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瘟疫(一)
林立夏收緊了手,聲音不自覺地緊繃:“人焚?”</br> 李毓低聲應(yīng)道:“嗯。”</br> 林立夏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抬起頭時便看方才還圍著火人的那些人拿著長矛慢慢靠近了他們。而李毓也是警惕地看著向來人,細(xì)長的黑眸里幽光浮動。</br> “你們是誰?哪里來的?在這里干嗎?”領(lǐng)頭的一個壯漢滿面兇狠,語氣沖橫地問道。</br> 李毓眸中滑過冷光,剛想開口卻被林立夏打斷。她往前一步退出了李毓的懷抱,臉色蒼白卻無比鎮(zhèn)定溫和地說道:“這位大哥,我們是路過的游人,本是來找尋隨行的同伴,想不到卻碰上……”</br> 她暗自咬了咬牙,努力忽視耳邊越來越弱的哀號求救聲,按下心中一陣又一陣陰冷,繼續(xù)說道:“我們并無惡意,這位大哥盡可放心。”m.</br> 那壯漢聞言冷哼一聲,手中長矛絲毫沒有放松:“我們這地方幾年都不見得來個生人,你們今天倒是巧。”</br> 林立夏表情未見恐慌,淡淡地說道:“我們無意闖到這里,只是尋人而已。”她看了看四周,并沒有發(fā)現(xiàn)麥穗的人影,頓時眸光一冷道,“不知你們可有見到一個穿著黃色衣裳的少女?”</br> 眾人不約而同地轉(zhuǎn)身看向后面的一位老者。老者年約六旬,佝僂著身子緩緩上前,“那位姑娘是你的同伴?”</br> 林立夏點(diǎn)了點(diǎn)頭:“正是,老先生可是見著她了?”</br> 老者的聲音微微有些沙啞,無形之中自有一番威嚴(yán):“那位姑娘方才暈倒了,我派人將她送回了村子。”</br> “暈倒?”林立夏又是擔(dān)心又是驚訝,眸色深沉地看了那幾個大漢一眼,“她為什么會暈倒?”</br> 大漢氣惱于她懷疑的眼神,剛想開口大罵卻對上了李毓幽暗的眼神,霎時渾身一冷,止住了脫口而出的話語。</br> 林立夏又對著老者開了口,平淡的聲音里帶上一絲焦急:“老先生,我們確實(shí)沒有惡意,剛才也什么都沒看到。”</br> 老者打量了他們幾眼,最終慢慢說道:“不介意的話姑娘和這位公子就跟著老夫回趟村子吧。”</br> 林立夏抬頭看向李毓,李毓微瞇桃花眼輕輕頷了頷首:“多謝老先生,只是我們還有幾個同伴在外面的路上,有勞先生叫人去通知下。”</br> 老者笑笑點(diǎn)頭。</br> 那邊火已基本熄滅,幾名男子正在清理,林立夏似乎又聽到了那凄厲的哀號,頓時心魂一震,渾身透骨得涼。這時身旁的李毓伸手?jǐn)堊×怂募绨颍凵癫]有看著她,可源源不斷的溫?zé)釓乃砩蟼髁诉^來,暫時溫暖了她的冰冷。她努力地勾起唇角,第一次沒有反抗任由他攬著自己。</br> 林立夏原先以為他們要去的地方就是前面的村莊,可跟著走后才發(fā)現(xiàn)他們?nèi)サ牡胤揭h(yuǎn)上很多。大約走了半個時辰他們才停下了腳步,林立夏打量著村莊,這里似乎非常簡陋?</br> “姑娘。”老者回過頭看著她,“你可是要先去看看那位姑娘?”</br> 林立夏點(diǎn)了點(diǎn)頭:“有勞先生帶路。”那些狀漢都散了各自回去,他們便跟著老者東走西拐來到了一戶人家。老者打開門示意他們進(jìn)來,屋內(nèi)一名七八歲的女孩子歡喜地叫道:“爺爺,你回來了。”</br> 老者慈祥地摸了摸她的頭,“妞兒,那個大姐姐醒了沒有?”</br> 妞兒拉著老者的手往里面走去:“爺爺,姐姐沒醒,還老是說夢話,好嚇人。”