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光返照
,大叔,你好 !
鵪鶉似的姜晏維站在那里,就好像這冬天里的一棵小樹,在寒風(fēng)中沒有依靠,瑟瑟發(fā)抖,將可憐的樣兒做到了十成十。
但面對郭聘婷的溫言細(xì)語,他沒有吭聲,也沒有動。
場面一下子尷尬起來,郭聘婷只覺得所有的目光都成了刀子,將她扎得渾身是血遍體鱗傷,這一刻,她心中的怒火不比前幾天的姜晏維少多少,甚至,因?yàn)榄h(huán)境的激化,而更甚。
若是沒有這些人,郭聘婷可以沖著姜晏維大吼大叫,甚至可以跟他對打,因?yàn)樗緛硪矝]覺得自己就應(yīng)該比姜晏維懂事多少。對,她是后媽,可她才比姜晏維大兩歲,她憑什么要讓著他!
可如今不行了,她硬生生地憋著,她覺得自己八成要去檢查檢查乳腺增生,她快要被氣炸了,可是還是要態(tài)度良好地對著姜晏維說,“晏維,上樓去吧,洗個熱水澡,換一下衣服,你同學(xué)都來了,我們在小廳都準(zhǔn)備好了,你們一起玩玩吧?!?br/>
姜晏維要是想息事寧人,他就不能憋了兩天想了這個招。這是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跟他爸來橫的不行了,他罵人他打架他不懂事他受傷都不管用了,那個小猴子一出世,他爸的心就不在他身上了,他從小到大都沒有一個人躺在病房里的時候,明明,猴子那邊還有郭聘婷,可他爸還是說著爸愛你出了他的病房門,去了對方那里。
如果愛就是可以傷害你去溫暖別人的話,他覺得,那一定是假的。
當(dāng)然具體到他爸,他不忍心說得那么絕對,他是覺得他爸的心偏了,他得搶回來。所以他雖然要報復(fù),卻不能擼袖子跟郭聘婷吵架,不能惹他爸生氣,他得無辜點(diǎn),所以,他想了兩天,想到了這個法子。
如今看,倒是挺管用的,他爸一臉心疼地看著他,而且最重要的是,郭聘婷的臉都快氣變形了,她不是整過容吧。姜晏維略微有點(diǎn)壞的想。
姜晏維按著自己的計劃,進(jìn)一步加油添火,他可憐巴巴地說,“去哪兒?我的房間被砸了。”
一句話,郭聘婷當(dāng)場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她忘了這事兒了。原本姜晏維的房間,現(xiàn)在還在裝修中,壓根不可能住人,她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結(jié)巴了,可剛剛警察說的事兒就坐實(shí)了?,F(xiàn)在,面對四周這些看著淡漠矜持實(shí)際上比誰都關(guān)心的,偏偏她得罪不起的人,郭聘婷茫然無措。這就要說她的人生實(shí)在是太短了,她可能因?yàn)閺男∑吝M(jìn)化出了談戀愛的技能,但沒有環(huán)境的熏陶下,她對于這種危機(jī)處理,實(shí)在是沒什么腦子。
好在,還有姜大偉。姜大偉就算是為了自己的臉也不會讓她再犯錯的,在警察走后,他已經(jīng)立刻過去拉著姜晏維上上下下檢查了,沒事了才徹底放心。然后面對已經(jīng)傻了的小老婆,他果斷命令道,“你招呼一下客人,我?guī)ш叹S去洗個澡換身衣服。”順便,他沖著周邊的朋友不好意思地說道,“家里太忙,我也沒顧上孩子,你們先玩著,我陪陪這小子。”他說著,用那雙大手拍著姜晏維的肩膀,誰都能看出來,他是疼這孩子的。
他人緣好,而且又將事兒攬到了自己身上,大家都是場面人,自然不會說什么,很快,音樂響起來,便又各自聚堆,恢復(fù)了原本的模樣。當(dāng)然,這次他們聊的是什么,就不能控制了。
姜大偉直接將姜晏維帶上了二樓。他的房間已經(jīng)沒了,這會兒只能去旁邊的小房間——沒離婚前,這就是姜晏維的屋子。
進(jìn)了屋,姜晏維就一副你愿意打愿意罵隨便的態(tài)度,跟醫(yī)院里差不多。姜大偉雖然丟了臉,可更多的還是心疼,嘆口氣摸了摸他包著的腦袋,問他,“真跑高速上去了?走了三十里?”
