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二、落繽櫻(下)
落水的那一剎那,重樓其實沒有感覺到死亡的寒冷。
水暖暖的漾了過來,托住了他的身子。
蘇結(jié)衣那一劍是毫不留情,傷得他極重,壓根兒沒有力氣掙出水面,現(xiàn)在也算是到了死亡的邊緣,神志反倒清楚了起來。
他在水中睜開了眼,看著輕輕晃動的水面,揉碎了倒映在上頭的所有景色,只有如煙火般燃燒得燦爛。
連他也不知道這一瞬間有多久,可能很長也可能很短。
下一刻,船體開始下沉,到來更多迸裂的船板,有幾條黑影紛紛游到了自己的面前,用身體擋住了滾燙的木板,然后,他失去了意識,只是恍惚感覺有人用手將自己的腦袋拖出了水面,使自己保持呼吸。
然后,他知道自己上了岸,那個影衛(wèi)呢,多半是被沖去了大江的下游。
沒有生的希望。
那人救他是因為他是紫王,是天朝的皇四子,是他們應(yīng)當(dāng)以命相護(hù)的主子,只是可笑的是,在天朝皇帝的眼里,他什么都不是。
這樣的他,他們不需要救只是他們救了,他就要活下去。
他說過如若僥幸不死,他便不再是天姓重樓,今后的他只是重樓,一個誓奪你天姓江山之人。
他強迫自己清醒,順著手腕上傳來的熱流走出迷障。最早感受到就是那熟悉的碰觸,輕輕地在臉上爬,有些癢,卻很溫暖,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抓,卻扯動了胸口的傷口,立刻傳來一陣鉆心的疼,他悶哼了聲,無力垂下了手。
“不要動,雖然沒傷到要害,還是傷得挺重的。”
見他手指動了動,懸月忙按住他的手,把頰邊的濕發(fā)撩到耳后,俯低了身子觀察他的臉色。
“重樓?”她輕拍著他的臉頰再喚。
他睜開眼,視野里朦朧一片,好久才開了一條光明的線,面前的人臉上黑黑臟臟的幾乎看不清五官,只有一雙金色的眼,燦爛又讓人移不開眼。對著她淡淡一笑,重樓啞聲說道:“我說過,要叫我皇兄我已經(jīng)不愛你了”
她“撲哧”一笑,笑里帶淚,“沒關(guān)系,無論怎樣都沒關(guān)系了。”
重樓緊握著她還按在胸口上的手,盡量避免牽動傷口慢慢坐起身,眉頭重重一擰,有汗水和著江水從發(fā)上滴了下來。
“還是不要動了”懸月伸手又要扶他躺下。
“不,”他抬手阻止她,“我們不能在這里多留。找我們的人估計很快就可以塞滿整個河岸,我們要馬上離開這里。”
“那我扶你起來。”
重樓點點頭,攀著她的手站起來,抬頭看著天色,已有了晨色,沒想到他這一昏竟是去了大半夜。
又前后看了看路,苦笑著說:“我們怕是被沖到了下游,現(xiàn)在離南夷的國境不遠(yuǎn)了。”
懸月心頭一緊,猜得出兩人現(xiàn)在的處境,是絕對的進(jìn)退不得。
重樓卻沒有遲疑太久,按了按她的手臂說走。
懸月一愣,脫口問道:“往哪走?”
“南夷。”
懸月狠狠抽了一口氣。她記得南夷和天朝是勢不兩立的。
“只能冒險了。”重樓看出她眼中的猶豫。
懸月也是明白。
現(xiàn)在是落在誰的手里都是死。只是落南夷的手里死得干脆一點,落東臨或天朝的手里,只怕心先碎了。
點了點頭,繼續(xù)往前走。
大概是找到了他,放松了下來,適才還不覺得,現(xiàn)在只覺得背上一陣陣的抽痛,沒走了幾步,就疼的臉蒼白。
重樓拍拍她的手,說:“休息一下吧!”
她搖了搖頭,要繼續(xù)往前走,反被他拉住了手肘。
“休息一下,你需要的,我也需要。”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懸月想著他傷得畢竟很嚴(yán)重,不該勉強,就扶著他在一塊凸石上坐下。
重樓把手伸進(jìn)衣襟里,想找些什么,只是才開始了幾個動作,就疼得只喘氣,只能說:“月兒啊,我懷里有個鯊魚皮的小包,幫我取出來。”
懸月站起身,摸進(jìn)重樓的懷里。
她記得重樓的體溫一向偏低,現(xiàn)在手指碰觸的一瞬間,她卻有股被灼傷的感覺。
這溫度,暖和又舒服,卻不正常。
“我早過了服藥的時間,”男人的聲音低低地傳了過來,“我確實有夢見的能力,但自覺醒的那日起就不穩(wěn)定,需要靠碧荷調(diào)理,不然的話,會虛弱致死。”
他的話音很平靜,是極力維持的結(jié)果,但她還是聽出了其中的無奈。
這一刻,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伸了手繼續(xù)往里摸著,慢慢靠近,然后便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只是下巴抵著那人的肩頭。
他的頭發(fā)濕漉漉的,帶著江水的腥臭味,并不好聞。她卻是把頭埋得更緊,撒嬌一樣,抱得更緊。
“重樓,你想要什么?”她稍抬了,看著黑紅交接的天際。
“我要天朝的疆土,”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又問,“你愿意給我嗎?”
她的身份特殊,在眾人眼里,即便只是一個飄渺的未來,卻是重要。但即便這樣,重樓是從來不開口的。她是翁主,又成了長公主,他卻從來沒有要求過她一點的幫助。
她知道那是因為他的心還在搖擺,還在掙扎。
現(xiàn)在他開了口,便是下了百分百的決心。
“只要是你要的,我就給。”即便她也不清楚這個決定是不是正確。
天將亮的時候,罷月起了身。
五個月的身孕讓她越發(fā)的嗜睡起來,今日倒是早早便醒了,恰見尉辰坐在書案后,怔怔地望著外頭發(fā)呆。
她沏了杯茶給他,也為他加上一件外衣。
衣裳蓋上肩頭時,尉辰回了神。
“清晨的時候還是很涼的,小心身子。”她對著他淺淺一笑,又看了眼桌上,有封密函,已經(jīng)拆了封,心頭有了譜,問:“又有了繁心的事?”
他點了點頭,拉著她的手讓她坐上自己的膝頭,輕聲道:“是父皇在南境出了事,老四、老八和懸月都下落不明。”
“二哥是為這事趕了過去?”
“老二以前不會這樣的,”他很清楚那個弟弟,也清楚自己,“我以前也不會這樣。”
以前的他會把握現(xiàn)在這個大好的機會,盡可能的鏟除西南兩宮的黨羽,但是他不想也不愿。
“這樣是好的。”罷月輕輕環(huán)住他的肩,“這樣才是真正的尉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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