</br> 林立夏聽了這話哪還鎮(zhèn)定得住,進(jìn)了里屋后便大步走了床邊看著在昏睡中還面色痛苦的麥穗。</br> “麥穗……”林立夏心疼地?fù)嵘纤哪槪趺磿溗朐趺磿冻鲞@樣的表情?她可以是開心無憂或者氣憤惱怒,卻不該是這么痛苦地皺著眉頭。</br> “先生……”她抬頭看向老者,“你可以跟我說下當(dāng)時是怎么回事嗎?”</br> 老者點(diǎn)頭,示意她去外面。李毓看著林立夏蒼白的臉色和擔(dān)憂的眼神,低低說了句:“只是昏過去了而已。”</br> 林立夏對他淺淺一笑:“嗯。”</br> 李毓微微一愣,她這般真誠地對著他笑還是第一次……</br> “沒事。”他垂下眼瞼,掩去了黑眸里隱隱的驚喜。</br> 幾人坐定,老者遣了妞兒去打水之后緩緩地開了口:“你們方才也看到了,我們……是在為村里驅(qū)逐災(zāi)難。”</br> 驅(qū)逐……災(zāi)難?林立夏微微凝眉。</br> 李毓懶懶地靠在椅背上:“先生,你們是火焱族的后人吧。”</br> 老者有些訝異地看著他,接著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原來你也知道火焚。”</br> 李毓迎向林立夏詢問的眼神,輕啟薄唇道:“火焱族是百年前便隱匿的一個族,其族人信奉火神,認(rèn)為火是世間最能除凈污穢之物,族人死后皆以火葬。”他長眸一轉(zhuǎn),繼續(xù)說道,“當(dāng)族中有災(zāi)害降臨或者妖孽出世的時候,便以火焚之。”</br> 林立夏手心冰涼,原來這就是火焚,只是……</br> “先生,照剛才的情形看,村里是鬧了瘟疫吧。”李毓的嗓音還是那般低沉魅惑,卻沒有了平時的調(diào)侃和戲耍,滿是認(rèn)真。</br> 老者本來還精神的眸子立刻暗了下去,似乎一下子又蒼老了十歲:“都是沒法子的事情啊……”</br> “我們原本是前面那個村子里的,兩個月前村里養(yǎng)的雞鴨一只接著一只死去,接著是牛、狗,最后就到了人……村里的大夫說是遭了瘟疫,上山摘草藥給他們看病,可今天火焚里就有他……”老者眼眶紅了起來,面色凄涼,“我們離外面太遠(yuǎn),陸續(xù)找來的大夫也都染上了病,沒法子了,沒法子了,連村子也不敢回,只能都燒掉,都燒掉。”</br> “那……”林立夏忍不住開口,“染病了的都去了?”</br> 老者無力地?fù)u搖頭:“還有幾個情況不嚴(yán)重的留在了西邊的屋里,造孽啊,只能聽天由命。”他看了里屋一眼,“那位姑娘一看到當(dāng)時的情形就昏了過去,估計(jì)是嚇到了。”</br> 嚇到?不,麥穗不是那樣就會被嚇到的人。可是她臉上那種表情又是恐懼至極……林立夏腦中劃過一個念頭,當(dāng)下心神不安。</br> 里屋突然傳出了麥穗哭喊的聲音,林立夏忙不迭地起身跑了進(jìn)去,卻見她仍是緊閉著雙眼,面色掙扎和痛苦。</br> “爹……爹……娘……熱……好熱……”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滾落,麥穗顫抖著唇瓣念道。</br> 林立夏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聲音同樣顫抖:“麥穗,你醒醒,麥穗。”</br> 麥穗雙手突然握緊,捏得林立夏痛呼出聲:“爹……為什么不跑……娘……若兒不要走……”</br> 林立夏心疼地擦去她眼角不斷滑落的淚水,忍痛輕聲道:“麥穗,我是立夏,你家小姐,快醒醒。”</br> “爹……娘……若兒不要走……”麥穗一直哭泣著喊著這句話,神情凄楚。