姜晏維一聽問這事兒,也沒撒謊,他當(dāng)然去了,在他看來做戲就要做個真嗎?他點(diǎn)點(diǎn)頭,“嗯,去的西邊繞城,沒走三十,走了六七公里就被警察追回來了。”
姜大偉心里也不是滋味,瞪著他那身渾身是土的衣服,沖他說,“爸爸讓你失望了,心里難受了吧。怎么不跟我說呢?高速多危險啊,你就算讓爸爸警醒,也不能拿這事兒開玩笑。你去東城西城隨便那個街道晃蕩晃蕩就行,你要出事兒了,爸爸怎么辦?”
他說的時候,肯定是動了感情,那張臉心疼的都皺在了一起,他的眼圈也紅了,一瞧就是特別的著急。而且最重要的是,雖然姜晏維刻意避免,讓警察訓(xùn)人都沖著郭聘婷來,可說真的,郭聘婷丟人不就是他爸丟人嗎?但他爸這么好面子的人,竟然一句都沒說他。他眼里只有心疼。
姜晏維原本叛逆躁動的心,突然間就覺得平復(fù)了。
姜晏維畢竟是個孩子,雖然這事兒透著算計,可也是為了他爸,他就是想把他爸的情感天平往他這邊拉回來,如今他爸都跟他剖白了,他準(zhǔn)備好的質(zhì)問就變成了走過場。
他小聲反駁道,“你們總說忙,可誰不忙啊。我們高三的學(xué)霸天天學(xué)習(xí)也能空出中午飯時間給女朋友打個電話呢。你的忙就是借口罷了。公司重要,姜宴超重要,郭聘婷也重要,就我不重要唄。所以就排在最后,時間在別人身上用完了,就沒我的份了唄!”
這話說的姜大偉都心酸,可他內(nèi)心不得不承認(rèn),是的,姜晏維的確是推后了。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的,明明一年前,這孩子還高于公司高于一切,可如今,他姜宴超占據(jù)了他大半的時間,而公司是不能不管的,只能擠壓對這孩子的付出。
這種變化不是有意的,而是自然而然的,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這讓姜大偉覺得愧疚,他忍不住地去道歉,“爸爸錯了,爸爸真不是故意的,晏維,爸爸真是太累了,哪里都需要我,可我只有一個人,晏維,爸爸太累了?!?br/>
他爸說著,就抱住了他。
“爸爸不是不疼你,實(shí)在是顧不上了,你看公司不能不管,咱們一家老小都靠那個呢。你弟弟剛出生就身體不好,一共在家住了三天都不到,全在醫(yī)院里。爸爸老了,都奔五的人了,真不是故意不管你,我太忙了。哪里都需要我,可兒子,爸爸只有一個人。對不起?!?br/>
姜晏維有點(diǎn)觸動。他能感覺到小時候他爸硬硬的胸膛已經(jīng)變得綿軟,曾經(jīng)有力的臂膀現(xiàn)在也變得無力,還有個頭,他原先總覺得爸爸特別的高大,可如今,他已經(jīng)能看到他爸爸的頭頂。
是的,他長大了,他爸爸變老了。他爸有了精力不濟(jì)的時候,有了無可奈何的時候,不是萬能的了。姜晏維就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diǎn)過分了。
他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最終張開了雙手,抱住了這個男人。他不甘心但又心疼地說,“我知道那猴子身體不好,你心疼他行,可你別忘了我?!?br/>
姜大偉松了口氣,拍了拍姜晏維的肩膀,“好,爸爸答應(yīng)你?!?br/>
外面,郭聘婷的日子并不好過。姜大偉讓她留下招呼客人,她雖然覺得臉燒得上,可總要試一試的,結(jié)果偏偏就忘了,姜晏維這個熊孩子還有一堆熊朋友。
這群孩子這會兒也不去小廳玩了,就守在這里,跟在自己父母屁股后面。別人她也不熟悉,可周立濤跟姜大偉是好朋友,經(jīng)常過來做客,她倒是認(rèn)識。眼見著周立濤身邊也圍著一群人,她就想著讓周立濤幫她介紹介紹。
結(jié)果一靠過去,就聽見周曉文在那里拽著他爸爸問,“晏維會不會挨打啊。姜叔臉色看著不好,晏維也不是故意的,要不是他后媽太過分了,他也不能這么氣。房間砸了那是物件就算了,可問題是,他后媽的媽都把他腦袋砸了個窟窿,爸你瞧見了嗎?腦袋都包成粽子了,他后媽和后姥姥都沒去他病房看過一眼,特囂張,別說道歉了。誰攤上這事兒誰不生氣啊。”
周立濤倒是教育他,“行啦,別說了。小孩家家知道什么?”
