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暗波(上)
鐘樓那方傳出了一聲悶響,一夜無眠的重樓透過紙窗看向外頭,天已經(jīng)大亮。低頭看看懷里的懸月,她依舊沉沉地睡著,而那張小臉上還掛著道道淚痕。他伸出手撫上那張蒼白的臉,拭去她眼角殘存的淚。
“爺,左司徒趙大人求見。”火苗搖晃了下,展風(fēng)已單膝跪在了重樓的身后。
重樓手勢一頓,輕輕解開外袍鋪在火盆旁,將懷里的懸月小心地放上,這才輕輕起身,走出了明夏殿。
“老臣趙言初叩見四殿下。”左司徒雙膝跪倒,行了個大禮。
“找我什么事。”
重樓負(fù)手而立,看向前方的眼眸深邃而悠遠(yuǎn)。
“七殿下的事,臣等甚表哀思。”
重樓微點了下頭,雙眼依舊看向遠(yuǎn)方,神情依舊淡漠。大雨剛過,天依舊陰著,隱隱約約可以預(yù)見這一年的雪就要來臨了。
左司徒看著眼前一身清華的重樓,禁不住感嘆了一下。他尤記得當(dāng)年這位皇子是如何光彩惑人,甚至他們所有人都以為這儲君之位非他末屬,可是現(xiàn)在的四皇子卻韜光養(yǎng)晦,完全不見昔日的王者風(fēng)范,而是清心寡欲,倒有了幾分仙人之勢。
“有什么事就直說吧。”良久,在左司徒以為他不會開口時,重樓低低地開了口。
左司徒思度了一會,從衣襟里取出了一方紫色錦帕,雙手奉到了他的面前。見他毫無接過之意,左司徒空出右手,揭開了錦帕的一角,一枚羊脂玉的扳指赫然出現(xiàn)。
重樓劍眉剎時擰了起來,“什么意思?”
左司徒不畏他陡然失了溫度的聲音,更舉高了雙手,“臣等恭請四殿下接下西宮主位!”
“你回去吧,我不會接下的!”甩開袍角,重樓猛得旋身往殿內(nèi)走去,帶動一股極冷的風(fēng)。
“四殿下要讓青王就這樣慘死嗎?”見他要走,左司徒連忙跪著往前挪了幾步,“青王究竟是怎么死的,四殿下應(yīng)比臣更清楚才是!”
他的話讓重樓剎住了腳步,負(fù)在身后的手緊握的關(guān)節(jié)都泛白了。
“當(dāng)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四殿下難道不比臣等更明白嗎?”見他停住了,左司徒再往前邁了幾步,手里捧著的錦帕舉得更高了,“恕臣大膽說一句,身位皇族之人,四殿下當(dāng)清楚有些事不是避就能避的了的!我不犯人,人未必不犯我!我等都清楚當(dāng)朝太子膽怯懦弱,并不適合為一國之君,四殿下忍心天下黎民百姓受苦嗎?如今,北羌族蠢蠢欲動,南南夷國虎視耽耽,東臨國也不安分,四殿下要看著天朝百年基業(yè)毀于眼前嗎?
“臣等都蒙受昭后之恩,愿追隨四殿下,西翠微宮、華清宮、白合宮都愿唯紫宸宮馬首是瞻。請四殿下接下西宮主位!”
“你們知道嗎?就因為你們對我的期待,讓我失去了很多。我已經(jīng)乏了,有些事已經(jīng)不想再過問,你回去吧!”
見他的身形就要消失在宮門后,左司徒尚不死心地往前挪著,卻被展風(fēng)攔了下來。
“趙大人!”展風(fēng)搖了搖頭,“不要再逼四爺了,他的心太苦了。好歹,您容他再想想吧!”
