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風(fēng)雨晴時春已空(5)
天還暗著,夜風(fēng)幽幽揚起,將騰龍宮廊上的火把吹得奄奄欲熄,令蜿蜒的長廊上更顯得陰暗。
被人拖著走的濯雨,心神有些恍惚,走在曲曲折折的長廊上,一根根廊柱在黑暗中不斷后退的連續(xù)光影,在他的眼中迷蒙地形成一道破碎的流光,颯颯如泣的西風(fēng),更是將他的心吹得七零八落。
直到走下樓階,來到宮外,一陣?yán)滹L(fēng)才稍稍吹醒了他。他掙開尉辰和重樓,拔腿就要往回跑。尉辰一個疾步攔住他問:“你這是要做什么?”
濯雨淡望了他一眼,繞過他繼續(xù)走:“我要告訴父皇實情,我要救她!”
“你瘋了!”尉辰抓緊了他的手臂,斥道。
“放手!”濯雨望著那盞盞在風(fēng)中飄搖的宮燈,迷茫地說道。
“你會死的!”尉辰很想一巴掌拍醒他!他為什么要這樣執(zhí)著?執(zhí)著到一點都不愛惜自己!
“你不明白!你不會明白的!”濯雨掙扎著,“只要我告訴父皇我們有多相愛,我們兩個是真心的,甚至,甚至她的肚里還有了我的孩子,他的孫兒,他一定會明白的。”
“他永遠(yuǎn)不會明白的。”懸月靜靜地說著,一再冷漠的眼瞳也泛出點點溫情。
這樣的濯雨在不可能中苦苦掙扎,讓她恍惚間看到了自己,明明違背了自己的原則與意愿,卻不得不去做。她仍是怨著濯雨,不可能不怨,不怨不恨也終是太難,因為他的一念之差,讓她再次失去了生命的支柱,卻能少許理解,能夠選擇,又人愿意背負(fù)著罪惡生存?
“因為他從不愿明白。”
“我什么都不能做嗎?”濯羽停止了掙扎,像抹風(fēng)中飄搖的孤魂,空洞地讓所有人都揪起了心。
“你還有最后一個選擇”
“老四!”重樓話未完,尉辰一聲厲嚇,阻止他即將脫口而出的大逆不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嗎?”
重樓笑得溫柔,“從未如此清楚過。”
“老四你”尉辰擰緊濃眉,眼看濯雨一臉沉思,明顯正在思考重樓提議的可能性,卻顧不上,一把拽著他拐進(jìn)一旁偏僻的角落,劈頭就問:“老四,你到底打算做什么?為什么你明明已經(jīng)病到連走路都會喘氣,還不能就這樣休息著,偏要趟下這渾水?為什么你明明知道宮變是救靜美人唯一的法子卻也是會讓濯雨一無所有的危險,還要如此慫恿他?難道對你來說,除去了那層血緣關(guān)系,我們真的不是兄弟了嗎?”
“我未曾把你們屏棄在我的世界之外,我們一直都是兄弟,”重樓那張眉目分明的臉上,目光溫潤如明朗夜空中的星辰,輕緩如悠云,溫和如春風(fēng),“正因為是兄弟,所以”輕輕抽出自己的衣袖,撫過上頭的皺折。
這一瞬間,重樓那身濯濯清華讓尉辰幾乎抬臂遮擋,才能避免被灼傷。
重樓的心他是懂的,他若要他們死,他們?nèi)缃穸ú粫粋€不少的安然站在這,只是現(xiàn)實是會變的,更何況還是有如此之多的無何奈何。
“那道旨我會遵守到底!”他對著那道遠(yuǎn)去的身影喊道,那人卻是腳步不停,偶爾踉蹌了一下,驀然出現(xiàn)一道黑影快手扶住,“即使是你!”
身后的呼喚聲聲悲涼,就是早已心灰意冷的展風(fēng)也不免動容,頻頻回頭,身旁重樓卻是無動于衷。
兩人回至紫宸宮,屋內(nèi)早有人等著,正是失蹤多年的五皇子明晝。也確實離宮多年,今次是以紫王領(lǐng)牌光明正大自兩儀門進(jìn)宮,一路走來也竟是無人識出。明晝雖是口口聲聲不在乎,仍是免不了感傷,再加上龍帝病重,即使怨著,畢竟血濃于水。此刻明晝的臉灰白色,見著重樓緩步入內(nèi),第一次忽略了他急速起伏的胸口,直視著他的雙眼問:“父皇,如何了?”
“久病不治。”
明晝嗽地瞪大了眼,又緩緩瞇細(xì),“不該這樣的,是你干的?”
重樓坦白承認(rèn),“是我干的。我讓流飛抽去了一味主藥。”
明晝呼吸一制,心海波lang復(fù)雜,一撥又一撥地拍打著傷痕累累的心壁。
“為什么要這樣呢?”弒父惡名,幾人可以承擔(dān)?
