下棋就如其人,布局初看平波無奇,容易掉以輕心,卻不知其中殺機(jī)洶涌,轉(zhuǎn)眼間即殺得對方片甲不留,即使下次事先警覺小心提防,卻依然是防不甚防。
如此的對手太可怕,他不愿成為他的敵人。
“那是可惜了。”重樓揚唇輕笑,負(fù)手走下長長樓階,信手摘下道旁一朵雪色芍藥,湊至鼻尖,嗅聞那襲人的香氣。
“可惜?”洛淮扯了扯嘴角,他可一點都不覺得有什么可惜的。
“當(dāng)然可惜了,”重樓微微拿開手里的芍藥,未見動作,卻見那芍藥花朵一顫,花瓣如雪片一樣灑了一地。“可惜了怎么好的花,也可惜了這么好的天氣。”
洛淮撇了撇嘴角道:“四哥,說點大白話行不?”翻譯天書這等學(xué)問太高深,不適合他。
“聽不懂?”重樓隨手扔了失去了花朵的殘枝,指了指前頭道:“月兒來了。”
洛淮順著他的手看去,果然見到懸月領(lǐng)著秋葉往他們這兒走來。
“四哥,六哥,”懸月淡淡一笑,道:“事情都忙完了?我準(zhǔn)備了點點心,正想給你們送去呢。”
“甭客氣了,你六哥我要回去補(bǔ)眠了。跟你四哥兜一塊,不是鐵打的也得和點進(jìn)去。”洛淮拍了拍她的肩頭,大步離去,頭也不回,好似后頭放了幾條惡犬追趕。
“那可惜了。”懸月接過秋葉手里的食盒,打開遞到重樓的面前,“都是我特地讓秋葉準(zhǔn)備的,都是你喜歡吃的。”
“秋葉,辛苦了。”
重樓的相貌本就生得精致,平日多是冷色,讓人不敢靠近,今日笑得這般溫柔多情,讓服侍他多年倒未曾有過遐思的秋葉禁不住紅了頰。
“這是奴婢應(yīng)該的。”
“秋葉,這點心再送些給老六去吧,他適才跑得快,日后該是又要念叨了。”
秋葉福了福身,領(lǐng)命走遠(yuǎn)。
重樓笑意頓斂,狹長的眼微微瞇細(xì),適才的溫暖如春剎那間成了冰天雪地。
“四哥?”
重樓轉(zhuǎn)身,又是春風(fēng)笑意。他牽起她的手,問:“陪我下盤棋可好?”
懸月“撲哧”一笑,頓時明白洛淮剛才走得如此急迫的原因了,怕是眼前這人又邀人下棋了,軟聲好語的,拒絕不是,接受也不是。
她棋藝不精,卻隱約覺得重樓下棋不差,然這宮里頭卻甚少有人愿意和他下上一局,多是她陪他對上兩局,有輸有贏,倒也沒覺得有些什么,最多就覺得這人下子挺慢,常常是她不小心打了個盹醒來,他的指間還夾著子未下。
“可好?”見她只是偷笑,他好脾氣地再問。
“好。”
“這下棋可是好。天下幾分,一看便曉,局勢如何,一目了然。既能知道別人的棋子擱在了哪兒,也能知道自己在棋局上的位置。”他走了幾步,回頭果見她眨著金色的眼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旁人耳里的天書,他知道她是明白的。
“下兩局吧,讓我瞧著你進(jìn)步了多少。”他轉(zhuǎn)身,繼續(xù)往涼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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