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 裴明便再沒了力氣, 雙眼也漸漸合上了。
    越修之能感覺到, 這具身體里的元神也潰散了。
    他再也忍不住, 眼中的淚水大滴大滴地砸下。
    下方的萬人山呼，仿佛都與他無關(guān)了。
    越修之沒有注意到的是, 裴明身前飄出了一個白色的小光點, 它搖搖晃晃, 好像才經(jīng)過一番劇烈的掙扎。
    這是被裴明抓住的系統(tǒng), 裴明元神消散后，系統(tǒng)終于能掙脫了出來。
    隨后系統(tǒng)便直接向前方?jīng)_去，在無人能看到的維度劃過了一道白色殘影。
    最終藏進了裴小明的袖口中, 但裴小明也全然沒有發(fā)現(xiàn)。
    那受萬人朝拜的裴小明也全程神色平靜，甚至有些厭煩, 但當(dāng)他將目光看向那高空中，倒在師尊懷里的“君華琛”，和滿身哀戚的師尊時, 突然變了神色。
    他沒在管跪倒在自己身前的人, 而是直接頭也不回地回到了天道池，而后自己設(shè)了個結(jié)界。
    只有歸一境的裴小明設(shè)的結(jié)界在圣者行那些老祖面前自然是不堪一擊的，但是圣者行那些老祖此時哪兒還有膽子去窺視神明的結(jié)界。
    裴小明自然也是知道他們不敢, 才這么做的。
    他設(shè)了結(jié)界后, 走進天道池，開口道：“你還在這嗎？”
    天道這次沒有現(xiàn)行，但卻有聲音傳來：“自神歷結(jié)束后, 吾也受損大半，經(jīng)不起你這般傳召。”
    言下之意就是它現(xiàn)在很累，沒事別找它。
    裴小明并沒有理會天道的這番話，而是問道：“我想殺了外面那兩個老烏龜，你能幫解決他們嗎？”
    天道：“……”
    它沉默了好久才開口道：“他們原是吾為你留下的助力，自衍啟隕落后，他們也幫吾辦了不少吾無法出面的事。”
    聽到這，裴小明以為天道要為那兩個老不死的開脫，頓時挑眉，神色微冷。
    天道話鋒一轉(zhuǎn)，繼續(xù)說道：“不過他們此番勾結(jié)魔族，作惡無數(shù)，也的確罪孽深重，你要他們死，也并無不對。”
    “他們勾結(jié)魔族，不也是你的暗示嗎？” 裴小明聞言，語氣有些嘲諷地說道。
    天道倒是好脾氣的很，被嘲諷了也沒生氣，而是繼續(xù)說道：“因為衍啟的原因，靈魔二界的確十分失衡，大戰(zhàn)爆發(fā)是無可避免的，也是調(diào)節(jié)二界平衡的一種手段。”
    “吾原先是這般考量的，那時你才剛轉(zhuǎn)世，這靈魔大戰(zhàn)，也算是你的一番機緣。”
    “不過你已走出了自己的道，如今想來，先前也是吾走了岔路，險些使兩界生靈涂炭。”
    天道說的這番話，堪稱誠意至極。
    天道不像是凡人，犯了錯要受到懲罰，因為它本身便是裁決的最高執(zhí)行者，而且它的出發(fā)點也都是為了天下。
    天道為了更加長遠的發(fā)展，就算是直接犧牲了絕大部分人——比如王朝更替，比如時代浩劫，這都是天道在暗中推手。受害的人們可以怨恨，但是卻不能奈它分毫，這便是天道。
    雖然天道犯錯不需要懲罰，但是對它而言，承認錯誤就是個極大的讓步。
    “行了行了，你就算再錯我也拿你沒辦法，先解決外面兩個人吧。”裴小明說。
    天道沉吟片刻，說道：“其實以他們對你的忠誠，你直接讓他們自裁應(yīng)該也行得通。”
    “但是人心易變，誰都說不準。倒是還有另外一個辦法。”天道說，“他們的壽元其實早就到了，一直是靠著天道池延續(xù)壽命……吾能予他們的，自然也能收回去。”
    它說著，天道池平靜的水面突起波瀾，一個漩渦從池中心出現(xiàn)，裴小明差點以為是天道又要顯形了，但結(jié)果出來的并不是那個毫不走心的放大版火柴人，而是有一顆乳白色的玉石被頂出了水面。
    裴小明伸手拿住了這顆玉石，問道：“這是什么？”
    “你用它，可以將天道池池水都收進去，也包括這些年，消耗在那兩人身上的池水。”天道平靜地說，“收完后，他們便會壽終正寢，你拿著這顆玉石，也算是一番機緣。”
    天道說到這，聲音變得有些嚴肅了：“安頓好靈界這邊的事后，記得去魔界，你轉(zhuǎn)世重修，本就是為了讓你明白二界之疾苦。”
    “要是死在那邊了，便也說明你的道不正確，死了便死了，吾等你下一個轉(zhuǎn)世便是……這也是吾對你，對你的道，最后一個考驗。”
    “真要死在外面了，也是我技不如人，不用你操心。”裴小明淡淡地說道。
    隨后他用舉起玉石，用神識驅(qū)動，天道池像是受到了什么極大的引力一般，灌入那玉石中。
    不過片刻，天道池便干枯了，但卻依然有池水不斷地注入玉石中。
    結(jié)界外，在所有人驚駭?shù)哪抗庵校谂矍嗄旰颓嘁履凶右匀庋劭梢姷乃俣燃铀偕n老，那原本豐神俊朗的兩位青年不過片刻，便已垂垂老矣。