周曉文更狠,沖他爸說,“小孩都懂的事兒,大人更應(yīng)該懂啊。難不成還沒小孩懂事啊?!?br/>
郭聘婷聽不下去,可也不敢過去跟周曉文理論,只能轉(zhuǎn)頭離開,結(jié)果碰見幾堆,別人一見她就散了。她沒辦法,只好找個角落待著。結(jié)果換個地方站,就碰見了那個張芳芳。
這丫頭她爸今天沒來,可擱不住她跟這些人都熟悉還漂亮,幾個闊太太正逗著她玩,當(dāng)然,女人們表面上都是一副貴婦人的樣兒,內(nèi)心里總有些八卦火焰的。幾個人專門待在角落,不過是想問問今天這事兒。
“姜晏維真挨打了?”
張芳芳就跟親眼看見似的,指著遠(yuǎn)處他家重新?lián)Q上的花瓶說,“真的,就那個,已經(jīng)換了,不過差不多大。他后媽的媽舉起來砸在他腦袋上的,周曉文就在現(xiàn)場,說是當(dāng)時血就從姜晏維腦袋上流下來了,他晃了晃直接暈倒了,縫了十五針呢?!?br/>
“天??!”一群女人都唏噓不已。然后接著有人問,“姜大偉不管啊,我瞧著郭聘婷可是紅光滿面的。他原先可是把姜晏維當(dāng)寶貝的,那年記得嗎?就是前幾年,”這位太太激動起來,“咱們不是野炊嗎?結(jié)果姜晏維讓狗咬了,姜大偉臉都黑了,直接跟他老婆翻臉了,抱著孩子就去醫(yī)院了。這也差別太大了?!?br/>
另一個太太就在那兒感嘆,“寧跟著要飯的媽,不跟著當(dāng)官的爹。這不是明擺著,原先兒子重要,現(xiàn)在小老婆重要。不過這郭聘婷可不是一般的心狠,什么人啊?!?br/>
郭聘婷臉都黑了,偏偏這時,張芳芳竟然看見她了,叫了聲,“郭阿姨,你在聽啊?!?br/>
清亮的童音一出,幾個女人立刻看向了她。她們背后說人,八成也是不好意思,不過卻沒人道歉,一個個的散開了。唯有一人,路過她的時候,小聲特別不屑地“呵”了一聲,“真是好家教,打孩子,偷聽,你還會什么?”
郭聘婷認(rèn)識她,這是周曉文的媽,姜晏維他親媽于靜最好的朋友。她氣得來了一句,“你!”
周曉文她媽特別由衷地奉勸她,“我勸你不要吵,沒有人會站在你這一邊?!?br/>
說完,她就施施然走了。
郭聘婷站在那里左右看看,這屋子里有著那么多的人,多多少少的聚在一起,穿著光鮮亮麗,是她向往了多年的場景??墒侨缃?,她不向往了,她有種懼怕的感覺,她覺得那些人回過頭來,都會是一副嘲諷的面容看著她,他們不會說一個字,可他們殺人不見血!
她丟人了,她再也不能立足了,她沒辦法跟這些人交流,她就是個笑話!
她幾乎無法站立,倉皇地逃出了宴會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