</br> 林立夏急得眼淚直掉,哪里還有平日里的懶散和悠閑?面前這么痛苦低泣的人是麥穗,那個一直都笑得沒心沒肺的麥穗,那個伶牙俐齒對待不喜歡的人的麥穗,那個一口一個小姐的麥穗,那個一直陪著她的麥穗。</br> 林立夏咬了咬牙,伸手狠狠打了一個巴掌。清脆的聲音響起,她冷聲說道:“你給我醒過來,你是麥穗,忘了嗎?”</br> 麥穗終于停止了哭鬧,緩慢地睜開了眼。她神色懵懂地看著眼前雙眼通紅的林立夏,下一秒回想起剛才的噩夢,撲到她懷里便放聲哭了出來:“小姐!”</br> 林立夏彎起唇角,伸手拍拍她的背,聲音柔和地說道:“好了,都過去了。”</br> “小姐……”麥穗哭到哽咽,“火,都是火,燒得我好疼啊。”</br> 林立夏鼻子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嘴里卻還是笑著道:“都過去了,麥穗不疼,我在這兒呢。”</br> 麥穗緊咬著下唇,眼里滿是懼意和淚水:“爹爹和娘……都著火了……他們把我推出去,叫我快點(diǎn)跑。我,我想回去,爹爹打了我一個巴掌。爹爹的手都變黑了,娘的衣服都著火了,爹爹,娘,叫我走……嗚嗚……爹爹……娘娘……都沒了……”</br> 林立夏努力咽下自己快要溢出的哭聲,用額頭抵住她,定定地看進(jìn)她眼底的狂亂,堅(jiān)定地說道:“麥穗,都過去了,你爹娘很高興你還活著,他們希望你活下去,好好地活著。那些都已經(jīng)過去了,麥穗,你看,我在。”</br> 她舉起她們相握著的手,晶瑩的淚珠還在眸內(nèi)搖搖欲墜,唇邊卻勾起了一抹笑,似是雨后出現(xiàn)的彩虹般明媚。</br> 麥穗無神的眼里終于亮了起來,看著她低聲叫道:“小姐。”</br> 林立夏故意瞇起眼睛笑了笑:“對,我是你的小姐,你是麥穗。”</br> 她可愛的丫鬟小麥穗,而不是那個有著沉痛回憶的若兒。</br> 麥穗將臉埋進(jìn)了她的頸間,迷茫并脆弱地反復(fù)叫著:“小姐,小姐,小姐……”</br> 林立夏靜靜地抱著她,她嬌小的身子里有著那么多活力和沉痛,她是麥穗,獨(dú)一無二的麥穗。</br> 她淡笑著開口:“麥穗,我們都在。”</br> 李毓斜靠在門口,細(xì)長的桃花眼里盡是不自覺的沉醉。</br> 林立夏將重新睡熟的麥穗放下走出屋,卻被李毓一把拉過了手腕。</br> “嘶,你干嗎?”她痛得皺眉,縮回手就不停地揉著。</br> 李毓眸內(nèi)怒氣一閃而過,面上確實(shí)勾起薄唇魅惑地笑笑,語帶諷刺地說道:“現(xiàn)在知道疼了?”</br> 林立夏手里的動作停頓了下,接著低頭準(zhǔn)備繞過他。</br> 李毓卻是不肯,又對著她瘀青的手腕握下,一把拉到了自己的懷里,右手掏出個小盒子。</br> 林立夏不說話,任由他打開盒子將那藥膏涂在了瘀青處。清涼的感覺從手腕處傳來,她看著低頭專心替她抹藥的李毓露齒一笑:“爺,謝謝。”</br> 李毓手里的動作停住,接著邪肆地道:“以身相許?”</br> 林立夏瞪了瞪他的發(fā)冠,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br> “你可是想幫幫他們?”李毓抬頭問道。</br> 林立夏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br> 李毓勾起薄唇邪邪一笑,狹長的眼內(nèi)滿是不明光彩:“我可以幫他們,不過……”</br> 他湊近她的耳邊曖昧說道:“你,要陪我一天。”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