    他們不可置信地互相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驚駭，但還沒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或者采取什么應(yīng)對措施，他們便直接氣絕身亡了。
    玉石吸完了所有的池水，整塊石頭從原來的乳白色，到現(xiàn)在隱隱帶著金色的沁色。
    頓時，整個圣者行都亂了。
    尤其是那些神使，畢竟在今天之前，圣者行的普通弟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宗門還有“老祖”這種存在。
    但神使便不同了，在他們的心中，圣者行的三位老祖就是圣者行最大的庇護，之前青承老祖逝世他們已經(jīng)很驚駭了，如今兩位老祖居然在他們眼前斷絕了生機！
    然而，還不等圣者行的人反應(yīng)，天道又發(fā)話了：“青渺，何昊，勾結(jié)魔界，屢次謀害神明轉(zhuǎn)世，吾收回此二人壽數(shù)，望圣者行引以為戒，萬不再助紂為虐。”
    見天道發(fā)話了，圣者行無論心中再如何慌亂，也都被生生壓了下去。
    同時心中也覺得理所當(dāng)然：老祖和魔界勾結(jié)，之前更是抓了尊上，后來攻打九華霄，險些又害了尊上，如今也是自食苦果罷了。
    同時心中也反思道：這件事圣者行的確脫不開關(guān)系……感謝天道網(wǎng)開一面。
    他們便是一群毫無三觀的狂信徒，天道和神明便是他們的一切。
    裴小明自然也聽到了天道的話，他似笑非笑地對天道說：“這圣者行，說是聽從于神明，我看，明明是死忠于你。”
    “衍啟隕落數(shù)萬年，他們?nèi)缃衤爮奈乙恍膊o奇怪。”天道沒再糾纏這個話題，而是說道：“吾再幫你一回，接下來便靠你自己了。”
    天道說完，便離開了。
    作為它部分意識的載體的天道池已經(jīng)被裴小明收走了，它如今跟裴小明說話，也要花一些功夫，便不再多費口舌。
    裴明也打算離開了，余光瞥到一大堆天材地寶，也習(xí)慣性地將它們都收入了戒指。
    其搜刮程度，連草皮都被翻了過來，只露出光禿禿的泥土——他原本想把這些泥土也帶走，畢竟這些泥土長期與天道池相伴，早已不是凡土了，一些珍貴的天靈地寶種在這兒也更容易存活。
    但他怕到時候展示戰(zhàn)利品的時候，倒出一堆土被師尊笑話，又想到如今他有了歸靈秘境，這些靈土也多得是，便沒再做這刮地皮的事兒。
    搜刮完東西，他便撤了結(jié)界，對滿地跪著的人說道：“爾等為虎作倀，助紂為虐，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今日起，要多行善事，若有再犯……本尊決不輕饒！”
    這是他第一次自稱“本尊”，主要是為了符合自己神明轉(zhuǎn)世的身份，順便恐嚇一下這些圣者行的人。
    圣者行固然有錯，但裴小明畢竟不是嗜殺之人……他的師尊更加不是，圣者行也不是人人都罪無可恕，若裴小明為了泄憤而屠圣者行滿門，也太過荒謬了一些。
    而且，他也不能直接解散圣者行，因為這是一群狂信徒，把他們放到民間是會出亂子的。至于全部關(guān)押，也不現(xiàn)實，因為看管幾萬人，怕是日后九華霄所有精力都用來看管圣者行了。
    倒不如任他們自己管理，自己再把握大方向，到時候靈魔二界若真的開戰(zhàn)了，再把他們?nèi)尤ギ?dāng)炮灰便是。
    他之所以沒殺其他的神使，是因為偌大的圣者行，若全無領(lǐng)導(dǎo)人，便會亂成一鍋粥。給他們留幾個歸一境自己管理，左右也翻不出風(fēng)浪。
    效果還是不錯的，他們瞬間低下頭，應(yīng)聲道：“遵命！”
    裴小明沒再理他們，而是直接縮地成寸來到了越修之身邊，看著越修之懷里毫無聲息的“君華琛”，居然也有些難過。
    他說：“師尊，都是我不好……若不是為了我，若我能快一點……”
    他低著頭，聲音哽咽。
    越修之摸了摸他的發(fā)頂，嘆息道：“這事兒怎么能怪你呢，要怪……”也該怪我才是。
    越修之不再說什么，而是沉默地抱著裴明，回了歸靈秘境中的九華霄。
    裴小明也沉默地回了九華霄。
    到了宗門，越修之對裴小明說：“此番之事，你去跟宗主回報便是。”
    裴小明點頭，越修之便回到了琉琊峰。
    他將裴明的尸體放在床上，自己撐著手看著他發(fā)呆。
    他很難過，不僅僅是因為裴明的死亡。
    他想，自己明知道這是裴明的□□，自己還這般難過……那曾經(jīng)裴明在容謹和冥月身死時，又該何等悲痛欲絕呢？
    他真的不知道該拿裴明怎么辦了。
    理智上，他不希望裴明再回來了，因為他不想再看到裴明為他無止境的付出……但此時，他卻迫切地想見那個不可一世的裴明一面。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天使們晚安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