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翠微宮闕(11)
重樓今日頭戴翠玉冠,一襲月牙色常服,衣上沒有什么花紋,只有領(lǐng)口兩袖以銀線勾了幾圈水紋,簡單卻很雅致,稱得這人更是俊逸瀟灑,氣度不凡,連臉色也好了許多。只是俊顏上沒有什么表情,靜靜地坐在木制輪椅上,看向兩人的眼夜一般深邃迷離。
重樓這般突然出現(xiàn)令洵玉措手不及地心跳加速。他怎么也沒有算到重樓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行蹤,那他又是幾時發(fā)現(xiàn)的,察覺了多少,更重要的是,他來了多久,聽去了多少?
這一刻,數(shù)不清的問題在他腦子里晃來晃去,晃得他眼花繚亂,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重樓從未見過洵玉這般的失態(tài),那樣冷靜理智的人何曾讓這樣的錯誤出現(xiàn)在自己的人生里,可見自己對他來說已經(jīng)是超越任何的重要存在。
想到這,重樓的臉色稍稍緩和,雙眸仿佛濃霧散去,清晰地流淌出淡淡地哀傷。
“為什么要騙我?為什么要瞞我?”他的雙手平放在兩邊的扶木上,微微使上了力,又松開。
“這是我的人生,為什么會有我不可以知道的部分?”
“這是我的生命,為什么要用別人的來換?”
“為什么我的存在一定要建筑在其他人的犧牲上?”
“這樣的生命我可不可以不要?”
一行清淚滑下他的左眼。
“重樓!”洵玉將那個脆弱得像個孩子般的人擁進(jìn)懷里,“我不會讓阿月死的,決不會,我保證。”
“那你呢?”為了保護(hù)他們兩人又要犧牲到什么程度?
他不知道嗎?他知道,洵玉的情一直是死的,曾活過,又因為他死去了,他放棄了一生一次的幸福,接下來,又要放棄什么?皇位?天下?還是,生命?
“都是他!”重樓越想越恨,恨那個高高在上的人,恨那個扭轉(zhuǎn)了自己命運的人,恨他拽著自己這根線卻毀了所有人的人生,他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飲食他的血肉!
體內(nèi)的氣血因為恨而洶涌,一股熱氣沖上喉頭,他來不及推開洵玉,血,已經(jīng)像失了控般得自喉口涌出,濺了洵玉一身,也染紅了白色的衣。
“四哥!”明晝眼疾手快,一手托住他的腰背,一手取出藥丸塞入他的口中,迫他吞咽,掌心又貼住他的腹部運力催化,“四哥,不可以,不要這樣。”
“作為一個人愛恨卻不可能,這樣罪孽深重的生命還要它做什么?”重樓無力合眼,暈倒在明晝的懷里。
“四哥!”明晝深刻地感受到一直苦撐到今日的重樓終于崩潰了,因為自己的生命要以愛人的生命來換而崩潰了。
夜深露重,葵葉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仁政殿的方向似乎隱隱還有燈火,遂起身穿衣,提了盞燈籠過去。走了近些,已經(jīng)瞧清果然是那殿,燈火通明的,殿外還站了一個人,竟是荷衣丫頭,抱著食盒站在那里發(fā)呆。
“荷衣?”葵葉怕嚇著她,輕聲喚道。
荷衣應(yīng)聲回頭,月光之下,那丫頭面色是不尋常的白,往日清靈的眼中也有瞬間的失神。
“荷丫頭,你怎么了?”葵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荷衣勉強提了提笑,問:“姑姑還沒睡?”
“早睡了。倒是你們,明明瞧著去歇息了,怎么又在這兒了”話未說完,因為瞧見了荷衣發(fā)間一朵朵小小的白花,做工粗糙,只是用棉線粗略纏繞出一個花形,嵌在發(fā)間,那樣不起眼,幾乎以為是哪里落下的灰塵了。
到底是自己的親人,即便曾怨恨著,就這樣去了,總是傷心的。
葵葉輕嘆一聲,又聽荷衣說:“本是睡了,公主翻來覆去總是睡不著,索性起來了。”
“那你呢?”葵葉問,看那小丫頭無辜地睜大了眼。
“自然是伺候著,公主晚飯也用的少,會餓的”
“我問的是,你也睡不著是嗎?她是你姐姐。”
荷衣怔怔地看著她,忘了眨眼,眼眶很快就濕了。
葵葉抱住那小小的少女,輕拍著她的背,“對不起。”
荷衣說:“姑姑為什么要說對不起?姐姐是皇后娘娘弄死的。”
葵葉道:“丫頭,你是聰明的。很多事你比我這個參與者還要明了,若是有恨,就說出來,這是我和阿月都應(yīng)該受的。”
荷衣退后兩步,用手背抹去淚花,“我曾對公主說過,我和姐姐都對上天發(fā)過誓,要向公主盡忠,姐姐如此去了,也算是實踐了自己的諾言,沒有什么好恨的。”
葵葉詫異這孩子的死心眼,也寬慰她這種豁達(dá)。她多少有些懼怕,積累再多的怨恨,終是敵不過血濃于水這幾個字,她怕啊,怕這孩子起了替姐復(fù)仇的念頭,聽她現(xiàn)在一說,有些放心,雖還是有些墜墜不安。
這個世上只要那個人真真是對自己好,所以為了她粉身碎骨也是再所不惜,這種想法聽起來有些愚蠢,真正經(jīng)歷過了,便能體會。
葵葉接過那孩子手中的食盒道:“你還是下去歇著吧。休息休息,醒來以后就會是一個不一樣的日子。”
荷衣聽著似懂非懂,遲疑著轉(zhuǎn)身離去。
葵葉抱著食盒,感受到被那孩子的心懷捂著的暖,轉(zhuǎn)身跨進(jìn)仁政殿。
懸月正站在窗口,似乎在觀賞月色,雙眼卻沒有焦距,很明顯在想些什么,聽到了聲響,才猛地回神,見是葵葉,略略舒了口氣,“是你啊!”
“你以為是誰?”
“大抵不會是好的。”懸月苦笑著坐回椅上。
葵葉問:“為什么不會是好的?我們到底也把皇后困住了不是嗎?”
懸月?lián)u頭,“她到底是皇后,掌管鳳印,統(tǒng)攝后宮,不是那么容易被困住的。指不定我用兩條人命換得的深潭于她這條蛟龍來說只不過是則小水洼。我當(dāng)初謀劃了許久,也沒打算用這點小事揪下她,只是想在困下她的短暫時間里給予致命一擊,不想還是慢了一步。大抵這就是命吧!”
葵葉方想安慰什么,適才離去的荷衣又回了頭,沖進(jìn)殿里,氣也來不及喘一口,就道:“皇后領(lǐng)了一隊侍衛(wèi)往仁政殿來了,氣勢洶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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