左司徒停下身子,再看向那背影,竟是那樣單薄
“臣會等四殿下的回復(fù)的!”說完,重重磕下了頭,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發(fā)出好大的聲響,然后才起身退下。
重樓腳步微頓,隨即又跨過門檻,踏進殿內(nèi)。眼瞼稍抬,見到的是和他一樣一身白的懸月靜靜地站在面前,他禁不住快步走了上去,緊緊將她擁入懷里。
“等過了三月初四,年滿十八又未受封的皇子就必須出宮設(shè)府。到時我們就在黃花山周圍選個地,我們就住那,永遠(yuǎn)地和霽陽在一起,可好?”他不想再介入這些事,他的愿望很渺小,他只想平平靜靜地過完這輩子,即使不富貴,哪怕沒權(quán)勢。他已經(jīng)失去了太多,也真的已經(jīng)很累,身累,心也累。
“好。”懸月在懷中輕輕點了點頭。即使知道了霽陽是死于非命,她也不想去追究。她不想是因為仇恨而記住了這道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她生命里的陽光。他雖然走了,卻走得幸福,走得滿足,也走的放心。她也不想去理會那些什么百年基業(yè),不想去計較什么儲君之位。她不想,在失去霽陽后,連眼前的他,也失去,因為她不想再次承受那樣的錐心之痛。
一月初八,一個月的停靈期已過,浩浩蕩蕩的送靈隊在皇城的兩儀門整裝待發(fā),待白龍帝最后撫了撫霽陽冰冷的臉后,便往黃花山的方向進發(fā)。這時灰蒙蒙的天開始撒下了一片雪花,然后勢頭漸漸加大,最后潔白的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然后忍了一個月的雪終于下了起來。懸月從馬車上探出一手,那片片雪花落至那冰涼的小手上,久久不化。
“霽陽,你在和我說再見嗎?”
對座的重樓聞言抬起了垂下的眼瞼看著她沒有表情的側(cè)臉,半晌,也探出了一手,承接那漫天的雪花。到兩人的手都冰透的時候,馬車停了下來,展風(fēng)立在車外拱手道:“爺,翁主,到了。”
重樓收回手,率先跳下馬車,隨后伸出一手,探向后頭的懸月。懸月一愣,握住了那凍的有些發(fā)紫的掌,沒有意料之中的冷,倒是意料之外的暖。重樓再未放手,拉著她的小手,隨著前頭的侍衛(wèi)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著。一雙雙厚靴踩在凍土上發(fā)出“咯咯”的響聲,在山谷里回蕩著,讓人覺得有些凄涼。最后終于到了陵園,守陵的宮人拱著身跑了出來,“撲通”一下跪倒在地,“老奴見過四殿下、月翁主。”
重樓揚了揚手,他連忙推開園門,于是一座又一座陵寢出現(xiàn)在了眼前。他們一直往前走著,懸月卻覺得渾身越來越?jīng)觥ky道霽陽就要躺在這個冷清的地方嗎?
“我們很快會再來,然后就一直陪他,他不會寂寞的。”
懸月側(cè)過臉看著他,而他淡淡地笑著,笑得雖淡,卻溫暖一片,宛如暖春。她再有了勇氣,有勇氣看著裝著霽陽的棺木被抬進石室、退出視線,有勇氣看著沉重的石門重重地合上,落了封,再也無法打開,有勇氣接受自己再也看不見他的臉的事實。
“啟稟四殿下、月翁主,青王已經(jīng)安葬完畢,請兩位殿下回宮。”侍衛(wèi)長拱手請道。
懸月再看了一眼那緊閉的石室,在轉(zhuǎn)過身,回握住重樓的手,準(zhǔn)備離開。說是遲那是快,從四下跳出幾個黑衣人,將他們團團圍住。與此同時,侍衛(wèi)們的劍也紛紛出鞘。
“什么人!皇家陵寢也是你們可以隨便進的嗎?”侍衛(wèi)長大喝一聲,攻向黑衣人。黑衣人也并為答話,只是長嘯一聲,“不要留活口!”他的話音一落,周圍的混亂也開始了。
重樓冷冷地看著周圍的刀光劍影。終于,要對他下手了嗎?還是正思忖著,冷不防兩道暗箭急射而來。“小心!”懸月喊道,利落地跳起身,揚起手中的玉笛擋下一箭,與此同時,展風(fēng)也拔刀打下另一箭。懸月本以為這箭被格開后應(yīng)落下地,卻不想它不停地鉆著笛身久久不落。就在她為之詫異的一瞬間,另一枚利箭急射而來,讓她措手不及。展風(fēng)腳尖一旋,迅速轉(zhuǎn)身撲向那支箭,但手里的大刀僅削去了箭尾,那只索命的箭微偏了方向,卻不減力道的直射而來。懸月只覺得眼前一黑,人已被緊緊地?fù)ё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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