“他不是我的父親。”他看出了他的心聲,“也只有這樣才能早些結(jié)束這一切,大家都早些解脫。”
他頓了下,看向窗外的眼悠遠(yuǎn)又溫柔,“月兒有身孕了。”
明晝一怔,又聽他繼續(xù)說著:“我的生命不用任何人來換,我的罪孽自己承擔(dān),只要她好好活著,如此而已。”
明晝的心酸了,握住他的聲承諾道:“我們還有時間,請你再等等,我一定保全你們兩個。”
“來不及了,”重樓幽幽嘆道:“一切都晚了。如果你還愿意,再為我做件事吧!”
“我要宮變。”
明晝再度睜大了雙眼。
沒有人注意到,一扇門外,一道雪色的身影停留多時,默默無聲,只是傾聽著,然后緩緩落下兩滴晶瑩的淚,然后用指尖揩去,默默地退開身,一如來時,走出了紫宸宮的大門。
十二月初八的夜,注定不安穩(wěn)。
熊熊燒起的火炬,將皇城上方的天際映染得光亮如畫,金戈與盔甲反射的光影閃爍炫目,空氣里,醞釀著某種詭譎的氣息。
圣主病重,隨時可能駕崩,為免夜長夢多,南宮眾臣在濯雨的一聲令下,秘聚赤樂宮做好逼宮的準(zhǔn)備與沙盤演練後,隨即暗中動員了南宮水師趁夜挺進(jìn)皇城,準(zhǔn)備趁護(hù)京兵團(tuán)被尉辰帶離皇城練兵的這個機(jī)會,打算先進(jìn)入四大門內(nèi),藉由地道直上騰龍宮,再關(guān)上宮門拿下大內(nèi)禁軍占領(lǐng)含元殿。
只是,他沒想到,會有四路人馬和他想一塊去了。
屬于梁后的鳳旗和重樓、洛淮的紫藍(lán)兩旗他都可以理解,只是那碧色旗幟卻詭異的很。他可是清楚記得,自洵玉被廢離后,龍帝未曾授予任何人碧王之位。
“王爺,那是”水瀲也注意到了這意料之外的狀況,不由緊蹙兩眉。
“算了,不必理會。”濯雨收回視線,看向面前四批僵持的人馬,有些頭痛,不知道該如何去打破這個僵局。
“王爺,只怕要加緊了。”水瀲瞟了眼已轉(zhuǎn)成淡色的天空,提醒道。
“我知道。”濯雨握緊了拳頭,也知道不能再等下去,決定了即使是硬闖,也要在天亮前闖進(jìn)騰龍宮內(nèi)。
“我若是你,現(xiàn)下就是退兵的好。”
濯雨正要下令之時,一人自上方躍下,躍至他的面前,玄衣翻飛,落定后,露出一張溫潤的笑臉。
濯雨幾乎是當(dāng)時就驚住了!沒有人可以忽視他那雙和他們一樣墨黑的眼,也沒有人可以忽視他那和他們極為相似的輪廓!
“好久不見該說又見面了,三哥。”明晝拱手笑道,“我是明晝。”
他眨了眨,望著城墻上一閃而過的身影,由衷地慶幸自己答應(yīng)了重樓的要求,也慶幸自己攔截下了濯雨。
他緩緩地笑,對著那已經(jīng)無人的墻頭,無聲地說了聲“謝謝”。
“五爺!”倒是水瀲驚駭?shù)貛缀跻袅讼掳停澳?br/>
還要說些什么,被濯羽橫臂擋住。
“你說那話是什么意思?”現(xiàn)在不是敘舊的好時機(jī),他更關(guān)心的是他剛才那“好心”提醒。明晝出現(xiàn)地太是時候,阻攔他也攔地太湊巧,讓他無法忽視。而能把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安排地如此精巧的,也只有一個人了。
重樓。
那個推了自己一把,卻暗地里阻攔了自己的男人。
可是,他又要做什么?
正想著,整齊的腳步聲忽然滲進(jìn)了靜謐的空氣里。
“咦,那是”水瀲突然抬首看向四周城墻上,正密集增加的人影。
濯雨抬頭望去,看著那些人在城墻上一字排開,架上了弓弩,瞄準(zhǔn)下頭的四路人馬。
一瞬間,他認(rèn)出了那些人的衣著,“大內(nèi)禁軍?”
尉辰領(lǐng)著大內(nèi)禁軍與護(hù)京兵團(tuán)包圍了四門,而后高權(quán)站上了城墻,大聲宣布:“皇城內(nèi)外即刻繳械!”
百日內(nèi),除大內(nèi)禁軍與護(hù)京兵團(tuán)外,帝都繳械,私自于帝都內(nèi)興兵者皆視為謀反,殺無赦。
“圣上!”悚然而驚的水瀲,兩腳后退了幾步,失聲地掩住嘴。
“來不及了。”濯雨惶然地看著一身素衣的高權(quán),喃喃道。
明晝沉痛地閉上了雙眼,唇瓣輕輕顫抖。
“圣主駕崩”
喪鐘渾厚低沉的響聲,緩緩在晨曦的風(fēng)中響起,林間受驚的鳥紛紛振翅而起,展翅橫劃過微亮的天際,綿延不絕的鐘聲驚醒了整個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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